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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斯坦布尔:郁金香之都

【摘要】:跨博斯普鲁斯海峡两岸,位居黑海与马尔马拉海之间的城市就是东罗马帝国一千多年的首都君士坦丁堡,也是继拜占庭帝国之后雄视亚、欧、非三洲六百余年的奥斯曼帝国的首都伊斯坦布尔。我曾多次到伊斯坦布尔,最近还在那里住了将近五个月。我在伊斯坦布尔就曾收到过犹太社群的邀请,给他们作演讲。

伊斯坦布尔:永远的郁金香之都

“没有地理,便没有历史

法国历史学家布罗代尔(Fernand Braudel)有一个著名的观点:“没有地理,便没有历史。”

在黑海(Black Sea)和马尔马拉海(Sea of Marmara)之间有一条三十多公里长的博斯普鲁斯海峡。海峡之东是小亚细亚的最西部,顾名思义属于亚洲;海峡之西是巴尔干半岛的色雷斯(Thrace)地区,南邻希腊,北接保加利亚,属于欧洲。跨博斯普鲁斯海峡两岸,位居黑海与马尔马拉海之间的城市就是东罗马帝国一千多年的首都君士坦丁堡,也是继拜占庭帝国之后雄视亚、欧、非三洲六百余年的奥斯曼帝国的首都伊斯坦布尔。

据说当年奥斯曼军队在向君士坦丁堡进逼时,曾向附近的农民问路。农民们手指远处高高的城墙,用希腊文说:“Is tan polin!(朝城市去!)”于是这座古都在奥斯曼士兵的口中就变成了“Istanbul(伊斯坦布尔)”。

我曾多次到伊斯坦布尔,最近还在那里住了将近五个月。我可以肯定地说,伊斯坦布尔既有位居要津、气势恢宏、山明水秀的地理,又有看不尽、说不完、忘不掉的历史。

突厥人进入“罗马”

突厥人最初是在蒙古高原上的游牧部落群。他们说的突厥语与蒙古语、满语等同属阿尔泰语系,与印欧语系的语言以及闪米特语言很不相同。公元6世纪,突厥人在中国北方建立了一个地域广袤的草原帝国。第7、第8世纪时,突厥人的西翼向西迁徙至锡尔河(Syr Darya)与阿姆河下游的中亚腹地。自9世纪起,一部分突厥人皈依了伊斯兰,建立了喀喇汗(Karakhanids)王朝,后来以喀什为基地,自西向东对和田等塔里木盆地的绿洲城池发动圣战,逐渐将新疆伊斯兰化。另一部分突厥人则向西迁移,在里海东岸现在的土库曼斯坦地区发展,并逐渐渗入波斯境内,学习了波斯人的文化。公元10世纪,西突厥人的一支建立了强大的塞尔柱王国,实际上控制在巴格达的哈里发,并于11世纪中叶进入小亚细亚。他们于1071年在现在土耳其东部的曼兹喀特(Manzikert)的一次具决定性的战役中俘虏了拜占庭皇帝,从此突厥人大批进入他们认为是“罗马”的拜占庭帝国,建立了许多公国,逐渐成为整个小亚细亚的新主人。

(上)土耳其科尼亚城郊夜景

(下)从博斯普鲁斯海峡的渡轮上看海峡西岸

元13世纪末,深入拜占庭世界最远的一支突厥人的首领奥斯曼(Osman)在小亚细亚的西北部以伊斯兰拓疆战士加齐(Gazi)的身份建立了奥斯曼小公国。他的儿子奥尔罕加齐(Orhan Gazi)将势力扩张到欧洲的巴尔干半岛;奥斯曼公国的第七代首领、二十一岁的苏丹麦赫迈德二世(Mehmed II)于1453年攻陷君士坦丁堡,结束了罗马帝国一千五百年的王统。

奥斯曼家族的前十代君主,都是能征惯战、勤政善治的君主,持续了奥斯曼帝国二百五十年不断的扩张。到第十代“伟大的立法者”苏莱曼苏丹(1494-1566)时,当年的奥斯曼加齐小公国已成为地跨欧、亚、非三洲的大帝国:从亚得里亚海延伸到波斯湾,从埃及扩展到高加索。麦加、麦地那和耶路撒冷这三个伊斯兰的圣城都在它的管辖之下;中欧的匈牙利和黑海北岸的克里米亚都是它的附庸。

古往今来,国之运祚,盛久必衰。苏莱曼苏丹去世后,奥斯曼帝国逐渐失去往日的活力。但是,奥斯曼家族仍然统治帝国长达六百多年,直到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后奥斯曼帝国才寿终正寝。

博斯普鲁斯海峡

“米勒特”制度

奥斯曼帝国又是如何治理它那辽阔的领土,与众多不同种族、不同语言、不同宗教的臣民呢?答案是“米勒特制度(Millet System)”。奥斯曼王室以伊斯兰信仰的保护者自居,把所有臣民划分成“信仰者”(即穆斯林)、“有经者”(指有犹太教经文基督教圣经》者)和“不信者”。

奥斯曼帝国范围内各宗教及教派人口被划分成大小不等的“米勒特”,即不同的宗教社区。各“米勒特”的人要穿不同的服装,以易于辨认。穆斯林是一等公民,信仰其他宗教的人走在街上要给穆斯林让路。“有经者”要交纳人丁税,但各“米勒特”内部的宗教、教育婚姻、遗产继承等事务一律自理,有很高的自治权;他们不能被强迫改宗伊斯兰教。(www.chuimin.cn)

这就是说,奥斯曼帝国立国的原则是以宗教身份划分臣民,一个人的种族或民族属性并不重要。由于奥斯曼家族在西迁的过程中以及立国后都曾大量与异族通婚,王室成员本身的种族成分就非常复杂,许多宰相和大臣也不是突厥裔。

在奥斯曼帝国的非穆斯林人口中,地位比较突出的是希腊人、亚美尼亚人和犹太人。希腊人是奥斯曼大部分领土的旧主人公;在奥斯曼帝国六百多年中,希腊正教的组织得以保存了下来。许多著名学者、行政官员,特别是海军官兵,都是希腊裔。

亚美尼亚正教和希腊正教的历史一样长。在奥斯曼历史上,许多学者和商人都是亚美尼亚人;亚美尼亚人经营的商店遍布帝国各地。一次大战前后,不少亚美尼亚人倾向俄罗斯,被奥斯曼精英认为是通敌叛国,于是发生了令今天的土耳其在国际上很难自辩的“1915年大屠杀”或“种族灭绝”。

大量犹太人在16世纪初从西班牙逃亡到当时欧洲最强盛的奥斯曼帝国。由于西班牙进行“宗教审判”,迫害穆斯林与犹太人,而在这里能受到奥斯曼王室的重视,犹太人自然愿意为之效命。在奥斯曼历史上,犹太人在各方面的贡献都很大,对奥斯曼王室的向心力也很强。有人估计,19世纪的伊斯坦布尔人口中,至少有四分之一是犹太人;20世纪以来,即使犹太人逐渐移民到北美洲等地,至今仍有相当数量的犹太人留在伊斯坦布尔。我在伊斯坦布尔就曾收到过犹太社群的邀请,给他们作演讲。

被遗忘的细节

19世纪,在欧洲民族主义思想的影响下,希腊人、罗马尼亚人、保加利亚人、塞尔维亚人先后被列强支持“独立”了,大部分亚美尼亚人居住的地区被俄罗斯占领了。一次大战时,奥斯曼帝国与德国结盟,成为战败国。伊拉克(包括科威特)、叙利亚(包括黎巴嫩)、约旦与巴勒斯坦分别成了英、法两国的“托管地”,伊斯兰的圣地麦加和麦地那也被沙特王朝在英国的支持下“解放”了。今天中东的大部分问题都可以追溯到一次大战后各国瓜分原属奥斯曼帝国的领土。

大战刚结束,希腊就乘机进攻小亚细亚西部;意大利出兵地中海地区,占领了如今多事的利比亚;英国则占领了奥斯曼首都伊斯坦布尔。对土耳其人来说,“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

凯末尔将军及时领导奥斯曼帝国的主体民族土耳其人通过战争获得独立。土耳其军队夺回伊斯坦布尔,并击退来犯的希腊军。1923年,列强和土耳其临时政府签订《洛桑条约》,承认土耳其共和国。共和国的首都定在安卡拉,凯末尔被推选为总统。

在这段惊心动魄的历史岁月中,《洛桑条约》中有一个如今几乎被人遗忘的细节。那就是,希腊和土耳其同意交换人口:土耳其境内的一百多万希腊正教信徒(尽管有些是说土耳其语的,如安纳托利亚中部的希腊正教徒)要迁往希腊;希腊境内的大约二十万穆斯林(尽管很多是说希腊语的,如克里特岛的穆斯林)要迁往土耳其。《洛桑条约》又规定,住在伊斯坦布尔的希腊正教徒(包括希腊正教的大牧首)以及住在色雷斯西部的穆斯林不必迁徙,各自可以成为所在国的公民。

全世界东正教的最高精神领袖——希腊正教的大牧首(Patriarch of the Greek Orthodox Church)——就是一位长住伊斯坦布尔的希腊裔土耳其公民。他在伊斯坦布尔的直辖教民固然已不多,但他的存在就保证了伊斯坦布尔是一个多元开放、历史与文化气息浓郁的大都会

我在伊斯坦布尔认识两位身世很特别的人。一位是享誉土耳其、弟子遍布全国的生物医学教授。他是伊斯坦布尔市亚洲地区的希腊社区领袖,管理大约几千名希腊裔东正教徒的内部事务。这位教授对我很友善,他向来都以土耳其公民自居,还为我解释土耳其的各种制度和风俗。我常想,如果时间可以倒退一千二百年,这位教授一定可以和当时住在中国长安的粟特人(Sogdians)社区领袖——“萨保”——交换心得,互道在大国中担任少数族裔社区领袖的甘苦。

我还认识一位依土耳其法律在伊斯坦布尔工业发展区投资设厂的希腊籍商人。他是出生于希腊境内西色雷斯地区的土耳其裔穆斯林。他的祖父在土耳其和希腊交换人口的时候曾经盼望被遣送到土耳其境内,但是《洛桑条约》的协定里没有包括他们这一部分人口,所以就成了希腊共和国的公民。这位前来土耳其投资的“希腊”商人自幼受的是双语教育,姓名、宗教和语言与一般土耳其人没有分别,但享有土耳其政府对待外国投资者的一切优惠,以及令他颇为头痛的繁琐手续。他如果有机会到中国,就一定能和近年来数目不断增加的“海鸥”派“外籍”投资者交流经验。

永远的郁金香

奥斯曼帝国的“国花”肯定是郁金香。无论在建筑、艺术、生活用品上到处都可以见到郁金香的花纹。18世纪初,就在帝国开始革新求变的时候,奥斯曼社会的上层人士手中常常拿着一朵郁金香。历史学家称这个时期为“郁金香时代”。

在奥斯曼帝国瓦解将近百年之后,在它的旧都伊斯坦布尔仍然随时随地可以见到郁金香图案,至少几乎所有人喝茶时所用的茶杯都是郁金香形状。这是一个没有任何宗教和种族意义的图腾,是一个既能回顾过去又能代表现在,甚且可能象征未来的符号。

不论土耳其世俗化与现代化的成果是什么,不论它百年来“脱亚入欧”的努力如何结局,也不论博斯普鲁斯海峡的哪一边将来会更兴旺发达,在我心中,伊斯坦布尔是永远的郁金香之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