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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别繁减:戏曲宾白的重要性

【摘要】:词别繁减传奇中宾白之繁,实自予始。且作新与演旧有别。《琵琶》、《西厢》、《荆》、《刘》、《拜》、《杀》等曲,家弦户诵已久,童叟男妇皆能备悉情由,即使一句宾白不道,止唱曲文,观者亦能默会,是其宾白繁减可不问也。至于新演一剧,其间情事,观者茫然;词曲一道,止能传声,不能传情,欲观者悉其颠末,洞其幽微,单靠宾白一着。并且演新的戏曲和演旧的戏曲是有区别的。

词别繁减

【原文】

传奇中宾白之繁,实自予始。海内知我者与罪我者半。知我者曰:从来宾白作说话观,随口出之即是,笠翁宾白当文章做,字字俱费推敲。从来宾白只要纸上分明,不顾口中顺逆,常有观刻本极其透彻,奏之场上便觉糊涂者,岂一人之耳目,有聪明聋聩之分乎?因作者只顾挥毫,并未设身处地,既以口代优人,复以耳当听者,心口相维,询其好说不好说,中听不中听,此其所以判然之故也。笠翁手则握笔,口却登场,全以身代梨园,复以神魂四绕,考其关目,试其声音,好则直书,否则搁笔,此其所以观听咸宜也。罪我者曰:填词既曰“填词”,即当以词为主;宾白既名“宾白”,明言白乃其宾,奈何反主作客,而犯树大于根之弊乎?笠翁曰:始作俑者[1],实实为予,责之诚是也。但其敢于若是,与其不得不若是者,则均有说焉。请先白其不得不若是者。前人宾白之少,非有一定当少之成格。盖彼只以填词自任,留余地以待优人,谓引商刻羽我为政,饰听美观[2]彼为政,我以约略数言,示之以意,彼自能增益成文。如今世之演《琵琶》、《西厢》、《荆》、《刘》、《拜》、《杀》等曲,曲则仍之,其间宾白、科诨等事,有几处合于原本,以寥寥数言塞责者乎?且作新与演旧有别。《琵琶》、《西厢》、《荆》、《刘》、《拜》、《杀》等曲,家弦户诵已久,童叟男妇皆能备悉情由,即使一句宾白不道,止唱曲文,观者亦能默会,是其宾白繁减可不问也。至于新演一剧,其间情事,观者茫然;词曲一道,止能传声,不能传情,欲观者悉其颠末,洞其幽微,单靠宾白一着。予非不图省力,亦留余地以待优人。但优人之中,智愚不等,能保其增益成文者悉如作者之意,毫无赘疣蛇足于其间乎?与其留余地以待增,不若留余地以待减,减之不当,犹存作者深心之半,犹病不服药之得中医[3]也。此予不得不若是之故也。至其敢于若是者,则谓千古文章,总无定格,有创始之人,即有守成不变之人,有守成不变之人,即有大仍其意,小变其形,自成一家而不顾天下非笑之人。古来文字之正变为奇,奇翻为正者,不知凡几,吾不具论,止以多寡增益之数论之。《左传》、《国语》,纪事之书也,每一事不剐,每一语不过数字,初时未病其少;迨班固之作《汉书》,司马迁之为《史记》,亦纪事之书也,遂益数行为数十百行,数字为数十百字,岂有病其过多,而废《史记》、《汉书》于不读者乎?此言少之可变为多也。诗之为道,当日但有古风,古风之体,多则数十百句,少亦十数句,初时亦未病其多;迨近体一出,则约数十百句为八句,绝句一出,又敛八句为四句,岂有病其渐少,而选诗之家止载古风,删近体绝句于不录者乎?此言多之可变为少也。总之,文字短长,视其人之笔性。笔性遒劲者,不能强之使长;笔性纵肆者,不能缩之使短。文患不能长,又患其可以不长而必欲使之长。如其能长而又使人不可删逸,则虽为宾白中之古风史汉,亦何患哉?予则乌能当此,但为糠秕之导,以俟后来居上之人。

予之宾白,虽有微长,然初作之时,竿头未进[4],常有当俭不俭,因留余幅以俟剪裁,遂不觉流为散漫者。自今观之,皆吴下阿蒙[5]手笔也。如其天假以年,得于所传十种之外,别有新词,则能保为犬夜鸡晨,鸣乎其所当鸣,默乎其所不得不默者矣。

【注释】

[1]始作俑者:开始用俑殉葬的人。后以比喻某种坏事或恶劣风气的肇始人。《孟子·梁惠王上》:“仲尼曰:‘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2]饰听美观:装饰音调与美化表演。

[3]中医:治疗方法取乎中。生病求医时,因医生医术高下不等,疗效也不相同,有治疗速愈的,也有不治的;如果不求医,不吃药,等于无过无不及,取得了中等的医疗方法。(www.chuimin.cn)

[4]竿头未进:达到顶峰时,没有继续努力,故未达到最高境界。

[5]吴下阿蒙:指三国吴之名将吕蒙,后亦以讥缺少学识、文才者。虞溥《江表传》:“初,蒋钦曰:‘卿今并当涂掌事,宜学问以自开益。’……始就学,笃志不倦,其所览见,旧儒不胜。后鲁肃上代周瑜,过蒙言议,常欲受屈。肃拊蒙背曰:‘吾谓大弟但有武略耳,至于今者,学识英博,非复吴下阿蒙。’”

【译文】

传奇中宾白丈字的繁多,实际上是从我这儿开始的。全国内理解我的、怪罪我的各占一半。理解我的人说:从来宾白都是被看做说话一样,随口一说就是,李渔把宾白当成文章写,每个字都用心推歌;从来宾白只要纸上写得清楚明白就可以,从来不管嘴里说出来是不是顺口。往往有些戏曲看剧本非常清晰透彻,一到台上表演就听不明白,难道一个人的耳朵和眼睛有好坏的区分吗?因为作者只顾写,并没有设身处地地既为演员表演着想,又替听众着想,他心里想的和演员要演的是两码事,管它好说不好说、管它好听不好听。这就是有些戏曲作品用眼睛看和用耳朵听效果截然不同的原因。李渔能做到一边手里写,一边嘴里琢磨台上怎么表演,把自己的整个身体当做戏园,又不停地在心里思考,研究其中的关目,试验曲词的发音,好就直接写下来,否则就放下笔不写。这就是他的作品看和听都适合的原因。

责怪我的人说:填词既然叫“填词”,就应该以曲词为主;宾白既然叫“宾白”,就是明明说宾白处于次要地位,为什么反而把主人当成客人,犯主次不分的毛病?我回答说第一个干坏事的人确实是我,你批评得非常正确。但是我之所以敢于这样做和不得不这样做,都是有原因的。请允许我先说明我不得不这样做的原因。

以前的作品宾白少,不是规定一定要写得少,是因为作者只把填词当做自己的任务,把剩下的亭情留给演员,认为填词制曲是我的事,登台表演是他们的事,我用大概的几句话提示一下,他自然能够自己发挥成文。现在世上传唱的《琵琶记》、《西厢记》、《荆权记》、《刘知远白兔记》、《拜月亭》、《杀的记》等戏曲,曲词仍然和原来的本子一样,但其中的宾白、插科打诨等,有几个地方和原来的本子一样,用简单几句话来应付的呢?并且演新的戏曲和演旧的戏曲是有区别的。《琵琶记》、《西厢记》、《荆钗记》、《刘知远白兔记》、《拜月亭》、《杀构记》等戏曲,家家户户传领已经很长时间了,男女老少都能全部熟悉它们的故事,即使一句道白也没有,只唱曲文,观众也能在心里殷肤领会。这就是说它的宾白是多是少都没什么妨碍。至于演新的戏剧,它里边的故事情节观众事先一毅不明白,唱的曲词只能传达声音,不能传这感情,想要观众熟悉它的故事始末,洞察里面的徽妙之处,只能靠宾白。我不是不想利点精力,也给演员留了自由发挥的余地,但演员中聪明的愚笨的都有,能保证他们增加的内容都和作者的本意一样,没有一点楷糕的、画蛇添足的地方吗?与其留出余地来等特演员增加内容,不知留下余地让演员去删减。删减得不恰当,还能保留作者一半的苦心,就像生病了不吃药病也能好一半。这足我不得不这样做的原因。至于我敢于这样做,是认为自古写文章都没有固定的规格,有第一个创新的人,就有守着现成的规格不知变通的人;有守着现成的规格不知交通的人,就有在整体上保持原来的内容,稍徽改变一下原来的形式,自成一家而不顾天下人嘲笑的人。把古代的作品内容由正统变成奇异、奇异翻写为正统的,不知道有多少,我不详细论证,只从字数增减多少的变化来说明。《左传》、《国语》,都是写事的书,每件事写得不过只有几行,每句话不过只有几个字,刚开始没有人批评它们的字数少。等到班固创作出《汉书》,司马迁创作出《史记》,这也是记事的书,他们把几行增加成几十上百行,几个字增加成几十上百个,难道有批评它们字数过多而把《史记》、《汉书》废弃不读的吗?这是字数少能变多的情况。诗歌当时只有古风休,古风休多的有几十上百句,最少也有十几句,最初也没有批评它字数多的;等到近休诗一出来,就把几十上百句减为八句,绝句一出来,又把八句减为四句,难道有人批评它们的字数逐渐缩减,而收录诗歌的人只选古风,却把近体诗、绝句侧掉不选录书中的呜?这是说的字数多可以变成字数少的。

总之,文字写得长还是短,要看这个人的创作风格。风格道劲有力的,不能勉强他写长的;风格纵横患肆的,不能缩短它使它变短。写文章担心它的篇幅不长,又担心它本来可以写得简短却一定要写得长。如果一篇文章能写得篇幅长又让人不能侧减的,那么即使它们长得像宾白中的古风、《史记》、《汉书》,又有什么可担心的呢,我哪能担当起这方面的重任,不过是尽自己徽薄之力来抛砖引玉.以等待后来居上的人。我写的戏曲中的宾白虽然有点长处,但刚开始写的时候,水平不高,常常在该短的地方不简短,想留下多余的内容等到以后再修改侧除,于是不知不觉形成散漫的特点。现在再看他们,都很拙劣。如果老天爷踢予我长寿,让我能在已经写好的十部作品之外再另外写出新的曲子,就能保证会像在夜里吠叫的狗、早晨打鸣的鸡一样,在该叫的时候叫,在不得不沉肤的时候就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