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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美尼亚历史伤痕与宗教热诚:大中东行纪

【摘要】:亚美尼亚人的宗教热诚至今依然。其间曲折及死亡人数,亚美尼亚人和土耳其人各执一词。苏联解体后,亚美尼亚和阿塞拜疆分别独立,成为主权国。所以亚美尼亚政府坚决不同意土耳其提出的由国际学者调查1915年事件真相的建议,并以土耳其承认“纳戈尔诺-卡拉巴赫山地共和国”为开通双方边境的先决条件。

亚美尼亚:历史的伤痕

悲情历史

在高加索地区最具特色的族群是亚美尼亚人。他们说一种独特的印欧语,大约两千年前由小亚细亚迁入高加索地区,于公元301年建立世界第一个以基督教为国教的封建王国。亚美尼亚使徒教会(Armenian Apostolic Church)的延续性很强,今天的大牧首是一千七百年中的第一百三十二位。

我认识较深的三位亚美尼亚人,一位是我研究院时的同学,一位是我在蒙特利尔的邻居,另一位是我在南加州大学的秘书。这三个人分别在土耳其、法国和黎巴嫩出生,但都对亚美尼亚民族有很深的认同。

1988年,亚美尼亚发生大地震。当时我在美国加州,目睹海外亚美尼亚人团结救灾,并形成了一个海外亚美尼亚人的政治运动,催涨了谴责土耳其“种族灭绝”的国际声势。我的秘书在黎巴嫩出生,在美国长大,但总说自己是亚美尼亚人。

在亚美尼亚的首都埃里温(Yerevan),我参观了亚美尼亚的国家历史博物馆、古籍博物馆,以及种族灭绝纪念馆。从这几个博物馆的陈列与介绍,也参照我认识的亚美尼亚人,我认为当今的亚美尼亚人有几点心理特质。

第一,对自己的民族十分自豪。他们认为亚美尼亚是人类文明的摇篮,今日亚美尼亚和土耳其边界(实际在土耳其境内)的亚拉腊峰(Mt Ararat)是《圣经》里的诺亚(Noah)方舟之所在和亚美尼亚民族精神之所系。

第二,认为亚美尼亚不应该是面积只有三万平方公里的小国。历史上,亚美尼亚的统治区域曾经一度从黑海到里海,甚至达到地中海,包括今天的土耳其东部与伊朗北部;但是他们的居住区长期被阿拉伯人、突厥人、蒙古人和波斯人占领,受到异族和异教人的统治。在许多亚美尼阿亚人心中,它今后至少应该回复到19世纪初的状态。一次世界大战后,苏联尚未巩固前,亚美尼亚曾短暂独立并在列强协助下与濒临灭亡的奥斯曼帝国政府协议,将包括黑海重镇特拉布宗(Trabzon)在内的九万平方公里领土交给亚美尼亚。土耳其的凯末尔将军在战场上的胜利使这个协议成为泡影;随后苏联与土耳其签订条约,反而把战前由俄罗斯占领的重要城市卡尔斯(Kars)及其附近地区交还土耳其,又把亚美尼亚西南部的一片领土划给了阿塞拜疆。亚美尼亚人至今对这段历史愤愤不平。

(上)亚美尼亚首都埃里温市中心的歌剧院和人工湖

(下)亚美尼亚教会发源地埃奇米阿津的年轻的神学院学生

第三,受宗教影响很强。没有亚美尼亚教会的文化维系力量,亚美尼亚民族可能早已灭亡。亚美尼亚教会有一句格言:“有意识的死亡就是永生。”这句话对亚美尼亚历来的战士有巨大的助力,确实延续了亚美尼亚民族的生命。亚美尼亚人的宗教热诚至今依然。在亚美尼亚使徒教会的发源地埃奇米阿津(Echmiadzin)大教堂和其他地方的古老教堂里,很多衣着时髦的年轻人上香敬礼,虔诚祈祷。这和西欧教堂里的情况全然不同。在大牧首座堂的所在地,我看到一百多名神采奕奕的神学院学生列队行走,这在西班牙、意大利等国也是难以见到的。

第四,有一种被迫害者的悲情。在首都埃里温市郊的山上,政府修建了一座“种族灭绝博物馆”,包括一处占地颇广的死难者长明火,供参观者致哀。所有和我交谈过的亚美尼亚人,毫无例外地认为,亚美尼亚是一个苦难深重的民族。

这些心理特质固然能为这个目前只有三百多万人口的小国提供很强的凝聚力,但是也使它在目前十分复杂的地缘政治中欠缺回旋余地。

战略制约

亚美尼亚的地理位置使它一向处于东西方冲突的前沿。公元前5世纪,它向波斯称臣;后来成为了罗马的附庸;信奉基督教之后又被波斯人统治;9-11世纪,来自西面的拜占庭吞并了它大部分领土。公元12世纪起,几度亡国,又都重建起亚美尼亚人的地方政权。17世纪,亚美尼亚被奥斯曼帝国和波斯萨法维帝国瓜分。18世纪,俄罗斯势力伸张到高加索地区,亚美尼亚人选择依附于俄罗斯以对抗波斯和奥斯曼帝国。

这个策略竟使它的核心部分成了俄罗斯的属地,亚美尼亚人从此分属俄罗斯、奥斯曼和波斯三个帝国。一次大战时,奥斯曼和俄罗斯是交战国,奥斯曼帝国的统治者认为境内的亚美尼亚人普遍有亲俄倾向,因而杀害和驱赶大量亚美尼亚人。其间曲折及死亡人数,亚美尼亚人和土耳其人各执一词。

这个大屠杀令亚美尼亚人誓死不原谅土耳其人。1988年,由于海外亚美尼亚人的支持,加上苏联内部问题重重,苏联的加盟共和国阿塞拜疆之内的纳戈尔诺-卡拉巴赫地区的亚美尼亚人乘机宣布脱离阿塞拜疆,并驱逐在这个区域内的与土耳其人同文同种的阿塞拜疆人。苏联解体后,亚美尼亚和阿塞拜疆分别独立,成为主权国。两国为纳戈尔诺-卡拉巴赫地区的归属进行了两年激烈的战争。1992年,纳戈尔诺-卡拉巴赫的阿塞拜疆人大都已经离去,所余人口中九成都是亚美尼亚人;他们举行全民投票,决定纳戈尔诺-卡拉巴赫要从阿塞拜疆独立出来,建立属于亚美尼亚人的纳戈尔诺-卡拉巴赫山地共和国(Mountainous Republic of Nagorno-Karabakh);目前全世界只有亚美尼亚一个国家承认它。亚美尼亚和阿塞拜疆从那时起陷入胶着状态,形式上算是两个“停火”的交战国,但是冲突随时可能再度爆发。

(上)参加斗鸡比赛的亚美尼亚人(www.chuimin.cn)

(中)一对亚美尼亚新婚夫妇

(下)小教堂内正在举行周日弥撒

从较大的格局看,土耳其和亚美尼亚都有必要解决它们之间的历史问题。2008年,土耳其总统以观看世界杯足球地区赛为借口,先后两度绕道格鲁吉亚(因为土耳其和亚美尼亚之间的边境是封闭的)前往会见亚美尼亚的总统以及阿塞拜疆的总统,寻求得到后者的谅解与支持。

经过这次“足球外交”,土、亚两国政府同意要通过谈判开通边境和建立正常双边关系。但是,双方各有掣肘。土耳其的保守派民族主义者,包括一些军方与警方的上层,反对这个和解,并担心未来的赔偿代价;居住海外数代的亚美尼亚人比祖国同胞更爱国,坚持不能对土耳其做出任何让步。所以亚美尼亚政府坚决不同意土耳其提出的由国际学者调查1915年事件真相的建议,并以土耳其承认“纳戈尔诺-卡拉巴赫山地共和国”为开通双方边境的先决条件。阿塞拜疆的石油、天然气储量巨大,又是土耳其的小兄弟。这些条件意味着亚美尼亚目前不想真的和土耳其达成历史性的谅解,也不急于甩掉沉重的历史包袱,以便轻装前进。

至今,亚美尼亚共和国和“纳戈尔诺-卡拉巴赫山地共和国”的居民就只能在土耳其和阿塞拜疆的敌视和夹击中,在西方国家的普遍同情下,在俄罗斯的“密切关注”下,以及在和伊朗的“相互冷漠”中,过着人均年收入不足三千美元而前途难卜的日子。同时,阿塞拜疆则在石油交易中,收入大笔外汇可以从事基础建设和武器采购。

诺亚方舟的港湾

亚美尼亚地方不大,人口不过三百二十万,但地形的变化和居民的生活方式却很不同。

亚美尼亚民族最为神圣的地方是亚拉腊峰,因为他们认为那是洪水过后,诺亚把方舟留下的地方。大多数亚美尼亚人看到这座高达五千一百六十五米、终年积雪的山峰,都会产生一种圣洁的感情。不幸的是,这座山峰在今土耳其境内,是一个可望而不可及的圣峰。在亚美尼亚旅游时,无论从什么角度,只要能够瞥见亚拉腊峰,导游总会提醒我们它就在那里庄严地等待我们的注视和摄影

首都埃里温人口超过一百万,离土耳其边境不远;所以,全国三分之一的人口经常可以看得到亚拉腊峰。埃里温的市容有着明显的苏维埃烙印,但是它的歌剧院以及歌剧院前面的水池和广场却很富魅力,吸引大批本地人和游客在那里流连到深夜。

在亚美尼亚旅游,一个必须去的参观点是位于埃里温市郊的宏大的种族灭绝纪念馆,馆内有大量令人心酸的照片和遗物,以及许多难以证实的数字和指控。和这个令人沉痛的纪念馆相对应的是埃里温白兰地公司的酒厂,我用酒厂提供的白兰地,一浇参观种族灭绝纪念馆后胸中的块垒。

埃里温三十公里外有一座加尔尼(Garni)古城,现在留存的只有建于公元1世纪的罗马太阳神庙。这里是前基督教时期亚美尼亚的历史遗迹

深蓝色的塞凡湖(Lake Sevan)在一千九百米高的山中,是亚美尼亚的胜景之一。我对它的印象倒不是它那晶莹清澈的湖水和湖畔的山色。我在星期日午前误闯进一个正在举行亚美尼亚宗教仪式的有一千年历史的湖滨小教堂,并且站在教堂里静悄悄地拍摄了一段司祭与信众一起朗诵亚美尼亚祷文。从小教堂出来后,在一条小径上,我又见到一个中年人兴奋地举着一只雄鸡,后面跟着一老一少,似乎是前往附近某处参加周日的斗鸡。

在曾任苏共政治局委员长达六十年的前苏联元老米高扬(Anastas Mikoyan)的老家——亚美尼亚北部一个叫萨纳辛(Sanahin)的小乡村里,有两个可以互相比照的建筑物。一个是见证过超过一千年风霜的古老修道院,里面藏有一些经文佚卷;另一个是为纪念二次大战时设计米格战斗机的工程师、苏联元老之弟Artyom Mikoyan而建的博物馆,里面有两架飞机。我当时很有冲动,想在这两个建筑物的地基上分别用汉字写上杜甫的名句——“文章千古事”,“社稷一戎衣”。

年之后,如果有人去萨纳辛,破旧的小修道院可能还在那里接受风吹雨打,而那两架Mig-15飞机应该早已“飞上云霄不知处”了!

在亚美尼亚旅游期间,我感到亚美尼亚人做事很守规矩。我去药店买咳嗽药,用手势比划,药店职员明白了我的意思后,只给了我一种十分便宜后来却证明有效的本地产止咳糖浆。在亚美尼亚的博物馆买附加拍照票,票证收据一清二楚,和许多发展中国家的情况很不同。

但是这样的人民,在强敌环伺的地理环境、苦难深重的历史包袱和海外侨胞超爱国的三重制约下,能有机会做出正确的战略选择而过上安全、富足的日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