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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晋士人的旷达:中国古代美学新论

【摘要】:面对战乱社会的诸多突出的现实困境和强烈意识到的死亡困境,魏晋士人们走上了一条非礼法肆情志、纵任狂诞的所谓“旷达”之路。魏晋士人们普遍好饮酒,其“旷达”虽非仅表现于饮酒之中,但又确乎常于饮酒之中突出地表现出来。

三、魏晋士人的旷达

如果说孔、庄的旷达总体上都较为积极广大的话,那么中国历史上也曾出现过一种总体上比较消极的旷达,那就是魏晋士人的旷达。魏晋时期,战火连年,民不聊生,社会总体上陷于混乱之中竟达数百年之久!这在中国历史上乃属仅见。在思想方面,儒学不再定于一尊,道佛学说兴起,玄学衍生,诸学杂陈,社会思想自由开放而歧出混乱。在这样一个时期,在感受人生中种种现实忧困的同时,人们的一些新的关注中心也渐次形成。其中之一,就是人的生命意识的凸显,就是异常强烈地关注人本身:人的形体、风度、情感、精神、格调,人的生命之优美,人的生命之悲哀……于是对于人生的短促,有了深深的感触,发出了反复的悲叹:“盛时不再来,百年忽我遒。生存华屋处,零落归山丘”;(曹植箜篌引》)“人生处一世,去若朝露唏。……自顾非金石,咄唶令人悲”;(曹植《赠白马王彪》)“朝阳不再盛,白日忽西幽。……人生若尘露,天道邈悠悠”;(阮籍《咏怀》第三十二首)“人生若浮寄,年时忽蹉跎。促促朝露期,荣乐遽几何?念此肠中悲,涕下自滂沱”;(张华《轻薄篇》)“逝日长兮生年浅,忧患众兮欢乐浅。”(潘岳《哀永逝文》)如此这般的感叹,在这一时期实在很是常见。面对战乱社会的诸多突出的现实困境和强烈意识到的死亡困境,魏晋士人们走上了一条非礼法肆情志、纵任狂诞的所谓“旷达”之路。魏晋士人们普遍好饮酒,其“旷达”虽非仅表现于饮酒之中,但又确乎常于饮酒之中突出地表现出来。中国人历来好酒,但魏晋文人士子的饮酒却特别突出而有特点,他们群体性的狂饮滥醉、嗜酒如命并非一般意义上的饮酒,而相当程度上正是其非礼法肆情志乃至放任狂诞的一种突出表现。下面,我们就从这一侧面来看一看他们的“旷达”。《世说新语》中相关的记载很多,姑摘其《任诞》篇中数条观之。

陈留阮籍、谯国嵇康河内山涛三人年皆相比,康年少亚之。预此契者,沛国刘伶,陈留阮咸、河内向秀、琅邪王戎。七人常集于竹林之下,肆意酣畅,故世谓“竹林七贤”。

刘伶病酒,渴甚,从妇求酒。妇捐酒毁器,涕泣谏曰:“君饮太过,非摄生之道,必宜断之!”伶曰:“甚善。我不能自禁,唯当祝鬼神自誓断之耳。便可具酒肉。”妇曰:“敬闻命”。供酒肉于神前,请伶祝誓。伶跪而祝曰:“天生刘伶,以酒为名,一饮一斛,五斗解酲。妇人之言,慎不可听!”便引酒进肉,隗然已醉矣。

刘伶恒纵酒放达,或脱衣裸形在屋中。人见讥之,伶曰:“我以天地为栋宇,屋室为衣,诸君何为入我中。”

阮公邻家妇,有美色,当垆沽酒。阮与王安丰常从妇饮酒,阮醉,便眠其妇侧。夫始殊疑之,伺察,终无他意。

诸阮皆能饮酒。仲容至,宗人闲共集,不复用常杯斟酌,以大瓮盛酒,围坐相向大酌。时有群猪来饮,直接去上,便共饮之。(www.chuimin.cn)

张季鹰纵任不拘,时人号为“江东步兵”。或谓之曰:“卿乃可纵适一时,独不为身后名邪”?答曰:“使我有身后名,不如即时一杯酒。”

毕茂世云:“一手持蟹螯,一手持酒杯,拍浮酒池中,便足了一生。”

王佛大叹言:“三日不饮酒,觉形神不复相亲”。

王孝伯言:“名士不必须奇才,但使常得无事,痛饮酒,熟读《离骚》,便可称为名士。”

《任诞》篇五十余则文字,记述魏晋时人之任诞言行,泰半与酒有关,以上所引,不过一斑而已。由此一斑已清楚可见,其饮酒实反映了他们或非礼纵任,或狂诞不羁,或颓废放达,或虚饰矫情等等的生活态度或为人作派。很可注意的是,这样的作派行止,正被他们自己或他人目之为“达”,“通”或“通达”、“旷达”、“傲达”。《任诞》篇载,阮籍之子阮浑长成,“风气韵度似父,亦欲作达。步兵曰:‘仲容已预之,卿不得复尔。’”《竹林七贤论》说:“籍之抑浑,盖以浑未识己之所以为达也。后咸兄子简,亦以旷达自居。”[5]对于那个声称“使我有身后名,不如即时一杯酒”的张季鹰,《文士传》介绍说:“翰任性自适,无求当世,时人贵其旷达。”而对于那个号称“拍浮酒池中,便足了一生”的毕茂世,晋《中兴书》说:“毕卓……少傲达,……尝饮酒废职。”对于“与人饮酒,杂秽非类”的刘公荣,《晋阳秋》评论说:“昶为人通达。”此外,《世说新语·德行》篇中还有这样一段记载,“王平子,胡毋彦国诸人,皆以任放为达,或有裸体者。乐广笑曰:‘名教中自有乐地,何为乃尔也?’”王隐《晋书》评论道:“魏末,阮籍嗜酒荒放,露头散发,裸袒箕踞。其后贵游子弟阮瞻、王澄、谢鲲、胡毋辅之之徒,皆祖述于籍,谓得大道之本。故去巾帻,脱衣服,露丑恶,同禽兽。甚者名之为通,次者名之为达也。”至此,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上述种种的“嗜酒荒放”,非礼肆情,纵任狂诞之言语行止,也就是其时所谓的“通达”或“旷达”的主要精神了。尽管魏晋士人们自有他们那样做的种种客观的和主观的理由,但我们仍不能不认为,他们的“旷达”总体上是一种消极颓放的人生态度人生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