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眼中与心中的冰心先生我能够有机会与文学前辈冰心先生亲密地接触,缘于20世纪80年代初,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约请我撰写《冰心传》一书。然而,我仍然觉得写作《冰心传》是一件并不轻松的任务,因为冰心先生不仅是一代才女,还是一位学贯中西的女学者,20世纪的几代中国读者都热爱她。在一座“高知楼”里,我找到了冰心先生住的单元。......
2024-02-01
我眼中与心中的冰心先生
我能够有机会与文学前辈冰心先生亲密地接触,缘于20世纪80年代初,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约请我撰写《冰心传》一书。
这话需要从头说起。
一、中山公园“来今雨轩”
20世纪80年代初,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策划,准备出版一套“中国现代作家传记丛书”,其中的《冰心传》,他们决定约我来写。那时候,出版社对作者的了解完全靠“神交”,由于此前,我的另外两本女作家传记《萧红传》(百花文艺出版社和《庐隐传》(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刚刚出版不久,读者反响强烈,国内外的许多报刊都发表了评论文章,所以十月文艺出版社知道了我。
记得是在1982年的春天,在中山公园的“来今雨轩”,由该出版社当时的社长和总编辑出面,邀请这套丛书的在京作者开会。他们还专门请来了研究中国现代文学的权威学者唐弢先生,大家一起进行了认真的讨论。
讨论的问题有:如何写好传记文学,中国和域外的著名传记作家及其风格特点,严肃的学者应该如何公正地评价传主,我们应该怎样努力地繁荣中国的传记文学,等等。唐弢先生和全体与会者,都发表了各自的看法,这些意见经过出版社的整理,后来就刊登在《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上。
在会议的休息时间里,大家闲聊,说六十余年前,我们的几位传主,就是在这座“来今雨轩”餐厅里,创办了对20世纪中国文学产生过重大影响的“文学研究会”。是啊,我们在座的诸位,不是正在讨论着,怎样为茅盾、朱自清、叶圣陶、冰心、俞平伯等等先生写传吗?当然,我们的视野很广,我们的传主中,不仅有文学研究会的作家,还有其他文学社团的作家,以及不属于任何社团的独立作家。
正是在这次会议上,我才第一次见到了负责这套丛书的责任编辑李志强先生。
接受了撰写《冰心传》的工作之后,我就开始重新研读冰心先生的全部作品与此同时,也开始寻访她老人家曾经居住过、生活过、读过书、工作过的地方。
其实,我在少年时代,就很喜欢《寄小读者》、《繁星》和《春水》。冰心先生在她有的作品里表述出来的价值观,我也很赞同,比如她在短篇小说《我的学生》里阐述的女性择偶标准,我就非常认同,可以说对我的影响很大。在当大学生的时候,我又在许多公众场合里见到过她。然而,我仍然觉得写作《冰心传》是一件并不轻松的任务,因为冰心先生不仅是一代才女,还是一位学贯中西的女学者,20世纪的几代中国读者都热爱她。这次是为她老人家写传记,我必须从头来起。
二、去冰心先生府上
鉴于当时有的作家及其亲属对如何评价传主非常在意,所以,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社方决定,对健在的传主,应该先去拜访一下。责任编辑李志强先生几次与我商量此事。出版社的意见是:请我单独前往。
清楚地记得,那是1984年6月11日的上午。
上面说过,我在少年时代就读过冰心先生的散文《寄小读者》和散文诗集《繁星》、《春水》,她那满蓄着温柔的宁静幽远的情思,曾经深深地感动过我。她是我国“五四”新文学运动时期最杰出的代表作家之一,她的散文诗可以说是这种文体在我国的开山之作。第一次看见她本人,是20世纪50年代后半期,在首都剧场举行的一次文学晚会上,当时我还是个大学生。那时候的冰心先生五十几岁,头上挽着典型中国式的发髻,穿着纯粹中国式的斜襟夹袄,站在舞台上朗诵自己的作品,她那高雅圣洁的形象,给我留下了终生难忘的印象。而今天,是我第一次与她老人家,面对面地交谈。
我骑着自行车,来到了中央民族大学的宿舍大院。大院里有多座楼房。在一座“高知楼”里,我找到了冰心先生住的单元。那时候,吴文藻先生还健在。
开门的是冰心先生的女婿陈恕教授的姐姐陈大姐,她是冰心先生家里的管家,一位朴实、整洁、干练的中年妇女。后来,我又多次与她见过面和通过电话。她把我领进了一间清洁、明亮的客厅,请我坐下稍等。
一会儿,冰心先生就从她的书房里走过来了。我立刻站起身来,向她鞠躬致敬。那一年,她已经84岁高龄,身板依然挺直,步履也很利落。她让我挨着她在沙发上坐下,又请陈大姐给我泡了一杯茶。
我仔细地端详着这位文学界的老祖母。她的肤色白里透红,除去又高又阔的额头上刻着几条明显的皱纹外,其他地方仍然显得白晳细嫩。一双丹凤眼,眼角稍微有点下垂,但是仍能射出熠熠的光彩。在这光彩中,与其说是流露出睿智,不如说是流露出了更多的慈爱和宽厚。嘴巴的线条很柔和,缓缓吐露出来的语言,是聪慧的,谦逊而又严谨的,听起来非常入耳。带着有德、有望、有智的东方老人特有的那种令人倾倒的修养。灿烂的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射在她的身上,使她显得更加慈祥而美丽。
我向她请教说:“谢先生,稿子写好后,是否请您过目?”没想到冰心先生很豁达又很坚决地说:
“不用。这是你和出版社的工作。”
我又继续请教她老人家,对于给她立传,她有什么需要指教我的地方时,她沉思片刻,说了如下一句话:
“真。我希望写得能够像我。”
“真”,是冰心坚持了一生的文学观。她在年轻的时候,就提出过自己的文学理想“只是一个字真”,“能表现自己的文学,就是真的文学”的主张。她在长达七十多年的文学创作活动里,都在沿着她为自己规定的“真”和“善”、“美”的文学理想前进。正是她的文学主张和实践,使她赢得了一代接一代的读者群,和文学晚辈们的喜爱与敬仰。
今天,她再次用“真”字来教导我。她的这句话,像一道潺潺的清泉,顿时流进了我的心里,使我感到滋润和温暖。我深深地相信,只有“真”,才具有顽强的生命力,而虚假和伪善,不管用什么样的花言巧语包装,总要凋谢和枯萎,而最终会被人们抛弃。
我面对着尊敬的文学前辈冰心先生,心里默默地对自己说:我一定把这个“真”字,当成写作《冰心传》的座右铭,一点儿也不能懈怠。
三、冰心先生写给我的信
在拜访冰心先生的前后,我一直专心致志地写作《冰心传》。除了去系里上课之外,就是埋头书桌,或者寻访与冰心先生有关系的地方。
为了找到谢葆璋老先生(冰心先生的父亲)位于中剪子巷14号的家,我曾经骑着自行车去了三次。这条胡同在东城区的张自忠路里边,胡同的南口就在“段祺瑞执政府”的西侧。
因为我是老北京,找到中剪子巷胡同很容易。可是,当我三次在这条胡同里徘徊,反复地从胡同的这一头慢慢地走到那一头的时候,却始终不能确定,哪一个院子,就是20世纪初的14号院。我又请教了几位对冰心先生十分熟悉的作家朋友,他们也都没有明确的答复。
毕竟是年代久远,时事变迁,门牌号码几经变更,难以确认了。冰心先生全家住进去的时候是1913年,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七十余年。
我是一个不喜欢打扰别人的人,遇到困难时,愿意通过努力自己解决。可是确定冰心先生在中剪子巷旧居的院子实在太难了,所以,我不得不打扰她老人家本人,给当时已经85岁高龄的传主冰心先生写了一封信,向她请教这个问题。除了这个问题之外,我还有另外一个难以解决的问题,就是:冰心先生青年时代写了《寄小读者》,老年时写了《三寄小读者》,为什么在“一寄”和“三寄”之间,却前后写了两组《再寄小读者》呢?此问题,我也在这封信中一并向冰心先生请教。
冰心先生很快地,就于1985年的8月8日,给我回了一封信。信的全文如下:
肖凤同志:
信悉,我的中剪子巷14号故居,是进铁狮子胡同,南口,路西,不远,那大院恐已盖满房子了。1944年我在四川应《大公报》之约曾写过四篇《再寄小读者》,自己也忘了。(这次是卓如同志在重庆报上找出来的)因此,58年又写了《再寄》。至于《三寄小读者》到底有多少篇,那是登在上海儿童福利会出版的《儿童时代》上的,我自己也忘了是多少篇,它们可能有书可查。匆匆。
冰心 八、八
后来,上海《文汇报》的一位编辑知道我正在撰写《冰心传》,热情地向我约稿,我就把这件事情的始末,写成了《为冰心写传》一文,发表在1986年1月28日的上海《文汇报》上。《冰心传》于1987年9月由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初版,在此传的第3次印刷本上,冰心先生写给我的这封信的全文,被作为扉页,印在了文本的前面。
四、冰心先生写给我的第二封墨宝
1987年秋,《冰心传》顺利出版。当时我正生病住院,于是委托我的丈夫林非,将一本仍然散发着墨香的书,寄呈冰心先生,请她过目教正。
不久,于11月26日,我收到了冰心先生写给我的如下一封信:
肖凤同志:
你写的《冰心传》收到了,十分感谢!
书里真是没有失实之处(只是我回燕大教书时,不是住在朗润园,而是在燕南园53号女教授宿舍,因为我的自传还没有写到这里,不能怪你!),因为都是根据我的作品写的,比我的回忆还详细,只是在用作者的口气说话时,有时会把我“捧煞”,这是你的罪过!一笑。
耑此鸣谢,并请双安
冰心 十一、二十六 大雪之晨
收到这封信时,我仍然住在医院里。这封信是寄到家里的,林非探视我时,把它带给了我。
捧读这封信,我的泪水盈满眼眶4。她老人家的字体娟秀而有功力,至今我仍然珍藏着她的墨宝。在《冰心传》第次印刷时,出版社把这封信印在了书的扉页上。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出版的《冰心传》,一共印刷了7次。
《冰心传》初版顺利出版后,著者肖凤与传主冰心先生合影。1988年夏,在冰心先生家中(张讴摄)
2004年,我又应广东教育出版社之约,写作《冰心图传》。于是,我在《冰心传》的基础上,进行了简单的增加、删节和修改,又加入了约200张照片,出版社把冰心先生这两封墨宝的照片,也加入其中,给广大的读者朋友们,提供了更为丰富多彩的视觉感受。《冰心图传》于2005年1月顺利出版。详情我已写在《冰心图传》一书的“后记”里,这里不再赘述了。
五、陪同美国友人访冰心
1988年的夏天,从冰心先生的母校——美国威尔斯利女子大学,来了一位青年学者,她是中美混血儿,研究中国文学,冰心先生是她的研究对象。她想拜见冰心先生。她设法找到了中央电视台的一位记者张讴先生,张讴先生又通过十月文艺出版社找到了我。张讴先生向我提出,请我帮助,希望我能带着他和这位千里迢迢来到北京的美国学者罗瑞琳,去拜望冰心先生。在征得了冰心先生家人的同意之后,我们就按照约定的时间去了。
罗瑞琳见到了她心仪已久的杰出校友后,很激动。她告诉冰心先生,她正在冰心先生原来读书的系里念研究生,同时在系里教中文。她还告诉冰心先生,她的母亲是美国人,父亲是广东人,她自己虽然在美国出生,但是她觉得自己是中国人。
这位中美混血儿的个子不高,身材窈窕,长着黑色的眼睛和一头黑发。冰心先生一边端详她,一边说:“怪不得你长得像个中国姑娘呢。”
冰心先生亲切地握住她的手,有时用中文,有时用英文,与她娓娓地交谈。
冰心先生向她询问威尔斯利女子大学的现状,询问威尔斯利女子大学的几位老师,询问自己在年轻时候曾经住过的“闭璧楼”。这位青年学者都一一地向冰心先生描述,只是冰心先生提起的那几位老师,她摇摇头说,一个也不认识。
冰心先生说:“是啊,都过去这么多年了,现在的老师都是年轻的了。”
罗瑞琳很兴奋,话题没完没了,我看约定的时间已过,不得不示意她“打住”,因为担心冰心先生太累,我们便恋恋不舍地向她老人家告辞。
陪同来访的张讴先生也很兴奋。他拿着照相机,咔嚓咔嚓地拍了许多照片。我坐在冰心先生身旁,手捧初版《冰心传》的那一张与冰心先生的合影,就是张讴先生,在那一天,拍摄的。写到这里,想再啰唆几句:我是一个对“公关”毫无概念的人,我与张讴先生只见过那一面,后来就各自忙各自的。直到十几年之后,我才又在电视屏幕上看见他,当时他是中央电视台驻印度的记者,正在报道新闻。
六、陪同台湾作家访冰心
记得是在1990年的秋天,我和林非,还有从台北来的散文家郭枫先生,一起去拜望冰心先生。
林非早就想请冰心先生给他题写书名,我打电话与冰心先生府上联系后,她老人家很欣然地答应了。
恰巧在这时,台湾的散文家郭枫先生从南京飞来北京,找到我们,提出要拜访冰心先生,并且拿出了一份向冰心先生发问的书面提纲给我们看,说准备把他与冰心先生的对话,发表在他于台北主办的《新地》文学月刊上。我再次打电话给冰心先生府上,说明情况。答复说,同意我们一起前往。
为了不让老人家过于劳累,我们在途中就商定了,不多说一句废话,开门见山,节省时间。(www.chuimin.cn)
这一年,冰心先生已经90岁高龄,腿脚不太方便了。她接见来访者的地方,从客厅改到了书房。所谓书房,实际上是她和吴文藻先生两人共用的书房兼卧室。此时,吴先生已经仙逝,但是,屋子里仍然摆着两张单人床、两张书桌、两把椅子。两张单人床上,都铺着非常干净的蓝白格子布床单,码放着朴素的枕头和被子。在冰心先生的书柜里,立着吴先生的照片。
冰心先生端坐在她的那张书桌后面,微笑着,又让陈大姐给我们每个人都泡了一杯茶。
在冰心先生的卧室兼书房里。冰心先生的书柜里,立着吴文藻先生的照片。1990年秋。站立者为肖凤
我们都向冰心先生鞠躬致敬。之后我向冰心先生介绍了来自台湾的郭枫先生。冰心先生指着她对面的椅子,请郭枫坐下来。
我又再次地向她老人家介绍林非,她仰起头来,装出生气的模样说:“我知道!”然后扭过脖子,慈样地望着林非,撅着嘴笑了。
林非立刻把他刚刚出版的《读书心态录》一书捧上,敬请冰心先生教正。冰心先生当即翻了起来,一边看还一边说:“我年轻时先看的《三国》,你也是先看的《三国》。”
为了不让老人劳累,我在家里就把林非想请冰心先生题写的书名,写在了一张大纸上。等冰心先生的话音一落,林非就把我们事先准备好的宣纸,和我事先写好的书名,都铺在了冰心先生的书桌上。
冰心先生请陈大姐摆好砚台,伸手握住毛笔,蘸着墨汁,挥毫疾书起来。
她先写就了《散文新论》四个字。待换了一张宣纸,准备再写《散文的使命》这五个字时,落笔之前,她风趣地说:“散文的使命?这就难说了,我说不出来。”
第三本书的书名是《云游随笔》,当她写到这四个字时,抬头问林非道:“到哪里去云游了?”林非赶紧回答了老人,就“让位于贤”,请郭枫与冰心先生对话。
冰心先生知道郭枫是从台湾来的,就先向他问起了住在那边的老友。她最惦念的是梁实秋先生。她说:“梁实秋先生很想回北京看看,可是年纪大了,行走不便。韩菁菁来内地时,特地代表梁先生来看看我。我们都老了,见面很难了。”
她又问起了孙立人将军,说:“国民党对不起他。”
之后,他们的交谈,就转入了文学话题。
郭枫询问冰心如何估价当前的散文创作。
冰心先生说:“散文最能够表现作家的性格,对读者来说,和自己相似,或者能够引起共鸣的,就更容易欣赏和喜欢,却很难说谁好谁坏。”郭枫又向她提出了关于当前新诗创作的问题。
冰心先生说:“真不敢说当前的新诗,看得太少了。”“我厉来信服不薄今人爱古人的话。新诗不管多好,总是背不下来,连我自己写的,也背不下来,旧诗却很好背。”
郭枫请冰心预测当前文学创作的发展方向。
冰心先生沉吟了片刻,很坦率地回答说:“不知道,批评当前的文学,要等待后人来做,我们不好说。”
郭枫又问她,祖国的文学如何与台湾文学交流?西方商业性文化进入内地后,会产生怎样的影响?
冰心先生充满信心地回答说:“和台湾文学的交流愈多愈好。至于西方商业性文化的涌入,也没有什么可怕的,要相信大家的选择,引导人们去接受健康的影响。”
冰心先生还告诉我们:“下个月初,在福州有个讨论我作品的会,希望他们不要把我放大,而要挑出缺点和不足,好当做后人的经验和教训。我一贯主张写作必须真诚,不能为写作而写作,要有迸涌的感情,才动笔去写。三言两语能表达的,就不写许多不必要的话,当然如果有很多的感情,想短也不行。我在上海的《文汇报》,开了个《想到就写》的专栏,越写越短了,不写废话,也不写风花雪月。”
她老人家知道我将去参加这个会,就对郭枫和林非说:“肖凤也去参加开会。前些日子福建方面来人,我已经把我的意见告诉他们了。”
然后把头转向我说:“开会的时候,要记得我的意见,不要老是一味说好。”
我点头称是。
之后又问我,什么时候出发,住在什么地方,我都据实一一禀告。
虽然我每次见到冰心先生,都觉得有很多话想说;而看样子,林非和郭枫也似乎还有说不完的话。但是,我怕冰心先生过于劳累,就示意他们两位“暂停”。
于是我们就依依不舍地站起身来,向冰心先生鞠躬告辞。
冰心先生谦虚的为人,是我特别敬仰的。后来,在福州的会上,大家不仅讨论了她老人家的作品,尤其赞美了她老人家高尚的人品——她忧国忧民的爱国情怀,她对祖国和人民大众的爱心,她外柔内刚的坚强性格,这些,都是我们晚辈学习的榜样。
在福州开会的时候,冰心先生的小女儿吴青教授也来了。招待所里的客房标准间,每间房里有两张床,会议的组织者把吴青教授和我分在了一个房间里,使我有了与她闲谈的机会。谈话的内容绝大部分都是关于冰心先生的。记得我曾经对吴青教授说过这样一句话:“你有这样的一位母亲,是非常幸福的。”
七、陪同韩国学者访冰心
1992年至1994年,我受聘到韩国著名的高丽大学校中文系任客座教授。韩国的汉学家们知道了我是《冰心传》的作者后,也纷纷向我表示他们对冰心先生的崇敬。有的汉学家还提出,请我带着他去拜访冰心先生。
韩国最著名的汉学家和诗人许世旭教授,是第一位走进冰心先生府上的韩国学者。
记得那是1992年冬天的一个上午,在征得了冰心先生家人的同意之后,我和林非陪着许世旭教授去拜望冰心先生。
许先生刚一走进书房,就冲着冰心先生深深地鞠了一躬。之后自我介绍说,他是韩国高丽大学校中文系的教授,专门从事中国文学的研究。
冰心先生端坐在书桌后面,抿着嘴,仔细地打量着许先生。然后面带着微笑说:“你跟中国人长得完全一样。”
许世旭听了这话很高兴,因为他有很浓厚的“中国情结”,他刚进门时的紧张状态,也在冰心先生这句话的鼓励下,渐渐地松释了。于是他开始向冰心先生讲述自己的教育背景——如何在童年时代就跟着父亲读唐诗,如何于高中毕业后就去台湾留学,他在台湾留学时的导师谢冰莹教授如何指导他用中文写作,他如何研究中国文学,如何用汉语写诗和散文,等等。他笑嘻嘻地告诉冰心先生说:“从前我就称自己是中国人,现在也有人认为我是海外的华人作家。”
接着,他又说到,他早就读过冰心先生的《寄小读者》,几十年来,他一直非常景仰她老人家。多年来,他每年都在课堂上讲授《中国现代十诗人论》,并且已经撰写成书,其中的第一章就是《冰心论》。
冰心先生听后,很谦虚地说:“久仰这样的话不好说。”
稍稍停顿了一下,她又接着说:“我的那些文章怎么能当大学教材呢?我那是写给小孩子们看的。”
片刻之后,她又很严肃地补充说:“我还得写下去,长的写不了,就写短的,写千字文,我不能不写,我心里还有多少话想说。”
这时,许世旭赶紧低头打开书包,拿出了一本他在台湾出版的散文集《城主与草叶》,恭敬地签上名字,双手递给了冰心先生。冰心先生很高兴地翻看起来。
冰心先生和这位韩国学者款款地聊着,不知道怎么的,他们就谈到了“女性美”的话题。
冰心先生说,自己年轻的时候,在福建乡下见过的妇女,那种自然和健康的气质,实在是美,让人感受到生命的魅力。
“您讲的这些妇女长得苗条吗?”许世旭插嘴问道。大概是因为现在的时髦女郎都追求“骨感美”的缘故吧,如许先生这样的书生,都关心起“苗条”二字来了。
“太苗条了有什么好的?喜欢苗条的妇女,这是大男子主义的趣味。太苗条,就不是新女性。我主张妇女应该具有本色美,不要打扮,不要追求束缚自己的病态美。我在意大利见过许多漂亮的女郎,都是一点儿也不打扮的。”冰心先生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这是她坚持了一生的女性审美观。
许世旭听得人神,还想继续和冰心先生谈下去。我一看表,会见的时间已经超过了本来规定的,我怕冰心先生累着,赶紧给许先生做手势,示意他打住。
许先生理解了我的用意,于是很不情愿地站起身来,向冰心先生鞠躬告辞。
走出冰心先生的家门,在中央民族大学宿舍的大院里,许世旭教授就高兴而激动地对我说:“今天过得太充实了,太幸福了,我是汉城第一个见到冰心先生的人。回到汉城之后,得认认真真地看你的《冰心传》。”
后来,大概是在1994年的夏天吧,韩国外国语大学的朴宰雨教授来到北京,光临寒舍,他也向我提出,希望我能陪着他去拜望冰心先生。朴宰雨教授是中年学者,在汉城时我就与他相识,他曾经开着车,载着我和也在韩国任教的北京大学杨贺松教授,去大田参观国际博览会。1993年秋天,我仍在高丽大学校任教时,林非与另外两位中国学者同行,去汉城参加“中国现代文学学术研讨会”时,朴教授还盛情地邀请林非和我到他的府上做客。
在征得了冰心先生家人的同意后,我和林非又陪着朴教授去拜望冰心先生。这一天,朴教授也像他的同胞前辈一样,成了“最幸福的人”。
八、冰心先生住进了医院
20世纪90年代后半期,冰心先生因为高龄和身体状况欠佳,住进了北京医院。
此时,仍然有来自四面八方的人找来,让我带着他或她或他们去见冰心先生,要与冰心先生合影留念。
我深知高龄老人需要的是静养,所以总是尽力地劝说他们打消这个念头。
我劝阻他们的理由是:“如果你真热爱一位作家,最好的办法是看他或她的作品,对待文坛老祖母,更应该如此。”
有的人听从了我的劝告,不再去打扰她老人家。
而有的人执拗地坚持自己的主张,我也坚决地不与冰心先生的家属联系。也许因此我就得罪了他或她。但是我认为冰心先生是属于社会的,属于我们大家的,人人都有保护她的责任。因此,我希望当时被我拒绝了的人,能够谅解我。
在冰心先生生病住院的时候,我一直默默地关注着她老人家的健康状况。我希望着,并虔诚地祈祷着,在医护人员的护理下,有着顽强生命力的冰心先生,一定能够再度康复。因为她在80岁的时候,曾经动过一次手术,康复以后,她还豪情满怀地宣布过:“生命从80岁开始!”我盼望着,当她百年华诞时,我会站在热爱她的人群中,为她老人家欢庆,欢庆,再欢庆。
“有了爱就有了一切”,这是冰心先生的名言。虽然她老人家在99岁高龄时,离我们而去了,但是我坚信,如果真有上帝的话,上帝一定会保护这颗无比善良的灵魂。
1999年3月20日于北京静淑苑
(原载《神剑》2007年第2期)
有关肖凤文集.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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