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凤文集：散文概说-肖凤文集.

散文概说

一、什么是散文

与其他的文学体裁相比，散文是一种包含着更为丰富内容的文学体裁。

在中国历来的文学史上，散文都是相对于韵文而言的一种文学样式（在外国文学史中也一样）。可以说，除了诗词之外的作品，几乎都可以归入它的范畴。它甚至还可以包括具有文学意味的哲学和史学著作，比如像春秋战国时期的诸子散文和稍后的史传散文。因此，我们说，在中国文学史上，散文的渊源极为久远，散文的领域也极为广阔。后来，到了“五四”新文学运动期间，长期以来被排斥于正宗之外的小说与戏剧创作受到了充分的重视，而且随着西方近代文艺理论被介绍进我国，散文的概念也得到了新的确定，使它成为与诗歌、小说和话剧并列的一种文学样式。（不过也有人认为：甚至应该把短、中、长篇小说的散文文体也包含在散文的范畴之内，称之为广义的散文。因为不论是短篇、中篇还是长篇小说，都是用散文来写成的。）

今天，当我们谈到散文的概念时，我们就会把形式多样的写作文体，都归入散文一类——像杂感、小品、随笔、消息、速写、通讯、报告文学、游记、书信、日记、传记文学、回忆录，等等，都属于散文这一庞大的范畴。正因为散文的范围异常广阔，形式又是这样的丰富多彩，机动灵活，可以想见，它就能够比其他的文学体裁，表达出更为活跃的思想，反映出更为澎湃的热情，描写出更为无边无际的博大的生活领域。《大英百科全书》中曾经这样地说到散文：给散文下“文学定义，是一项有很大挑战性的任务。”“它的定义只能规定得很松弛，以它不是（诗歌、小说、戏剧）来表示。”

二、散文的重要性

一个粗通文字的人，一开始与文字打交道，对象就是散文。比如，你每天看的报纸，上面登载的社论、消息、报道、通讯、报告文学、编者的话、编后记等等，所用的文体，就都属于散文范畴。你读的青年修养刊物、文学艺术刊物（诗歌等刊物除外），上面登载的文章，也大都运用散文文体写作。你阅读的书籍，用散文写的，不知要比用韵文写的多多少倍。

如果你要动笔，你每天写的日记，你记的笔记，你发表的议论，你给亲属或朋友写的书信，都是散文。如果你开口讲话，请你试着用录音机把自己的语言记录下来，你再放给自己听听，大概那不会是诗，而更多的可能是——未加工的散文。所以，我们可以说，在日常生活中，我们几乎是时时、天天与散文打交道，谁也离不开散文。

假使你要学习写作，也必须先从学习写好散文入手。不能想象，连一封信都写不明白的人，倒能写出好的诗歌。当然更不能想象，还没有掌握语法修辞的基本要领，写不出一篇像样的散文的人，倒能够写出一篇好的小说，或一出好的电视剧剧本。因为不论是小说还是戏剧，作者在叙述情节的发展过程，与描述人物的思想、情感、心理活动、刻画人物的性格，乃至子写出人物之间的对话，或台词与潜台词时，所用的语言，都是散文。可以说，一个好的小说家，或戏剧家，他首先必须是一个好的散文家；虽然一个好的散文家，不一定就是一个好的小说家，或一个好的戏剧家。所以，我希望青年朋友们，当你想要动笔写出好的小说、好的剧本、好的诗的时候，在写作这些文体之前，请你先学习着写出好的散文来。因为，写好散文，是写好其他一切文体的基础。

三、文学样式无“高”“低”之分

我们刚才讲到了散文的重要性，那么，是否就可以说，散文比其他的文学样式都高呢？

由于形形色色的历史的及社会的原因，各种各样的文体，如诗歌、散文、小说、戏剧，在历史上的某一个时期，都曾经被奉为高居于其他文学样式之上的一种文学样式。而随着时代的变迁，某一种文学样式的地位，又可能随时发生着变化。如小说，在“五四”新文学运动以前，是被贬斥在文学正宗之外的，认为它是不能登大雅之堂的，属于“引车卖浆者流”的文学样式，而在“五四”新文学运动的高潮中，倡导文学改良、文学革命的理论家与作家们，则与传统的观点针锋相对，把明清小说奉为中国古典文学中最辉煌灿烂的作品，认为只有它们，才能代表中国文化，与世界上其他国家的第一流文学相媲美。

今天，在进行精神文明建设的过程中，我们应该重视繁荣所有的文体，让祖国的文坛上开放出多姿多彩的绚丽花朵。

四、写好散文难不难

我们说，写好散文，也难，也不难。

说它难，是因为散文的种类很多，每一类散文有每一类散文的功用，写作起来，每一类散文都有每一类散文的要求。

当然，一般地说，在绝大多数的散文作品中，都会具有叙事、抒情和议论这三种因素，但是为了清楚起见，我们也常把众多的散文种类区分开来，归纳成三大类，即叙事性散文、抒情性散文和议论性散文。所谓叙事性散文，顾名思义，它是以叙事为主的，当然，叙事性散文中也常带有抒情因素与议论因素。我们常见的新闻、报道、通讯、速写、日记、回忆录等，就都属于叙事性散文一类。所谓议论性散文，顾名思义，它以议论为主，但也常常带有叙事性和抒情性的因素，我们常见的社论、评论、杂感、小品文、随笔等，就都属于议论性散文一类，我们又常把这类散文，通称为杂文。所谓抒情性散文，顾名思义，它以抒情为主，但它又常兼有叙事和议论的两种因素，这类散文十分多见，有时如果将这类散文写得十分精练简洁，颇具诗意，它就又会形成一种特定的文体，这就是我们常见的一种兼具散文与诗的特点的文体——散文诗。这样分分类，概括概括，可以使我们透过纷纭繁杂，有时让人眼花缭乱的外表，抓住散文的基本点，既方便于我们掌握散文作品的特征，又便于我们学习写作散文。

不管是学习写作哪类散文，都需要在几个方面做出努力。这里先只概括地分类说明一下：

学习写作叙事性散文，首先要锻炼自己观察人物、观察事件、观察社会的能力，然后再锻炼自己能够运用准确的语言，记述这些人物、这些事件的本领，之后再进一步锻炼自己能够运用生动的语言，描绘这些人物、这些事件的技巧。(www.chuimin.cn)

学习写作议论性散文，首先要使自己具备正确的观点，然后运用正确的思想观点，观察社会生活和种种社会现象，学会透过形形色色的社会现象，发现你要对之发表议论的问题，提出鲜明的论点，并能为你这个论点找出充分的论据，以便持之有据、自圆其说地写出自己的看法。

学习写作抒情性散文，则要求作者有健康的思想感情，并能运用准确、恰当的语言，表达出作者的真情实感。

而不论你学习写作哪一种散文，都必须先从提高自己的语言修养入手。这是散文作者的基本功，也是一切文体作者的基本功。就仿佛战士必须首先学会射击，农民必须首先学会锄地，工人必须首先学会开动他的机器一样。每一位在祖国的土地上出生，并在祖国的土地上成长起来的习作者，当然都会讲中国话，写中国字，用汉语写文章。但是，准确地掌握和运用汉语言的词汇，并用汉语言的词汇造句，用句子结构成段落，并用段落结构成文章，在写文章的过程中能够注意正确地运用汉语言的语法和修辞手段，却是每一个习作者都要不断地学习、不断地提高，甚至于需要毕生都要不断努力学习的课程。不具备这个基本功，就谈不到写作，这是常识以内的问题。但是有的习作者，却不喜欢在提高语言修养上下工夫，而想越过这一关，在其他方面下工夫，其实，这是舍本逐末。中国有句老话，叫做“欲速则不达”，语言修养是散文的根底，而写好散文又是写好其他一切文体的根底，所以，要想写出好的散文作品，必须首先在提高自己的语言修养方面下苦功，尽可能多地掌握汉语言的丰富词汇，学习好汉语言的语法，提高自己遣词造句的本领，使自己对汉语言能够运用自如。只有具备了这样的条件，才能够写好散文。

当然，在具备了语言的基本功之后，还需要注意其他方面。比如：写散文必须要有真情实感，而忌矫情；散文作品的结构应该严谨，而忌松散；还有散文中的意境，散文中的哲理，散文中的情趣，散文中的色彩，散文中的节奏，散文中的诗意，散文的文采，等等，都是散文作者和研究者比较注意的问题。一个想要写好散文的习作者，在学习写作散文的时候，也应该注意使自己具备这些方面的修养。

既然对于一位从事散文写作的人来讲，提高语言修养与文学修养，是一辈子的事，那么，是否写好散文就是十分困难的事呢？我们说，也不是。中国有这样的老话：“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只要我们多看、多想、多写、多学习，语言修养和文学修养就能不断地得到提高，从而逐渐地写出优秀的散文作品来。在中外古今的文学史里，有许多散文大家，为我们留下了不少脍炙人口的佳作。在这些写出过不朽之作的散文大家的名单里，就有不曾走进过高等学府或专科学校的大门，而完全是靠着艰苦的自学，练就了一支生花妙笔的俄国文豪高尔基。他幼年丧父，少年时期贫困而坎坷，为了谋生，当过各种各样的苦力——童佣、洗碗碟的工人、面包师、拉纤夫，甚至于给妇女接过生。他却凭借着顽强的毅力，寻找一切可以找得到的书籍，作为学习祖国语言和各种知识的课本。他在青年时代开始学习写作，也曾遭遇过退稿的打击，但是他从不灰心，而是继续努力学习，提高自己的修养，终于写出了像《海燕》、《俄罗斯漫游散记》和《文学回忆录》等等这样的传世散文佳作。高尔基的例子，可以为一切有志于学习写好散文的青年朋友，提供可贵的榜样。

五、写好散文的条件

1.要有真情实感

要想写好散文，必须有真情实感。只有当你觉得自己的思想、感情、观点、议论等已经达到了非要一吐为快的程度，不写不行了的时候，你才可以拿起笔来，写作散文。

比如，假使你要写一个人，只有当你对他产生了强烈的感情（或是爱，或是憎，或是尊敬，或是蔑视等等），这时候，你才能够把他写好。如果你对他不感兴趣，或是非常淡漠，或是非常隔膜，你就不可能把他写好。我们看到过很多写人物的优秀散文，都是作者对他的写作对象有着强烈的感情的。他或是非常地尊敬他（如高尔基写的关于列宁、列夫·托尔斯泰、契诃夫的文学回忆录），或是非常地爱他（或他们——如鲁迅写的《阿长与山海经》，冰心在《寄小读者》中写的歌颂母爱、父爱的篇章），或是非常地憎恨他与蔑视他（如夏伊勒在《第三帝国的兴亡》中对于希特勒的描写），等等。

同样，假使你要发表一篇议论，也必然是你时时关心、时时观察的事物，你对自己的观点必须经过反复地论证与深入地思考，否则，你就无法发表出令人信服的意见来。我们看到过孟德斯鸠在《论法的精神》里，是如何地怀着满腔的热情，来抨击封建专制政体的弊害，严谨地论述民主与法制对人类发展的必要性，并且把专制与民主严肃地进行比较的；我们也看到过鲁迅在《灯下漫笔》中，是如何地剖析中国封建社会的本质的。

因为只有有了真情实感，才能写好散文，所以，反过来说，写好散文就有一忌，那就是忌矫揉造作。假如你在此时此地，心中没有什么特别令你激动的感受，你就千万不要拿起笔来，硬要写作。挤出来的文章一定不好。而役有感受却硬要动笔，就难免会在思想感情中掺假，加水分。而在思想感情中掺假，可是写文章的大敌。鲁迅曾经在《怎么写》一文中说过这样的话：使得文章失败的原因，“多不在假中见真，而在真中见假。”巴金在《随想录·把心交给读者》一文中，回答那些问他创作散文有何秘诀的人们时，这样写道：“倘使真有所谓秘诀的话，那也只是这样的一句：‘把心交给读者。’”大概每一位热爱文学的人，都既读到过富有真情实感的散文，也会偶尔读到因为缺乏真情实感而显得矫揉造作的不成功之作，读这两种文章之后的感受绝不相同——有真情实感的散文会引起你的同感和共鸣，而娇揉造作的散文只会使你感到不舒服。你一定有这样的体会，即你希望你的朋友对你说真话，与你诚恳地交心；而绝不喜欢他与你谈话时言不及义，或者对你说假话。这种体会与读文章的感受完全相同——言不及义的谈话与说假话，就像矫揉造作的文章一样，只能引起听者或读者的反感。

2.要有个性

文学是通过个性表现共性的，它时常要求作者不回避表现自己。散文和诗，在这方面对作者的要求，更加显著。在直抒胸臆和倾泻感情的时候，如果一个作家回避表现自己，就不可能写出精彩动人的文字，也不可能给人任何亲切的感受。因为他只能讲一般的道理，用一般化的语言，而不能写出具有个性的见解，具有独特风格的语言。而没有独特风格的文学作品往往是缺乏生命力的。真正动人的散文，那个作者的音容笑貌，是总会浮现在读者面前的。比如你看了鲁迅的《朝花夕拾》，眼前就会出现童年、少年、青年时代的鲁迅的生动形象。由于每一个作者，都有自己特有的经历、性格、思想、感情、人生观，所以，每一个人的感受，就都有他自己的特点，这是区别于其他任何人的，属于这一个作者独有的思想和感情。会写散文的作者，正是要学会捕捉住发生在自己心灵之中的，有个性的、独特的真情实感，来加以表现，才能产生出令人难以忘怀的佳作来。比如，以回忆鲁迅先生为题材的散文，我们看得很多了，而在这些为数不少的文章里面，与众不同的，也是给人印象最深的，却是女作家萧红写的那篇《回忆鲁迅先生》。原因何在呢？就在这篇散文有个性。文章作者并没有把它写成一般的回忆性质的或悼念性质的文章，而只是通过自己与鲁迅先生的接触，把自己眼睛中的鲁迅先生的形象，极富人情味儿地刻画了出来，她把读者轻轻地引进鲁家的大门，让读者看到了鲁迅先生怎样做丈夫，怎样做父亲，怎样对待朋友，他平时爱吃什么食物，喜欢什么衣履，如何起居，如何工作，从头至尾，没有发表什么严肃的议论，只是细腻地描写细节，娓娓道来，使你认识了一位极其幽默风趣，又极其和蔼可亲的鲁迅。这种在散文中利用捕捉生动的细节来刻画人物，笔端带有浓郁的人情味儿的笔法，正是萧红散文的长处，她在这篇《回忆鲁迅先生》的文章中，充分发挥了自己的所长，也就充分地表现了自己的个性，因而完成了一篇对她来说，是不可多得的佳作。这类的例子还有很多。比如朱自清的散文《绿》，就充分地表现了作为朱自清这一个散文作家的个性——心灵格外善感，而感受格外细腻，词汇运用得异常优美，读了他的这一篇以及其他写景的散文，就仿佛看到了江南的春色，是那样地清新，那样地令人难以忘怀。

正因为有个性的真情实感最好，那么，反过来说，写好散文就有了另一个忌讳——不要用那种泛泛的、一般的、人人皆有的“大路货”的情感来写文章。正像观众不会喜欢没有个性的戏剧人物在台上走来走去一样，读者也不会喜欢去读那些泛泛而谈的文章。也正像没有观众会喜欢千人一面的戏剧、电影一样，也没有读者会喜欢毫无个性特征的滥调套语。比如写工人，就最好不用“工人阶级真伟大”这样的语言，而要写出工人阶级中的某一个。比如写农民，也最好不用“农民真勤劳”这样的语言，而要写出农民中的某一个。比如写知识分子，当然也最好不用“知识分子真刻苦”这样的语言，同样需要写出知识分子中的某一个——陈景润绝不会与罗健夫雷同。

3.应有思想的光芒

大凡一篇好的散文，不论篇幅长短，都总是蕴含着一定的哲理，提供给读者去咀嚼，启发读者去思考。有的散文家就指出：散文并不只是善于抒发情怀的，并不只是善于描绘山水风景的，并不只是善于絮语不已、娓娓不倦的，好的散文家必须同时也是思想家。这个意见很正确。这样的例子很多，脍炙人口的鲁迅杂文，可以算做是这方面最优秀的代表。半个多世纪以来，中国的有识之士，无不惊叹鲁迅杂文的纷繁丰富，博大精深，又无不赞叹鲁迅杂文的思想光芒。正是他的思想光芒，他对中国封建历史的深刻总结和概括，他对中国现实社会的精深观察与剖析，擦亮了一代接一代的优秀知识分子的眼睛，赢得了一代接一代的青年读者的崇敬和热爱。我们现在再来读读《我之节烈观》、《我们现在怎样做父亲》、《“友邦惊诧”论》、《论睁了眼看》、《捣鬼心传》等名篇，仍然会为它们的思想光芒所震慑，并能悟出鲁迅杂文所以高出其他一切杂文，经久不衰之原因。

要想使散文具有思想的光芒，作者就必须努力学习，使自己具有广博的知识，不仅包括广博的书本知识，同时也包括广博的社会实践知识。除此之外，还要在广博知识的基础上，进行艰苦的思想劳动——思考，冶炼出作者本人对于生活的见解，通过大脑，发自肺腑，提出自己的看法来。

（原载《女子文学》月刊刊授学院的《散文写作教材》，1985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