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情偶记》：密针线编戏，剪碎凑成

2024-01-27 理论教育版权反馈

【摘要】：密针线编戏有如缝衣，其初则以完全者剪碎，其后又以剪碎者凑成。剪碎易，凑成难，凑成之工，全在针线紧密。顾前者，欲其照映，顾后者，便于埋伏。若以针线论，元曲之最疏者，莫过于《琵琶》。以有疏财仗义之张大公在，受人之托，必能终人之事，未有坐视不顾，而致其剪发者也。一座两情，两情一事，此其针线之最密者。诸如此类，都是十分违背常理的。并且大公帮助她是崇尚义气，而不是贪图利益。

密针线

【原文】

编戏有如缝衣，其初则以完全者剪碎，其后又以剪碎者凑成。剪碎易，凑成难，凑成之工，全在针线紧密。一节偶疏，全篇之破绽出矣。每编一折，必须前顾数折，后顾数折。顾前者，欲其照映，顾后者，便于埋伏。照映埋伏，不止照映一人、埋伏一事，凡是此剧中有名之人、关涉之事，与前此后此所说之话，节节俱要想到，宁使想到而不用，勿使有用而忽之。吾观今日之传奇，事事皆逊元人，独于埋伏照映处，胜彼一筹。非今人之太工，以元人所长全不在此也。若以针线论，元曲之最疏者，莫过于《琵琶》。无论大关节目背谬甚多，如子中状元三载，而家人不知；身赘相府，享尽荣华，不能自遣一仆，而附家报于路人；赵五娘千里寻夫，只身无伴，未审果能全节与否，其谁证之？诸如此类，皆背理妨伦之甚者。再取小节论之，如五娘之剪发，乃作者自为之，当日必无其事。以有疏财仗义之张大公在，受人之托，必能终人之事，未有坐视不顾，而致其剪发者也。然不剪发，不足以见五娘之孝。以我作《琵琶》，《剪发》一折亦必不能少，但须回护张大公，使之自留地步。吾读《剪发》之曲，并无一字照管大公，且若有心讥刺者。据五娘云：“前日婆婆没了，亏大公周济。如今公公又死，无钱资送，不好再去求他，只得剪发”云云。若是，则剪发一事乃自愿为之，非时势迫之使然也，奈何曲中云：“非奴苦要孝名传，只为上山擒虎易，开口告人难。”此二语虽属恒言，人人可道，独不宜出五娘之口。彼自不肯告人，何以言其难也？观此二语，不似怼^[1]怨大公之词乎？然此犹属背后私言，或可免于照顾。迨其哭倒在地，大公见之，许送钱米相资，以备衣衾棺椁^[2]，则感之颂之，当有不啻口出者矣，奈何曲中又云：“只恐奴身死也，兀自没人埋，谁还你恩债？”试问公死而埋者何人？姑死而埋者何人？对埋殓公姑之人而自言暴露，将置大公于何地乎？且大公之相资，尚义也，非图利也，“谁还恩债”一语，不几抹倒大公，将一版热肠付之冷水乎？此等词曲，幸而出自元人，若出我辈，则群口讪之，不识置身何地矣。予非敢于仇古，既为词曲立言，必使人知取法，若扭于世俗之见，谓事事当法元人，吾恐未得其瑜，先有其瑕。人或非之，即举元人借口，乌知圣人千虑，必有一失；圣人之事，犹有不可尽法者，况其他乎？《琵琶》之可法者原多，请举所长以盖短。如《中秋赏月》一折，同一月也，出于牛氏之口者，言言欢悦；出于伯喈之口者，字字凄凉。一座两情，两情一事，此其针线之最密者。瑕不掩瑜，何妨并举其略。然传奇一事也，其中义理分为三项：曲也，白也，穿插联络之关目也。元人所长者止居其一，曲是也，白与关目皆其所短。吾于元人，但守其词中绳墨而已矣。

【注释】

[1]怼（duì）：怨恨。

[2]棺椁（ɡuǒ）：椁是套在棺材外面的大棺材。(www.chuimin.cn)

【译文】

编写剧本就像缝衣服，刚开始要把完整的布剪成小块，然后再把剪碎的布块儿拼凑成衣服。把布剪成小块儿容易，拼凑成衣服就很困难。拼凑成功的功夫，全在于针线紧密。一个地方偶尔有疏漏，整篇内容的缺陷就幕寡出来了。每编一折，必须看好前后的几折口看前面是为了前后照应，看后面便于设下伏笔。前后照应和巧设伏笔，不只是照应埋伏一个人一件事，凡是剧本中有名字的人、牵涉到的事，还有这前后所说的话，节节都要想到。宁可使想到的内容没有利用上，不可使有用的东西却被忽略了。

我看当今的传奇创作，事事都比元代人写得进色，只在注重照应埋伏方面略胜一筹。不是因为现在人们太注重工巧，而是因为元代人所植长的不在这一点。如果从戏曲各个部分的穿播街接方面来谈论，元曲中结构最松散的，莫过于《琵琶记》了。里面不管大小关节，背离常理有差错的地方很多。如儿子中状元三年，但家里人却不知道；做了相国的乘龙快婿，享尽荣华富贵，却不能指派一个仆人，竟然让过路人梢去自己的家书；赵五娘不远千里去寻找丈夫，孤身一人没有人陪伴，也不考虑是否真的能保全贞节，这一获谁能证明？诸如此类，都是十分违背常理的。再拿其中一些细节来谈论。如五娘剪发这一情节，应当是作者自己编造的，当时肯定没有这回事。因为当时有疏财仗义的张大公在，受人托付，一定会帮人帮到底，而不可能袖手旁观导致赵五娘剪发。然而不剪掉头发，不足以表现五娘的孝顺。如果我来写《琵琶记》，《剪发》一折也一定不能缺少。但应该回过头来照顾一下张大公，给他留有余地。我读现在《剪发》的曲词，里面没有一个字考虑到张大公并且还像故意讥讽一样。根据五娘的说法：“前天婆婆死了，亏有张大公周济。知今公公又死了，没有钱资送，不好再去求张大公，只得剪发”等等。知果照这种说法，那么剪发的事隋就是赵五娘自愿做的，而不是时势所通迫的。那么为什么曲词中说：“不是我非要孝名流传，只是因为上山抓老虎容易，开口求人难啊！”这两句话虽然是一般的话，每个人都可以说，但只不应该出于五娘之口。她自己不肯求人，为什么说求人困难呢，看这两句话，难道不像埋怨大公吗？然而这还属于背地里的话，或许可以不照顾到张大会。而等到她哭倒在地，张大公见了答应送钱和粮食相助，为她公公准备寿衣、棺材，那么她对张大公感恩戴德，应当有感激的话脱口而出，为什么曲中又说：“只恐我死了，兀自没有人埋葬，谁还你恩债？”试问公公死了理葬他的是什么人，小姑死在南昌埋葬的又是何人？对收殓埋葬公公、小姑的人说自己死后没人埋葬，将会把张大公放到什么位置呢？并且大公帮助她是崇尚义气，而不是贪图利益。“谁还恩债”这一句话，不是抹煞了张大公的功德，往大公的一片好公上波冷水吗？这种词曲，所幸出自元代人笔下，如果是出自当今人们的笔下，那么就会被众人嘲笑．不知道自己知何容身。我不是敢于挑古人的刹儿，既然为词曲着书立说，就一定要让人知道应该怎样学习创作。知果被世俗的看法所误导，认为事事都应当效法元代的人，我恐怕元代人的好的地方没学到，反倒先学到了元代人的不足的地方。有人批评他，他就拿学习元代人为借口，哪里知道圣人千虑，必有一失，圣人所做的事情尚且不是什么地方都可以学习的，况且其他人呢？

《琵琶记》中可以学习的地方原本很多，请允许我列举它的长处来掩盖它的短处。例如《中秋赏月》一折，同一轮月亮，从牛氏的口中说出，每个字都洋溢着欢乐喜比；从蔡伯喈口中说出，每个字都充满凄楚悲凉。两个人坐在一个地方，却怀着两种不同的心隋。两种不同的心情面对的是一件事，这是《琵琶记》中针线最紧密的地方。瑕不掩瑜，举出其中的几个地方有什么妨害？然而传奇这种东西，其中的义理分为三项：词曲、宾白、穿插联络的关目。元代人擅长的地方只占其中一处，就是词曲。宾白与关目方面都是他们做得不足的地方我对于元代的人，只是遵守他们词曲中的创作规则罢了。

《闲情偶记》：密针线编戏，剪碎凑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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