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西革命回忆文选：柳北人民武装的四次反围剿

战火纷飞柳北时

——忆柳北人民武装的四次反“围剿”

谢之雄

往事如烟，但有些事却长久不能忘怀。

1949年，我在柳北地区参加中共融县工委领导的人民武装斗争，部队初时的番号称桂黔边人民保卫团，我是保卫团的副政委。

经过半年武工活动，柳北农民运动蓬勃发展，人民武装逐步壮大。7月，人民保卫团展开了一系列的小型攻势，在融江两岸和距柳（州）长（安）公路不远的地方，先后摧毁了4个国民党乡公所的武装，打了4处粮仓和运粮队。敌人震动了，从7月底起的两个半月中，先后组织了四次规模越来越大的“围剿”。人民武装在艰苦的战斗中，一次又一次地取得了反“围剿”的胜利。

第一次反“围剿”

7月31日，首次传来敌人进攻的情报：国民党柳州专署保安副司令王凯，率保安团400余人进驻融县南（现属融安县）潭头乡，准备进攻人民保卫团第二大队的根据地北山、大塘等村。那天，我和保卫团政治部主任林润葱正好在北山。接到情报后，马上召集第二大队领导干部，在欧家祠堂开作战会议。当时，第二大队只有100人，敌强我弱，又是第一次打比较大的仗，形势严峻。会上同意大队长侯信关于主力跳出外围的方案，由他率领两个中队跳到根据地外围接近敌驻地的村子；大队政委韦克率一个中队配以民兵据守广东坳——根据地的大门；帽岭坳则由民兵把守。会后，部队立即出发。欧家祠堂里农会和妇女会员进进出出，送草鞋的，为部队做饭的，气氛一片紧张。

这天晚上，我和林润葱带一个战斗小组上了北山村前面的一个山头。只见满天星斗，夏夜的山上十分凉爽。因为工作已经安排就绪，白天紧张的心情逐渐平静下来，但心里又充满了战前的兴奋。

“火光！”哨兵喊了起来。我们抬头一看，山下有一颗火星，从后方向前沿方向移动。这个时候，怎么还有人拿火把走路呢？第二天，刚蒙蒙亮，又听山腰有人唱起歌来：

“金风子（那个）开红花，一开开到穷人家……”

这声音我们很熟悉，是北山村妇女会长凤姑。我们迎着歌声下山，一会就见她和几个妇女，挑茶担饭上山来，对我们笑着说：“我猜你们就在这山上，但又不知在哪，就唱歌！”我一想，昨夜的火把莫非也是她们送夜宵？一问果然不错。我埋怨她不该往前线跑。她反驳说：“部队还能饿着肚子打仗么！”

开始，敌人暂时按兵不动。第三天，北线之敌，融县一个特编中队南下高街乡，隔河威胁我第二大队侧背。这时，正面的保安团也开始攻广东坳，坳上展开了激烈的攻防战。我和林润葱赶到广东坳时，战斗已经暂时结束，敌人退回驻地去了。战士们纷纷描述战况。机枪手说：“打得好恶呀，枪筒都打红了！”

回到北山时，为了预防万一，我们动员群众撤到后山岩洞。这天晚上，天上一轮新月，显得清冷。我站在村口，目送人们扶老携幼，挑担牵牛，一个跟一个，毫无怨言，静静地走着，使人感动。我忽然想起下午凤姑的话：“我们走了，谁给你们送饭呢？”这就是我们可爱可敬的人民！

一连几天，敌人都攻不下广东坳。我第二大队在外围的队伍，四处切断敌人的电话线，抓他的通讯兵。每到晚上，便和民兵向敌驻地佯攻，使王凯坐卧不安。融县西区（现属融水）我第一大队，也在保卫团司令员莫矜的指挥下，一部分去融县城郊扰敌，一部分兵临高街，迫使敌特编中队撤回县城。

王凯打不下去了，便于8月8日撤回柳州。当天晚上，我们在北山村后山上，召开了庆祝大会，军民联欢。我和女同志卢云在会上表演了农作舞。这是我一生中惟一次跳舞表演，现在回想起来还挺有意思。第二天，第二大队进驻潭头，各村农会代表也到潭头开会，成立乡农会，选举北山村农会主席欧文为乡农会主席。根据地扩大了。

第二次反“围剿”

国民党反动派第一次“围剿”失败以后，撤换了融县、罗城两县县长，还匆匆忙忙于8月15日在长安镇（现融安县城）成立第十五专署，以专门对付柳北游击队。我人民保卫团也抓紧扩军，开展新的小型攻势。8月中下旬，又打下4个乡公所，游击区进一步扩大。

9月3日，第一中队在融县中区的小荣村外，伏击敌融县特编中队，打得很漂亮，歼敌11名，缴轻机枪2挺、步枪5支。他们把战利品扛回永乐圩展览，群众看后很高兴。中队长杨保来保卫团部汇报时，讲得眉飞色舞。我想起上回他们在高街伏击时，打的敌人也是这个特编中队，但因没有经验，我们的战士过早暴露，被敌人逃脱了，指战员们很懊恼。我听汇报时倒哈哈笑起来。农民刚拿起枪就把一贯作威作福的反动军队吓得缩回县城，这还不是战果么？不过，那种胜利总比不上消灭敌人来得痛快。两次伏击才隔20多天，我们的指战员作战水平就大大提高了，这实在值得高兴。我想不出用什么方式来表示，便从口袋里掏出两梭驳壳子弹送给杨保。

敌人坐不住了，9月6日，融县敌新任县长黄鸥 ，率县自卫队及民团共300余人，由县城到向西南进攻我西区根据地永乐乡。融县到永乐不到半天路程，地势又平坦。这一仗我们事先没有得到情报，第一大队都在外围活动。敌乘虚而入，直到永乐圩。我方只有武工队和各村民兵对敌进行阻击。那时，莫矜和我都在保卫团部所在地下覃村，距永乐圩不远。莫矜派通讯员去通知部队，我跑到村口，观察永乐方面的动静，听到各村此起彼落的枪声。不久，得到报告说，黄鸥 从永乐向县城撤退了。回到屋里一会，又有报告说敌人退至半路的鸡笼山和我闻讯赶回的第一中队遭遇，打上了。这一仗，敌人留下几具尸体，溜回县城去了。

从6日晚到7日，我第一大队各中队已先后回永乐待命。又接到情报，知道敌保安团一个营，进驻永乐西边的罗城县龙岸圩。我们和第一大队干部在下覃分析龙岸保安团的动向，他们如走捷径来攻，则从鹅颈坳，但鹅颈坳易守难攻，因而，莫矜认为，敌人很可能绕道从玉高乡的新路坳偷袭。大家同意这个看法。但新路坳太远，部队来不及上去。莫矜便把主力摆在下覃外围的英田、恩隆村外；鹅颈坳也配备兵力防守。

9月8日，敌人以地方反动团队攻鹅颈坳，而保安团果然由新路坳打来。在英田村外受到我主力第一中队的顽强阻击，打得非常激烈。中午，敌人退入英田村抢掠，杀猪喝酒，然后发动冲锋，有的士兵喝醉酒后，竟然赤膊上阵，拼命冲锋。我方正面阵地以七八十人的一个中队，在牛旦坡上抗击300多人的一个保安营。这是一场苦战，第一中队既要掩护领导机关所在地下覃村群众转移，又不能恋战，坚持一阵，后退一段，中队的战线拉长了。敌人发觉我方右翼阵地突出，就利用地形偷袭右翼。我正面阵地部队发现了敌人的意图，右翼却被地形阻挡不见。这时喊话听不到，派人来不及，眼看着敌人一个个往右翼爬过去，中队长杨保立即让机枪手莫志猛打敌人侧背。这一阵枪声，通知了右翼阵地，右翼部队立即用机枪和手榴弹反击，粉碎了敌人的诡计。敌人又回头攻我正面阵地了，他们像野兽一样猛扑。第一中队边打边分组轮翻后撤，杨保和莫志最后才利用地形，左弯右拐地退过小河来。这条小河，距离下覃只有百米左右了。

下午作战激烈的时候，莫矜到前线去了，我留在下覃，一直等到莫矜回来，他说，部队转移了，我说，村里群众也已上山了。我们才一起转移去西寨。这时，天将黄昏，被打掉疯狂气焰的保安团，到了下覃村口不敢进村，拐弯由小寺门撤向融县县城去了。这一仗，我第一大队在牛旦坡和鹅颈坳方向古盆村共歼敌40余人。我民兵2人牺牲，部队无任何损失。

9月10日晚上，在西寨村外的草坡上，举行了庆祝晚会，群众到的很多，真可说是人山人海。我挤进人群里一看，“小两口”正在表演《农村对唱》，没想到，那个头缠毛巾、捏着嗓子学妇女唱歌的竟是那个在战场上扬起双眉端着机枪猛扫敌人的小伙子莫志。

第二次反“围剿”的特点，是敌人从融县、罗城对我两面夹攻，但又不能同时行动，给我以各个击破的机会。8日的战斗虽远较6日艰巨，但由于我方的正确估计和部署，仍取得了胜利。(www.chuimin.cn)

这时，南下解放大军正在湖南扫荡蒋桂残军，柳北战局也已具备进一步扩大武装斗争的条件。遵照中共广西农委的决定，融县工委改为柳北工委，桂黔边人民保卫团更改番号为柳北人民解放总队，于9月15日发表了宣言。这时我们的总兵力，已从第一次反“围剿”前的300人左右壮大为800余人，民兵由500人左右扩大为900人左右。这就是我们对敌人两次“围剿”和成立第十五专署的答复。

9月中旬，我第二大队打下了柳长公路中段敌重要据点大良，在公路的几个坳里设卡，第一大队也在高街融江渡口设卡，控制水陆交通，检查来往车船，截缴敌人给养，孤立长安敌十五专署及其附近各县政府。敌人为了突破被分割的困境，便组织了第三次“围剿”。

第三次反“围剿”

9月24日，敌第十五专署专员蒋晃纠集融县、百寿等县自卫队、民团600余人，乘虚南下占据我南区东岭乡，并以融县自卫队重新盘踞自良据点。正在进行外线活动的我第二大队回师反击，当天就在东岭把敌人打得溃不成军，歼灭25人。残敌四散逃窜，有的竟晕头转向跑到西区我根据地内，被群众活捉了。

敌人这次“围剿”的特点，是人多而战斗力不强，但却效法日本侵略军搞布袋队的伎俩，诱迫敌占区群众组成箩筐队，跟随在敌军后面，到我东岭一带抢掠群众财物，企图挑起群众之间的仇恨。接着，有个惯匪又乘机在被抢的村子里，煽动群众去敌占区乡村报复，并挑拨我军民关系，说柳北总队不关心群众挨抢。第二大队当天就为群众夺回被抢的牛群，并及时说服群众，制止了土匪的挑动，使敌人政治阴谋破产。

9月26日，第二大队乘胜移师东向，包围大良圩，再度切断柳长公路交通。这时，莫矜和我率领一中队也赶到了，一中队立即投入战斗。这时的大良圩外，气氛热烈，非常壮观。部队和大量民兵，斗志昂扬，利用周围地形，与圩内敌人对射，枪声时稀时骤，对敌人形成很大的威胁。但大良圩外地形开阔，不利进攻，我们又无强攻火力，打不进去。北边长安镇和南边柳城太平的敌人，也都不敢前来救援。就这样，相持了三天三夜，先后歼敌21名。最后，敌人乘雨夜溜走了，我方再克大良，控制公路。长安、融县、三江的敌人，更孤立了。

第四次反“围剿”

9月底，柳州的敌人吹风说，要用一个军来进攻柳北人民解放总队。10月6日开始的第四次“围剿”，尽管敌人来不了一个军，却也是各次“围剿”中战区最宽、实力最强、进攻最猛的一次。它出动了第五十六军二二九师六八六团和特种部队南京交通警察总队，加上保安团和地方反动团队，第一线兵力达1200人。战线南从柳城太平，西至罗城龙岸，向我南区和西区，形成钳形攻势，以南线为主攻方向，扬言要到永乐会师。

10月6日，敌六八六团，交警总队和保安团从柳城太平北上，来势凶猛。我南区战线过长，遂主动撤退。敌于6日占大良，7日占潭头，随后猛攻广东坳。我第二大队守坳部队，等敌进至几十米距离时，才猛烈射击。敌交警总队打得特别凶恶，虽然不断有人被打倒翻滚下山，仍然继续猛攻，爬上山来。我守坳部队撤离后，敌过坳进入大塘村。9日，敌又猛攻北山村。当地群众已经转移，我们留下的少量部队和民兵，在第二大队长侯信的指挥下，坚守村子，奋战至天黑，安全突围。

敌人进入北山、大塘、余家等村后，疯狂放火，烧毁民房53间。但敌人经我几次顽强阻击，锐气已挫，在北山只停留一夜，便于10日撤退。这次战斗，我歼敌50多人。

敌人撤出北山的同一天，西线敌人六八六团第二营和地方反动武装，在龙岸圩外游击区的风强等村进行搔扰。13日，六八六团向我鹅颈坳阵地发起强攻。在战斗激烈的时候，莫矜和我到了第一线第一中队的阵地上。敌人的冲锋被阻在300米外的粥棚附近，连吹两次冲锋号都冲不上来。双方的机枪、步枪猛烈地射击。侧翼我二、三中队阵地上枪声也非常激烈。忽然，一阵歌声伴着枪声，在第一中队的阵地上飞扬起来：

柳北总队奋勇前进，

融江河旁建功勋……

机关枪是我们的朋友，

把反动派齐打翻。

一边打仗，一边唱歌，这就是我们战士的英勇气概。

敌人从正面的道路上攻不上来，有一股便利用灌木丛的掩护，沿着山沟，爬到了我正面阵地下方二三十米处。战士黄勋为了瞄准敌人站起来打枪，中弹牺牲了。我侧翼对偷摸上来的敌人一阵猛打，把敌人压下去。

整整打了一天，敌人一直打不上鹅颈坳，只好撤回龙岸。接着，六八六团和交警总队全部撤回柳州，敌之最后一次“围剿”草草收场。从此，再也无力“进剿”了。第四次“围剿”，敌人虽然兵力最多，但分散在西、南两线，相距数十公里，又不能协同作战。南线敌人已成强弩之末时，西线敌人才开始进攻。这一点与9月上旬第二次“围剿”颇有相似之处。而我正好发挥所长，依靠西、南两区群众，动员大量民兵配合作战，地熟人熟，情报灵通，士气高昂，作战灵活，实际优势在我。

这时，南下解放大军已日益接近广西。总队决定扩大外线作战。10月20日，我第一大队及西区民兵共800人，在总队司令员莫矜和大队长覃宗义的指挥下，拂晓发起进攻，一举打下西线敌重要据点龙岸圩，坐镇该处的罗城县县长梁庆春及守敌300余人落荒而逃。11月初，莫矜又率第一中队东渡融江，会合第二大队及南区民兵共700余人进攻柳城。11月12日进攻大埔（现柳城县城），在其外围南村坳，一鼓作气打垮敌300余人，生俘柳城县自卫总队中校副总队长甘达霖。这些出击的胜利，正是四次反“围剿”胜利的发展。

柳北总队连续作战，不断扩大战果，在战斗中队伍壮大至2000人，以实际行动迎来11月下旬与南下解放大军的会师。

（本文原刊于《全国解放战争时期广西武装斗争》）

作者简介：

谢之雄（1923～　　）　广东揭阳人。1947年毕业于广西大学机电工程系并参加中国共产党，1949年任中国人民解放军柳北总队副政委。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后，历任南宁电厂厂长，贵县糖厂筹备处副主任，广西安装公司经理，自治区基建局副局长，自治区计委主任等职。著有《蓝天词集》一书，主编《广西经济年鉴》（1985～1986）、《广西年鉴》（1987～1992）、《广西经济地理》、《广西经济大事记》、《柳北党史资料选编》和《柳北战斗红似火》、《融北遇险记》、《广西大学组建民盟学生支部经过》、《纪念柳北武装斗争40周年》，以及经济论文28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