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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的形象思维:情感内容的对象化过程

【摘要】:艾青认为,如何使诗人头脑中主观的东西各具形象性,构成立体化的抒情形象,是诗人不同于小说家的特殊性所在。可见,艾青认为的形象思维的过程是诗人“为了他的政治思想和生活情感寻找形象”的过程。在形象思维的过程中,艾青首先很重视“感觉”对于形象形成的重要意义。

一、诗的形象思维作为为情感内容寻求对象化的过程

不管什么样的诗情都必须通过一定的形式来抒发。这里所说的“形式”不是我们一般意义上认为的“语言文字形式”,它是指诗的内在形式,也即用什么样的方式来抒发情感。众所周知,诗与其他文学形式比如小说等的表达方式很不同。小说注重客观,注重人物形象,通过对大量社会现象敏锐的观察,从许多人们经常接触却未必留意的事物和人物中,揭示出人物的内心世界,以及生活本质的必然。诗却不同,尤其是抒情诗,是一种主观性极强的文学体裁。艾青认为,如何使诗人头脑中主观的东西各具形象性,构成立体化的抒情形象,是诗人不同于小说家的特殊性所在。“诗人理解世界的深度,就表现在它所创造的形象的明确度上。”因此,在艾青看来,抒情并不意味着情感的直接宣泄,他对浪漫主义者泛滥的直抒胸臆很不满,反对那些“把感情完全表露在文字上的作品”,主张用“明确的理性去防止诗陷入纯感情的稚气里。”因此,他“反对赤裸的抒情,主张给感情穿上意象的衣裳。”而要做到这一点,他认为,形象思维是核心问题,即诗人须通过形象思维的过程,将富于生活性、时代性、人民性、哲理性的诗的真情具象化为明确的、可感触的客观对应物——意象或形象。对此,艾青有这样的论述:“诗是由诗人对外界所引起的感觉,注入思想情感,而凝结为形象,终于被表现出来的一种‘完成’的艺术。”[31]

在具体论述意象之前,为了避免艾青诗论中因采用概念上的不严谨可能引起的误读,我们有必要对艾青诗论中“形象”与“意象”两词的含义加以说明。艾青在《诗论》中为数不多的几次提到“意象”时,都把“意象”与“想象”、“联想”并举,而“意象”作为诗歌本体特征之一,与艺术思维方式的“想象”、“联想”的差别是显而易见的。这之后,诗人极少提到“意象”一词,在论述诗歌的本质和诗歌创作的核心时,都使用“形象”一词。因此,我们基本上可以确定,在艾青的诗论中,“形象”即是指通常诗论中的“意象”。

关于意象的作用,艾青在《和诗歌爱好者的谈话》一文中有相当明确的阐释:“形象思维是从感觉发生的联想、想象、幻想,在主观和客观之间取得联系,从而在它们的某一特征上产生比拟的一种手段。形象思维是为了把你所看见的,或是所想到的,使之成为可感触的东西的基本活动,目的在于把生活的感受能以具象化的形式介绍给你的读者。”[32]这些话告诉我们,诗歌意象最根本的目的在于使“主观和客观之间取得联系”,使“所看见的,或所想到的,使之成为可感触的东西”,“把生活的感受能以具象化的形式介绍给你的读者”。可见,艾青认为的形象思维的过程是诗人“为了他的政治思想和生活情感寻找形象”的过程。(www.chuimin.cn)

再来看关于意象创造的问题。在形象思维的过程中,艾青首先很重视“感觉”对于形象形成的重要意义。他说:“如果诗人是有他们的素质的,我想那应该是指他们对于世界的感觉的特别新鲜”,“诗人应该有和镜子一样迅速而确定的感觉能力”。[33]他认为,有了这种感觉才能,诗人才可能在诗的王国里驰骋。但在艾青看来,这种特殊的感觉只是诗人在生活实践中产生抒情形象的最初契机。也就是说,“感觉只是认识的钥匙”,是激起想象与联想,产生情绪从而塑造形象的触媒。诗不能停留在感觉上,满足于捕捉感觉,因为“感觉被还原为感觉,剩下来的岂不只是感觉吗?”另外,也不是生活中所有的感觉,都能成为诗的感觉。要检验一种感觉是否可以成为诗的感觉,就要看这种感觉是否引起情绪、渗透情绪,是否激发起了想象与联想,然后在情绪的推移中,让情感渗入诗人所采取的材料中,使朦朦胧胧不可捉摸的感觉具体化,造成一种凝聚着感情的意象,即“用可感触的意象去消泯朦胧暗晦的隐喻。诗的生命在真实性之成了美的凝结,有重量与硬度的体质。无论是梦是幻想,必须是固体。”[34]这样,意象在艾青这里就是指通过客观形式呈现出来的主客观的复合体。因此,在艾青看来,诗人必须是一个能把外部世界与自己的思想感情融合起来的艺术家。那么,怎么才能做到这一点呢?艾青说:“我们既被社会指配为‘诗人’,就像畜牲之被我们指配为‘牛’或‘马’一样,该永远无止息地为人类开垦智慧的处女地,劳役于艺术形象的生产。”[35]那么,诗人应该通过什么样的“劳役”而产生“艺术形象”呢?首先,艾青强调诗人要非常深刻地经验生活,“诗人愈经验了丰富的生活,愈能产生丰富的形象”[36],而“形象塑造的过程,就是诗人认识现实的过程”[37],“诗人理解世界的深度,就表现在他所创造的形象的明确度上”[38]。艾青自己也正是因为把新诗意象之根深深扎入现实的生存的土壤,使意象之花在人世的沧桑风云中兀立开放,才把中国现代诗歌意象世界推进到了一个开阔壮观的宏大境界中的。其次,他还十分重视意象、象征、联想、想象等艺术手法审美功能在创造形象过程中的重要作用。艾青在《诗论》中对诗歌创作形象思维过程中的意象、象征、联想、想象等问题都做了简要精当的论述:“意象是纯感官的,意象是具体化了的感觉”[39],它“是诗人从感觉向他所采取的材料的拥抱,是诗人使人唤醒感官向题材的迫近。”[40]这说明了意象离不开客观物象,但又不是客观物象的临摹,而是诗人的主观情意与客观物象的融合,这里他还揭示了意象的艺术作用。在诗歌创作过程中,诗人如果只停留在某一事物的表象上而不能展开由此及彼的联想或对已有表象、事物进行加工改造而创造成新形象的话,那么,诗人就不能突破自身和时空的限制,只能刻板地摹写现实生活。而不能进入艺术虚构,也就不能概括生活。所以艾青指出:“有了联想与想象,诗才不致窒死在狭窄的空间与局促的时间里。”[41]联想是由一事物到另一事物的心理过程,是作者由眼前的某一事物想到原先已经经验过的另一事物。所以艾青说:“联想是由事物唤起的类似的记忆”;“是经验与经验的呼应。”[42]而想象则与联想不同,它是在原有感性形象的基础上创造出新形象的心理过程。这种由想象创造出来的新形象,可以是世界上还不存在的事物的形象,或者根本不可能存在的形象。因而艾青指出:“想象是经验向未知之出发;想象是由此岸向彼岸的张帆远举,是经验的重新组织;想象是思维织成的锦彩。”[43]这就既指出了想象要以原有的感知材料、生活经验为基础,又指出了想象的过程是经验重新组织的过程。这里,艾青比较全面地揭示了想象的机制。在此基础上,艾青同时强调了想象对于诗歌创作的重要性。艾青说:“没有想象就没有诗。”也即在诗歌意象化的过程中,必须依据诗人想象力的参与,否则不可能实现。诗人的最重要的才能就是运用想象。诗人把互不相关的事物,通过想象,像一条线串连起来,形成一个统一体。可见,一首诗想象的重要性,体现于通过诗人的慧眼使“互不相关的事物”,找到共同之处并形成一个统一的审美整体。最后,在意象问题上,艾青还强调了技巧对形象创造的作用。他说:“必须重视技术,有如一切生产部门里技术之被重视一样;为了完成我们一个情感思想的建造,我们必须很丰裕地动用我们的技术,更应该无限制地提高和推广我们的技术。”[44]他形象比喻没有技巧或轻视技巧的诗人,像“没有翅膀的鸟,永远只会可怜地并着双脚急跳”,像“没有轮子的车辆,要人家背了它才走的。”[45]

至此,艾青有关意象的所有理论就有了这样一些清晰的内容:在经验了丰富的生活的基础上,诗人经过感觉、思考、联想、想象以及其他一系列的方法技巧所创造的情感化的形象,就成为了呈现主客体同一性的有机具体形态;形象的寻求与塑造过程,既是客观生活的提炼过程,也是主体情感客观化、间接化的转换与表现过程;抒情的客观形象化,使诗人寄情更为深远,更为内在,而主体情感的渗透,又使诗所呈现的客体具有了丰厚的意蕴,从中既可感知其客观形象的现实含义,又能超越“形”的局限,达到“形而上”的精神境界。写实与思想情感的象征,通过客体形象就实现了交融。

最后,要说的是,在艾青眼里,形象的魅力就是诗的魅力。他的诗作的魅力也因其形象的魅力而熠熠闪光。郭沫若时代的“狂飙突进”式的直率的喊叫,是情绪大于形象的;“革命诗歌”更是以标语口号居多,是抽象的而非形象的;新月派诗人在促使诗之成为诗的努力背后,过多停留在其形式——格律的探寻层面;象征派的许多诗人又走进了“象征的森林”,他们“经验的重新组织”的时空跨度过大,又招致了“迷诗”的批判。而艾青摒弃了以上的各种弊端,他的抒情意象既贴近现实,又不黏滞呆板,让意象获得灵性;既表现现实,又让情感穿越现实;诗人主体既观照生活,又巧妙地融入生活,使诗境得到扩展与提升。至此,我们不得不承认,这种主客体的交融意象,是艾青对诗美的自觉追求的结果,也成为了艾青诗歌最为引人注目的特征之一。他的诗不仅使人从那里感触到了它所包含的,同时,还可以由它而想起一些更深更远的东西。可以说,艾青对形象思维的强调与重视是始终着眼于现代诗的本质的。另外,要说的是,艾青有关诗歌意象的论述,涉及诗歌创作从材料积累至选择、构思直至表达的各个阶段。它们是诗人实际创作经验的总结和提升,与纯粹的诗歌理论家的论述相比更贴近诗歌创作的实际,因而指导意义更大,至今仍然具有强大的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