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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栗谷的人心道心解读与追寻

【摘要】:不过,朱子“人心道心”说所具有的理论深度,在宋明理学中,并未引起热烈的讨论。由此可见,在退溪与高峰的“四端七情”论辩之前,环绕在朱子“人心道心”说的争议,已经先发,受到瞩目。降至牛溪,则援引朱子“人心道心”说来证成退溪之说。

李栗谷的“人心道心”说[1]

林月惠(台湾“中央研究院”)

一、朝鲜性理学“人心道心”说的缘起

朝鲜性理学的精彩之处,就在于朝鲜儒者对于朱子学的吸纳,已经达到相当的哲学高度。故能在继承朱子学时,又有深化与转进;在诠释朱子学时,能作创造性的转化,开创自家的哲学理境。其中,朱子“人心道心”说受到朝鲜性理学者的重视,远甚于中国本土,有其脉络可寻。事实上,源自《尚书·大禹谟》“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之语,经由朱子深度的诠释后,建立了儒家的道统论,藉此批判佛、老;自此之后,朱子的“人心道心”说才成为重要的理学命题。不过,朱子“人心道心”说所具有的理论深度,在宋明理学中,并未引起热烈的讨论。倒是明代朱子学者罗整庵(名钦顺,1465—1547),提出异说,以“道心为性,人心为情”,引起朝鲜儒者的关注与批判。重要的儒者,如李退溪(名滉,1501—1571)、奇高峰(名大升,1527—1572)、金河西(名麟厚,1510—1560)、李一斋(名恒,1499—1576)、卢稣斋(名守慎,1515—1590)、李栗谷(名珥,1536—1584)等人,对此都有所评议,各有看法。由此可见,在退溪与高峰的“四端七情”论辩之前,环绕在朱子“人心道心”说的争议,已经先发,受到瞩目。然而,直到成牛溪(名浑,1535—1598)、李栗谷将“四端七情”与“人心道心”绾合而进行论辩,“人心道心”说才成为一个主要的哲学论争,与“四七之辩”一样,辨析入微,影响朝鲜性理学甚深。

历史的溯源来看,早在曹南冥(名植,1501—1572)的《解关西问答》中,就记载李晦斋(名彦迪,1491—1553)与其子李全仁论及程伊川(颐,1033—1107)有关孀妇之论时,讨论“人心道心”。李晦斋认为:“其(伊川)曰耳目口鼻之欲是私欲者,亦非也。耳目口鼻之发,虽圣人亦同。同一天理也,流于不善而后方可谓之欲也,但有人心、道心之别者,有形气、义理之间已。故不曰人欲曰人心。”[2]在此,伊川“人心,人欲”[3]与朱子“人心不全是人欲”[4]的不同调,已经引起朝鲜儒者的质疑,而李晦斋依循的是朱子的主张。嗣后,卢稣斋却质疑朱子“人心不全是人欲”之说,认为“既以私属人心,以正属道心,善恶分矣,人心便是人欲”。[5]显然地,稣斋是根据伊川的说法,而稣斋也由此对朱子“人心道心”说起疑,从而转向赞同整庵的“人心道心”说。然而,整庵之说,除稣斋赞同外,其余儒者多予以严厉的批判。如一斋就严词批判说:“整庵不达圣贤心性情意体用几微之妙用,而以道心为体,以人心为用,可笑。”[6]并说:“若整庵者,不特自欺而已,能使天下后世,皆为误入,岂非圣门之罪人也?”[7]而退溪也断言:“《困知记》人心道心说,分明谬误。”[8]指出整庵“于大原处见未透”。[9]至于河西,其论人心道心,“则黜罗氏(罗整庵)体用之说”,[10]认为“圣人所谓人心道心,盖皆指动处而言”。[11]即使在“四七之辩”上立场与退溪对立的高峰,也批判整庵“人心道心”说,“近于荀子性恶之说”。[12]在对整庵的挞伐声中,栗谷的批判是比较温和。他认为相较于退溪之主“理气互发”说,则整庵以人心道心作体用看,“虽失其名义,而却于大本上,未至甚错也。”[13]

承上所述,针对整庵“人心道心”说,除稣斋全面肯定外,退溪等人都以朱子“人心道心”说为论据,严加驳斥整庵,而栗谷则是采取批判地继承态度,其中的争议点,就在于如何理解“道心”。就反对整庵之说的儒者而言,朱子所界定的人心、道心都是已发之心,这是大家的共识,栗谷也不例外。因而,在退溪等人看来,道心是“原于性命之正”的已发之心,用现代的术语说,就是能知觉性理并产生道德行动的实践主体。但在整庵、稣斋看来,“道心为性”,即意味着“道心”是“未发”之“大本”(体),也即是作为道德实践基准的道德法则(性理)。栗谷的“人心道心”说,就在此思想氛围中孕育而生,并在“四七之辩”中,深化“人心道心”说的论辩张力与理论深度。

二、李栗谷“人心道心”说的问题意识

明了前述朝鲜16世纪“人心道心”说的思想背景后,将有助于我们理解李栗谷“人心道心”说所针对的问题意识。根据李栗谷《年谱》的记载,栗谷于37岁时(明穆宗隆庆六年,朝鲜宣祖五年,1972),与成牛溪论理气、四端七情、人心道心,经过九次的书信往返,重启李退溪、奇高峰的“四七之辩”,这是朝鲜性理学史上第二场有关“四七之辩”的重要论争。《年谱》指出,在此论辩中,李栗谷“明白发越,闲有发先贤所未发者,又有《理气咏》、《心性情图》”。[14]十年之后,李栗谷于47岁时(明神宗万历十年,朝鲜宣祖十五,1582),进《人心道心说》(即《人心道心图说》),[15]作了更清楚扼要的论述,两年之后,李栗谷便辞世。因而,《人心道心图说》可说是李栗谷的晚年定论。细绎李栗谷此前后十年的见解,并未有显著差异,其问题意识也相同。[16]

那么,栗谷的问题意识为何?栗谷于《人心道心说》末云:

今之学者,不知善恶由于气之清浊,……故乃以理发者为善,气发者为恶,使理气有相离之失,此是未莹之论也。[17]

在此之前,栗谷论及“心、性、情”时也说:

而今之学者,……分心性为有二用,分情意为有二歧,余甚苦之。……性是心之理也,情是心之动也,情动而后缘情计较者为意。若心性分二,则道器可相离也。情意分二,则人心有二本也。[18]

栗谷清楚地指出,“心性二用”(心性分二)与“情意二歧”(情意二分)是困扰他的问题,前者使理气相离,后者使心(人之心)之发用有二本。这两个问题指涉的是退溪、牛溪对“四端七情”与“心道心”的理解。在退、高的“四七之辩”中,退溪根据“性”有“本然之性”(理)与“气质之性”(气)的区分,故认为“情”当该有“四端”(理)与“七情”(气)之别。因而,退溪主张:“四端,理发而气随之;七情,气发而理乘之。”[19]这就是退溪的“理气互发”说。降至牛溪,则援引朱子“人心道心”说来证成退溪之说。牛溪根据朱子img38《中庸章句序》所言道心“原于性命之正”、人心“生于形气之私”来将道心、人心分属理发、气发。如此一来,“四端七情”与“道心人心”在义理上具有平行对应关系,“四端”、“道心”俱是“理发”(理发而气随之),“七情”、“人心”俱是“气发”(气发而理乘之)。若从“性发为情”、“心发为意”来看,四端与七情来源各不同(理发、气发),道心与人心亦然。栗谷批评这样的主张,必导致理气相离、情有二情、心有二心。换言之,退溪、牛溪的论点,未能扣合朱子之义理,实践上也陷于二本的断裂。

显然地,栗谷对于朱子“人心道心”说思考,其问题意识已经不是来自程、朱学内部(如:人心不全是人欲),而是针对朝鲜儒者对朱子学的理解。更确切地说,栗谷认为退溪、牛溪对朱子理气、四端七情、人心道心的理解与诠释,必须通盘加以检讨。这显示朝鲜中期的性理学者,在吸纳朱子学后,已经有能力作第二序的自我批判。故栗谷对之前的退、高之辩,就十分关注,他曾回忆说:“余在江陵,览奇明彦与退溪论四端七情书。退溪则以为四端发于理,七情发于气;明彦则以为四端七情元非二情,七情中之发于理者为四端耳。往复万余言,终不相合。余曰:明彦之论,正合我意。”[20]就此而言,栗谷赞同高峰“七情包四端”之说,反对退溪“理气互发”说。面对牛溪以“道心人心”说为退溪“四端七情理气互发”说辩护,栗谷则反对将“四端七情”与“道心人心”视为平行对应的两个论题。虽然如此,如何从朱子的理气论来思考“四端七情”与“道心人心”,则是双方各自立论的出发点。限于篇幅,本文对栗谷“人心道心”说的探讨,不直接从栗谷与牛溪的论辩着手,[21]也不从栗谷对罗整庵的批判性支持切入,[22]而是聚焦于栗谷如何以朱子理气论来诠释“人心道心”,并藉此显示栗谷对朱子思想的继承与转化。

三、李栗谷“人心道心”说的意涵

如前所述,栗谷“人心道心”说的问题意识,针对退溪、牛溪而发。不过,即使论点相左,论辩的双方,都以朱子《中庸章句序》为文本根据,接受朱子所言:“心之虚灵知觉,一而已矣,而以为有人心、道心之异者,则以其或生于形气之私,或原于性命之正;而所以为知觉者不同,是以或危殆而不安,或微妙而难见耳。”朱子这段话的重点在于:心以“知觉”为主要功能,人心、道心皆为已发之心,两者以“生于形气之私”与“原于性命之正”来区分。问题就在于,牛溪(包含退溪)与栗谷都接受人心、道心俱是已发之心的论断,但是对于“生于形气之私”与“原于性命之正”的理解,双方的诠释就不同;影响所及,已发之心是否只是气发?或是也可因人心、道心之别,而有理发、气发之异?

原先朱子的“人心道心”说,并未涉及“理发”、“气发”的争议。然而,退、高四七论辩后,退溪既有“人心、道心,不可谓七情、四端”之言,也有“人心,七情也;道心,四端也”之说。虽然退溪曾从“名实”上指出这两组概念的意涵与指涉不同,[23]可以是两个不同的论域。不过,退溪还是认为若能“善观之”,两者可以相互通贯。故退溪以朱子《中庸章句序》与元儒许东阳(谦,1270—1337)之言为论据,[24]证成其“人心为七情,道心为四端”之说。[25]如此一来,《中庸章句序》所说的道心“原于性命之正”、人心“生于形气之私”,在退溪的解读下,成为“道心发于理”(理发),“人心发于气”(气发),两者并存于一心,或是理发,或是气发,两者“相资相发”。这样的义理间架,实与“四端发于理”、“七情发于气”相同。就此而言,“四端七情”与“道心人心”是两个平行对应的论题。诚如尹丝淳所言,退溪将四端七情与人心道心等同,是站在理气二分的基准上说的。[26]牛溪与栗谷辩论时,大抵坚守退溪上述的思路。

然而,栗谷却反对“四端七情”与“道心人心”具有平行对应关系。简言之,栗谷的论据有三:第一、就名言概念言:七情包四端,四端是七情之善情,故四端与七情是包含关系。而人心与道心则是“相对立名”,既是道心(觉于理),就不是人心(觉于欲),反之亦然,故人心与道心是对立关系。[27]第二、从理气关系说:四端专言理,七情兼言理气;道心主理,人心主气。如是,四端固可谓道心,但七情并不等于人心。[28]第三四端、七情专就“性发为情”言,但道心人心除与“情”相关外,还就“心发为意”言,兼涉“情”、“意”。[29]职是之故,栗谷排除了“四端七情”与“道心人心”的平行对应关系,而将“人心道心”置于朱子的理气论脉络下来诠释其意涵。img39

(一)源一流二:人心主气、道心主理

对栗谷而言,人心道心说与理气说直接相关,两者有一贯性,所谓:“理气之说与之人心道心之说,皆是一贯。若人心道心未透,则是于理气未透也。”[30]换言之,如欲阐释“人心道心”说的意涵,则必须对朱子理气论有相应的理解。针对退溪“四端,理发而气随之;七情,气发而理乘之”的理气互发说,栗谷反对前者,而赞同后者。因为退溪“理发气随”之说,“微有理气先后之病”,将导致理气有离合之虞,[31]故栗谷批评退溪之失在于“性理”,未见“大本”,[32]而此大本即是“理气不相离之妙”。根据栗谷对朱子理气论的理解,没有“理发气随”、“气发理乘”二途,只有“气发理乘一途”,[33]其论据是:“理无形而气有形,故理通气局;理无为而气有为,故气发而理乘。”[34]故栗谷的理气论,即是“理通气局”、“气发理乘”。据此可以得知,栗谷之所以反对退溪“理发气随”之说,乃基于“理不活动”(理为无而气有为)与“理气不离”两个核心观点。因而,栗谷的“人心道心”说,也必须扣合这两个观点而立论。藉此,我们可以进一步探讨栗谷对于人心“生于形气之私”、道心“原于性命之正”的理解与诠释。

栗谷对于朱子“或生”、“或原”的理解,基于其理气论,有以下的论述:

朱子曰:“心之虚灵知觉,一而已矣。”……其所谓“或原”、“或生”者,见其既发而立论矣。其发也为理义,则推究其故,何从而有此理义之心乎?此由于性命在心,故有此道心也。其发也为食色,则推究其故,何从而有此食色之念乎,此由于血气成形,故有此人心也云尔。非若互发之说或理发或气发而大本不一也。大抵发之者,气也。所以发者,理也。非气则不能发,非理则无所发。发之以下二十三字,圣人复起,不易斯言。无先后、无离合,不可谓互发也。但人心、道心,则或为形气,或为道义,其原虽一,而其流既岐,固不可不分两边说下矣。[35]

其《人心道心图说》也说:

道心虽不离乎气,而其发也为道义,故属之性命。人心虽亦本乎理,而其发也为口体,故属之形气。方寸之中,初无二心;只于发处,有此二端。故发道心者,气也,而非性命则道心不生。原人心者,理也,而非形气则人心不生。此所以或原或生、公私之异者也。[36]

依栗谷的理解,既言心的“虚灵知觉”作用,则因其所知觉对象不同而分言的人心、道心,显然都是从“既发”(已发之后)立论。再者,根据栗谷“理无为而气有为”、“气发理乘一途”说,人心、道心之发,皆属于气的作用,“俱是气发”,而“理”是其所以发之根据,随气发而表现,理本身不活动,此即是栗谷所坚持的论据:“发之者,气也。所以发者,理也。非气则不能发,非理则无所发。”依这样的思路,栗谷对于“或生”、“或原”的理解,就采取“推究其故”(由末而本)的逆推式说明,而非“由本而末”的发生论说明(理发为道心,气发为人心)。析言之,道心虽为气发(不离乎气),但就其表现为理义而言,则可逆推道心是以性理为根据而发用,因心具性命之理,故能表现理义之心。倘若心不依性理而发,则亦无道心之可言,故云:“发道心者,气也,而非性命则道心不生。”就此而言,道心意味着心知觉性理而发,亦即“气顺理而发”;而“或原于性命之正”之“原”是“虚说”,仅是静态的说明道心之发的“根据”,而非意谓道心由“理”本身来发用。同样地,人心也是气发,虽然有所以然之理为其发之根据,但从其表现为食色之念来说,也可逆推人心发用时,理为气掩,仅凭借形气而表现为自然欲望。因而,尽管人心之发用,也有性理为根据,但主导人心之发用却是形气之牵引;若无形气之交感,亦无人心之可言。据此,“或生于形气之私”之“生”是“实说”,除静态地说明人心之“来源”外,还意谓人心乃“气”自身之发用。在栗谷这种逆推式的推证下,人心道心只是一心之知觉的两种表现,此是“流二”;但溯源而论,人心、道心俱是气发理乘之心,理气原不相离,其发用没有两个不同的根源,此是“原(源)一”。因此,栗谷屡次强调:“人心道心无二原”、[37]“人心道心虽二名,而其原则只是一心。”[38]

由栗谷对“或生”、“或原”的逆推式推证,得知人心、道心须由“源一流二”来理解。而在逻辑上的进一步推证,就是“人心主气”、“道心主理”。栗谷申明此义说:

人心、道心,俱是气发。而气有顺乎本然之理者,则气亦是本然之气也,故理乘其本然之气而为道心焉。气有变乎本然之理者,则亦变乎本然之气也,故理亦乘其所变之气而为人心,而或过或不及焉。或于才发之初,已有道心宰制,而不使之过不及者焉。或于有过有不及之后,道心亦宰制而使趋于中者焉。气顺乎本然之理者,固是气发,而气听命于理,故所重在理而以主理言。气变乎本然之理者,固是原于理而已,非气之本然,则不可谓听命于理也,故所重在气而以主气言。[39]

既然人心、道心都是气发,则这两种气发是否有差异?依栗谷的理解,道心乃本然之气顺乎本然之理而发(发用),也可以说气听命于理,理不为气所揜。如此一来,理乃乘本然之气而发(发现、表现),道心纯是天理,有善无恶,故可言“主理”。但人心所言之气发,已非本然之气(变乎本然之气);而非本然之气,有清有浊,故理乘所变之气而发,必有过与不及,人心乃有善有恶。在这个意义下,人心之气发,实指气未听命于理,理为气所揜,故可言“主气”。要言之,若从“气发”的角度说,人心、道心之气发,其差别系乎“气”是否听命于“理”;若从“理乘”的观点说,其差别在于“理”是否为气所揜。[40]

为了更清楚具体说明“道心主理”、“人心主气”之别,栗谷转化了朱子“人乘马”之喻,而转出“马从人意”与“人信马足”之说:

且以人乘马喻之,则人则性也,马则气质也。马之性,或驯良或不顺者,气禀淸浊粹驳之殊也。出门之时,或有马从人意而出者,或有人信“信”字与“任”字,同意而微不同。盖“任”字,知之而故任之也;“信”字,不知而任之也。马足而出者。马从人意而出者,属之人,乃道心也。人信马足而出者,属之马,乃人心也。门前之路,事物当行之路也。人乘马而未出门之时,人信马足,马从人意,俱无端倪,此则人心、道心本无相对之苗脉也。圣人之血气,与人同耳。饥欲食、渴欲飮、寒欲衣、痒欲搔,亦所不免,故圣人不能无人心。譬如马性虽极驯,岂无或有人信马足而出门之时乎?但马顺人意,不待牵制,而自由正路,此则圣人之从心所欲,而人心亦道心者也。他人则气禀不纯,人心之发而不以道心主之,则流而为恶矣。譬如人信马足出门,而又不牵制,则马任意而行,不由正路矣。其中最不驯之马,人虽牵制,而腾跃不已,必奔走于荒榛荆棘之闲,此则气禀浊驳,而人心为主,道心为所掩蔽者也。马性如是不驯,则每每腾跃,未尝少有静立之时,此则心中昏昧杂扰,而大本不立者也。虽不驯之马,幸而静立,则当其静立之时,与驯良之马无异,此则众人之心。昏昧杂扰,中体虽不立,幸有未发之时,则此刻之闲,湛然之体,与圣人不异者也。如此取喩,则人心道心主理主气之说,岂不明白易知乎?[41]

栗谷以“人乘马”比喻“性(理)乘气”,藉此再以“马从人意”喻“道心主理”,“人信马足”喻“人心主气”。在此譬喻中,可以分几个层次来说明。首先,对栗谷而言,性为心中所具之理,从“理无为而气有为”的基本立场说,不活动之理必须藉由能活动之气而显现。故不论圣人或凡人的存在或行为,都适用“人乘马”之喻,而且对栗谷而言,“人乘马”(理乘气)之喻的重点在于“气发理乘”。根据栗谷“性心情意只是一路而各有境界”的心性论,“心之未发为性,已发为情,发后商量为意”,[42]故可以说:“心是未发已发之摠名。”[43]据此,栗谷依不同脉络而有不同的表述,如从“性”为人心道心之“所以发”的根据而言“人心道心皆发于性”,[44]从“心动为情”的角度说:“情之发也,有为道义而发者,……此则谓之道心。有为口体而发者,……此则谓之人心。”[45]也有从“缘情计较”之“意”而说:“人心道心通情意而言者”。[46]因此,“人乘马”未出门前,即是心未发之时,圣、凡皆具存性理,即使心已发之际,人心不听命于道心时,性理仍然存在,只是无法显现。其次,“人乘马”出门时,在人必须藉由马足才能迈步的情况下,只有两种选择:一是“马从人意”而行,一是“人信马足”而行。此即意味着心于已发之时,不是气顺从理而发,就是气不顺从理而任意为之。前者即是服从理(主于理)的道心,后者则是悖于理(主于气)的人心。换个角度说,气之发用不遮蔽理的显现,即是道心主于理;若气之发用遮蔽理的显现,即是人心主于气。就此而言,已发之心,其为道心或人心,仍取决于气之或全(或清)或偏(或浊)的发用。因而,栗谷进一步举圣人与众人之心为例说明之。栗谷为顾及朱子“虽上智不能无人心,虽下愚不能无道心”的论述,故认为圣人之人心,虽是“人信马足”,但因马性驯良,不会违逆人意,故亦可谓“马从人意”。换言之,圣人之人心亦是道心。相对地,众人之心,因气禀不纯,已发之心,易为气禀所使,难以顺乎理而发,犹如人信马足,无法牵制马性,结果马任意而行,不由正路,甚至人从马足而奔驰不返,此是人心作主,道心全然被掩蔽而理无法显现,流于为恶而成为人欲。因而从圣人之“人心听命于道心”,以及众人之“人心不听命于道心”的对比中,可以清楚说明道心主理、人心主气之说。值得注意的是,众人的人心发用,并不排除以道心节制的可能,如当食则食,当衣则衣,亦是天理的表现,此即是栗谷所谓的“人心亦为道心”。

总之,从与“人乘马”相关的“马从人意”、“人信马足”譬喻中,显示栗谷理气论与“人心道心”说的一贯性。故栗谷再次申明:“气发理乘一途之说,与‘或原、或生’、‘人信马足、马从人意’之说,皆可通贯。……盖气发理乘一途之说,推本之论也;‘或原、或生’、‘人信马足、马从人意’之说,沿流之论也。”[47]

(二)人心道心相为终始说

栗谷的“人心道心”说,除上述所阐发的“源一流二”、“道心主理”、“人心主气”外,又别出心裁,提出“人心道心相为终始”说,颇具特色。此说出现于与牛溪辩论的第一书,栗谷说:

心一也,而谓之道、谓之人者,性命、形气之别也。情一也,而或曰四、或曰七者,专言理、兼言气之不同也。是故人心道心不能相兼,而相为终始焉。……人心道心相为终始者,何谓也?今人之心,直出于性命之正,而或不能顺而遂之,闲之以私意。则是始以道心,而终以人心也。或出于形气,而不咈乎正理,则固不违于道心矣。或咈乎正理,而知非制伏,不从其欲。则是始以人心,而终以道心也。[48]

而在晚年的《人心道心图说》也有类似的论述:

道心,纯是天理,故有善而无恶。人心,也有天理,也有人欲,故有善有恶。如当食而食,当衣而衣,圣贤所不免,此则天理也。因食色之念而流而为恶者,此则人欲也。道心,只可守之而已。人心,易流于人欲,故虽善亦危。治心者,于一念之发,知其为道心,则扩而充之;知其为人心,则精而察之,必以道心节制,而人心常听命于道心,则人心亦为道心矣。[49]

从前段引文来看,栗谷认为在道德实践的过程中,可能出现人心与道心的相互转换。从后段引文来看,栗谷着重的是“人心亦为道心”之义,此义也见诸朱子的论述中。因此,笔者推测,栗谷的“人心道心相为终始”说,似乎由朱子“人心亦化为道心”得到线索,再加上与牛溪的论辩而激发此说。

事实上,朱子在表述“道心为主,人心听命”时,似乎隐含着“人心可以转化为道心”的观点。如朱子说:“‘人心道心’之说甚善,盖以道心为主,则人心亦化为道心矣。如《乡党》所说饮食衣服,本是人心之发,然在圣人分上,则浑是道心。”[50]又说:“人心只见得那边利害情欲之私,道心只见这边道理之公。有道心,则人心为所节制,人心皆道心也。”[51]不过,从朱子“虽上智不能无人心、虽下愚不能无道心”来说,人心不可无也不可去,人心、道心并存于一心,并非对立矛盾的概念,而是主从关系。因此,朱子所谓“人心亦化为道心”并非意谓“人心”消失,而是“人心常听命于道心”(道心为主,人心听命)之义,人心完全顺理而发用,仍是道心为主,如是,人心表现为天理,此与道心之为天理,似乎无别。相对地,虽然“道心为主”,但若不能固守之,也可能主从易位,转为“人心为主”,性理无从表现,此可谓“道心亦为人心”。在这个意义下,朱子所谓“人心亦化为道心”实是就心之当下发用何者为主宰言:若道心为主,则人心亦为道心;若人心为主,则道心亦为人心。朱子并不是从逻辑上默认人心与道心对立不并存,两者始有相互转换的可能。

根据朱子上述“人心亦化为道心”之义,朱子也说:“自人心而收之,则是道心;自道心而放之,便是人心。”[52]这一表述似乎就是栗谷“人心道心相为终始”说的先声。然而,从字面上说,此一表述必须预设人心与道心的对立矛盾,此与朱子人心不可无之说相抵触。因而,朱子之说,只能就心之表现为天理或人欲来理解。故“自人心而收之,则是道心”,即是人心听命于道心,而表现为天理;而“自道心而放之,便是人心”,即是道心不作主,表现为人欲。此一思路,对照于栗谷的“人心道心相为终始”说,即可以有如下的讨论。

首先,栗谷的“人心道心相为终始”说,在逻辑上必须默认人心与道心的矛盾对立,故栗谷必得先说:“人心、道心不能相兼。”而对比于栗谷“七情包四端”的包含关系,“人心主气”与“道心主理”在概念上就是对立矛盾的关系。因此,栗谷说:“盖人心道心,相对立名。既曰道心,则非人心。既曰人心,则非道心。故可作两边说下矣。”[53]其次,从栗谷“气发理乘一途”说来看,人心、道心俱是气发,道心顺乎理而主理,人心不顺乎理而主气,故同一知觉之心的发用,其计较商量的决定(意),不是道心为主,就是人心为主,反之亦然。据此,人心与道心只是一心主理或主气的抉择发用,故人心道心有相互转换的可能。最后,从栗谷“人心道心相为终始”说的表述看来,主要是描述在实际道德实践经验中,人之向上提升或向下沉沦的两种抉择,故必与天理的彰显与人欲的沉沦相关。因此,就“终始”而言,意味着道德实践的一个“历程”(Process),也意味着变化的可能。一种是已发之心,原是为义理的道心,故能顺乎性理,但因不能固守之,无法节制私意之牵引,遂导致主客易位,人心作主,性理无法显现,沦为人欲。此是栗谷所谓的“始以道心,终以人心”。但更恰当的表述,应是:始以道心为主,终以人心为主;或是始以道心,终以人欲。另一种情形是已发之心,原是为口体的人心,其发用可善可恶,如栗谷所言:“人心,也有天理,也有人欲,故有善有恶。”在这个意义下,人心是中性的,当它不违背道心时,则人心表现天理;当它选择以义理来节制自己时,人心也表现天理。但当人心不以道心为主时,人心必任气而行,无所节制,人心乃流为人欲。此时人心之发,若选择前两者(人心不违背道心、人心听命道心),人心表现天理,人心亦为道心,这就是栗谷所谓的“始以人心,终以道心”。但此义更恰当地说,应是:始以人心,终以道心为主;或是始以人心,终以天理。值得注意的是,栗谷“始以道心,终以人心”与“始以人心,终以道心”的双向转换中,“人心”之意涵已有滑转,前者之人心指涉“人欲”,全然是恶;后者之“人心”,可善可恶,并非人欲。故栗谷的“人心道心相为终始说”本身就存在语意概念上的滑转。更严重的是,在逻辑上也自相矛盾。因为“人心道心相为终始”说,必须预设“人心道心不能相兼”,两者是矛盾的关系。然而当“始以人心,终以道心”时,人心可善可恶,而人心之善与道心之善无别,人心之善不就可兼道心之善?其结果,则是人心之善包含道心之善,此与栗谷“七情包四端”的逻辑一样,则栗谷岂非前后矛盾?[54]

当然为了回应退溪、牛溪“道心理发、人心气发”的二心(二本)之说,栗谷“人心道心相为终始”说,不仅描述人人可察觉到的道德经验,更显示天理与人欲之抉择,在于一心之翻转(或道心作主、或人心作主)。更确切地说,人心道心可相互转换的可能,在于“意”之计较商量(或主理、或主气)。这样的论述,与其说来自朱子,不如说是栗谷在特定问题意识下所拈出的独特之见。

四、李栗谷“人心道心”说的评价

如前所述,在朝鲜性理学的发展中,朱子“人心道心”说之所以成为一个深具哲学深度与理论张力的论辩,栗谷的理解与诠释具有关键性的地位。严格地说,若要评价栗谷的“人心道心”说,就应全面处理栗谷已降的“人心道心”论争,才较为客观持平。然而,这已非笔者能力所及,也超出本文的论述范围。因此,笔者仅从栗谷对朱子“人心道心”说的继承与转化,略作评价。

其实,栗谷与牛溪的“人心道心”说,撇开“四端七情”的论题不说,仅从朱子《中庸章句序》的权威性文本来说,论辩的双方,只为“或生于形气之私”、“或原于性命之正”提出一套各自的诠释与表述。其中,人心“生于形气之私”的理解较无歧义,但对于道心“原于性命之正”的理解,就有了争议。因而,以朱子之说为坐标,就较能看出栗谷对问题的掌握。对朱子而言,人心、道心是一心的两个面向,从心所知觉对象的不同,而有道心人心之别:知觉理则为道心,知觉欲则为人心。而从朱子之“心”为“气之灵”、“气之精爽”的定位来看,人心、道心都是已发之心,其“知觉”作用本身俱是气发。再从朱子所言性理为“无情意、无计度、无造作”[55]来说,理不活动,此即是栗谷所理解的“理无为而气有为”。因此,朱子所谓的道心“原于性命之正”之“原”,是一静态说明,它可以逆反地说,即“性命”(性理)是道心之所以能发用的“根据”;也可以顺向地说,即道心依循“性命”(性理)而发用,此是气顺理而发,道心仍属于气的作用层面。同样地论证,也适用于人心“生于形气之私”。故栗谷以逆推的方式说明人心道心“原一流二”,以驳斥“理气互发”说所产生的二心之分裂,是一个有效的诠释策略,也破除“或原”、“或生”在字面上容易引起的错觉(发生意义上的“起源”与“生成”)。再者,栗谷又以“道心主理”与“人心主气”来回应“道心理发”、“人心气发”之说。换言之,人心道心俱是气发,但道心之气发,是气顺乎理而主理;人心之气发,是气不顺乎理而主气。对比之下,退溪、牛溪皆将道心“原于性命之正”之“原”作动态的解读,亦即性理是道心的起源,性理的发用即是道心。如是,道心不再是静态地认知理,顺理而发,而是动态地由理所产生的作用。这样的理解,已经显示理自身具有活动性,道心为理发,此与朱子的理气论或“人心道心”说,已经渐行渐远。

大抵而言,由于栗谷以“理无为而气有为”、“气发理乘一途”说相当准确地诠释了朱子的理气论,故栗谷以“原一流二”、“道心主理,人心主气”来诠释朱子的“人心道心”说,大体切中朱子论述的主轴。不过,栗谷“人心道心”说的问题意识,来自响应退溪、牛溪的“理气互发”说,故栗谷的说法,也与朱子有若干的距离。如在朱子的论述中,人心、道心可以并存,两者相对却非矛盾关系,而是主从关系。只有在人心道心交界处,亦即天人交战时,必须作出“道心为主”或“人心为主”的抉择。倘若道心为主,人心听命,则表现天理;若是人心不听命于道心,则人心沦为人欲。在此抉择中,“人心为主”与“道心为主”就涉及表现“天理”或“人欲”,在这个意义下,“人心为主”与“道心为主”就是对立矛盾的概念。然而,栗谷为了排除“道心人心”与“四端七情”的平行对应关系,特别强调“人心道心不能相兼”,两者是对立矛盾的概念。严格地说,栗谷所谓“既曰道心,则非人心;既曰人心,则非道心”,在朱子看来,应是“既曰道心为主,则非人心为主;既曰人心为主,则非道心为主”。再者,栗谷将“人心主气”与“道心主理”也视之为对立矛盾的概念,因为“人心主气”就意味着人心不顺乎理,人心不顺乎理而发,即是人欲,此与道心顺理而发表现天理相反。然而,对朱子而言,人心虽由形气而发,但其发用,有顺乎理与背乎理两种可能,故人心主气,并不意味着人心就不顺乎理。换言之,人心之气发,若顺乎理而表现,则为天理,此与道心顺理而发表现天理无别。如是,在朱子的思路下,“人心主气”与“道心主理”并不对立矛盾。论述至此,栗谷“人心道心相为终始”说虽是其独特之见,但由朱子的角度来看,不是人心与道心如何相互转换的问题,而是人心道心如何表现天理与人欲的问题。

固然栗谷的“人心道心相为终始”说凸显了人心道心转换的关键点在于“意”的计较商量,也使朱子“心发为意”的命题,在心性论的论述上更为细致与深化。但是,“意”作为缘情计较之心,仍属于“气”的作用,“意”能否真正主导人心道心的转换,作出存天理、去人欲的抉择,仍然没有必然性。这样的理论难题,来自朱子的理气论,栗谷也同样概括承受。因为,若理不活动,则道心是否能作主,决定于气是否顺理而发?而气是否顺理而发也决定善恶之别。根据栗谷“气发理乘一途”说,善恶之别在于理在气上或全、或偏的显现,气既是限制原则,也是实现原则,诚如栗谷所言“善恶由于气之清浊”。换言之,气清则性理容易显现为善,气浊则性理受遮蔽而过与不及,易流于恶。如此一来,朱子与栗谷的“人心道心”说,有陷入气禀决定论之虞。再者,在人心道心俱是气发的论点下,人心之顺理而发为天理,与道心之顺理而发为天理,两者具等价的道德意涵。然而人心饥食渴饮之自然而发,可能只是自然意义的善,即使从此人心之不违理来说,其道德意义也是间接的,但恻隐之心却是直接道德意识的呈现,两者有其异质性。换言之,道心服从道德法则之善与人心服从自然法则之善不同,前者为道德之善,后者为自然之善。显然地,由于朱子的理气论无法检别“所以然之理”(实然之理)与“所当然之则”(应然之理),自然在“人心道心”的论述上,也无法说明“善之异质性”(the heterogeneity of the good),[56]这样的伦理学难题,栗谷也同样要面对。因此,若将“人心道心相为终始”说视之为栗谷对朱子“人心道心”说的转化,显然此种转化并不成功。因为,朱子“人心道心”说所隐含的理论难题并未解决,也留给后继者更多哲学思辨的空间。

【注释】

[1]本文为国科会专题研究计划NSC952411H001091MY2之成果,初稿曾在“朝鲜儒学img40朝鲜儒者对儒家传统的解释”国际学术研讨会(2007年11月15—16日,韩国国立首尔大学奎章阁韩国学研究院)宣读。韩文版刊载于奎章阁韩国学研究院img41,第43号(2008年9月),页49—70。中文修订稿收拙著:《异曲同调―—朱子学与朝鲜性理学》,台北:台大出版中心,2010年,页301—325。

[2]曹植:《南冥集》卷二《解关西问答》,页37a,收入《韩国文集丛刊》第31辑,首尔:景仁文化社,1996年,页499。本文凡引《韩国文集丛刊》之文集,其后皆在方括号内分别标明辑数、页码。如页37〔a31:499〕

[3]《河南程氏外书》卷二,收入程颢、程颐:《二程集》,北京:中华书局,1981年,页364。

[4]黎靖德编:《朱子语类》第7册卷一一八,台北:文津出版社,1986年,页2864。

[5]卢守慎:《稣斋集》内集下篇《人心道心辨》,页1〔a35:375〕。(www.chuimin.cn)

[6]李恒:《一斋先生集》,《与卢君书》,页17b〔28:432〕。

[7]同前书,《答许参议书》,页12b〔28:429〕。

[8]李滉:《退溪集》Ⅱ卷二十六《答郑子中》丙寅,页18〔a30:113〕。

[9]《退溪集》Ⅰ卷十五《答许太辉》乙丑,页2〔a29:384〕。

[10]金麟厚:《河西全集》附录卷一,宋时烈:《神道碑铭》,页25〔a33:276〕。

[11]同前书,附录卷三《年谱》,页38〔a33:316〕。

[12]奇大升:《高峰集》第1辑卷三《答龟岩书》,首尔:民族文化推进会,1989年,页82a/页134。

[13]李珥:《栗谷全书》Ⅰ卷十《答成浩原》壬申,页9〔a44:202〕。

[14]《栗谷全书》Ⅱ卷三十三附录一《年谱》,页35b〔45:293〕。

[15]同上书卷三十四附录二《年谱》,页23〔a45:318〕。

[16]李栗谷之后的朝鲜性理学者如李芝村(名喜朝,1655—1724)、李巍岩(名柬,1677—1727)都曾因李栗谷之说异于朱子“人心道心”说,进而怀疑李栗谷晚年的“人心道心”说,已有变化,不同于与成牛溪辩论时所提出的“人心道心相为终始说”。〔韩〕李基镛据此线索而推论李栗谷之“人心道心相对终始说”不是李栗谷的晚年定论,其晚年定论当该是“心道心待对说”。李基镛似乎受到裴宗镐的启发,进而申论李栗谷的“人心道心”说经过一个理论深化的过程,即由“人心道心相对说”,经过“人心道心相对终始说”,最后定位为“人心道心待对说”(此三种“人心道心”说类型的大体说明,参本书第5章注90)。见氏著:《栗谷李珥人心道心论研究》〔栗谷李珥的人心道心论研究〕,首尔:延世大学哲学研究所博士论文,1995年,页119—125、165—178。虽然李基镛的博士论文,对李栗谷“人心道心”说有全面与深入的探讨,值得参考。但笔者对此说法仍持保留态度。一是就李栗谷既有的文本而言,并未宣称其“人心道心”说有前后的变化。二是韩国学者,大多以“人心道心相为终始说”为李栗谷的主要论点,李基镛的看法,还需要接受韩国学界的检证。三是就李栗谷“道心人心”说的内在逻辑发展而言,他37岁与成牛溪辩论时所提出的“人心道心相为终始说”,与其47岁的《人心道心图说》未必不相容或矛盾。因为李栗谷对朱子“道心”、“人心”、“人欲”三者,有很清楚的掌握。职是之故,本章仍主张李栗谷前后十年的“人心道心”说并未产生根本性的变化,并以“人心道心相为终始说”为定论。

[17]《栗谷全书》Ⅰ卷十四《人心道心图说》,页6〔a44:285〕。

[18]同前书,卷十四《杂记》,页33a—b〔44:299〕。

[19]《退溪集》Ⅱ卷三十六《答李宏仲问目》,页2〔a30:310〕。

[20]《栗谷全书》Ⅰ卷十四《论心性情》,页32b〔40:298〕。

[21]这方面的研究成果颇为可观,参阅裴宗镐:《栗谷四端七情论人心道心说》,收入氏著:《韩国儒学哲学的展开》中,首尔:延世大学出版部,1985年,页48—96;宋锡求:《栗谷哲学思想研究》,首尔:萤雪出版社,1987年;李基镛:《栗谷李珥人心道心论研究》,首尔:延世大学哲学系博士论文,1995年。又有关朝鲜性理学史上的“人心道心”论争,img422003年),页373—387img43img442006年,页181—204。中文著作可参阅杨祖汉:《李栗谷、成牛溪“四端七情与人心道心”的论辩》,收入氏著《从当代儒学观点看韩国儒学的重要论争》,台北:台大出版中心,2005年,页217—328;李明辉:《李栗谷与成牛溪关于四端七情之辩论》,收入氏著《四端七情──关于道德情感的比较哲学探讨》,台北:台大出版中心,2005年,页261—316。

[22]参赵南浩:《罗钦顺》(罗钦顺哲学与朝鲜学者的论辩)首尔:首尔国立大学哲学研究所博士论文,1999年,页64—75。

[23]《退溪集》Ⅱ卷三十七《答李平叔》,页27a—28〔a30:343〕。虽然退溪认为“人心道心”与“四端七情”也有不同之处,但退溪这一说法并未引发进一步的讨论,如成浑所着重的仍是退溪“七情为人心,四端为道心”之说。

[24]许东阳说“:人心发于气,如耳、目、口、鼻、四肢之欲是也。……道心发于理,如恻隐、羞恶、辞逊、是非之端是也。”见许谦:《读四书丛说》卷二,页2b,收入《文渊阁四库全书》经部第196册,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年,页559。

[25]退溪说:“人心为七情,道心为四端,以《中庸序》朱子说及许东阳说之类观之,两者之为七情四端,固无不可。”见《退溪集》Ⅱ卷三十七《答李平叔》,页27〔a30:343〕。

[26]尹丝淳:《退溪哲学研究》,首尔:高丽大学校出版部,1983年,页126。

[27]栗谷说:“四端只是善情之别名,言七情则四端在其中矣,非若人心道心之相对立名也。……盖人心道心,相对立名。既曰道心,则非人心。既曰人心,则非道心。故可作两边说下矣。”见《栗谷全书》Ⅰ卷十《答成浩原》壬申,页7〔a44:201〕。

[28]栗谷说:“且四端谓之主理,可也。七情谓之主气,则不可也。七情包理气而言,非主气也。人心、道心,可作主理、主气之说,四端七情则不可如此说。以四端在七情中,而七情兼理气故也。”见《栗谷全书》Ⅰ卷十《答成浩原》壬申,页7b—8〔a44:201—202〕。

[29]栗谷说:“盖人心道心,兼情意而言也,不但指情也。七情则统言人心之动有此七者,四端则就七情中择其善一边而言也。……且情是发出恁地,不及计较,则又不如人心道心之相为终始矣。”见《栗谷全书》Ⅰ卷九《答成浩原》壬申,页35〔a44:194〕。

[30]《栗谷全书》Ⅰ卷十《答成浩原》,页11〔a44:203〕。

[31]《栗谷全书》Ⅰ卷十《答成浩原》壬申,页8〔a44:202〕。

[32]栗谷说:“整庵之失,在于名目上。退溪之失,在于性理上。退溪之失较重矣。”《栗谷全书》Ⅰ卷十《答成浩原》,页13b〔44:204〕。

[33]栗谷说:“若非气发理乘一途,而理亦别有作用,则不可谓理无为。”《栗谷全书》Ⅰ卷十《答成浩原》,页27a〔44:211〕。

[34]《栗谷全书》Ⅰ卷十《答成浩原》,页26〔a44:211〕。

[35]《栗谷全书》Ⅰ卷十《答成浩原》壬申,页4b—5〔a44:200〕。

[36]《栗谷全书》Ⅰ卷十四《人心道心图说》,页4b〔44:284〕。

[37]《栗谷全书》Ⅰ卷十《答成浩原》,页11〔a44:203〕。

[38]《栗谷全书》Ⅰ卷十《答成浩原》壬申,页4b〔44:200〕。

[39]《栗谷全书》Ⅰ卷十《答成浩原》,页28a—b〔44:212〕。

[40]栗谷说:“人心道心皆发于性,而为气所揜者为人心,不为气所揜者为道心。”《栗谷全书》Ⅰ卷九《答成浩原》壬申,页36b〔44:195〕。

[41]《栗谷全书》Ⅰ卷十《答成浩原》,页28b—29〔a44:212〕。

[42]《栗谷全书》Ⅰ卷十四《杂记》,页32b〔44:299〕。

[43]《栗谷全书》Ⅰ卷十四《人心道心图说》,页4〔a44:284〕。

[44]《栗谷全书》Ⅰ卷九《答成浩原》壬申,页36b〔44:195〕。

[45]《栗谷全书》Ⅰ卷十四《人心道心图说》,页4〔a44:284〕。

[46]栗谷说:“心之初动者为情,原是情而商量者为意,圣人复起,不易斯言矣。人心道心,通情意而言者也。”《栗谷全书》Ⅰ卷十二《答安应休》,页23〔a44:252〕。

[47]《栗谷全书》Ⅰ卷十《答成浩原》,页27b〔44:211〕。

[48]《栗谷全书》Ⅰ卷九《答成浩原》壬申,页34b—35〔a44:194〕。

[49]《栗谷全书》Ⅰ卷十四《人心道心图说》,页4b—5〔a44:284—285〕。

[50]朱熹撰,陈俊民校订:《朱子文集》第5册卷五十一《答黄子耕别纸》九,台北:财团法人德富文教基金会,2000年,页2366。

[51]《朱子语类》第5册卷七十八,页2011。

[52]《朱子语类》第5册卷七十八,页2012。

[53]《栗谷全书》Ⅰ卷十《答成浩原》壬申,页7〔a44:201〕。

[54]韩国著名的学者如金敬琢、李丙焘、裴宗镐等人,都质疑栗谷人心道心说的逻辑。参宋锡求:《朱子的人心道心说与退、栗的人心道心说的比较研究》,收入钟彩钧主编:《国际朱子学会议论文集》下册,台北:中央研究院中国文哲研究所,1993年,页19。

[55]《朱子语类》第1册卷一,页3。

[56]John R.Silber:“The Copernican Revolution in Ethics:The Good Reexamined”.In Kant:A Collection of Critical Essays,ed.Robert Paul Wolff(Nortre Dame,1967),PP.278f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