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命回忆文选《广西游击战争》

左江地区的革命游击战争

黄　嘉

一　省工委决定组织武装起义

日本投降，中国的局势发展到了一个新的时期。新时期和抗日战争时期之间有一个过渡阶段。过渡阶段的斗争，就是反对蒋介石篡夺抗战胜利果实的斗争，是中国的两种命运、两种前途的较量。正是在这样一个关键时刻，中共广西省工委书记钱兴长途跋涉，到重庆向南方局汇报和请示工作。接着，1946年6月，蒋介石以大举围攻中原解放区为起点，发动了对解放区的全面进攻。这样一来，整个内战打起来了。中国共产党和全国人民的紧迫任务，就是坚决以自卫战争粉碎蒋介石的全面进攻。也正是在这样一个紧要关头，钱兴又到香港向华南党组织负责人方方汇报和请示工作。

钱兴带了南方局和方方的指示回来，于1947年4月，在横县主持召开中共广西省工委工作会议。这个会议非常重要，对广西党的工作是一个重大的转折。参加会议的各地负责同志，桂西南是覃桂荣，桂中南是杨烈，桂东南是张祖贵，柳北是路　，桂东是吴赞之，桂东北是我连同钱兴，总共7个人开会。

当时全国形势紧张，全面内战已经爆发，国内斗争上升为主要矛盾。会议着重分析了广西的形势。我们党过去把桂系李宗仁、白崇禧、黄旭初叫做地方实力派，也叫中间派。前一段，李、白、黄跟蒋介石顽固派还不完全一样。我们过去的斗争，打击的重点是蒋介石顽固派。对桂系李、白、黄也有斗争，但他们还不是我们打击的重点。现在情况变了。这次会议经过认真讨论，指出李、白、黄本来就是大地主、大资产阶级的代表。在蒋介石发动了全面内战以后，他们已经死心塌地与人民为敌，顽固地反共反人民了，在广西也抓了我们很多人，对我们破坏很厉害。一句话，他们的反动本质已经充分暴露，要对我们进行斩尽杀绝了。广西的事态和全国解放战争的形势，要求我们开辟第二战场，在敌人后方，在国民党统治区域的南方，开展各种形式的斗争，包括最高形式的武装斗争。会议还分析了人民群众对李、白、黄的征兵、征粮、征税，是深恶痛绝的，是坚决反对的。在这个科学分析下，省工委工作会议果断地作出决定：在全省范围内，各地从自己的实际出发，举行武装起义，开展革命游击战争。我们以前用求生斗争的口号，来组织领导群众斗争。这个时候我们用反“三征”的口号，用推翻国民党反动统治的口号，来号召群众起来开展武装斗争。

会议结束时，钱兴同志宣布：为了适应发展游击战争的需要，党的组织形式将会有些改变，可能把广西跟相邻的省的党组织，分别合并组建为几个边区的党组织，按边区来进行领导游击战争。横县会议后一个多月，省工委经过香港分局批准，正式把左右江的党组织，转给中共粤桂边区工委领导。几个月后，左右江党组织又转归中共桂滇边区工委领导。

横县会议期间，中共桂越边工委委员会书记林中来到横县，代表左江党组织向钱兴汇报工作。听了汇报以后，钱兴对左江党组织的工作很满意，认为左江的历史条件、地理环境和现在的工作基础都很好，是全省发展游击战争比较理想的重点地带之一。会议结束时，省工委决定调我到左江工作。

二　武装起义的准备活动

我于1947年4月底到左江。省工委决定，撤销中共桂越边工作委员会，成立中共左江工委。左江工委由林中、邓心洋、梁游、莫一凡和我5个人组成。我担任书记，林中是副书记兼宣传部长，邓心洋是组织部长，梁游是民运部长，莫一凡是军事部长。

左江工委第一次会议在越南高平的坑急召开。会上，传达了省工委工作会议的精神，研究分析左江地区的斗争形势，确定我们的工作方针和任务。当时左江地区的形势是这样的：第一，左江地区的人民群众是异常贫困的，地主阶级和国民党反动派对左江人民的压迫和剥削是异常残酷的，因此，左江人民特别富有斗争性。在左江，经常发生群众自己拿起武器上山，反抗征兵征粮。国民党来包围，群众就开枪打，就逃跑。第二，左江人民经受红七军、红八军时期革命斗争的锻炼，具有光荣的革命传统。左江的群众一参加革命，就提出要枪，这是他们根据红军斗争的历史经验得出来的宝贵结论。第三，左江地处边关，山多林密，邻接越南，情况复杂，加上越南北方比我们早解放几年，越南胡志明主席对我们中国党友好，这就使我们的革命活动有更多的回旋余地，便于革命力量的发展。第四，敌人的力量是走下坡路的。因为到了1947年，全国解放战争已经取得了重大的胜利，广西的国民党正规部队全部调光，统统开到正面战场同我们解放大军作战去了。相对来讲，广西特别是左江，敌人方面在力量上就比较空虚，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敌人在左江还有一定的力量，有作为地方主力的保安团，每个县还有个特编队，有个民团司令部，各有几百人枪。这两方面的情况结合起来，就形成这么一个复杂的局面：敌人在龙州、靖西两个专署所在地和各个县城，还可以在那里固守，我们对这些地方，就有必要避开它，暂不搞它；但同时，在专署以及县城以外的圩镇和广大农村，它的统治就很薄弱，有很大的间隙可以让我们发展。第五，由于原来左江党的工作方针对头，农民工作做得成功，起义之前，发展起来的秘密农会会员已经不少，其中，龙州方面在57个村庄就有5000多名，靖（西）镇（边）方面在葛麻、平孟等6个乡将近1万名，思明（即思乐、明江、宁明三县）方面在15个自然村也有350多名。这个农民工作的基础非常重要，是真正的铜墙铁壁。再一个，我们有比较坚强的党的领导力量。左江当时党员只有30多个，但党组织的战斗力却比较强。这些党员在左江坚持了多年的斗争，克服了很多困难，硬是一个一个地把群众组织起来，一步一步地把工作局面打开。这是领导武装起义的核心力量。还有，起义之前，左江党组织从香港进步报刊的消息中，体会了党中央的决策精神，思路比较明确，自动组织了两支武装基干队，靖镇地区和龙州地区各有一支，各有二三十人枪。这点，十分重要。

左江工委第一次会议经过对上面这些情况的分析，作出决定：坚决响应党中央关于开辟第二战场的号召，贯彻省工委关于组织武装起义的指示精神，积极抓紧工作，从思想上、政治上、组织上切实做好准备，选择适当时机，举行武装起义，广泛开展左江地区的游击战争。

什么叫从思想上准备？主要是要看透桂系李、白、黄的反动本质，对反动派不抱幻想，不怕威吓，要树立敢于同它斗争，敢于推翻它的反动统治的思想。

什么叫从政治上准备？主要是要广泛地在人民群众中宣传，用反“三征”的口号，号召人民群众起来推翻国民党的反动统治。

什么叫从组织上准备？那就是：第一，抓紧发展党员，培训领导骨干，适应形势发展的需要。当时左江工委就办了一期16个人的党训班，还发展了一批党员。第二，连续举办4期左江青年干部训练班，学员从龙州、靖镇和思明各地调来，有的还是从南宁和从越南华侨青年中吸收来的。第三，扩大龙州和靖镇的两个武装基干队，同时成立思明的武装基干队。第四，就是更放手地发展秘密农会组织，使武装斗争有更加坚实的群众基础，使游击队有更加广阔的回旋余地。

三　左江武装起义的成功

1947年6月30日，刘邓大军南渡黄河，大反攻的号角吹响了。左江工委当时举行了第二次会议，正式作出决定，指出武装起义的时机已经完全成熟，龙州、靖镇、思明3个地区，应当从各自的实际情况出发，确定起义的具体时间和地点，迅速举行武装起义。

根据左江工委的决定，龙州方面选定在旧历七月初四起义，打击目标是国民党大青山林场。为什么要选林场为目标？因为这里的国民党力量比较薄弱，可以保证初战胜利。龙州这次起义很顺利，我们一冲进林场，没用一发子弹，就缴了2支驳壳枪，12支步枪。

平孟起义，是在旧历七月二十三日，伏击国民党的反动乡长，也胜利了。思明起义是在旧历七月十日。这里的起义方式和龙州、平孟的不大一样。思明工委利用在爱店街上的一些关系，派人打进爱店街自卫队里去，假借检修武器的名义，把敌人的自卫队两挺机枪、6支步枪秘密背了出来，起义非常成功。

武装起义成功后，接着打了几仗。国民党的保安团、特编队和民团来“扫荡”我们，我们起来反击，把他们打跑了，还缴了几支枪。几次反“扫荡”，总的来讲，我们都取得了胜利。但当时我们在作战思想上有个缺点，就是不适当地过早地打村落保卫战，固守山头，消耗了很多子弹，歼灭敌人的目的并没有达到。

四　粉碎敌人的“扫荡”与“围剿”

1947年底，敌人在龙州方面和思明方面集中了2500人的兵力，在靖镇方面集中更多的兵力，还抽调正规军一七四旅的一个团，向我们游击区发动猖狂的进攻。我们游击队和红色群众被压到越南边界，整个左江游击区陷于被包围被限制的严重的困难局面当中。(www.chuimin.cn)

游击战争能不能坚持下去？怎样才能打破敌人的包围和限制？这是我们必须回答的紧迫问题。当时我们的党员、干部、武装力量以及革命群众，表现出高度的革命觉悟和可贵的奋斗精神。潘大琪、赵羽和龙州的一些同志，钻到龙州城下，进行斗争，恢复受挫折后的群众工作。甘苦、林猛、刘包和凭祥的同志，英勇地坚持了龙凭公路的斗争。蒙家麟、黄健天和上金的同志，坚持在武德跟敌人的暗杀队进行了尖锐的斗争。项伯衡、农忠卫和雷平的同志，率领群众坚持了57天的反“扫荡”斗争。邓心洋、廖华、梁桂庭和靖镇的同志，大胆插入敌后，打掉了一些零星分散的反动武装。黄友生、黄明、施芝华、郭钦钢和思明的同志，深入九特山寨，顽强坚持斗争。正是由于这些党员干部和他们领导的游击队，切实依靠革命群众，顽强地坚持斗争，才克服了困难，逐步改变被动的局面。这也证明了，尽管当时环境很困难，敌人“扫荡”很厉害，但左江的革命群众和农会基础是打不散的啊。

五　左江工委扩大会议和贯彻香港分局二月指示信

1948年3月，中共左江工委召开扩大会议，总结武装起义以来的工作。我们从痛苦的经验当中，经过分析和比较，初步认识了敌人的特点和战争的规律。敌人特点是现在还相当强大，但同时又兵力不足。由于它还相当强大，所以它仍然可以集中相当的兵力，进攻我们一个点。由于敌人兵力不足，当它集中兵力进攻我们一个点的时候，它就不可能控制全面。这样，我们就有必要，也有可能，反过来，避开一点，向面上分散发展。于是，左江工委扩大会议提出了采取分散发展游击战争的方针。我们把左江主力大队和各个县大队的力量相对地分散开，便于活动，便于发动群众，否则，集中那么多人，想打出去也出不去呀！实践证明，这个分散法游击战争的方针是正确的，而且取得了一定的成效。但当时我们这个分散发展的思想，还不够十分明确和成熟，还没有完全具体化。

到了旧历4月，听到了香港分局2月指示信的传达，我们才进一步明确和执行这个新的方针。香港分局指示以迂回发展和武工队的活动方式，来打破敌人的包围和限制。强调迂回发展，是拐过去的发展，不是直打直的发展。强调武工队活动，是因为它短小精悍，把打仗和发动群众结合在一起，是打破敌人包围限制的最有力的斗争形式。那个时候，解放大军在各个战场上取得了一连串的重大胜利。在全国大好形势下，我们左江工委又召开扩大会议，根据香港分局2月指示信精神，结合我们自己的实际，决定四处派出武工队，用波浪式和跳跃式相结合的发展方法，大胆插入敌后，开辟新区。这个方针执行的结果，发展确实迅速，在一个不太长的时间里，我们胜利地开辟和发展了西到敬德、天保，北向都、隆安，总共17个县的广大农村，这还不包括后来划出去给粤桂边区领导的思明地区4个县。

六　建立主力团，把作战水平提高一步

1948年底到1949年初，中国人民解放军举行了决定意义的辽沈、淮海和平津三大战役，使国民党赖以发动反革命内战的精锐部队基本上归于消灭，大大加速了全国解放战争胜利的到来。

也正是到了1949年春，我们左江支队歼灭了敌人一部分有生力量，我们的武工队已经很多，各县的县大队也已经相当壮大，多数县都各有一两百人，有的县有三四百人。我们解放的乡村已经很多，普遍建立起了我们的乡村政权，回旋余地更宽了，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我们必须在县大队和武工队的规模和水平上提高一步，才能够打大一点的仗，才能够歼灭更多的敌人。

在这种形势下，左江工委召开了另一次扩大会议，经过讨论，最后决定：我们不仅是可能，而且十分必要，把左江支队的主力团建立起来。根据这个决定，我们从武工队和各县大队中，抽调人枪，先后建立了3个主力团。在靖镇地区建立左江支队第七十五团。在龙州、凭祥、雷平这十几个县建立左江支队第三团和第七十四团。这几个团当时的指挥骨干不够，中共桂滇边工委从广东南路老一团中，抽调了十几位同志，来支援左江支队，充实和加强各团的指挥工作。

左江支队组建主力团以后，局面确实起了新的变化。我们陆续打了几个大一点的仗，对推动形势的迅速发展就更加有利了。第三团打养利八万桥那一仗，歼敌近300人，活捉五县联防主任冯夷惠，解放了养利县城。我们在雷平逐助山打了一仗，全歼敌人一个特编队，生俘雷平县民团副司令卢锦荣。我们在龙州独山打保六团，歼灭它一个营，营长逃跑了，把副营长抓到了。依靠党的政策威力和几个主力团的战斗声威，我们又干脆利落地收缴了养利县500多人枪的地方杂牌武装。解放前夕左江支队第七十四团在万承县布泉乡，截击和歼灭逃敌国民党正规军五十八军1个营，缴了4门炮、14挺轻重机枪和几百条步枪。现在看来，当时左江工委适时组建左江支队几个主力团的决定是正确的，对提高左江地区游击战争的作战水平，起了很好的作用。

1949年夏，人民解放军百万雄师渡大江，南京、上海、武汉宣告解放，我各路野战大军，正在向南方和西北各省，举行着自有中国历史以来未曾有过的大进军。在这个重大胜利形势的推动和鼓舞下，我们左江地区的游击战争，也出现了新的格局。经过两年的艰苦斗争和多次的大小战斗，到1949年6月底7月初，我们左江支队终于攻占了凭祥、养利、宁明三个县城。在解放广西战役中，敌人兵败如山倒，我们又先后解放了9座县城。国民党靖西专区专员赖慧鹏，被迫率领6个县的县长和3000多人的保安团、特编队，宣布起义。敌人的武鸣专区专员肖光保，眼看自己快完蛋了，带了保安团500多人逃跑出来，武器虽然精良，但是走投无路，慌了，终于被迫丢官卸职，由代司令韦保新率部向我隆安驻军和县大队投降。

七　政权建设、统一战线和其他方面的斗争

武工队活动时期，我们左江工委决定搞“白皮红心”的两面政权。后来，形势发展了，工委决定将两面政权改为一面政权，大部分地区先后建立起乡和县的民主政府。最后，还建立了专员公署，梁游当专员。政权的建立，对支持游击战争的发展，起了积极的作用。

在武装起义前后，左江的党注意开展统一战线工作，用它来配合武装斗争。其中雷平的统战工作做得比较出色，国民党的县党部书记农忠卫起义过来了。这个农忠卫，在解放战争中一直表现很好，是有功之臣。在思明地区的爱店街上，也把国民党的乡长、街长争取了过来，帮了我们很大的忙。

在革命游击战争中，左江的妇女和男同志一样，发挥了很好的作用。武装起义前，组织了专门的妇女农会，起义以后专门组织了妇女队，支前参战。不少妇女还参加了武工队，在第一线同敌人斗争。很多地方都办了妇女干部训练班，培养了一大批妇女干部。左江的妇女跟广大男同志一样，她们的斗争事迹是可歌可泣的。

左江的革命斗争，知识分子是重要的一支力量。来自南宁、龙州、靖镇、思明地区的知识分子，起到了先锋桥梁的作用，他们跟农民结合起来，锻炼成比较坚强的骨干，思想和工作大都有明显的进步和提高。

左江工委当时办了《左江报》，出了50多期，是莫叶带几个小鬼搞的。这个报纸积极反映游击战争动态，传播革命道理，起到了宣传、组织、鼓舞人民群众团结战斗的作用，潘古和一些同志用壮语创造的革命歌曲，通俗易懂，传唱很广。

经济工作，当时一方面在村子里搞了一些互助变耕，另一方面在根据地后方专门组织了经济工作队，由陈坚、苏纯等一批同志组成，为部队筹集粮饷，解决经费。

总之，正像毛主席所讲的那样，左江党组织根据全国形势发展和上级党委的要求，以武装斗争为中心，把公开工作和秘密工作，城市工作和农村工作，合法斗争和非法斗争，以及其他各种斗争都配合起来，在党的领导下，共同为夺取革命的胜利而发挥积极的作用。

（本文原刊于《左江游击斗争》第2辑和《广西党史研究通讯》1998年第4期）

作者简介：

黄嘉（1921～　　）　广西荔浦人。1938年4月在桂林高中加入中国共产党。历任广西学生军一团一大队党总支委负责人，中共桂林市委组织部部长，中共玉林地区委员会组织部部长，中共桂东特派员，中共桂东北特派员兼临阳抗日联队政委，中共左江地委书记兼左江支队政委。抗日战争期间，遭受国民党反动派逮捕两次。建国后，任中共龙州地委第二书记，武昌车辆厂厂长，长江日报社社长，广西区经委主任，区党委宣传部部长，自治区人大常委会副主任，党的十二大代表。主要著作有《加强法制与改革大潮》、《热血之歌》、《往事如烟》、《回首广西的抗日游击战争》等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