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理论教育元代剧作家的曲词与诗文截然相反,并深受后人赞赏

元代剧作家的曲词与诗文截然相反,并深受后人赞赏

【摘要】:贵显浅曲文之词采,与诗文之词采非但不同,且要判然相反。此等曲,则纯乎元人,置之《百种》前后,几不能辨,以其意深词浅,全无一毫书本气也。元代的剧作家并不是不用心构思,可他们写出来的曲词,都让人觉得过于浅显,因为他们追求的是深入浅出,不是要用浅显来掩饰自己的学问不深后人的作品,可是连思想带语句都深了。不用说别的,只举汤显祖的《牡丹亭》来说,世上都认为它可以和元曲并驾其驱,的确不错。

贵显浅

【原文】

曲文之词采,与诗文之词采非但不同,且要判然相反。何也?诗文之词采,贵典雅而贱粗俗,宜蕴藉[1]而忌分明。词曲不然,话则本之街谈巷议,事则取其直说明言。凡读传奇而有令人费解,或初阅不见其佳,深思而后得其意之所在者,便非绝妙好词,不问而知为今曲,非元曲也。元人非不读书,而所制之曲,绝无一毫书本气,以其有书而不用,非当用而无书也,后人之曲则满纸皆书矣。元人非不深心,而所填之词,皆觉过于浅近,以其深而出之以浅,非借浅以文其不深也,后人之词则心口皆深矣。无论其他,即汤若士《还魂》一剧,世以配飨元人,宜也。问其精华所在,则以《惊梦》、《寻梦》二折对。予谓二折虽佳,犹是今曲,非元曲也。《惊梦》首句云:“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以游丝一楼,逗起情丝,发端一语,即费如许深心,可谓惨淡经营矣。然听歌《牡丹亭》者,百人之中有一二人解出此意否?若谓制曲初心并不在此,不过因所见以起兴,则瞥见游丝,不妨直说,何须曲而又曲,由晴丝而说及春,由春与晴丝而悟其如线也?若云作此原有深心,则恐索解人不易得矣。索解人既不易得,又何必奏之歌筵,俾[2]雅人俗子同闻而共见乎?其余“停半晌,整花钿,没揣菱花,偷人半面”及“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遍青山,啼红了杜鹃”等语,字字俱费经营,字字皆欠明爽。此等妙语,止可作文字观,不得作传奇观。至如末幅“似虫儿般蠢动,把风情扇”,与“恨不得肉儿般团成片也,逗的个日下胭脂雨上鲜”,《寻梦》曲云:“明放着白日青天,猛教人抓不到梦魂前”,“是这答儿压黄金钏匾”,此等曲,则去元人不远矣。而予最赏心者,不专在《惊梦》、《寻梦》二折,谓其心花笔蕊,散见于前后各折之中。《珍崇》曲云:“看你春归何处归,春睡何曾睡,气丝儿,怎度的长天日。”“梦去知他实实谁,病来只送得个虚虚的你。做行云,先渴倒在巫阳会。”“又不得困人天气,中酒心期,魆魆[3]的常如醉。”“承尊觑,何时何日,来看这女颜回?”《忆女》曲云:“地老天昏,没处把老娘安顿。”“你怎撇得下万里无儿白发亲。”“赏春香还是你旧罗裙。”《玩真》曲云:“如愁欲语,只少口气儿呵。”“叫的你喷嚏似天花唾。动凌波,盈盈欲下,不见影儿那。”此等曲,则纯乎元人,置之《百种》前后,几不能辨,以其意深词浅,全无一毫书本气也。若论填词家宜用之书,则无论经传子史以及诗赋古文,无一不当熟读,即道家佛氏、九流百工之书,下至孩童所习《千字文》、《百家姓》,无一不在所用之中。至于形之笔端,落于纸上,则宜洗濯殆尽。亦偶有用着成语之处,点出旧事之时,妙在信手拈来,无心巧合,竟似古人寻我,并非我觅古人。此等造诣,非可言传,只宜多购元曲,寝食其中,自能为其所化。而元曲之最佳者,不单在《西厢》、《琵琶》二剧,而在《元人百种》之中。《百种》亦不能尽佳,十有一二可列高、王之上,其不致家弦户诵,出与二剧争雄者,以其是杂剧而非全本,多北曲而少南音,又止可被诸管弦,不便奏之场上。今时所重,皆在彼而不在此,即欲不为纨扇之捐,其可得乎?

【注释】

[1]蕴藉:含蓄不明了。(www.chuimin.cn)

[2]俾(bǐ):使,让。

[3]魆魆():暗暗,悄悄。

【译文】

曲词的文采和诗文的文采,不但不同,还要截然相反为什么呢?诗、文的文采,注理典雅而邸薄粗俗;应该含蓄而忌讳直露。戏剧语言却不是这样,说话要像街坊邻居闲扯聊天,叙事要明白清楚。凡是让人读着费解,或是开始读看不出好,仔细想才能琢磨出意境来的作品,都不是绝妙的,不用说就知道是现代人写的,不是元代人写的。元代的剧作家不是不读书,可他们写的剧本.决没有一点儿书卷气,因为他们肚子里有书却不用,不是要用却没有。后人写的剧本,却满纸都是书。元代的剧作家并不是不用心构思,可他们写出来的曲词,都让人觉得过于浅显,因为他们追求的是深入浅出,不是要用浅显来掩饰自己的学问不深后人的作品,可是连思想带语句都深了。不用说别的,只举汤显祖的《牡丹亭》来说,世上都认为它可以和元曲并驾其驱,的确不错。间他精华在哪儿?必然举出“惊梦”、“寻梦”两折回答。我说:这两折虽然好,也还是现在的曲子,不是元曲“凉梦”一开始,杜丽娘唱“袅睛丝,吹来闲庭院,摇涂春如线。”用一缕夙荡的游丝,引逗起情丝。开头一句唱,就费了这么深的思考,真可以算是惨淡经营了。可看《牡丹亭》的,一百个人里而,能有一两个人懂得这意思吗?如果说写曲词的动机,开始并不在这儿,只不过因为看见了这种情境才引发出灵感,那就不妨直说看见了游丝,哪用得着这么曲折由睛夭的游丝说到春。再由春说到睛夭的游丝,然后悟出春夭像丝线一样.如果说这支曲子原来就有深意,只怕观众不理解,那么既然观众难以理解,又何心在场上表演,让俗人雅士一块儿欣赏呢?接下来,杜丽娘唱的“停半晌,整花锢,没揣菱花,偷人半面。”以及“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川遍青山,啼红了杜鹃”等等曲词,字字都费了不少工夫,可字字都不够明白清爽。这一类妙句,只能作文章来看,不能当作戏曲观赏。至于“末幅似虫儿般蠢动,把风情扇。”与“限不得肉儿般团成片,也逗的个日下胭脂雨上鲜”,“寻梦”一折的曲词“明放着白日青天,猛教人抓不到梦魂前,是这答儿压黄全钏扁。”这一类曲子,距离元代作家的作品还不太远。而我最欣赏的,还不在“惊梦”“寻梦”这两折里,而是散见在前后各折中。“诊祟”一折的曲词有“看你春归何处归,春睡何曾睡。气丝儿怎度的长夭日口”,“梦去知他实实谁,病来只送得个虚虚的你做行云,先渴倒在巫阳会。”“又不是困人天气、中酒心期,魆魆的常如醉”“承尊觑,何时何日,来看这女颜回。”“忆女一折的曲词有“地老夭昏,没处把老娘安顿”“你怎撤得下,万里无儿白发亲。”“赏春香还是你旧罗裙”“玩真”一折的曲词:‘如愁欲语,只少口气儿呵广“叫的你喷嚏似天花唾,动凌波口盈盈欲,不见影儿那。”这一类曲子,纯粹是元人的口气,放在《元人百种曲》里面,也很难分出来。因为它意义深词句浅,没有一点儿书卷气要谈论剧作家该用的书,那无论经书、传记、诸子、史书以及诗赋古文,都应当熟读。即使是佛经、九流工匠的书以至儿童学习的《千字文》、《百家姓》,也样样都有用,至于拿起笔写在纸上,就要把它们清洗千净。偶尔也有用着成语的地方,使用典故成语的时候,妙在能够信手拈来,无心巧合,倒像古人来找我,而我并没寻他。这种造诣,不可言传,只能多买几部元代的剧本吃饭睡觉都不放下,自然而然就能领会。最好的元代戏剧,不只是《西厢记》、《琵琶记》,很多是在《元人百种曲》中,优元人百种曲》也不是都好,+本里有一两本,可以排在《西厢记》、《琵琶记》的前而。它们所以没能家喻户晓,跑出来和《西厢记》、《琵琶记》争夺观众,是因为它们是杂剧面不是全本的传奇,是因为杂剧北方的曲调多,南方的曲调少,又只能配乐歌唱,不适于场上演出。如今人们只看重南曲,不重视北曲,不放弃它们,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