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风眠的信透露了他准备离开的计划

2024-03-29 理论教育版权反馈

【摘要】：13．准备走了有人说，60年代初期，林风眠曾打算去香港，然后从香港到巴西探亲，看望妻子、女儿，周恩来总理也已经批准，但因种种原因而没有成行。下面转载一组六封信，④是林风眠1977年为出国探亲致同学同乡余森文的。⑦2003年由上海中国画院、上海林风眠艺术研究协会编，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了这批作品，题目为：《上海画院藏——

13．准备走了

有人说，60年代初期，林风眠曾打算去香港，然后从香港到巴西探亲，看望妻子、女儿，周恩来总理也已经批准，但因种种原因而没有成行。也有人说：“‘文革’以前他曾多次托人带信给周恩来，提出与老伴分别十多年，而今年老多病，欲去巴西探亲的要求，但都石沉大海没有回答。”^①

叶剑英是林风眠的同乡，又是小学时的同学，在巴黎留学时期俩人经常见面。理想主义的林风眠曾说过：“共产党要来了，叶剑英肯定会支持我，说不定这个学校(杭州国立艺专)就能按我们的理想来办。”^②可是林风眠从来没有主动去找过叶剑英。但“当叶剑英的大女儿叶向征得知他要到巴西的打算，就到上海找林风眠商谈出国的事，答应向父亲请示一份探亲申请书，并指示有关部门批准出国并准其暂住香港……。”^③

当然，事情远非这样简单。林风眠出国探亲必经关卡甚多，而他的唯一办法只能是以画铺路。而一旦得知林风眠有所求，便给那些帮得上忙的人一个趁机索画的机会。下面转载一组六封信，^④是林风眠1977年为出国探亲致同学同乡余森文的。

森文兄

来信及纪忠先生信均收到。承赐蜜橘二十个，衷心感谢。近来总是生病，留在家里，很少作画，兹寄上两幅，请指正为感。

兄到京后如有机会请代进行我的出国探亲事，如何结果请来信为感，祝你们一家好。

风眠

一月十四日

森文兄

来信收到，感谢你替我在各方进行。但此时提出不好，我提前已送了好几张大画给叶帅，你回沪时再详谈。

北京一定很冷，上海这几天冷[零】下八度，守在家里很少出来，近来身体也不好，画，实在天气冷，动不了笔，近来胃病不好，吃不了东西也许是好事，多吃总是会出毛病。何时回沪，我想已春暖花开时节了。即祝健康夫人代候

风眠

二月十六日

森文兄：

来信收到，你这样的关心我，我真感谢你，沈柔坚同我谈到见到道英先生的情况，关于要我的老爱人回国，有许多困难，她在巴西工作，一家靠她生活，也走不了。我希望在适当的时候政府能批准我去探亲，时间一至二年，没有死总会回到祖国来的。你什么时候回来，你经过上海时我们又可长谈了。祝你们好。

风眠

三月十四日

森文兄：

来信收到，兹寄大小画五张，黎夫同志画请转交并请指正为感。余画由兄处理好了。近来身体不好，眼睛也【不】太好，所谈松鹤图过些时间再说，明年春季再进行如何？近况如何深为念念。即致敬礼

林风眠

六月十六日

森文兄：

来信收到。关于松鹤图之事，已过去很久，此时不是时候，明年之事明年再说，近来身体也不好，要画的朋友，实在应付不了，只有不了了之算了！兄近况如何深为念念即祝

暑安

风眠

八月三日

森文兄：

来信收到，近来身体不好，手也生关节炎，天气不好，肠胃也不好，哪里还想到画画。(www.chuimin.cn)

要画的朋友实在多，一天二十四小时一年三百六十天不停的画，也画不完，你想是吗？我近来休息在家，什么也不管，到画院去学习，因身体不好，暂时也不去，你要我加一股劲，暂时实在办不到，一切等我有一些力气时再说，我想你忘记我是近八十岁的老人了！即致

风眠

九月十四日

仅仅一个搭桥的中间人，就让林风眠老人家累得筋疲力尽，更何况别的途径了。林风眠离开内地之前，已有很多人乘机向林风眠索画。林风眠曾对他的学生说：“我已将八十，实在太累，但情面难却呀！”在林风眠落难时，有权势的人不能帮他幸免于难，甚而落井下石。而在他拂去身上的尘垢，再现一个艺术家的熠熠光辉时，有些人竟以势压人向他索取。有位官员，自己一人就曾向他要去四幅画，这还不算，还要给亲属写条子，让亲属也来向他要画。当那位官员的亲属叩开了林风眠的门，一看他是个普普通通的瘦弱老头，以为是个看门的，就不客气地问道：“喂！你是哪一个啦？林风眠住这吗？”林风眠回答说：“是住这，你找他有什么事？我是给他看家的，他回来我可转告。”这时，来人拿出官员索画的条子。林风眠即刻回绝：“他出远门了，短期内回不来！对不起，我帮不了你。”来人悻悻而去。如此遭际的林风眠怎能不慨叹“实在太累了？！”

但是，作为人文主义者的林风眠，他朴实善良的本性驱使他，“点水之恩，需涌泉相报”。平时帮助过他的人都会得到他送的画，包括给他看过病的大夫，包括打针的护士、药剂师、做钟点工的保姆。林风眠还十分珍惜朋友之间的友谊，林风眠对他的亲朋好友、学生故旧，就更慷慨了，这是他发自内心自愿的。林风眠常常以赠画的方式表达他对学生、友人的爱，早在30年代离开艺专之时，就给十几岁的闵希文、张权赠过画，平时还给他的许多学生赠画。潘其鎏回忆恩师临行前彻夜未眠，拼命为他赶画了几十幅画，潘其鎏说：“林先生临走的前夜，他想到要再多为我们画一批画，夜里九时开始直到子夜三时多，四十多幅水墨精品呈现在客厅地毯上，他淡淡地说：‘这是给你今后烧香铺路用的，今后还用得到它’。临行前还赠送大量画作、书籍、文物作为纪念，并着手申请把旧居留给我们使用……看着飞机慢慢掠过机场上空，这一别竟成诀别，从此我再也没有见到我的老师。应该结束这篇回忆我和老师的故事了。1981年我得到美国入境签证，他给我和文儿汇来大量汇款，供我们父子在美国深造。”^⑤遗憾的是，正如潘其鎏自己所说，他竟再也没有去香港看望过林风眠。

林风眠的老学生凌环如在2008年母校八十华诞之际，思念恩师，她深情地回忆：“1977年他快要离开上海去香港了，我们特地去看他。他告诉我们他这一阵几乎从早到晚不停地画画，因为他要走了，许多人来向他讨画。有的是朋友、熟人要画来作纪念；有的是要去送帮忙办事的人的，等等，总之每天画得筋疲力尽的。他还说有一天有个人进来找林先生，问：找他什么事？答：来要画。问：你认识他吗？答：不认识。林先生说：他不在家。那人就走了……不认识的人也来要画，大家都笑了。那天我们三四个同学陪林先生去南昌路附近的复兴公园散步，拍了许多照片留念。不久后他就要离开上海了，再三叮嘱我们不必来上海送行了，但我们还是在估计他走的日子去了上海。遗憾的是他已早一天走了，竟没能为他送别。看着南昌路人去楼空的房子，我们万分惆怅。”^⑥

临行前，上海画院留下了林风眠作品一百二十幅，依林风眠说：“是作为出国抵押”，“只要不死，定会回来”。^⑦2003年由上海中国画院、上海林风眠艺术研究协会编，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了这批作品，题目为：《上海画院藏——林风眠作品集》，^⑧里边共有林风眠一百一十七幅画。这批画多数是40年代的静物和50年代人物，其中50年代中期《读书声》、《农妇》、《选种》、《田间》等是林风眠到农村劳动改造，体验生活时住在农民家里画的。也有知情者说：“出国前文化局扣留他所有作品，只准携带自己的作品四十幅，封上条，他把旧画一百二十幅寄存上海画院，晚年他要求把这批画移交中国美术学院——他早年创办的艺术学院，作为今后林风眠纪念馆的存品。”^⑨

林风眠又赠学生、朋友一些画，然后于10月19日、26日分别转乘国内、国际航班，离开上海，经由广州抵达香港。途中，他透过飞机舷窗，久久地漠然俯瞰着大地，心事浩茫，桩桩件件往事涌现眼前。而他又是那样沉静，像一片秋叶落地似的沉静，只有那紧锁的眉宇，似乎显露出难言之隐。他只随身带走了40幅画作，没有家产，也没什么积蓄，如同一只孤鸿只有一身羽毛一样静默地飞去了……

林风眠临行前凄楚的心境，对学生友人的真挚情感部分地体现在他赠给学生、友人的画中。吴冠中先生说：“后来听说他要出国探亲了，我为他将与家人团聚而高兴，又为祖国暂时离去这样一位杰出的画家而惆怅！我一到上海就先急匆匆去看他，但除了竭力以粉碎了‘四人帮’的欢乐感染他外，也找不到别的语言来安慰年将八十的老师！他感到我心里的难过，说了一句使我高兴的话：他到法国后将尽力做点中法文化交流方面的工作……他临行前，挂号寄给我一幅画，我哆嗦着打开了画，画的依旧是苇塘和归雁，不过是青蓝色调了。我立即复了他四句诗，希望他离沪前收到：

捧读画图湿泪花，青蓝盈幅难安家，

浮萍苇叶经霜打，失途归雁去复还。”^⑩

黄苗子先生也回忆说：“70年代末，正如吴冠中在纪念林先生的一篇文章中提到的，林先生获准离开上海定居香港以前，曾画过不少画送给朋友。我那时在北京接到的也是一张芦苇、云天、孤雁。我们感谢当时林先生赠画的高谊，但却没有像吴冠中那样，想到孤雁离群、想到‘万里高飞雁与鸿’的离愁别苦。”

已故原上海美协主席、林风眠好友吕蒙回忆说：“1977年他终于获准出国探亲。走之前，他把我和黄准请去，拿出了一叠画要我们挑选，大概是作为临别纪念吧？！我们有点不好意思，于是他说，我来给你们挑。使我感到奇怪的是，他没有送我们平时画得最多的风景、鹭鸶、仕女之类的画，却给我们一人挑了一张色彩十分鲜艳，调子十分明朗的大理花。这两幅充满生气的画，在他的作品中并不多见，他为什么偏偏选了这两幅呢？我想也许是因为他当时那种即将结束自己孤独生活，能与妻儿团聚时的开朗心情吧。这是他很少有的馈赠，也是我很少接受他的一次赠送。请他到我家吃便饭，他以难得的欢欣情绪当场为我们两个孩子作画留念。直到他走的前一天，还托人把他那盆最心爱的龟背竹送给我们，它后来也成为我家最珍贵的竹子，年复一年，它已经长得很大很大，并且分了许多盆了。”

1977年赴香港起飞前林风眠（左三）与好友黄笃威（左一）、关山月（左二）、谭雪生（右一）在广州（谭雪生1998年提供）

柳和清回忆：“1977年，林先生即将出国前，在我家信箱内留下了一封告别信，约我尽快去他家见面。我接到信后随即赴约，到他家后才知道他已经为我准备好了三幅画，作为告别纪念。谨慎的他还叮嘱道：‘我临走的那天你就不要去送我了。有许多你认识的领导会来，还是别引起不必要的连累了吧。’于是，我就在那熟悉的南昌路二楼房间内，向林先生作了告别。我明白，这是林先生对我的爱护，避免发生不必要的麻烦。他就是这样一位细致周到、处处为人着想的慈悲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