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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适的妻子江冬秀-闲话胡适

【摘要】:六胡适的妻子——江冬秀胡适夫妇合影江冬秀是旌德县江村人,江村与上庄相距四十里。胡祥鉴是胡适的本家叔叔,在江村教私塾,教江冬秀的书。打开一看,是江冬秀的。胡适到江村去看冬秀,结果没有见着。他们都说,胡适回国后,冬秀忧愁,卧病在床。结婚时,胡的二哥绍之没有回家,主婚人由江冬秀的哥哥江耘圃充当。江冬秀身穿的是黑花缎棉袄,花缎裙子,绣花大红缎子鞋。

六 胡适的妻子——江冬秀

胡适夫妇合影

江冬秀是旌德县江村人,江村与上庄相距四十里。她生于光绪庚寅(一八九〇)阴历十一月初八日。江村是旌德县的巨族,为全县之霸,她也是名门之女。父名世贤,早逝。母吕氏,名贤英,亦系出名门,是旌德庙首吕探花的后裔。吕朝瑞探花是冬秀的曾外祖父,吕佩芬翰林是她的外祖父。江冬秀的舅母是胡适的姑婆,原来有亲戚关系。胡适的姑婆家(旺川村)做善会,江母常到胡适的姑婆家做客。走亲戚,看善会,这是我们家乡一种联络亲谊的风俗。

什么叫做善会?我们家乡每逢闰年,每个大的村子为了纪念张巡、许远、南霁云、雷万春等举行的出神赛会。唐朝安史之乱,北方的老百姓避难到徽州的人数很多。张巡等死守睢阳,壮烈牺牲。避难来徽州的北方人,怀念先烈,塑造一个“太子老爷”来纪念张巡。据黟县经学大师俞正燮的考证,张巡曾任太子舍人之职,所以把他叫做太子老爷。只有徽州旧属六县(歙、婺源、休宁、绩溪、祁门、黟)有太子老爷这个菩萨,其他各县都没有,因此,可以证明徽州人祖先,从北方迁来的最多。徽州人能吃苦耐劳,犹存北方人民的遗风啊。

举办善会一般都在农闲时节。在祠堂的大厅上,搭一个观音架,架分三四层,最上层扎一个大的观世音菩萨;其次各层,分布一些罗汉、菩萨等;四周布置一些《封神榜》、《三国演义》上的人物。这些都是用彩纸、彩线扎的,形象美观,栩栩如生(这种纸扎的艺术,在家乡现已失传了)。还扎一个龙舟,舟的头尾,站立着大王和小王(雷、南二大将),舟中坐着张巡、许远二人。有的大村子,还搭台唱徽戏。会期约为七天,家家户户都吃素食,在这几天没有一家敢吃荤的。家家打扫房屋,清除垃圾,屋外的沟渠、道路也都搞得干干净净。倒像是一次很自觉的清洁卫生运动哩!

某年,旺川村做这样的会戏,胡适随母亲到了姑婆家;江母也来了,看中胡适是眉目清秀,聪敏伶俐,表露了要将女儿嫁给胡适的意思。可是胡母有顾虑,一因江冬秀比胡适大一岁,绩溪有一句俗谚:宁可男大十岁,不可女大一年。二因冬秀是庚寅年生,寅是虎年。乡村的人们认为,肖虎的八字来得硬,尤其女的,是母老虎,格外凶狠。三因江家尚兴旺,胡家已中落,有门不当、户不对的情况。因此,胡母不表态。但江母真心真意想要胡适做自己的女婿,乃托胡祥鉴做媒。胡祥鉴是胡适的本家叔叔,在江村教私塾,教江冬秀的书。有一天,胡祥鉴对胡母说:“我有一个女学生,大户人家的女儿,人很聪明能干,八字又好,与你家是亲戚,我来做一个大媒,好吗?”胡母经他一再劝说,叫他开一个八字来。八字开来了,命也算过了,大一岁也不妨碍,两个人的生肖很合,不犯冲。胡母就将红纸八字折叠好,放在竹升(量器)里,摆在灶司老爷面前,同时,竹升内还放着初选中的几个八字,过一阵子,家中平安无事。比如,没有丢失一支筷子,没有打碎一个汤匙,六畜平安,人口吉庆等等。胡母虔诚地拿下竹升,用竹筷夹出一个八字。打开一看,是江冬秀的。天作之合,胡母这才决定了。这当然是封建迷信的一套。接着,开礼单,送聘礼,胡适的终身大事,在母亲之命、媒妁之言、灶司老爷的保佑下,用不着征求他的意见,就定下来了。这就是胡适说的,中国之婚姻爱情是名分创造的。订婚后,胡适就到上海读书,后来又留学美国,等了十多年尚未结婚。冬秀常到胡家服侍婆婆。在美国读书时,胡适与江冬秀虽通书信,但村中谣言四起,有的人说,胡适在外国另有了女朋友,有的人说已经结婚,还有的人说得更厉害,说他在外国已生了孩子了。无稽之谈,胡母虽然不相信,但对婚事是否中途有变,还是忧虑。所以,一九一五年五月十九日,胡适有第九号家书之作,内中有“儿对于儿之婚事并无一毫怨尤之意……故书近年来阅历所得之言,以释吾母之疑虑焉”等句。一直等到了一九一七年夏回国,他回家乡探望老母,想见冬秀一面(此前,没有见过面)。相亲的详情见之于一九二一年八月三十日的日记,恕不再赘。

胡适到江村去看冬秀,结果没有见着。回到村里,不知情的人问他见到了新人没有,他只是说,见过了,很好。知情的人问他,他只一笑不答。现在上庄村的老人,仍然传为佳话。他们都说,胡适回国后,冬秀忧愁,卧病在床。胡适去看她,拉开帐子,对她说了两句话:第一句说,你安心地治病;第二句说,决定寒假来家结婚。冬秀的心中疙瘩解开了,病也好了。若不是他的日记存在,传说就变成真的事实了。

一九一七年寒假,胡适从北京大学回家了。他,这个新闻人物,改良旧婚礼,举行文明结婚,在家乡是开天辟地第一次呀。他自己写了两副对联。一副上联是“旧约十三年”,下联是“环游七万里”。另一副的上联是:“三十夜大月亮”(结婚的日期为阳历十二月三十日),下联他一时没想好,请老夫子们代想一想。本家的毓蛟哥,绰号疯子,没有功名,有捷才,善于写白纸帖(一种小字报),他不加思索,脱口而出:“廿七岁老新郎”。胡适认为很好,就照着写了。结婚时,胡的二哥绍之没有回家,主婚人由江冬秀的哥哥江耘圃充当(她的父亲早逝,只有一个亲哥哥,也无亲姊妹)。请我的外祖父胡昭甫公为证婚人。胡适穿的是黑呢西装礼服,头戴黑呢礼帽,脚穿黑皮鞋。江冬秀身穿的是黑花缎棉袄,花缎裙子,绣花大红缎子鞋。两人相对,行了三个鞠躬礼。胡适在婚礼时演说,主要内容是破除旧式的礼节。在结婚证书上盖了章,交换了金戒指。按旧俗,新郎新妇二人要对父母等上辈行叩头的礼节,这叫做拜人。胡母端端正正地坐在太师椅上,新夫妇对她行了三个鞠躬礼,代替了叩头。在这时,胡母喜笑颜开,乐得几乎流下了热泪。眼看佳儿佳媳,缔结了良缘,她心中一块石头儿才落了地,完了生平的心愿。可惜江母已于一九一六年一月病逝,不克再见佳婿了。这样别开生面的结婚,闹得看热闹的人非常之多。胡适的好友许怡荪也赶来参加婚礼,可见他俩的深厚友谊了。(www.chuimin.cn)

依照旧式结婚,要选择四个年轻未出嫁的姑娘来陪侍新娘子。胡母也选择四位姑娘,其中一位就是曹珮声,那时她就颇出众。另一位叫做胡婉卿,她是胡适的姨婆的孙女。偶一不慎,她失手把胡适的金丝眼镜打碎了。大喜的日子,遇着这样的事件,迷信的人们认为不吉利。胡适赶快跑到姨婆面前,对姨婆说,“打碎眼镜没有关系,我到外面马上可以配一副,你千万不要责怪婉卿”。这样,婉卿才没有遭受责骂。她后来嫁给胡适的表弟冯致远为妻。这些情况,我是听着她亲口对我说的。

过了几天,我的外祖父在家中(宅坦村)设宴请胡适吃饭,一来他是新郎,二来他是主客,推他坐首席,他一再推辞说,先生在,学生不敢坐首席,让年高德重的长者坐。不得已,就由别的老人坐了,他坐了二席。胡适这个人倒是风趣、讲礼貌的。

婚后,胡适为了孝顺母亲,没有立刻带冬秀外出,一个人独自回北京了。第二年(一九一八),他才请求老母让冬秀到北京。胡母允许了,冬秀到了北京。一九一八年冬,胡母病逝。胡适率妻和侄儿回家奔丧。丧事毕,胡适急于赶回北京,加之冬秀有了孕,就将她暂留在家了。待到祖望生下后,她又去北京。

江冬秀到了北京后,家中事情都归她处理。她有魄力,有决断,颇有些才华和男子气概,她深知胡适爱惜名誉这个弱点,就抓住这一点,采取进攻而非退却的战略,遇事不是乞怜,而是大吵大闹,逼得胡适不得不步步退却,迫使胡适与曹珮声断绝关系,就是一例。再说一件事,北大教授梁宗岱成了名,喜新厌旧,要同他的妻子离婚。梁妻忠厚懦弱,江冬秀出来打抱不平,将梁妻接到她家中居住,为梁妻出谋献计,闹到法院打官司,江冬秀亲自到庭代梁妻辩护。结果,梁宗岱败诉。这件事当时北京报纸刊登时,一时传为佳话。

抗战军兴,胡适去美,祖望到西南联大读书,冬秀携小三(思杜)、小二(自幼跟她的佣人)避居沪上,初住在法租界麦琪路四号,后思杜赴美读书,她就迁居在商务印书馆的大股东鲍家。不久,住在徐新六太太家,最后住在法租界天主堂街(四川南路)她的侄女惠平家中。那时,我家住在天主堂街四十九号,相隔数间店铺。我经常将解放区的情况对她讲,她知道实情,同情革命。一九四五年春,她恐怕上海遭受轰炸,我派人护送她回绩溪上庄村。那时,上庄村,有国军驻防,也有新四军游击队过往。安徽省保安司令部的保安第四团驻扎在镇头,与上庄村相距二十里,白天经常到上庄村捉人。汪木海同志去找江冬秀,她总是派人拿她的名片去保,将人保出。王必英同志是新中国成立后绩溪县的第一任县长。他家住在旌德县王家庄。他参加革命,国军便把他家的住屋放火烧掉,还下令捉拿王的老母。王母也是江村人,她无处可栖,就逃到江冬秀家中躲起来。

一九四八年十二月,我在南京出狱,住在友人家休养。胡适偕同江冬秀离开北京,飞到南京,我没有去看他俩。江冬秀知道我的个性倔强(石头的绰号就是她取的),不会去看他们,就叫人约我在同乡开设的胡开明文具印刷店晤面。陪她来的是北大同学吴某,在座的有我的哥哥石在民和店主胡培之等。我问她离开北京的情况,她说:“事先没有打招呼,蒋介石派人送来三张飞机票,叫我们不能迟疑,马上乘飞机到南京,形势紧急,说是最后一次飞机。小三(思杜)不愿意走,没有办法,只好随他。走时太匆促,来不及整理行装,只带了一个小手提箱,什么都未带。”我问她:“你们打算到哪里去?”她说:“老胡决定去美国,叫我同阵去。”我告诉她:“你到美国,生活过不惯,不要去,留在国内不要紧。你和小三两人不走,将来老胡是会回国的。”她被我说服了,决定不走,叫我哥哥办理回老家居住的一切事情。过了几天,她叫人通知我,说:“老胡说,他人的话不能全信,坚决要我走,我只好走了。”这样,她就背离祖国而出走了,先到美国,后来回到台湾,一直跟着胡适。卒于一九七五年,享年八十五岁,葬于台湾。唐德刚说:“胡适大名垂宇宙,小脚太太亦随之。”她确是千百万旧式妇女中幸运的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