美国宗教文化与民主公民锻造的新教教会渠道

二、民主公民锻造的新教教会渠道

民主机制的运行，需要熟悉民主规则的公民，而这种熟悉民主规则的公民，从某种程度上讲就是由基层教会培养出来的。

托克维尔曾讲过，美国的民主制度是在早期新英格兰乡镇自治制度的基础上建立起来的。而早期移民多是清教徒，所以新英格兰乡镇自治制度基本上是教会自治模式的延伸，即公理制教会组织模式的延伸。而今天美国的基督新教除圣公会外几乎都是公理制与长老制的组织管理模式，所以，我们观察今天美国基层教会运作的模式，仍然可以感受到民主公民是如何在这种模式中锻造出来的。

教会作为宗教的组织机构就如政府作为世俗的组织机构一样，都是由实实在在的职能部门组成的，都通过举行一系列的活动来实现一定的目标，都有一定的组织原则和运作模式。而早期北美殖民地政权几乎是政教合一的，所以，观察美国基层教会的运作模式，可以透视其基层政权的运作模式，而美国基层政权也是国家政权的模板，是美国民主体制的典范，因而，有理由推论，正是在基层教会中得到锻炼的教徒才得以构成民主公民的主体。

就像世俗政权将“发展经济、提高社会福利、降低失业率”作为自己的目标一样，教会也有自己的目标，那就是，“传扬福音、抢救灵魂，以满足神的心意，扩展神的国度。”教会目标可以具体化为两点:一是传播福音，二是牧养信徒。这两项使命是根据《圣经》中所记载的耶稣复活并向门徒显现后所作的交托而提出的。《新约全书·马可福音》记载:主耶稣升天前，吩咐门徒要“往普天下去，传福音给万民听”^[27]。另一部福音书《约翰福音》记载耶稣升天前询问使徒彼得是否爱主后，所做的嘱咐也是教会牧养的依据。这部福音书记载，耶稣三次询问彼得是否爱他，彼得都做了肯定的回答。而耶稣在每次得到彼得肯定的答复后，都对彼得几乎做同样的交代:“你喂养我的小羊。”“你牧养我的羊。”“你喂养我的羊”。^[28]“羊”在基督教里被比喻为迷失的世人。基督教认为:人是神造的，但人犯罪后，无法回到造物主面前，成为迷失的羔羊，但神爱世人，特设耶稣为“赎罪祭”，世人信耶稣便可以迷途知返。因而，使徒的任务就是去向世人宣讲耶稣基督的救赎和天国的盼望，使其归信，迷途知返。这个过程称为寻找迷失的羔羊，也就是传福音。迷失的羊被找回后不能丢弃一边，仍有可能饿死或走失，所以要继续喂养。如何喂养呢？就是用《圣经》上的话指导信徒的日常生活，这项工作便称牧养。主持牧养工作的人称为牧师或牧者。因此，传福音和牧养信徒就是教会要执行的两大主要功能。

为了完成这两大主要功能，教会通过设置不同的职能部门，分工协作来完成。基层教会的主要机构一般设有外宣部、关怀（迎新）部、初信栽培部、教牧部、主日学、行政部、财务部等。外宣部主要负责对外宣教事工，即离开本地到外地传教，如去非洲、亚洲定点宣教等；迎新部则负责对区域内新来的移民或短期留美人员传教和沟通，也负责看望有困难的信徒；初信栽培则是对初信者进行有计划的《圣经》培训和信仰栽培辅导；教牧部则主要负责对信徒的讲道，以《圣经》中的道理来指导信徒的日常生活，解答信徒的疑难问题，帮助信徒坚固信心等；主日学分成人主日学和儿童主日学，基本上就是在星期天举行的《圣经》培训班；行政部负责日常管理等；财务部负责管理教会财务收支情况。

这些机构的职能主要通过教会举办的例会和特会等活动来实现。

通常，教会的例会有主日崇拜、主日学、周间聚会，如弟兄会、姐妹会、查径会、祷告会、青年团契等。所谓团契（fellowship）也就是小组聚会的意思，这是较小规模或特殊团体的聚会，如姐妹会只限于女性，兄弟会则只限于男性，青年团契只限于年轻人，多半是学生。这些例会都是定期举行的，如主日崇拜，都在星期天，其他例会也有固定的时间安排。特会则指临时布道会或因特别节日而举行的聚会。无论是例会还是特会，活动形式可以多样，但主题都是一个，那就是宣讲福音，用《圣经》上的道理来教导人，指导信徒的日常生活。如台福基督教会在2005年第三次总委会重要决议中公开宣称:“不论任何社会议题，都应归回圣经，找出总原则或准则，以圣经作为权威，并且站立不移。”^[29]

教会各职能部门在教会活动中是如何协作来完成共同的使命呢？在这个过程中民主公民是如何锻造出来的呢？

（一）信徒在教会中得到民主意识的培养

基层教会通常由三种身份的信徒构成:牧者、长执（同工）和平信徒。牧者就是牧师，一般都是受过正规神学训练并具备一定传道资格的人，牧师主要负责讲道，即牧养。长执就是长老和执事的总称。长老也是执事，是资格老一点的执事，他们都是各部门负责人。同工则指协助长执完成部门工作的员工^[30]。通常长老和执事也就是同工，指与神同工。平信徒就是普通信徒。公理制和长老制教会中的长执和同工一般都从平信徒中民主产生，且都是义务服务，没有报酬，他们共同协作完成部门工作。牧师通常是由长执组成的理事会外聘的，享受报酬。新教教会规定，这三种身份的信徒地位是平等的。如台福教会明文规定:“教会是神的家，不是属于长执（同工）个人的。长执/同工应当爱教会，为教会奉献时间与才能，并努力建立十一奉献的榜样。^[31]但长执/同工不是教会的老板、股东或雇主，乃是基督的仆人及管家。”^[32]所以，在教会里，耶稣是至高的权威，而每个信徒都是平等的，只是职责分工不同。信徒的这种认识不仅来自教会的明文规定，更来自《圣经》的教导。因为《圣经》将基督比作教会的头，将信徒比作他身上的肢体。^[33]“就如身子是一个，却有许多肢体；而且肢体虽多，仍是一个身子；基督也是这样。”^[34]这就表明教会的权威只有一个，那就是耶稣基督，其他的信徒虽属不同的肢体，只是分工不同，没有人格上的高低贵贱之分，就像眼睛和手的关系一样。“眼不能对手说:‘我用不着你’，头也不能对脚说:‘我用不着你。’”^[35]牧师、长执（同工）和平信徒的关系就像一个身体上的手、眼、脚一样，分工不同，但服从同一个大脑指挥。信徒之间这种平等关系的教导贯穿于教会的日常教导中，所以信徒在教会中得到了民主意识的培养。

（二）信徒从教会中锻炼民主协作

信徒地位平等，却有分工，所以要学习彼此协作，互相配搭和乐于服从，同工不能因为与牧师地位平等，就藐视牧师的讲道或置部门分派的工作于不顾。职能部门内部有服从，职能部门之间有协作，同工与牧师，同工与平信徒都有分工、协作以及必要的妥协和服从。信徒在服事过程中要学习如下内容。

1.角色界定

教会中的信徒首先要学习界定自己的角色。每一位信徒在教会中的职责究竟是传道、是管理还是服务，是在各人根据自己的恩赐界定各自的角色后，向教会提出申请，由教会的相关职能部门讨论决定。在明确各自在教会的职责后，每个信徒都要尊重角色分工，自觉互相配合。如台福教会在长执/同工理念中对长执或同工的职责伦理进行了明确的约定:“与教牧同工组成事工伙伴团队，界定角色、功能及职责、学习互相尊重、彼此配搭，注重个人恩赐，以恩赐服事教会，成为牧者事奉上的配搭同工，协助牧者推动教会一切圣工。”^[36]

2.互相接纳

教会中每个角色都不能自以为是，都应为同一目标而自觉服从，彼此接纳，互相宽容。如:台福教会在长执/同工伦理中规定:“与牧者、长执或同工之间学习彼此接纳、互相肯定、彼此鼓励、彼此守望、真诚沟通、彼此信任、虚心接受不同意见、互补破口。若有疏忽，勇于认错、彼此包容、彼此饶恕。”

3.尊重别人(www.chuimin.cn)

教会在强调信徒界定角色，相互配合的基础上注意尊重别人，学会顺服。如台福教会在长执（同工）伦理中明确规定同工应尊重牧师，“尊重牧者的领导及专业学识，当有份于扶助、守望传道人，给他们成长的时间和空间（特别是刚从神学院毕业的传道），使他们成为一位好牧者。”但同时也指出，同工可以用合理、适当的方式帮助牧者，共同完成神的事工。“与牧者意见不同时，在不违反教会信仰立场及法规之下，对牧者所提目标及计划加以详细了解，提出建议，使其更完善，并为牧者代祷，帮助牧者更有效带领长执、同工团队服事教会。”这里特别提到，在与牧师意见不一致时，提出建议的角度、方式都在于尊重信仰，尊重别人，以达到荣神益人的目的。

（三）信徒在教会中熟悉民主参与

基督徒认为教会是神的家，每个信徒都是家庭成员，所以信徒都以一种服务意识，而不是一种客人身份的意识投入教会。所以，信徒在教会中的参与意识很强，参与渠道也有很多。通常，教会的规模从几十到几百人不等。如果教会太大，则又分成若干活动小组，其目的是便于在这个团体内，成员之间的彼此熟悉、交流和参与。一般来讲，团队规模太大，组织要困难一些，单位时间内成员之间充分交流和参与的机会就要少一些。所以，通常小组聚会都在三十人以下。二三十人的团体，几乎每个人的角色都能得以充分展现。

仍以本章第一节姐妹会为例。这个姐妹会的规模大约就是30人，姐妹会2005/2006年冬季聚会计划12次，因与圣诞节以及新年冲突，停了2次，一共10次。每次活动分四个环节:赞美敬拜、生活分享、查经和午餐。这四个环节都需要事先准备，如带领赞美敬拜的人事先要依据主题选好圣歌，熟悉圣歌，领唱并领祷；负责“生活分享”环节的也要事先依据主题，选择日常生活事例，准备给大家讲一番令人受益的见证；而负责查经的人则需要就某节具体的经文表达的生活寓意做些准备，并筹划一个供大家讨论的话题；午餐准备就不用说了。这样一来，一个季度共有40个需要准备的角色，这40个角色的分配是一个十分民主的过程，一般先由教会职能部门根据教会总体安排确定主题，制订活动规划，再由信徒根据各人的才能和时间选择自己想要承担的项目。职能部门统一协调，定下详细活动安排表，然后发给每个信徒，信徒根据活动安排表自行准备。一般来讲，一个季度中，几乎每个信徒都会轮流一次担任组织或带领的角色，最起码午餐是轮流的。而恰恰就是我们经常不以为然的会餐准备过程，也同样能体现出教会的民主参与。下面以教会特会——节日家庭聚会的会餐准备为例来介绍信徒在教会中的民主参与。

在美期间，我们全班30多位访问学者参加了多次教会组织的家庭聚会，每次都邀请我们一起参与。开始时笔者非常纳闷:把这么多人接到家里，该怎样准备饭菜呢？根据我们在国内的经验，家里客人来上三五个以上，就会请到餐馆里去吃，否则主妇够折腾的。这几十上百人的，该怎么弄啊？结果，到了主人家，大家都轻松谈笑，自由参观，主人也跟我们一起聊天，热情接待，并没有呆在厨房里烟熏火烤地炒菜。食物已在厨房中间的桌子上摆好了，都是用大容器装好了，分门别类地放着。笔者心想，这肯定是事先准备好几天了。正看着，又有一位信徒进来，将一大盆鱼摆到桌上。这才知道，原来桌上的饭菜都是每个信徒在家里做好带过来的，只是事先有个总体分工。这样一来，每个人都是参与者，每个人既是服务者，也是被服务者，每个人的功用都发挥了出来。同一个身子上不同肢体之间的搭配协调就体现出来了，共同建造神的家——教会的目标也实现了。

（四）信徒在教会里培养规则和管理意识

美国确如林达所讲，大大小小的场合都有规则在那里看守着。所以，初到美国，并不是感觉到如何自由，倒是在不断地受到教育遵守规则。我们初到美国加州大学圣地亚哥分校（UCSD），接待我们的对口单位是“ELI”（English Language Institution），相当于我们这里的国际文化交流中心。“ELI”花了三个单位时间给我们讲UCSD和ELI的规则，ELI手册人手一册，而且并不是发给我们就了事。我们被分成十几个人一组的若干小组，每组派一位老师专门就手册内容讲了半个下午。讲完了还不罢休，又安排一个上午的时间让这些来自五湖四海的人集中在一起，举行ELI规则答题竞赛。之后，又在带领我们参观校园时不失时机地把学校规则重复宣讲一次。真是不厌其烦！进一步观察会发现，美国不仅在学校和社会场合到处都有规则在约束个人，其实，教会里那些轻松愉快的集会，也都是具有详细的操作规则的。正因为教会是信徒最基本的一种社会归属，参与频繁，所以在教会中学到的规则意识也是其社会规则意识的基础。

下面我们以一项普通的“事奉”活动——星期日教会的午餐准备的操作规则为例，来看信徒是如何从教会中学习规则意识的。

通常，美国教会在星期天做完礼拜后都提供午餐服务，那么，几百人的午餐是怎么准备的？饭后垃圾是如何清理的呢？

如前所述，饭菜依然是信徒在家里做好带到教会来的。当然，并不是每家每次都煮饭，一般是轮流准备，一次由2—4人服务，包括准备和分发。教会午餐比家庭聚会时要简单些，只提供主食和两道菜，所以关键的是分量要充足。如此众多人的饭食怎好计算用米和水呢？因有时有新来的，有时则有因事未参加的信徒，那么，如何计算当天参加礼拜的人呢？

一次，笔者无意中发现了一份英文的午餐服务同工操作规则，发现上面对做饭的准备、分发等规定的细致程度超乎想象，基本上就是一份说明书！任何人按这个操作规则严格执行，200人的饭煮出来绝不会出差错！

这份操作规则包括三个部分，一是总的操作规则，二是午餐服务同工的操作规则，即分饭同工的操作规则，三是煮饭同工的操作规则。每一部分多达十余条，现摘部分介绍。

在总的操作规则里规定了餐前的5项准备工作，包括午餐服务的时间、地点和常规人数，并嘱咐同工根据这些人数配备餐具，通常是200人左右，夏天会少一些，特殊活动时会多一些，让同工根据情况调整。此外，规定了午餐应准备的一些必需品，如盘、碗、刀、叉、餐巾纸、热水、凉水、茶等，并特地交代了大人用盘子，儿童用碗。还交代应于上午10:45之前将各项用品放置在指定的地方。

在总规则中同时也规定了餐后共7项清理工作，如垃圾的清理和存放，餐具和饭桌的清洗，茶具的清洗及存放，桌椅的复位，检查场院，确保整洁等。其中光清洗餐具一项又做了3条更细致的规定，包括在哪里清洗，用什么水管，脏水如何处理等。其细致程度真是少见。

这种细致规定在对分饭和煮饭的同工的操作规则中体现得更甚。如规定分饭同工饭前洗手；盛饭时注意讲话方式，避免掉东西进食物里；将餐巾纸放在容器里，免得被风吹掉；分发食物分量根据不同个人需要和当天人数随时作调整；需要第二次服务的需要等到所有信徒在享受了第一次服务之后；注意为迟到的同工留饭等。对煮饭同工则规定了何时从教会取米，何时将饭带到教会及怎样保温等等。当然，对煮饭方法也做了具体规定:20杯米配21杯水，以及交代同工一定注意洗米，甚至嘱咐别忘记按下电源键！

规则中同时交代了具体负责培训这项事奉的同工姓名及其联系方式，以及当日事奉同工的联系方式，确保这项工作万无一失。

煮饭的工作几乎是轮流的，每个信徒在受过这样一番训练后，还有谁不熟悉操作规则呢？这样，信徒的规则和管理意识不也同时提高了吗？而且，不光是煮饭，教会任何事务的服务基本上都是有章可循的，而每个信徒基本上都参加了相应的事务，在服务的过程中受到了训练，都学习了民主、协作、规则和管理意识。教会如此培养出的信徒，正好与民主社会需要的民主公民相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