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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情偶记:结构填词的重要性与挑战

【摘要】:结构第一填词一道,文人之末技也。止因词曲一道,但有前书堪读,并无成法可宗。尝怪天地之间有一种文字,即有一种文字之法脉准绳,载之于书者,不异耳提而命,独于填词制曲之事,非但略而未详,亦且置之不道。填词首重音律,而予独先结构者,以音律有书可考,其理彰明较着。至于结构二字,则在引商刻羽之先,拈韵抽毫之始。

【解题】

《词曲部》是李渔《闲情偶记》中有关艺术理论方面最重要的一部分。该部从结构、词采、音律、宾白、科诨、格局六个方面阐述他对于戏曲艺术、舞台表演的规律性认识。在这些规律性认识中,作者有一个观点,即戏曲艺术和表演要随着时代的发展不断变革,适应社会需求。表演的内容要雅中带趣,俗而不浅。关于雅,作者认为雅固然重要,但如果过于冷清,曲高和寡,所以在雅的同时也要让观众充满期待,而不是“两股颤颤,急欲先走”;关于俗,要表现在语言的自然,故事的生活化,但绝不是低俗的内容。特别要注意一点的是李渔对于戏曲的改革精神值得我们学习。本部分中由于专业名词和典故较多,所以在注释的过程中,尽量详注,对部分戏曲名词也作了简单注释,以帮助读者更好的阅读。如果对这一部分感觉比较闷的话可以结合后边的部分,可以采用“分而治之”的办法,使阅读变得更为轻松。

结构第一

【原文】

填词一道,文人之末技也。然能抑而为此,犹觉愈于驰马试剑,纵酒呼卢[1]孔子有言:“不有博弈者乎?为之犹贤乎已。”博弈虽戏具,犹贤于“饱食终日,无所用心”;填词虽小道,不又贤于博弈乎?吾谓技无大小,贵在能精;才乏纤洪[2],利于善用。能精善用,虽寸长尺短[3],亦可成名。否则才夸八斗,胸号五车[4],为文仅称点鬼之谈[5],着书惟供覆瓿之用[6],虽多亦奚以为?填词一道,非特文人工此者足以成名,即前代帝王,亦有以本朝词曲擅长,遂能不泯其国事者。请历言之:

高则诚、王实甫诸人[7],元之名士也,舍填词一无表见。使两人不撰《琵琶》、《西厢》,则沿至今日,谁复知其姓字?是则诚、实甫之传,《琵琶》、《西厢》传之也。汤若士[8],明之才人也,诗文尺牍,尽有可观,而其脍炙人口者,不在尽牍诗文,而在《还魂》一剧。使若士不草《还魂》,则当日之若士,已虽有而若无,况后代乎?是若士之传,《还魂》传之也。此人以填词而得名者也。

历朝文字之盛,其名各有所归,“汉史”、“唐诗”、“宋文”、“元曲”,此世人口头语也。《汉书》、《史记》,千古不磨,尚矣。唐则诗人济济,宋有文士跄跄[9],宜其鼎足文坛,为三代后之三代也。元有天下,非特政刑礼乐一无可宗,即语言文学之末,图书翰墨之微,亦少概见。使非崇尚词曲,得《琵琶》、《西厢》以及《元人百种》[10]诸书传于后代,则当日之元,亦与五代、金、辽同其泯灭,焉能附三朝骥尾,而挂学士文人之齿颊哉?此帝王国事,以填词而得名者也。由是观之,填词非末技,乃与史传诗文同源而异派者也。

近日雅慕此道,刻欲追踪元人、配飨[11]若士者尽多,而究意作者寥寥,未闻绝唱。其故维何?止因词曲一道,但有前书堪读,并无成法可宗。暗室无灯,有眼皆同瞽目[12],无怪乎觅途不得,问津无人,半途而废者居多,差毫厘而谬千里者[13],复不少也。

尝怪天地之间有一种文字,即有一种文字之法脉准绳,载之于书者,不异耳提而命,独于填词制曲之事,非但略而未详,亦且置之不道。揣摩其故,殆有三焉:一则为此理甚难,非可言传,止境意会。想入云霄之际,作者神魂飞越,如在梦中,不至终篇,不能返魂收魄。谈真则易,说梦为难,非不欲传,不能传也。若是,则诚异诚难,诚为不可道矣。吾谓此等至理,皆言最上一乘,非填词之学节节皆如是也,岂可为精者难言,而粗者亦置弗道乎?一则为填词之理变幻不常,言当如是,又有不当如是者。如填生旦之词,贵于庄雅,制净丑之曲,务带诙谐,此理之常也。乃忽遇风流放佚之生旦,反觉庄雅为非,作迂腐不情之净丑,转以诙谐为忌。诸如此类者,悉难胶柱[14]。恐以一定之陈言,误泥古拘方之作者,是以宁为阙疑,不生蛇足。若是,则此种变幻之理,不独词曲为然,帖括诗文皆若是也。岂有执死法为文,而能见赏于人,相传于后者乎?一则为从来名士以诗赋见重者十之九[15],以词曲相传者犹不及什一,盖千百人一见者也。凡有能此者,悉皆剖腹藏珠,务求自秘,谓此法无人授我,我岂独肯传人。使家家制曲,户户填词,则无论《白雪》盈车,《阳春》遍世[16],淘金选玉者未必不使后来居上,而觉糠秕在前[17]。且使周郎渐出,顾曲者多[18],攻出瑕疵,令前人无可藏拙,是自为后羿而教出无数逢蒙[19],环执干戈而害我也,不如仍仿前人,缄口不提之为是。吾揣摩不传之故,虽三者并列,窃恐此意居多。以我论之:文章者,天下之公器,非我之所能私;是非者,千古之定评,岂人之所能倒?不若出我所有,公之于人,收天下后世之名贤,悉为同调。胜我者,我师之,仍不失为起予之高足;类我者,我友之,亦不愧为攻玉之他山[20]。持此为心,遂不觉以生平底里,和盘托出,并前人已传之书,亦为取长弃短,别出瑕瑜,使人知所从违,而不为诵读所误。知我,罪我,怜我,杀我,悉听世人,不复能顾其后矣。但恐我所言者,自以为是而未必果是;人所趋者,我以为非而未必尽非。但矢[21]一字之公,可谢千秋之罚。噫,元人可作,当必贳予[22]

填词首重音律,而予独先结构者,以音律有书可考,其理彰明较着。自《中原音韵》一出,则阴阳平仄,画有塍区[23],如舟行水中,车推岸上,稍知率由者,虽欲故犯而不能矣。《啸余》、《九宫》二谱一出,则葫芦有样,粉本昭然。前人呼制曲为填词,填者,布也,犹棋枰之中画有定格,见一格,布一子,止有黑白之分,从无出入之弊,彼用韵而我叶之,彼不用韵而我纵横流荡之。至于引商刻羽,戛玉敲金,虽曰神而明之,匪可言喻,亦由勉强而臻自然,盖遵守成法之化境也。至于结构二字,则在引商刻羽之先,拈韵抽毫之始。如造物之赋形,当其精血初凝,胞胎未就,先为制定全角,使点血而具五官百骸之势。倘先无成局,而由顶及踵,逐段滋生,则人之一身,当有无数断续之痕,而血气为之中阻矣。工师之建宅亦然。基址初平,间架未立,先筹何处建厅,何方开户,栋需何木,梁用何材,必俟成局了然,始可挥斤运斧。倘造成一架而后再筹一架,则便于前者,不便于后,势必改而就之,未成先毁,犹之筑舍道旁,兼数宅之匠资,不足供一厅一堂之用矣。故作传奇者,不宜卒急拈毫,袖手于前,始能疾书于后。有奇事,方有奇文,未有命题不佳,而能出其锦心,扬为绣口者也。尝读时髦所撰,惜其惨淡经营,用心良苦,而不得被管弦、副优孟者,非审音协律之难,而结构全部规模之未善也。

词采似属可缓,而亦置音律之前者,以有才技之分也。文词稍胜者,即号才人,音律极精者,终为艺士。师旷止能审乐[24],不能作乐;龟年但能度词[25],不能制词。使之作乐制词者同堂,吾知必居未席矣。事有极细而亦不可不严者,此类是也。

【注释】

[1]呼卢:赌博。唐李白《少年行》之三:“呼卢百万终不惜,报雠千里如咫尺。”

[2]纤洪:巨细,大小。

 [3]寸长尺短:语出《楚辞·卜居》:“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喻人各有长处和短处。本文指微才薄技。

[4]才夸八头,胸号五车:宋代无名氏《释常谈·八斗之才》:“文章多谓之八斗之才,谢灵运尝曰:‘天下才有一石,曹子建独占八斗,我得一斗,天下共分一斗。’”后以“才高八斗”形容富于文才;又本《庄子·天下》:“惠施多方,其书五车。”,后以“学富五车”形容学识渊博。

[5] 点鬼之谈:唐张鷟《朝野佥载》卷六:“时杨(杨炯 )之为文,好以古人姓名连用,如‘张平子之略谈,陆士衡之所记’,‘潘安仁宜其陋矣,仲长统何足知之’。号为点鬼簿。”后用“点鬼簿”讥刺诗文滥用古人姓名或堆砌故实。

[6] 覆瓿()之用:瓿,类似现在的小罐子。喻著作毫无价值或不被人重视。

[7] 高则诚,元人,生于1305年,原名明,号则诚,又号菜根道人,其《琵琶记》被尊为“曲祖”。王实甫(1260年-1316年),大都(今北京市)人。《西厢记》在元代就被誉为“新杂剧,旧传奇,《西厢记》天下夺魁”。

[8] 汤若士:即汤显祖1550—1616),中国明代戏曲家、文学家,字义仍,号若士,江西临川人。其传奇作品《牡丹亭》、《邯郸记》、《南柯记》、《紫钗记》,合称《玉茗堂四梦》。

[9] 跄跄:形容走路有节奏的样子。

[10]《元人百种》:即《元曲选》,元代杂剧选集,明代臧懋循编,收录元人杂剧近百种,是后世了解元曲的重要典籍。

[11] 配飨:媲美。(www.chuimin.cn)

[12] 瞽(ɡǔ)目:瞎眼。

[13] 差毫厘而谬千里:语出《礼记·经解》:“君子慎始,差若毫厘,谬以千里。”谓相差虽然很微小,但造成的错误极大。

[14]胶柱:胶住瑟上的弦柱,以致不能调节音的高低。比喻固执拘泥,不知变通。

[15] 见重:受到重视。

[16] 《阳春》、《白雪》:战国楚国的高雅歌曲名,后世泛指高雅的作品。

[17] 糠秕:谷皮和瘪谷,比喻粗劣而无价值之物。

[18] 周郎渐出,顾曲者多:《三国志·吴志·周瑜传》:“瑜少精意于音乐,虽三爵之后,其有阙(漏)误,瑜必知之,知之必顾(回头看),故时人謡曰:‘曲有误,周郎顾。’”后遂以“顾曲”为欣赏音乐、戏曲的典故,表示指出错误。

 [19] 逢蒙:古之善射者。相传学射于后羿尽羿之道,想到天下唯后羿胜己,于是杀羿。事见《孟子·离娄下》。

[20] 攻玉之他山:语出《诗经·小雅·鹤鸣》:“它山之石,可以攻玉”,本谓别国的贤才也可用为本国的辅佐,正如别的山上的石头也可为砺石,用来琢磨玉器。后因以“他山之石”喻指能帮助自己改正错误缺点或提供借鉴的外力。

[21] 矢:陈述,陈献。。

[22] 贳(shì):赦免;宽纵。

[23] 塍(chénɡ)区:比喻界限;格式。

[24] 师旷: 春秋晋国乐师,善于辨音。

[25] 龟年:即李龟年,唐时乐工,善歌。所谓度词指依词谱曲、歌唱。

【译文】

按曲填词这类事情,只是文人不足道的技艺罢了。但是若能潜心去做,仍然觉得比骑马舞剑、酗酒赌博要好。孔子说过“不是有掷采下弈的游戏吗?做做也比闲着什么也不干好。”掷采、下棋虽然都是游戏,仍比饱食终日、无所用心要好。填饲虽然是雕虫小技,不又比赌博、下棋要好吧?我认为技艺不分大小,贵在精通;才能虽有大小之别,贵在善于利用。能够精通、善于利用,就算是微才薄技,也能成名。否则尽管自夸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作文却只会罗列前人故实,著出的书也只能用来做猜谜游戏,即使写得再多,又有什么用呢?填词这一行,不只是精通此道的文人靠它就能出名,即使前代帝王,也有凭着本朝有擅长的词曲,而是使本国流名后世。请允许我一一说明:

高则诚、王实甫等人都是元代的名士,除去填词写剧本外,没有别的表现。如果他们不写《琵琶记》、《西厢记》,那么到现在谁还知道他们的姓名?所以高则诚、王实甫的姓名流传至今,是《琵琶记》、《西厢记》在流传他们。汤显祖,是明代的才子,诗文书信都有值得得欣赏的地方,然而脍炙人口的不是这些,而是《牡丹亭》这部戏剧。假若汤显祖没有写《牡丹亭》,那么当时的汤显祖,已经是虽然有这个人但也如同没有了,更何况后来呢?所以汤显祖的名字能流传到今天,是《牡丹亭》在流传他的名声。这些人都是由填词而得名的。

历代文学的兴盛,其名声各有所属。汉朝的史、唐朝的诗、宋代的文、元代的曲,这此都是世人的口头语了。《汉书》、《史记》,千古不朽,可谓高超后世啊。唐代则诗人名家辈出,宋代则文士人材济济,这三个朝代在文坛确实鼎足文坛,不愧是夏、商、周之后三朝盛世。元朝统一天下,不但政治、刑法、礼乐没有一点值得继承,就是语言文字、文章书画这类小技艺,也鲜有大概的记载。如果不是当时推崇戏曲,出现了《琵琶记》、《西厢记》、《元人百种曲》等书流传后世,那么当时的元帝国,也会同五代、金代、辽代一样地消失,怎么能够和唐、宋两朝并列,让后代的读书人经常提起它呢?这些个朝代的帝王的国事都是靠填词而出名。由此看来,填词编剧就不是雕虫小技,而是和历史、传记、诗歌、文章同源而异派。

近段时期酷爱编剧,立志继承元朝剧作家,想与汤显祖并驾齐驱的人士很,不过达到至高境界的作家很少,没有听到什么出类拔萃的作品。其中的原因在哪里呢?只因为填词、制曲这一科,只有从前的剧本可以读,而没有固定的规律可以遵循。就像黑洞洞的屋里没有灯,有眼也如于于瞎,难怪他们找不到出路,无人点津,像这种半途而废的居多,而差之毫厘,谬以千里的人也不在少数。

我曾经感到奇怪:天地之间,只要有一种文学,就有一种相关的规则写在书上,就像是教师在旁边一点一滴地教海,唯独只有填词制曲,不但规则十分简略,还把它丢在一边不加论。推测其中的缘故,可能有三条:第一,填词、制曲的道理深奥,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作者构思的时候,思想遨游于九天云外,灵感如魂魄出窍,自由飞越,如在梦中,不到结束全篇,不能收回魂魄。讲真事容易,写梦境就难了,不是不想传授其中的诀窍,是无法传授啊。如果真是这样,确实独特,也确实难以传授,真的是难以讲清楚。我认为这些玄妙的理论,都说的是填词制曲的最高境界,并不是说填词的学问各个方面都是这样,怎能因为精妙的理论难以说清,就连粗浅的知识也不讲了吗?第二,编剧的原则变化无常,说的是应当这样,但实际却又有不该这样的。比如刻画生角、旦角的词,往重端庄典雅,描写净角、丑角的曲子,必须诙谐幽默,这是一般的道理。可一旦遇到性格风流放诞的生角、旦角,曲词端庄典雅就不合适了塑造迂腐拘执的净角、丑角,也忌讳曲词该谐,诸如此类,都很难有什么固定的法则要是硬作规定,恐怕会害了那些拘泥守旧,缺乏想象力的作者。所以宁肯空缺,也不画蛇添足。这种根据实际情况随时变化的道理,不单是对编剧有作用,诗文、帖括都是这样。难道有按照死板的方法作文,还能被人欣赏,以至名声流传后世的作家吗?第三,自古以来,十分之九都是靠着诗赋创作被人看重,靠写剧本出名的,还不到十分之一。大概数成百上千人里不见得出一个,凡是能做到这一地步的人,都是把诀窍藏在肚子里,千方百计保密。心里说这方法没人教我,难道我就肯传人吗?要是家家都能谱曲,人人都会填词,就算自己写的都是《阳春》《白雪》这样高雅、精致的作品,那些淘金选玉的行家,也未必不能使他们后来居上,而觉得以前的作品只是有如糠秕。况且如周瑜那样的才逐渐多起来,都会点评,也就会指出我的毛病,让前人的短处暴露无遗,这等于是善于射箭的后羿,教出来无数的逢蒙,让他们对着自己弯弓搭箭,还不如仿效前人,闭口不说的好。我猜测这三个缘故,虽然是并提出来,我个人认为还是最后的原因居多。就我个人来说:写文章是天下所有人的权利,不是我个人所能私藏的;是与非,由历史来评判,岂是个人颠倒的?不如把拿出我自己的心得,公布于众,把天下后世的名贤都做为我志趣相投的人。胜过我的,我以他们为师,仍不失作为引我进步的良马;和我差不多的,我把他看成朋友,也不愧是可以借鉴的对象。持有这样的心态,就不会觉得是把自己平生的底细和盘托出了,连同前人的著作,也可以取长补短,指出优劣,让人知道该学什么、避免什么,不至于被读书所害。理解我的、埋怨我的、爱护我的、要杀我的,全听世人来论了,不再顾虑后果如何了。只怕我所说的,自认为对而不一定真对;人们所追求的,我以为不对而未必全不对。但只要讲一个句话是对的,就可以免去千秋后世的惩罚。唉,如果元朝的戏剧家再生,也会原谅我的。

编剧填词,首先应该重视音律。我所以要把结构放在第一位,是因为音律有书可以遵循,道理也非常明白。自从《中原音韵》问世,阴阳平仄,各有各的界限,就像船在水里走,车在岸上推,想换也不可能《啸余谱》和《九宫正始》两部曲谱一出,画葫芦就有了样本,条条框框都十分清楚.前人把编写剧本的唱词称为填词“填”就是“布二如同棋盘上有固定的格,见一个格,布一个字,只有黑白的区别,不会有出格入格的弊病。你有韵我来叶韵,你没有韵我就可以随意填写。至于斟酌五音,让它响亮悦耳,虽然是靠灵感,不可言传,也还是从勉强逐渐达到自然,从遵守法则逐渐进入化境的。至于结构一个剧本,就要在斟酌音调,选择韵脚以前,如同上天造人一样,在人的精血刚刚凝固,胞胎还没结成的时候,先为他制定一个形状,让他具有五宫、四肢的基础.如果事先没有全局的构想,让他从头顶到脚限,分段乱长,那人的身体,就会出现无数断续的痕迹,血气也会半途阻断.工匠盖房也是这样,打好基础,间架还没立起的时候,要先筹划什么地方建厅,什么地方开门,柱子用什么木头,房梁用什么木头,一定要全局在胸,才能动斧子和锯。如果盖成一间再考虑下一间,那么前边盖的方便了,后边盖的可能不方便,势必还得改造没盖成就先拆毁,好比在大路旁边建房,用盖几所房子的工钱、料钱结果还不够盖一厅一堂用的。所以作传奇剧的,不应当急于动笔,揣着手思考在前,才能奋笔疾书在后。有奇事,才能有奇文,没有命题不好,却能写出漂亮的剧本的人。我看过一些时髦人士写的剧本,可惜他们惨淡经营的一番苦心可是却不能交给演员去登台演唱,不是因为音律有不得当的地方,而是整个的结构不好。

剧本的文采似乎不是最重要的,但也放在音律的前面,因为有天才和技术的分别。文采比较突出的,就被称为“才人”音律极精通的,也终究是艺匠。古代的音乐家师旷只能审乐,不能作曲。唐朝的演奏家李龟年只能弹唱,不能作词,让他们和作曲作词的呆在一间屋里,他们只配坐在末席。事情虽然十分细小,但也不能不严格要求,这就是一类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