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皇武则天：母亲身份的探秘

第三章　作为母亲的武则天

一、武则天与太子李弘的关系

话说武则天当母亲的历史，还得从感业寺说起。长安感业寺，是武则天终生难忘的地方。在这里，她当了三年多的尼姑；在这里，她苦思冥想与李治的恋情，亲笔写下诗篇《如意娘》；在这里，她想来了如意郎君唐高宗，并多次与其幽会；在这里，她于永徽三年（652）秋季生下长子李弘，并用自己的乳汁哺育李弘。永徽四年（653）五月，30岁的武则天随着唐高宗和王皇后，怀抱着李弘二次踏进壮丽的长安皇宫。这是她第一次尝到做母亲的甜蜜与艰辛。

同年，高宗封李弘为代王。李弘为高宗第五子。高宗长子李忠是后宫刘妃所生，永徽三年（652）因王皇后无子，在长孙无忌等人的支持下，立燕王李忠为皇太子。武则天于永徽六年（655）十月当上皇后，废忠立弘成为必然趋势。于是礼部尚书许敬宗上书，请废太子忠，立弘为太子。显庆元年（656）正月，废太子忠为梁王、梁州（治今陕西汉中）刺史，立弘为皇太子，时年5岁。李弘幼年便喜欢读书，特别喜欢读《礼记》。但同时人们便发现他身体虚弱、多病，这可能是在感业寺期间营养不良造成的。

显庆四年（659）十月，太子李弘加元服，其礼仪极其繁琐。时年8岁。

龙朔元年（661），太子李弘领衔撰成《瑶山玉彩》500卷。时年10岁。

龙朔二年（662）十月，高宗、武后幸骊山温汤（今西安临潼华清池）。

龙朔三年(663)十月，高宗“诏太子每五日于光顺门内视诸司奏事，其事之小者，皆委太子决之”。时年太子弘才12岁。

乾封二年（667）九月，高宗因久病不愈，命太子李弘监国。时年16岁。

咸亨二年（671）正月，高宗幸东都洛阳，留太子李弘于京城长安监国。时年20岁。

咸亨三年（672）十月，高宗诏太子李弘监国。时年21岁。

咸亨四年（673）八月，高宗因病令太子弘于延福殿受诸司启事。时年22岁。

我根据《旧唐书》、《资治通鉴》的记载，为太子李弘列出上述历程，想说明什么问题呢？第一，太子李弘从12岁至22岁，仅10年中就奉诏监国3次，处理部分政务2次，带病任职，十分勤奋、辛苦；第二，说明高宗、武后非常信任太子李弘，而且也说明高宗对太子李弘的信任超过对武后的信任；第三，说明高宗说他曾想退位、让太子李弘摄政，是可以视为信史的。

李弘恭陵

上元二年（675）四月，高宗、武后幸洛州（治今河南洛阳）合璧宫。太子李弘随从父皇母后，二十五日死于合璧宫的绮云殿。时年仅24岁。高宗、武后万分悲痛，当天急忙返回东都。李弘的突然死亡，引起朝野震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史书记载，太子李弘“多疾病”。什么病？同年五月，高宗下诏：“朕方欲禅位皇太子，而疾遽不起，宜申往命，加以尊号，可谥为孝敬皇帝。”“疾遽不起”，是因得急病而死。诏书中又说：李弘“自琰圭在手，沉瘵婴身”，说明李弘自5岁立为皇太子之后，就患上了肺结核病。但他强打精神，隐瞒病情，领衔著书，抱病监国，至咸亨二年（671）后，因劳累过度，致使病情加重，以至于上元二年四月，年仅24岁便永诀于世。高宗、武后对于太子李弘之死是十分悲痛的。同年八月十九日，举行隆重的葬礼，葬太子弘于缑氏县景山之恭陵，制度一准天子之礼，号墓为陵。高宗亲撰《睿德纪》碑文，并自书之于碑石，立于陵侧。恭陵及睿德纪碑文今在河南偃师市，其碑文足以证明李弘死于肺结核。肺结核病，当时叫瘵（音债），又称痨瘵，肺痨，在当时是不治之症。由此可以断定，太子李弘死于肺结核病，当属无疑。

那么，从北宋至今，多少年来闹得沸沸扬扬的所谓武则天“毒死太子李弘”之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此说盖出于北宋欧阳修、宋祁主编的《新唐书》。该书卷八十一《三宗诸子·孝敬皇帝弘传》：“义阳、宣城二公主以母故幽掖廷，四十不嫁，弘闻胎恻，建请下降。武后怒，即以当上卫士配之，由是失爱。……帝（高宗）尝语侍臣：‘弘仁孝，宾礼大臣，未尝有过。’而后（武后）将骋志，弘奏请数怫旨。上元二年，从幸合璧宫，遇鸩薨，年二十四，天下莫不痛之。”“遇鸩薨”，即被毒死。那么是谁下的毒呢？该书卷三《高宗本纪》：上元二年四月“己亥（二十五日），天后杀皇太子”。于是武则天“毒杀太子弘”，成为一桩千古冤案。而治唐史者皆知，《新唐书·本纪》是欧阳修亲自撰写的，因而正是他炮制了这桩千古冤案。

第一，此“毒杀”说缺乏证据，不能成立。五代时后晋刘昫等撰《旧唐书》，没有武后毒杀太子李弘的记载。再看北宋司马光主编的《资治通鉴》卷二○二：“太子弘仁厚谦谨，上甚爱之；礼接士大夫，中外属心。天后方逞其志，太子奏请，数迕旨，由是失爱于天后。义阳、宣城二公主，萧淑妃之女也，坐母得罪，幽于掖庭，年逾三十不嫁。太子见之惊恻，遽奏请出降，上（高宗）许之。天后怒，即日以公主配当上翊卫权毅、王遂古。己亥（二十五日），太子薨于合璧宫，时人以为天后鸩之也。”《通鉴考异》认为《新唐书》的“天后杀皇太子”说，盖出于《唐历》及李泌对唐肃宗说的一段话。查《唐历》四十卷，是中唐以后柳芳撰写的一部编年体史书。其中云：“弘仁孝英果，深为上所钟爱。自升为太子，敬礼大臣鸿儒之士，未尝居有过之地。以请嫁二公主，失爱于天后，不以寿终。”并未明说太子弘为天后所杀，“不以寿终”亦可解释为年轻因病而死。李泌是唐肃宗时宰相，曾对肃宗说：“高宗有八子，睿宗（李旦）最幼。天后所生四子（弘、贤、显、旦），自为行第，故睿宗第四。长曰孝敬皇帝，为太子监国，仁明孝悌。天后方图临朝，乃鸩杀孝敬，立雍王贤为太子。”原来“天后杀皇太子弘”说本源于中唐以后李泌之口。此事《资治通鉴》系于卷二二○肃宗至德二载（757）：当时由于宦官李辅国及张良娣（宫妃）的挑拨，肃宗已将建宁王李祔赐死，又危及广平王李俶，故李泌对肃宗说：“臣之所以言之者，非咎既往，仍欲使陛下慎将来耳。昔天后有四子，长曰太子弘，天后方图临制，恶其聪明，鸩杀之，立次子雍王贤。贤内忧惧，作《黄台瓜辞》，冀以感悟天后。天后不听，贤卒死于黔中。其辞曰：‘种瓜黄台下，瓜熟子离离。一摘使瓜好，再摘使瓜稀，三摘犹为可，四摘抱蔓归！’”很明显，李泌对肃宗讲的这段话，目的是谏止肃宗杀广平王李俶，所谓《黄台瓜辞》，是他信口开河编造出来的。《旧唐书》在叙及高宗、武后及李弘、李贤之事迹时，根本不征引李泌之言。因此，《资治通鉴》虽因袭《唐历》等书，把太子弘见义阳、宣城二公主之事写进史书，但作者深感“鸩杀”缺乏证据，便说了一句客观、公道的话，“按弘之死，其事难明，今但云时人以为天后鸩之，疑以传疑”。不过作者未考证出李弘死于肺痨，说明《通鉴考异》也有考据不到位的地方。

第二，毫无根据的猜测，不合情理。《新唐书》既然无确凿证据，那么凭什么认定武后“鸩杀”太子弘呢？依据某种传闻，加以心理推测。其一，说李弘“奏请数怫旨”，纯属莫须有。当时皇帝是高宗李治，据《旧唐书》记载，李弘确曾多次上奏高宗，皆为高宗所赞赏。这违背武后什么旨意而要杀他呢！《新唐书》所举的唯一的例子是抄自《唐历》的“请嫁二公主”一事。但义阳、宣城二公主是太子弘的同父异母姐姐，是“四十不嫁”（《资治通鉴》说“年逾三十不嫁”，当属实）而表示同情，奏请将她们嫁出去，这很有人性味，很可以理解。说为此“武后怒”，李弘“由此失爱”，是毫无根据的。《新唐书》在另一处更干脆把此事说成是武后杀子的原因：“萧妃女义阳、宣城公主幽掖廷，几四十不嫁，太子弘言于帝，后怒，鸩杀弘。”在这里，《新唐书》把武后刻画成一个毫无人性的坏女人。李弘是武则天在感业寺中所生，是她与高宗相爱的第一个结晶。不仅高宗钟爱李弘，武则天亦非常疼爱这个既聪明又仁孝又勤奋的宝贝儿子。史家说李弘“深为帝（高宗）及天后所钟爱”（《册府元龟》卷二九八《储宫部·令德》），是有事实根据的。武则天作为一个有人性、有良知的母亲，绝不可能为“请嫁二公主”之事，就“鸩杀”自己亲生的儿子。其二，说武后“鸩杀”李弘，其目的是“方图临朝”，也是一种毫无根据的猜测。当时武后权势进一步增大是事实。但那一部分权力正如本书第二章所述，是高宗因病让出来的，而不是武后阴谋夺取来的。即使她有临朝称制的愿望，旁边有高宗在位，太子李弘之后还有三个活蹦乱跳的弟弟李贤、李显、李旦，她毒杀了李弘就能“临朝”称制？说此时武则天就有如此大的政治野心，是没有事实根据的，是出于对武则天的偏见而杜撰出来的。而大量史实证明，武则天与太子李弘的关系，是慈母与孝子的亲情关系。

二、武则天与太子李贤的关系

李贤是唐高宗的第六子，武则天所生第二个儿子。据《旧唐书》记载，永徽五年（654）十二月戊午（十七日），高宗亲率宗室百官、皇宫妃嫔离开京城长安，前往九嵕山拜谒昭陵，时为昭仪的武则天在途中生下次子李贤。昭陵位于今陕西礼泉县城东北22公里的九嵕山上，是唐太宗李世民与文德皇后长孙氏的合葬陵。永徽六年（655），李贤迁授岐州（今陕西凤翔）刺史。同年，加授雍州牧、幽州都督。龙朔元年（661），徙封沛王，加扬州都督，兼左武卫大将军，雍州牧如故。李贤儿童时期很聪明，喜欢读书。高宗、武后都很爱李贤，这对帝后夫妻沉浸在甜蜜的幸福中。高宗对司空李祔说：“此儿已读得《尚书》、《礼记》、《论语》，诵古诗赋复十余篇，暂经领览，遂即不忘。”所以李贤年龄虽小，头上的官衔却越来越大，当然都是遥领，即挂名而已。龙朔二年（662），加扬州大都督。麟德二年（665），加右卫大将军，咸亨三年（672），徙封雍王，授凉州（今甘肃武威）大都督，雍州牧、右卫大将军如故。上元二年（675）四月，太子李弘病死洛州合璧宫。六月，李贤被立为皇太子，时年22岁，正当青春焕发之时。高宗以为自己后继有人，甚为高兴，下诏大赦天下，不久又命太子李贤监国，以培训执政能力。李贤监国，表现出很有施政能力，“处事明审，为时论所称”。仪凤元年（676）高宗下诏褒奖太子李贤，既“留心政要”，又能“专精坟典（用功读书）”。在高宗的一片赞扬声中，李贤开始飘飘然，喜欢张扬的个性，锋芒外露的品格，逐渐凸现出来，并与其母则天武后的刚强好胜、严格训子的要求，发生了激烈的冲突。

其一，太子李贤召集张大安、刘纳言、格希元、许叔牙、成玄一等一批学者注释南朝刘宋时期范晔所撰的《后汉书》。李贤等人在注释中抨击东汉的外戚专权，有借此讽刺武氏外戚的权势日益增长之嫌，因而引起武后的不满。

其二，偃师（今河南偃师）人明崇俨，以厌胜之术（一种封建迷信的符咒幻术）为高宗、武后所重用，官至正谏大夫。他经常散布说“太子（李贤）不堪承继，英王（李显）貌类太宗”，又说“相王（李旦）相最贵”，引起太子李贤的仇恨。同时，宫中又有人散布谣言：“李贤是武后姐姐韩国夫人所生。”李贤自己亦心生疑惧。武后知道后很不高兴：你李贤明明是我生的，怎么也怀疑起来了？于是命北门学士撰《孝子传》以赐予太子李贤，希望他做一名孝子，不要胡思乱想。岂料李贤更加疑神疑鬼，坐立不安。调露元年（679）五月，明崇俨夜晚“为盗所杀，求贼，竟不得”，武后怀疑是李贤派人杀死的，因而对李贤更加不满。

顺陵天禄

其三，太子李贤私生活糜烂。他用金钱收买、感情笼络等手段，与户奴赵导生等几个男人“狎昵”，即搞同性恋。司仪郎韦承庆上书建议他改正，遭到拒绝。同性恋这在当时人看来是很卑劣的行为。武后闻知大怒，于是与李贤的关系急剧恶化。

武后使人告发。高宗知道后，诏令中书侍郎薛元超、黄门侍郎裴炎、御史大夫高智周与法官查处。结果在东宫马坊得皂甲数百领，以为谋反的工具；恰在这里，赵导生又声称太子李贤指使他杀死明崇俨。这几件事凑在一起，使高宗对李贤改变了看法。但是，他承担皇帝与父亲双重角色，该怎么办呢？他痛恨李贤搞同性恋和指使别人杀明崇俨这两件事。他甚知贞观十七年，他的大哥李承乾搞同性恋是被废掉太子的重要原因之一。这样的人是不能当皇帝的。然而李贤是他的亲儿子，又甚有才华，该如何处理呢？他迟疑不决，想宽恕李贤。承担皇后与母亲双重角色的武后，对上述几件事都极为不满，如将来李贤称帝不会成为明君；而就此用赐死的手段处理，作为母亲又于心不忍。于是她对高宗说：“为人子怀逆谋（怀疑李贤要谋反），天地所不容；大义灭亲，不可赦免！”高宗听完武后的话，夫妻俩商定，永隆元年（680）八月，由高宗下诏书，废太子李贤为庶人，遣人送李贤到京城长安，幽禁于别所，其同伙一律斩首，查出的皂甲在东都洛阳天津桥南当众烧毁。

李贤的最后结局如何，真的是武则天杀死的吗？

关于废太子李贤之死，两《唐书》与《资治通鉴》的记载各异，导致今人也有不同的看法。

章怀太子墓外景

五代后晋刘昫等撰《旧唐书》，在《章怀太子李贤传》中说：“永淳二年（683），迁于巴州。文明元年（684），则天临朝，令左金吾将军丘神往巴州检校贤宅，以备外虞（防备其铤而走险或别人利用其造反）。神遂闭于别室，逼令自杀，年三十二（按应为三十一）。”

北宋欧阳修、宋祁所撰《新唐书》，在《章怀太子李贤传》中说：“开耀元年（681），徙贤巴州。武后得政，诏左金吾将军丘神检校贤第（住宅），迫令自杀，年三十四（按应为三十一）。后（武太后）举哀显福门，贬神叠州刺史，追复旧王。”又在《则天顺圣皇后本纪》中说：光宅元年（684）二月“杀庶人贤于巴州”。

北宋司马光主编的《资治通鉴》卷二○二：开耀元年（681）十一月，“徙故太子贤于巴州”。卷二○三：光宅元年（684）武太后命左金吾将军丘神赴巴州（今四川巴中），“检校故太子贤宅以备外虞，其实风使杀之”。三月，丘神至巴州，“幽故太子贤于别室，逼令自杀”。武太后乃归罪于神，举哀于显福门，贬神为叠州（今甘肃迭部）刺史。追封李贤为雍王。不久神复入为左金吾将军。

以上史实应以《旧唐书》的记载为准。因为它公正、客观。清代考据学家赵翼说，《旧唐书》前半部全用唐代实录、国史旧本。这个论点迄今为史家们一致认同。三书的共同点：武则天派遣丘神去巴州监管李贤。神到后逼令李贤自杀，也可能是丘神管制过严，李贤不堪虐待，又感到无出头之日，忧愤自杀。年月应依据《资治通鉴》的记载。三书的不同之处：《资治通鉴》说武则天派遣丘神去巴州，名义上是监管李贤住宅，以防备预料之外的事件发生，真实是授意杀害。但仍承认，李贤之死是丘神逼令自杀的。《新唐书·章怀太子李贤传》依据旧传，说李贤之死，是丘神“迫令自杀”的。但同书《则天顺圣皇后本纪》又说“杀庶人贤于巴州”，既然载入武后本纪，就是说武则天杀了李贤。其后的“则天杀李贤”说，即由此而来。尽人皆知，“自杀”与“他杀”是两码事。说武则天授意丘神，或者说丘神没奉武则天旨意，他敢逼李贤自杀吗？这些都是后世学者的推测，不能当成信史。应该说，在李贤之死的问题上，武则天是负有重要责任的。李贤被发配至巴州，是唐高宗在世时与武后共同作出的决定。但武则天临朝称制以后，又于光宅元年（684）二月，派丘神（此人后来成为酷吏集团中的重要成员）去巴州对李贤严加监管。同年三月，李贤遂被迫自杀。武则天作为一位母亲，对亲生儿子采取如此举措，似乎太苛刻了些；但武则天作为一位政治家、执政的皇太后，采取此措施以防意外事件的发生，仍不失为明智之举。不久徐敬业在扬州起兵叛乱，不就是打着太子李贤还活着的旗号吗？这证明武则天是有政治远见的。

话说《新唐书》。我在深入、仔细研读两《唐书》、《资治通鉴》时发现，史学界长期流行并成定论的武则天当上皇后就独揽大权，唐高宗“昏懦”说来源于《新唐书》；武后“鸩杀太子李弘”说，出自《新唐书》；武太后“杀李贤”说，也是出自《新唐书》；我下面还要讲的武则天“扼杀亲生女婴”说，还是出自《新唐书》。这样，读者不禁要问：《新唐书》为何如此仇视武则天？《新唐书》比《旧唐书》增列了表系，创立《仪卫》、《选举》、《兵》三志，志书如《食货志》、《地理志》、《艺文志》都比《旧唐书》更加详细，并新增列传331人。因此，两《唐书》各有其优点，使用时可以互相参证，互相补充，我并没有否定《新唐书》的意思。但不容置疑，《新唐书》编者确实对武则天怀有偏见。这与唐、宋两代人们的男女观差异很大不无关系。在唐代，男女较为平等，女人再嫁、三嫁者，比比皆是，人们习以为常。两性关系较为自由，贞节观念甚为淡薄，有夫之妇另寻情爱，离婚改嫁蔚然成风。但自五代以后，男尊女卑观念日益严重，北宋“二程”之一的程颐甚至认为妇女“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北宋成书的《新唐书》评论说“武后之恶，不及于大戮，所谓幸免者也”，认为像武则天这样的大“恶”人，当时就应该被杀掉。怀有这样的政治偏见、刻骨仇恨，能够客观、公正地评述武则天吗？由此可见，上述几种歪说的产生，就不足为奇了。(www.chuimin.cn)

话说李贤死后三十一年，中宗李显复位，于神龙二年（706）七月遣使从巴州迎回灵柩，陪葬乾陵；景云二年（711），睿宗李旦又追赠李贤为皇太子，谥号章怀，故史称章怀太子。如今章怀太子墓早已发掘，其壁画《打马球图》、《狩猎出行图》、《客使图》、《观鸟捕蝉图》等，精美至极，成为盛唐文物的珍品，闻名世界。由此章怀太子李贤之大名，远远超过其三弟李显、四弟李旦，足见乾陵壁画之魅力。

三、武则天与三子李显的关系

李显是唐高宗的第七子、武则天生的第三子。显庆元年（656）十一月二十六日，生于都城长安。二年，封周王，授洛州（今河南洛阳）牧。仪凤二年（677），改封英王，授雍州（今陕西凤翔）牧。永隆元年（680）八月，太子李贤以“谋反”罪被废为庶人，接着被贬到巴州。同年八月，高宗立英王李显为皇太子，时年25岁。在武后所生四子中，论政治才能属李显平庸，但喜欢并擅长书法。开耀元年（681）正月，为庆贺李显初为太子，高宗在长安东内大明宫“敕宴百官及命妇于宣政殿”。史载，当时大明宫正殿为含元殿，后殿为宣政殿。后又更宴于麟德殿。可见高宗对于立李显为太子，抱有很大希望。为培训李显的才干，同年三月高宗以大臣刘仁轨为太子少傅、郝处俊为太子少保；同年闰七月，又令李显监国，以增长执政能力。弘道元年（683）十二月四日夜晚，高宗临终前遗诏：“七日而殡，皇太子即位于柩前。园陵制度，务从节俭。军国大事有不决者，取天后（武则天）处分。”这一方面，表明高宗要坚持大唐国祚，要儿子继承皇位；另一方面，也表明高宗甚知李显无政治才能，而武则天却很有执政能力，让她参与决策。十二月十日，中宗李显（656—710）即位，时年28岁，尊其母天后为皇太后。从这一天开始，武则天以皇太后的身份临朝称制。在中宗初即位的头一个月，武太后遵照高宗的遗诏，只是必要时参决朝政，并未事事干预，放手让儿子李显去锻炼执政能力。作为一个母亲，她是很挚爱李显的。这时，她把主要精力用于为高宗营造乾陵，并亲自撰写《述圣纪》碑文，令中宗书丹。但是，让她始料不及的是，她的亲生儿子李显却抵制她的参决朝政，想把参决权交给韦皇后及其韦氏家族。嗣圣元年（684）正月，中宗立韦妃为皇后；擢拔韦皇后的父亲韦玄贞为豫州（今河南汝南）刺史，又以左散骑常侍韦弘敏为太府卿、同中书门下三品，硬把韦氏族人塞进宰相班底。其韦族显贵，世居韦曲（今西安市长安区韦曲镇），唐时有“城南韦杜，离天尺五”的谚语。中宗还想擢拔岳父韦玄贞为侍中（宰相之一），授乳母之子五品官。这种用人唯亲、滥授官员的做法，受到宰相裴炎的抵制。中宗发怒说：“我以天下与韦玄贞何不可！而惜侍中邪！”裴炎将这些话报告给武太后。二月六日，武太后在东都洛阳宫乾元殿召集百官，裴炎与中书侍郎刘祎之、羽林将军程务挺等率禁军入宫，宣布武太后令，废中宗李显为庐陵王，立即扶下宫殿。李显感到愕然，不服气地问其母：“我何罪？”武太后理直气壮地斥责他：“你要把大唐江山交给韦玄贞，何得无罪！”李显看老娘发脾气了，吓得再不敢吭声。武太后立即下令暂把庐陵王李显软禁于别处。李显一生前后两次当皇帝。这第一次总共不到两个月便被赶下台，并成了个“愿意把江山交给岳父的皇帝”。四月，迁庐陵王于均州（今湖北郧县）故濮王李泰旧宅。垂拱元年（685）三月，庐陵王携带韦妃及子女又徙居房州（今湖北房县）。据说，他和韦妃的小女儿安乐，生在迁往房州的途中，庐陵王亲自脱衣包裹，便起了个小名“裹儿”。他胆小怕事，每闻太后派人来，便恐惧得想自杀。韦妃劝庐陵王说：“祸福倚伏，常有之事，何必怕成这样！”夫妻俩多年共患难，过艰苦生活。庐陵王常对韦妃说：“一朝见天日，誓不相禁忌。”在危难中还幻想重登宝座，因为掌权的毕竟是他的母亲。庐陵王与韦妃所生儿子李重润及永泰、永寿、长宁、安乐四女，安乐最小，夫妻最爱，也最骄纵。后来中宗李显复位，韦皇后、懿德太子李重润、永泰公主、安乐公主等，都成了著名的历史人物。庐陵王李显及其家属，在湖北房州一住就是

13年。武则天晚年在立子还是立侄为太子的问题上，曾经犹豫不决。圣历元年（698）二月，女皇武则天在宰相狄仁杰及王方庆、王及善等人的劝说下，决定放弃娘家侄武三思、武承嗣，而立两个儿子李显、李旦中的一个为皇太子。狄仁杰的一句话，使女皇的心为之震撼：“姑侄之与母子孰亲？陛下立子，则千秋万岁后，配食太庙，承继无穷；立侄，则未闻侄为天子而祔姑于庙者也。”三月，武则天以庐陵王有病为理由，派遣两名官吏召庐陵王及其韦妃、子女回神都，给庐陵王治病。但是，武则天有二子李显、李旦，立谁为太子？九月，皇嗣李旦主动请求逊位给哥哥李显。武则天批准，立庐陵王为太子。当月，武则天命太子李显为河北道元帅以讨伐后突厥。在这以前，朝廷招募军队月余不满千人，“及闻太子为元帅，应募者云集，未几，数盈五万”。武则天从中深切感受到人心、民心向唐的威力，从而坚定了她身后归唐的决心。但直到神龙元年（705）正月，已身患重病，年过八旬的武则天，仍然没有退位、让李显继位的打算。于是宰相张柬之等人，经太子李显同意而发动军事政变，杀“二张”（张昌宗、张易之），迫使武则天下台，结束了大周朝的历史。时年李显已50岁。中宗第二次当上皇帝，虽非由于女皇自动让位，但毕竟是母亲把他从房州召回并立为太子的。因此，在武则天徙居上阳宫之后，他曾率百官朝见，上母亲尊号为则天大圣皇帝。这年十一月武则天病死上阳宫，他遵照母亲的遗言，不顾大臣严善思的反对，于神龙二年（706）五月，亲自护送母亲的灵柩，从东都洛阳送至长安西北，与其父亲合葬乾陵。并根据母亲生前的规划，树立巨大碑石于陵前。但因其后政局不断动荡而未来得及刻上文字，这就是久闻于世的乾陵无字碑。这一切说明，武则天与三子李显之间的关系，既有矛盾斗争又有亲情怜悯，母子之爱是难以割舍的。

中宗李显定陵

四、武则天与四子李旦的关系

李旦是唐高宗的第八子、武则天生的第四子。龙朔二年（662）六月一日，生于京城长安大明宫（当时称蓬莱宫）。其年封殷王，遥领冀州大都督、单于大都护、右金吾卫大将军。足见高宗、武后对这个幼子的爱护备至。待稍长大些，“及长，谦恭好友，好学，工草隶，尤爱文字训诂之书”。乾封元年（666），徙封豫王。总章二年（669），徙封冀王。上元二年（675），徙封相王，拜右卫大将军。仪凤三年（678），迁洛州牧，徙封豫王。嗣圣元年（684）二月六日，武则天临朝称制，废中宗李显为庐陵王。接着立豫王李旦为皇帝，武则天仍然临朝称制，改元文明。李旦一生前后两次当皇帝，因死后庙号睿宗，史称唐睿宗。史家称他为“三让天下”的皇帝，确有其事。史载，这第一次当上皇帝，是个典型的傀儡皇帝，“政事决于太后，居睿宗于别殿，不得有所预”。睿宗乖乖地服从，从不过问政事，整天埋头读书，练习书法。这也可能是从他哥哥李显失败中记取的教训。此外，他还喜欢看道家的书。道家的清静无为的思想熏陶了他的心灵，使他在人世间的纷争中，选择了超脱，淡泊名利。史家称他“宽厚恭谨，安恬好让”。可是，他让别人，别人可不让他，经常找他的麻烦。他的生身母亲武则天，就是一个权势欲望很重、使他不得安宁的人。武则天临朝称制六年以后，又决心当女皇。她利用佛教《大云经》制造当女皇的舆论，沸沸扬扬，几乎人人皆知。居于“别殿”的傀儡皇帝岂能不知？于是天授元年（690）九月，在五六万人上表请武太后即皇帝位，改唐为周的呼声中，睿宗李旦也上表“自请赐姓武氏”。于是，武则天批准皇帝和群臣的请求，以唐为周，改元天授，尊号圣神皇帝，“以皇帝（李旦）为皇嗣，赐姓武氏”；于是，李旦也就随母亲姓武了。这就是唐睿宗的“一让”天下：让给母亲武则天。从此李旦从一个大唐傀儡皇帝，降为大周女皇名义上的接班人。

当皇嗣便能平安无事吗？不能。李旦为皇嗣不满一年，天授二年（691）九月就有一伙人请求立武承嗣为皇太子。宰相岑长倩以皇嗣在东宫，不宜有此议，奏请切责上书者。武则天又问另一宰相格辅元，辅元亦认为皇嗣不可废。结果，武氏外戚震怒，诬告格辅元等“谋反”。十月，长倩、辅元皆被酷吏来俊臣所诬杀。带头上表请立武承嗣为太子的王庆之，又去见武则天，武太后说：“皇嗣我子，奈何废之？”王庆之回答说：“武氏有天下，不应以李氏为嗣。”武则天不答应。王庆之屡请，武则天大怒，命凤阁侍郎李昭德处以杖刑。于是王庆之被众朝士杖杀。说明臣心、民心是向唐的。接着，李昭德首次向武则天提出“陛下身有天下，当传之子孙为万代业”，明确反对传之武承嗣等武氏外戚。长寿二年（693）正月，武则天宠信的户婢团儿，不满皇嗣李旦，诬蔑皇嗣妃刘氏、德妃窦氏，即被武则天秘密杀害。李旦怕惹怒母亲，不敢吭声，“居太后前，容忍自如”，在母亲面前，装得像没事一样。李旦的善于忍让的程度，实在令人惊奇。李旦的德妃窦氏，是李隆基的生母。李隆基即后来的唐明皇。不久，有两名官吏裴匪躬、范云仙私自去拜见皇嗣，被腰斩于市。从此公卿以下皆不得见，皇嗣完全被软禁起来。又有人诬告皇嗣有“异谋”，女皇命酷吏来俊臣审问皇嗣侍从，侍从经不住严刑拷打刚想自诬，多亏太常工人安金藏当着来俊臣的面，剖腹以明皇嗣没有谋反。女皇闻听后才放过亲儿李旦，并安慰安金藏说：“吾有子不能自明，使汝（你）至此。”命御医治疗，并令来俊臣停止追究。由此李旦才免遭酷吏毒手。

圣历元年（698）三月，女皇武则天在宰相狄仁杰等人的反复劝说下，派人从房州（今湖北房县）把庐陵王李显及其家属，接回神都洛阳。这是武则天晚年的重大决策，由此武则天身后归大唐的结局，已开始明朗。皇嗣李旦得知三哥李显返回神都，十分高兴。但女皇会立李旦还是李显为皇太子，群臣都在猜测。九月，皇嗣李旦在母亲面前诚恳地请求逊位于其兄庐陵王，女皇含笑应允。于是女皇下令立李显为皇太子。这就是李旦二让“天下”：让给兄长李显。圣历二年（699）正月，女皇武则天以其四子李旦为相王，领太子右卫率，表现出十分信任的姿态与母子亲情。

睿宗李旦桥陵

同年四月，女皇武则天已76岁，为防止身后太子与诸武不相容，命太子显、相王旦、太平公主与武攸暨等作誓文，告天地于明堂，铭之铁券，藏之史馆。长安元年（701）十月，78岁的武则天与太子显、相王旦等西入关中，至大唐京城长安，并在长安大明宫执政两年。这一举措最能展现出武则天决心回归大唐的愿望，同时密切了与子女及李唐宗室的关系。这个时期武则天不退位给太子，还可以说是稳定政局的需要。长安三年（703）十月，武则天带领太子显、相王旦等返回神都以后，已80岁的她，本应主动退位，但她仍然表现出如苏安恒所批评的那样“贪宝位而忘母子深恩”。于是神龙元年（705）正月，宰相张柬之等人，利用人心归唐的有利形势，乘武则天病重并经太子显认同，相王旦、太平公主赞成，发动军事政变，迫使女皇退位，并将其幽禁于洛阳上阳宫。中宗李显复位后，相王李旦加号安国相王，拜太尉，同凤阁鸾台三品（兼任宰相）。李旦不兼任宰相，以为相王之名已足矣。同年，中宗又欲立胞弟李旦为皇太弟，李旦“固辞不受”。这又一次表现出李旦的谦让品格。

永泰公主石椁线刻画

景云元年（710）六月，韦皇后与安乐公主母女合谋，毒死中宗。太平公主与上官昭容（上官婉儿）谋议，立李显子年仅16岁的李重茂为少帝，以抵制韦后专权。不久相王第三子李隆基联合姑母太平公主发动政变，杀韦皇后、安乐公主。在大势所趋、人心所向的形势下，太平公主将少帝拉下宝座，睿宗李旦即位。因其第三子李隆基发动政变有功，立为皇太子。隆基以其父为榜样，上表让其长兄成器，睿宗不许。睿宗想念已葬入乾陵四年的母亲，下诏则天大圣皇后复旧号天后，同时追谥二哥李贤为章怀太子，表现出很有人情味。睿宗是位好皇帝。他用姚元之（姚崇）、宋璟为宰相。史载：“璟与姚元之协力革中宗弊政，进忠良，退不肖，赏罚尽公，请托（走后门）不行，纲纪修举，当时翕然以为有贞观、永徽之风。”当时，太子李隆基与其姑母太平公主各树朋党，争权夺利。睿宗三位胞兄已死，只剩下妹妹太平公主，因此特别关爱；太子隆基是自己的亲儿子、皇位继承人，他也不能不维护。每逢宰相奏事，他总是问：“问过太平吗？”答问过；他又问：“问过三郎（隆基）吗？”答问过。他才批准。这样的皇帝，他觉得当得没意思。先天元年（712）七月，他自动退位，让太子李隆基即位，是为玄宗。这就是李旦三让“天下”：让给儿子李隆基。从此尊崇道教的李旦感到一身轻松，“无为养志，以遂素心”，十分感慨地说：“无为无事，岂不美欤？”开元四年（716）六月，太上皇李旦病逝于长安，年55岁。其子玄宗为他营建了规模宏伟的桥陵，充分彰显出盛唐文化的风采。十月，葬于桥陵（在今陕西蒲城丰山），庙号睿宗。2008年2 月13日《西安晚报》报道：市民乔连学捐赠罕见的刻石首度披露“唐睿宗入土用道教葬仪”，这与史书记载睿宗信道教是一致的。唐睿宗是武则天所生四子中，最谦和善让、聪明睿智的一位，这在中国古代历史中是极为罕见的。武则天若地下有知，当引以为骄傲。

五、武则天与女儿太平公主的关系

太平公主是唐高宗李治的女儿，因是则天武后所生，特承恩宠。武则天独掌政权时，太平公主参预密谋。中宗、睿宗时，她权高震主。后因与唐明皇争权，失败后被迫自杀。她历经5朝，权势炙手可热，可谓唐代声名最显赫的公主。她的权势，来源于武则天的特别宠爱。

太平公主生于高宗总章元年（668），时年武后45岁。咸亨元年（670）九月，她3岁时，外祖母杨氏病故，享年92岁。武后请以太平公主为道士，给杨氏追福。并为杨氏营建了规模宏伟的顺陵（在今陕西咸阳），以葬杨氏。可见作为女儿，武则天是很孝敬母亲的。太平公主八九岁时，吐蕃遣使请求和亲，指名要迎娶太平公主。高宗和武后皆不肯，便特意建筑一座太平观，以太平公主为观主，拒绝和亲之事。可见太平公主童年时，曾两次扮演女道士角色。

开耀元年（681），太平公主14岁，已是一位婷婷玉立的少女了。有一天，太平公主穿一身男军装，紫袍玉带，在父母面前舞蹈，高宗、武后大笑说：“吾儿不是武官，怎么这身打扮呀？”太平上公主说：“把这身服装赐给驸马如何？”高宗知道公主想嫁人了，便和武后商量，选择名门出身的光禄卿薛曜之子薛绍为婿。薛绍的母亲是太宗的女儿城阳公主。这年七月，太平公主下嫁薛绍。当时长安城以朱雀大街为界，东属万年县，西归长安县。太平公主与薛绍结婚的婚宴在万年县衙举行，奢侈异常，豪华无比，宾客云集，车水马龙。太平公主嫌县门狭窄，准备拆毁。高宗闻听，立即下令禁止。说：“宇文恺（隋代著名建筑家）所造，制作多奇，不能拆毁！”看来唐高宗是一位爱惜和保护文物的好皇帝。由于门隘不能过婚车，太平公主命令拆毁坊墙而入。夜晚，婚礼仪仗队浩浩荡荡，“自兴安门往南经过三坊至宣阳坊西，燎炬连接不断，夹路槐树多被烧死”。

垂拱四年（688）八月，越王李贞（太宗子）、琅邪王李冲父子发动反对武则天的武装叛乱，很快失败。有人告驸马都尉薛绍与琅玡王李冲通谋，罪该杀头，“以太平公主故，杖一百，饿死狱中”。薛绍死后，武则天命太平公主改嫁其侄武承嗣，但刚要成亲而武承嗣患病，未成。天授元年（690），武则天在当女皇之前，又将太平公主下嫁给武攸暨（武则天伯父武士让之孙）。太平公主“方额广颐，多权略”，武则天“以为类（像）己，宠爱特厚，常与密议天下事”。就是说，太平公主不仅相貌像其母，而且也有一定才能和谋略，受到母亲的特别宠爱，经常参与谋议军国大事。按规定，皇室贵族食邑封户，诸王不过千户，公主不过350户，而太平公主的食邑增加到3000户。天授元年（690）九月，武则天登上女皇宝座以后，又封武攸暨为郡王，不久又封为定王，太平公主3子薛崇行、崇敏、崇简皆为郡王。正如《旧唐书·太平公主传》所说：“二十余年，天下独有太平公主，父为帝，母为后，夫为亲王，子为郡王，贵盛无比。”太平公主虽然贵盛无比，异常骄纵，但在母亲跟前还算乖，不敢过于放纵。而且还时常讨好女皇。天册万岁元年（695）二月，女皇的第一个男宠薛怀义被杀掉以后，太平公主便为母亲寻找另一个男宠。神功元年（697），太平公主推荐张昌宗入宫，昌宗又引荐其兄张易之入侍，于是“二张”成了女皇后期两个“年少，美姿容”的宝贝。长安元年（701）十月，太子李显、相王李旦、太平公主兄妹3人跟随女皇西至长安大明宫。次年八月，在长安联名上表请封张昌宗为王，女皇不许；复请，女皇赐昌宗爵邺国公。但女皇迟迟不肯退位，引起兄妹3人对母亲的不满。太平公主急于当一位堂堂正正的大唐公主，返回神都洛阳后不久即预谋宰相张柬之等人发动的军事政变。神龙元年（705）正月，张柬之等人政变成

功，杀“二张”，逼武则天下台，中宗复位。十一月，相王、太平公主加实封，皆满万户。同月，82岁的武则天死于洛阳上阳宫。此时的太平公主有何种表现，史书未载。难道母亲的病逝，她不悲伤吗？若从太平公主的一贯表现看，她的权势欲望，的确大于母女亲情。

乾陵陪葬墓石椁

六、关于武则天“扼杀女婴”案

据说，武则天的子女除上述4子1女之外，在当昭仪时还生有1女，被她扼杀了。事出《新唐书》，现原文照抄：

昭仪生女，后（王皇后）就顾弄，去，昭仪潜毙儿衾下，伺帝（高宗）至，阳为欢言，发衾视儿，死矣。又惊问左右，皆曰：“后适来。”昭仪即悲悌，帝不能察，怒曰：“后杀吾女，往与妃相谗娼，今又尔邪！”由是昭仪得入其訾，后无以自解，而帝愈信爱，始有废后意。

《资治通鉴》比《新唐书》晚出，因袭《新唐书》编造的故事，略有增删，放在永徽五年（654）条最后，未注明月日：

后宠虽衰，然上（高宗）未有意废也。会昭仪生女，后怜而弄之，后出，昭仪潜扼杀之，覆之以被。上至，昭仪阳欢笑，发被视之，女已死矣，即惊啼。问左右，左右皆曰：“皇后适来此。”上大怒曰：“后杀吾女！”昭仪因泣数其罪。后无以自明，上由是有废立之志。

这就是武则天“扼杀亲生女婴”案的全部史料。故事编得很生动、具体，很容易使读者信以为真。但治唐史者只要翻遍有关史书，就会发现此故事疑点甚多。

第一，《旧唐书》早于《新唐书》、《资治通鉴》，里面根本没有这个故事。治史者皆知，在陈述唐朝前期史实上，《旧唐书》比《新唐书》、《资治通鉴》往往更可靠。因为《旧唐书》前半部分全用唐代国史、实录原文，这是史学界一致认可的看法。

第二，如果武则天真有“扼杀”女婴之事，唐人笔记小说、传记中为何没有此事？如果真有此事，当时攻击武则天的人为何不提及此事？例如骆宾王《讨武氏传檄天下文》，诬陷武则天“杀姊屠兄，弑君鸩母”，怎么没有“扼杀亲女”这一条？

永泰公主墓道

第三，《新唐书》无明确记载“昭仪生女”于何年何月，《资治通鉴》将女婴出生放在永徽五年（654）记事最末，意思是未确知月份日期或本年末期。此亦令人费解。但二书共同点是：武昭仪扼杀亲生女婴并诬陷王皇后，高宗“始有废后意”，“由是有废立之志”。查史书记载，主要是《旧唐书》记载，唐高宗废王皇后，立武昭仪为皇后，是永徽六年(655)十月；高宗始有废王皇后意思，应在同年十月以前，最早不过永徽五年末。因为永徽三年秋季武则天生李弘、永徽五年十二月武则天生李贤，《资治通鉴》的编者只好将其放在永徽五年，不注明月日。如果武则天此年真的生一女孩，也只能是此年初，而此时高宗并无废王皇后之意，此矛盾又如何解释？更有甚者，《旧唐书·长孙无忌传》记载，武昭仪陪伴高宗去长孙无忌太尉府送10车礼物以求支持，是发生在永徽六年，而《资治通鉴》的编者却将其移植到永徽五年“扼杀女婴”案之后，就更令人费解了。再说，武则天纵然生育能力很强，亦不大可能三年生三个孩子，而且要求女孩生在永徽五年后期，才能与高宗始有废王皇后之意相吻合。而这是不可能的。

第四，武则天被立为皇后，虽然经过一番斗争，但如本书第二章所讲，主动权一直掌握在高宗手里。李一句话“此陛下家事，何必更问外人！”便坚定了高宗废王立武的决心。说明此事并非险象丛生、十分艰难坎坷。武则天何必去冒杀女风险去嫁祸于王皇后呢？

总之，此事疑点甚多，自相矛盾，很可能是《新唐书》的编者出于对武则天的仇恨而编造出来的故事，读者切不可轻信。女儿、妻子、母亲，这是每个女人都需要承担的三个角色，武则天也不例外。从她对长子、三子、四子及女儿太平公主的关爱上看，她很有慈母的情怀。她对二子李贤的贬逐，实在是出于无奈，因为她不是一位普通的女人，而是辅政的大唐皇后。从上述诸多情节看来，说武则天会亲手扼杀自己的亲生女儿，也不近情理。只有对武则天恨之入骨的人，才能编造出这样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