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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1-19
忌填塞
【原文】
填塞之病有三:多引古事,迭用人名,直书成句。其所以致病之由亦有三:借典核以明博雅,假脂粉以见风姿,取现成以免思索。而总此三病与致病之由之故,则在一语。一语维何?曰:从未经人道破。一经道破,则俗语云“说破不值半文钱”,再犯此病者鲜矣。古来填词之家,未尝不引古事,未尝不用人名,未尝不书现成之句,而所引所用与所书者,则有别焉;其事不取幽深,其人不搜隐僻,其句则采街谈巷议。即有时偶涉诗书,亦系耳根听熟之语,舌端调惯之文,虽出诗书,实与街谈巷议无别者。总而言之,传奇不比文章,文章做与读书人看,故不怪其深,戏文做与读书人与不读书人同看,又与不读书之妇人小儿同看,故贵浅不贵深。使文章之设,亦为与读书人、不读书人及妇人小儿同看,则古来圣贤所作之经传,亦只浅而不深,如今世之为小说矣。人曰:文人之传奇与着书无别,假此以见其才也,浅则才于何见?予曰:能于浅处见才,方是文章高手。施耐庵之《水浒》,王实甫之《西厢》,世人尽作戏文小说看,金圣叹特标其名曰“五才子书”、“六才子书”者[1],其意何居?盖愤天下之小视其道,不知为古今来绝大文章,故作此等惊人语以标其目。噫,知言哉!
【注释】
[1]金圣叹:金圣叹(1608一1661〕是明末清初文学家。名采,字若采,明亡后改名人瑞,字圣叹。其少有才名,喜批书。曾以《离骚》、《庄子》、《史记》、《杜诗》、《水浒》与《西厢记》合称“六才子书”,并对《水浒》和《西厢记》进行批改。(www.chuimin.cn)
【译文】
填塞这种毛病有三种形式:多引述古代的事;重复借用有名人物;直接引用现成的句子。之所以有这种毛病的原因也有三个:借用典故来显示自己的知识渊博情趣高稚;借脂粉来显示自己的容貌姿色;取现成的句子以免得自己思考。概括这三种毛病和犯毛病的原因,则在一句话。这句话是什么?回答是:从来没有人道破。一经道破,就像俗话说的“说破不值半文钱”,再犯这种毛病的人就会少了。
古往今来,填词家不是不引用古事,不是不借用人名,不是不写现成的句子,而他们的引用、借用和抄写,与别人有区别:他们引用的事情不用艰深晦涩的,人名不用偏僻的大家没听说过的,句子则是街谈巷议大家都熟悉的。即使有时偶尔用到诗书中的内容,也是耳熟能详、经常挂在嘴边的话。虽然是出自诗书,实际和街谈巷议没有什么差别。
总而言之,传奇和文章不一样,文章是写给读书人看,所以不责怪它的艰深;戏文是读书人与没读过书的人一起看,没读过书的人中又有没读过书的妇女和小孩子,所以贵在浅显而不是深刻。假使文章也是写给读书人、没读过书的人以及妇女小孩一起看,那么古往今来圣贤所写的经传,也只浅显不深刻,就像今天写小说一样。有人说:文人写传奇与写书没什么区别,不过是为了借此来表现自己的才华,如果写得浅显,才气从哪里表现出来呢?我说:能在浅的地方表现出自己的才气才是文章高手。施衬庵的《水浒传》,王实甫的《西厢记》,世人都把它们当做戏文小说看,金圣叹特意给它们标名“五才子书”、“六才子书”,目的何在?大概是痛惜天下人小看这些不入主流的作品,却不知这些作品是古往今来的大手笔,所以特意写这样惊人的话来标明题目。唉,这真是充满智慧话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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