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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心智的起源与进化:信念与欲望解读事物

【摘要】:即使有一天神经科学家解开了大脑整个连线图的密码,真相估计也是人类行为需要用信念和欲望的方式来对其解释,而非用伏特和克的方式。许多认知科学家相信,心智配备了固有的直觉知识理论或模块,这成为合理化认识世界的主要方式。也别把“模块”这个隐喻太当真,人们能把自己理解世界的方式混杂和匹配。我们应当期望,婴儿在生命之初会显示出对物理的一定理解。

你不断地转换频道,终于找到了《洛城法律》(L.A.Law)的重播,你想知道恶妇律师罗莎琳德·夏斯为什么在证人席上哭泣。如果有人解释说她泪腺的流体量增加了,直到压力超过表面张力,以至其流泪,你会喝止这种言论。你想了解的是,她希望打赢诉她前任雇主的案子,所以挤出鳄鱼的眼泪好让陪审团相信她,公司解雇她给她造成了毁灭性的打击。但如果你看了下一集,想知道她为什么意外地跨过那扇开着的门,跌入电梯井底,你会知道,她的动机与任何人无关,只是弗洛伊德式的疯癫。任何自由落下的物质,包括罗莎琳德·夏斯,以每秒9.8米的加速度下落。

解释一个事件有多种方式,其中一些比另一些更好。即使有一天神经科学家解开了大脑整个连线图的密码,真相估计也是人类行为需要用信念和欲望的方式来对其解释,而非用伏特和克的方式。物理学对狡诈律师的诡计给我们提供不了任何线索,甚至也不能解释我们有关生物的许多更简单的行为。正如理查德·道金斯所说:“如果你把一只死鸟扔到空中,它会划出一道优雅的抛物线,完全按照物理书上所说的,然后掉在地上待在那儿。它的行为表现就像某种物质的固态实体在风阻力中应当表现的那样。但如果你将一只活鸟扔在空中,它不会画出抛物线然后掉在地面。它会飞走,或许都不会在这个县域着陆。”我们了解鸟和植物的内部结构。为了要知道它们为什么移动和生长,我们把它们切开,一点一点放到显微镜下。而对像椅子和铁撬这样人工制品,我们需要另一种解释:对该物体功能的描述。要是为了理解为什么椅子有一个稳定的水平表面而把它们切开,一点一点放到显微镜底下,这就有些傻了。其解释是有人设计了椅子来支撑上面的一个人。

许多认知科学家相信,心智配备了固有的直觉知识理论或模块,这成为合理化认识世界的主要方式。心智配备的模块有关于物体和力的、关于生物的,关于人工制品的、关于心智的,还有关于像动物、植物和矿物这种自然种类的。别把“理论”这个习语太当真,正如我们看到的,人们并不真像科学家们那样工作。也别把“模块”这个隐喻太当真,人们能把自己理解世界的方式混杂和匹配。例如,像“扔”这样的概念将意图(直觉知识心理学)与动作(直觉知识物理学)结合在了一起。我们常常将思考的方式应用于它们本不是被设计用作的题材,比如滑稽幽默(人作为东西),万物有灵宗教(树或山有心智)以及拟人化的动物故事(动物有心智)。正如我提到的,我更愿意以解剖学的理解方式来思考,如心智系统、器官和组织,类似于免疫系统、血或皮肤。由于心智特殊的结构,它们实现了专门化的功能,却并不一定是以封装胶囊的形式包装的。我还要再补充一句,直觉知识理论、模块或理解方式的清单的确太短。认知科学家把人们当作是没有古怪耳朵的斯波克先生。一种更现实的库存清单还会包括对危险、感染、地位、统治、公平、爱、友谊、性、孩子、亲戚和自我的思考和感觉方式。我们将在稍后的章节中探讨以上内容。

不同的思考方式是固有的,这不等同于知识是固有的。很显然,我们需要学习有关飞盘、蝴蝶和律师的内容。讨论天生模块并不意味着尽量少学习,而是要去解释学习本身。学习所涉及的不只是记录经验,学习需要表述所记录的经验,以便它们以有用的方式加以一般化。VCR在记录上非常出色,但没有人会把这种现代形式的白板看作是智能的范式。当我们观察律师工作时,我们对他们的目标和价值观下结论,而不是对他们的语调和肢体运动轨迹下结论。目标和价值观是我们在心理上表达体验的一种词汇。它们不像“动量”可由质量和速度组成,或者“功率”可由能量和时间组成,可以根据我们的物理知识由更简单的概念组成。它们是原始的或不能简化的,更高阶的概念是以它们来界定的。要理解其他领域的学习,我们也需要它们的词汇术语。

由于像词汇一样的组合系统可以产生海量的组合,那么人的思维是否可以由单个系统产生呢?是否存在一个心智的通用目的世界语呢?即使是一个非常高效的组合系统也有它的局限。一个计算器能够加减乘除海量的数字,但它永远不会拼出一个句子。一个精致的文字处理器能够用所有的字母组合打出无穷的藏书,但它永远不能把它拼读出的数字加起来。现代数字计算机可以用少量的东西做大量的事情,但所谓“少量”仍包括文本、图像、逻辑和几种数字的独特且基本的词汇。当计算机被设计了人工智能推理系统程序,它们需要被初始程序赋予对世界基本类别的理解:不能同时处于两个地方的物体、存活于一段固定时间的动物、不喜欢疼痛的人等。对人类心智来说也是如此。即使是十几个固有的心理词汇——批评者认为这是一个疯狂的想法——也将会是这少量的数目组成了整个人类思想和感情,包括从《牛津英语大字典》中的50万个单词到《天方夜谭》中1001个故事。

我们生活在物质世界之中,因此,在我们生命当中第一件必须要弄明白的事,就是物体相互碰撞的方式。直到最近,所有人都以为婴儿的世界是一个感觉的万花筒,用威廉·詹姆斯著名的话来说就是“万物生长,杂乱无章”。皮亚杰认为,婴儿是感觉运动的生物,不知道物体的黏着性和一致性,也不知道世界的运转是根据外部规律而不是自身的行动来决定的。婴儿就像唯心主义哲学的那首著名打油诗中的那个人一样:

曾经有个人这样说:

“上帝一定会特困惑,

理由是因为他发现:

这树依然葱绿如昨;

院中却已无人故我。”

有观点认为,世界是一个幻象或者物体在你不看它们时就不存在,哲学家指出,这种观点无法被任何观察所驳斥。婴儿终其一生都将体会到万物生长、杂乱无章的感受,除非他被安设了一个心智装置,来把这些蓬勃生长和杂乱噪音解释为物体遵循一致的机械规律的外部符号。我们应当期望,婴儿在生命之初会显示出对物理的一定理解。

只有细致的实验室研究才能告诉我们婴儿像什么——而不是曾像什么。不幸的是,婴儿是最为困难的实验对象之一——他们甚至比老鼠和大二学生还要难对付。让他们产生条件反射不太容易,而且他们不讲话。不过由心理学家伊丽莎白·斯波尔克(Elizabeth Spelke)和瑞内·巴尔亚容(Renée Baillargeon)完善的一种巧妙的技术充分利用了婴儿擅长的一项本领:失去兴趣。当婴儿不断重复看到相同的旧东西时,他们就转看别处来表示厌倦。如果出现一个新东西,他们就抬起头来盯着看。这样,观察者心中就有了“旧东西”和“新东西”之分。通过观察什么激起了婴儿的兴趣,什么拖长了他们的厌倦,我们可猜出婴儿把什么东西看作是相同的,把什么东西看作是不同的——这就是他们如何给体验分类。特别说明问题的是,当一块幕布开始挡住婴儿的一部分视线然后移开时,我们可以试着读出婴儿是如何来思考那部分看不见的世界的。如果婴儿的目光只是暂时被吸引,然后就去看别处了,我们可以推断出,景物一直就在婴儿的心中。如果婴儿注视的时间很长,我们可以推断,景物的出现令他们感到奇怪。

3~4个月大的婴儿通常是接受测试中月龄最小的,既因为他们的行为比再小些的婴儿更好,也因为他们的立体视觉、移动感知、视觉注意和视觉敏锐度刚刚成熟。测试本身不能确定什么是天生固有的,什么不是天生固有的。3个月大的婴儿不是前一天才出生的,所以在理论上讲,他们所知道的任何事都可能是习得的。而且3个月大的婴儿仍在许多方面有待成熟之处,所以他们稍后将知道的任何事也可能是无须学习而自动出现的,就像牙齿一样。不过通过研究婴儿在这个年龄知道些什么,这一实验缩小了备选的范围。

斯波尔克和菲利普·凯尔曼(Philip Kelman)想看看婴儿把什么看作是一个物体。我在第4章中提过,即使是对于一个成年人来说,说出一个“物体”是什么也并非易事。一个物体可以被界定为具有光滑侧影的视域延伸,也可以被界定为一个具有同样颜色和质地的延伸,或是一个若干具有共同移动部分的集合体。依照这些定义,我们可以尝试抽出这些相同的部分,但如果做不到,表明它们确实是共同移动的。当各个组成部分共同移动时,我们把它们看作是一个物体;当组成部分各走其道时,我们把它们视为分开的物体。物体的概念是有用的,因为彼此附着在一起的物质通常是共同移动的。自行车、葡萄藤和蜗牛或许是由不同材料装配到一起的,但如果你选择了一端,另一端也会一起走。

凯尔曼和斯波尔克从一个宽幕布的顶端和下面伸出两根棍子来让婴儿厌烦。问题是,婴儿是否把小棍子看作单个物体的一部分。当幕布移走时,婴儿或者看到一根长棍子,或者看到两根中间有缝隙的短棍子。如果婴儿把它想作单个物体,那么看到一个物体会感到厌倦,两个则会让他们惊讶。如果他们以为每根棍都是一个物体,那么看到一个物体就会令其惊讶,而看两个就会觉得厌倦。控制实验测量了婴儿在事先没看任何东西的情况下,看一个物体和看两个物体分别持续多长时间,并减去基础时间。

人们估计,婴儿会把两件东西看作是两件,或者,估计他们如果在心理上把这些东西连接起来,会利用物体特征之间的所有相关来作为标准:光滑的侧影、共同的颜色、共同的质地以及共同的移动。但很显然,婴儿在生命早期就有了对物体属格的想法判断,这种判断也是成人概念的核心内容:一起移动的部分。当从幕布背后伸出的两根小棍一同来回移动时,婴儿把它们看作是一个物体;如果幕布升起后显示是两个物体,它们会感到惊讶。当它们不同时移动时,婴儿不认为它们是同一个物体,即使可见的部分有着同样的颜色和质地。当一根小棍从上边伸出,一个参差不齐的红色多边形从下边伸出,它们一同来回移动时,婴儿会以为它们是连在一起的,即使这两个东西除了共同的移动外没有其他任何共同之处。

在直觉知识物理学的其他原则中,孩子是成人的父母。第一个原则是,一个物体不能像幽灵一样穿过另一个物体。瑞内·巴亚尔容指出,当一个立方体前面的一块板设法向后跌落,平躺在地上,正好穿过立方体应当占据的空间时,4个月大的婴儿会感到奇怪。斯派尔克和同事证实,婴儿不认为一个物体会穿过一道比物体还要窄的障碍或缝隙。

第二个原则是,物体沿着连续的轨迹移动:它们不会在一个地方消失,又在另一个地方现身,就像《星际迷航之进取号》中的转运室一样。当婴儿看到一个物体从左侧幕布的左侧后面经过,然后似乎又从右侧幕布的右边重新出现,而没有穿过两块幕布之间的缝隙时,他就估计自己看到了两个物体。当他看到一个物体从左侧幕布后经过,又出现在这块幕布的另一边,穿过缝隙,然后经过右侧幕布后面,他就推测自己是在看一个物体。

第三个原则是,物体是具有内聚性的。当一只手拿起一个看上去像一个物体,但这个物体的一部分却留在后面的东西时,婴儿会感到惊讶。

第四个原则是,物体只有通过接触才会互相移动——也就是说,物体之间是不可能存在远距离的相互作用的。在不断看到一个物体从后面经过,而另一个物体弹出来后,婴儿们会期望看到像台球一样一个引发另一个的情况。当幕布显示一个球停止一小会儿后,第二个才刚升起来时,他们会感到惊讶。

所以3~4个月的婴儿能看到物体、记住它们并期望它们在移动时遵循连续、内聚和接触的法则。婴儿们不像詹姆斯、皮亚杰、弗洛伊德和其他思想家那样顽固不化。正如心理学家戴维·杰尔瑞(David Geary)所说,詹姆斯的“万物生长、杂乱无章”是对父母生活的良好描述,而不是针对婴儿生活的描述。这个发现还推翻了认为婴儿通过操控物体、绕着它们走、谈论它们或者听到人们谈论它们而让世界停止运转这样的看法。3个月大的婴儿几乎不能辨别方向、看、触摸和伸手拿东西,更不用说操控、行走、谈话和理解了。他们不可能用标准的互动、反馈和语言技巧来学习任何事情。尽管如此,他们还是在聪明地理解着一个稳定和有规律的世界。

自豪的父母还没到给麻省理工学院招生办公室打电话的时候。小婴儿至多对重力有着不确定的理解。他们对“当一只手把桌子上的盒子推下去而盒子仍悬在空中”的事情,会感到惊讶;但只要用桌子边缘或指尖轻轻一触,就足以令他们觉得一切正常了。而且当幕布升起显现出一个下落的物体抗拒了重力,停在半空中时,他们也没觉得有什么异样。看到一个球滚过桌上的一个大洞而没有掉进去,他们也没有不知所措。婴儿对惯性也不大了解。例如,当看到一个球滚向一个盖住的盒子的一角,却出现在另一角时,他们没显示出多大兴趣。

但成人对于重力和惯性的掌握也不那么坚实。心理学家迈克尔·麦克劳斯基(Michael Mclloskey)、阿方索·凯拉马萨(Alfonso Garamazza)和伯特·格林(Bert Green)向大学生们提出这样的问题:当一颗球从一个弯曲的管子中弹射出去会发生什么,或者当旋转的绳球被割断了绳子会怎样。令人沮丧的是,有不少学生,包括许多曾经修过物理课的人,都猜测它会继续沿着弧线轨迹运动(牛顿第一定律断言,一个移动的物体会沿着一条直线持续运动,直到有一个力作用于它)。这些学生解释说,这个物体获得了一个“力”或者“动量”(一些学生记着的是不明其意的术语而不是概念,称其为“角动量”),这个“力”或者“动量”会推动着它沿着曲线运动,直到动量被耗尽,轨迹才变成直线。他们的信念正出自中世纪的理论:一个物体受到一种“原动力”的推动,使其保持运动,然后逐渐散逸。

这些大笑话源自有意识的理论化:它们不是人们心理有准备看到的。当人们把他们的答案用计算机动画模拟时,他们爆发出大笑,仿佛是看到大笨狼把必必鸟追赶到悬崖边,在直扑向前时停在了半空中。但认知误解远甚于此。我把一个球直扔上去,它离开我的手后,上升时,到顶峰时,下降时,都有哪些力作用于它?人们几乎不可能不认为动量带着球挣脱重力上升、到达顶峰时二力相当,然后重力越来越强并把它拉下来。正确答案是,重力是唯一自始至终作用的力。语言学家莱昂纳多·泰尔米(Leonard Talmy)指出,原动力理论灌注在我们的语言之中。当我们说“球在不停地滚,因为风在吹它”时,我们的推论是,球本身有一种固有的静止趋势。当我们说笔架把铅笔保持在桌子上,我们在暗示铅笔有着移动的倾向,更不用提对牛顿第三定律(作用力与反作用力)的蔑视,而给笔架灌注了一种更大的力了。泰尔米像大多数认知科学家一样,相信概念驱动语言,而不是语言驱动概念。

当研究更为复杂的移动时,甚至连知觉也辜负了我们。心理学家丹尼斯·普洛菲特(Dennis Proffitt)和戴维·吉尔登(David Gilden)曾问过人们一些关于陀螺、滚下斜坡的轮子、碰撞的球、“阿基米德在浴缸中的位移”等简单问题。如果不允许在纸上玩弄等式,甚至连物理学教授都猜错了结果。(如果允许用纸笔计算,他们会花一刻钟算答案,然后宣称这个问题“太小儿科”。)对于这些位移,对不可能事件的视频动画看起来很自然,确实,可能的事件看上去不自然:一个倾斜而不跌倒的陀螺对我们大家来说都是一个奇妙的物件,即使对物理学家也是如此。

发现心智是非牛顿力学的,这并不令人奇怪。经典力学中理想状态的移动只有在真空中无摩擦平面上移动的弹性质点上才能看到。在现实世界中,牛顿定律被空气中、地面上和物体自身分子的摩擦所掩盖。摩擦减慢了所有东西的移动并使静止的东西保留在原地,所以人类很自然就觉得物体有着静止的固有趋势。正如科学史学家所言,要说服一位正想方设法要把陷在泥里的牛车弄出来的中世纪欧洲人,运动的物体是以不变的速度沿着一条直线持续运动的,除非受到一个外力的作用,想必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像旋转的陀螺和滚动的轮子这样复杂的运动有着双重劣势。它们依赖于有着可以忽略的摩擦,而且它们的运动是由许多变量同时相关的复杂等式所支配的。我们的直觉知识系统即使是在最好的条件下,一次也只能处理一个问题。

即使是最聪明的婴儿也有许多要学习的内容。孩子成长的世界中有沙子、尼古拉带、胶水、内尔夫塑胶球、摩擦气球、蒲公英种子、回飞飞镖、电视遥控器、还有无数的其他物体,它们的奇特性质都推翻了牛顿定律的一般预测。婴儿们在实验室中所展示的早慧并不意味着他们不需要学习关于物体的知识,而正是这种早慧才使得学习成为可能。如果孩子们不把世界刻划成物体,或者如果他们乐于相信物体会神奇地消失再出现于他处,他们就会无处依托,来证实他们对于黏着、蓬松、粘稒等特性的发现了。他们也发展不出亚里士多德理论、原动力理论、牛顿理论或是大笨狼理论中所体现的直觉知识了。总之,直觉物理学若要能适用于中观世界,它就一定得运用上物体的性质和运动的规律;而从生命的初期开始,婴儿正是通过这些观点来看待这个世界的。

这儿有一个电影情节。主人公想方设法要达到一个目标,对手则在阻挠。在一个帮手的协助下,主人公终于取得了成功。这个电影描绘的不是一个虚张声势的英雄在一个浪漫友人的帮助下挫败了卑鄙小人的故事。可以将演员们看成三个点。一个点沿着一条倾斜的线向上移动一定距离,退了下来,又上去,直到它快到顶端。另一个点突然猛撞了过去,第一个点又退了回来。第三个点温柔地和第一个点接触并一起移动直到斜线的顶端。我们把第一个点看作是试图爬上一座小山,把第二个点看作是阻挡它,把第三个点看作是帮助第一个点达到目标,是一件几乎不可能的事。

社会心理学家弗里茨·海德尔(Fritz Heider)和M.西梅尔(M.Simmel)是影片的制作人。他们与许多发展心理学家一道得出结论,人们不是把移动作为他们直觉知识物理学中的特例(或许是当作有弹性的怪异物体),而是把它当作不同种类的实体。人们将某些物体解释为有生命的行为体。对行为体的识别是根据它们违背直觉知识物理学的能力,这种违背体现在无须外部推力的启动、停止、转弯或加速,特别是当它们持续地接近或避开另一些物体时。这些行为体被认为是具有一种内部的、可重续的能量、力、动力或魅力来源,这些行为体以其来推动自身,通常用于实现一个目标。

这些行为体就是动物,当然也包括人。科学告诉我们,这些行为体就像其他宇宙万物一样,也遵循物理学规律,只不过移动的物质中在肌肉和大脑里包含了微小的分子。但在神经生理学实验室之外,普通的思考者们则要把它们分配到一种无根由的不同类别中。

婴儿在生命早期就把世界分为有生命的和无生命的两种。3个月大的婴儿看到一张脸突然静止不动会烦躁不安,而看到一个物体突然停止移动则不会觉得异样。他们靠推东西来试图把物体拿到身前,而靠发出声音来让人们靠近自己。到6~7个月大时,婴儿就能够辨别到底是手作用于物体还是其他物体作用于物体了。他们对于什么使人移动和什么使物体移动有着相反的估计:物体彼此启动靠碰撞;人的启动和停止靠自身。到12个月大时,婴儿在解释运动点的卡通动画时,仿佛把点看作是在追寻目标。例如,一个点在去往另一个点的途中原本要跳过一个障碍,当障碍被移除时这个点就走了捷径,对此婴儿并不感到惊讶。3岁大的孩子对卡通点的描述基本上与我们的描述是相同的,他们也能够区分自己能够移动的东西(如动物)和自己不能移动的东西(如玩具娃娃、雕像和栩栩如生的动物小人像)。

对于自我推动的行为体的直觉知识与另外三个重要理解方式有所重叠。大多数行为体是动物,而动物像植物和矿物一样,是自然赋予我们感觉的类别。一些自我推动的东西,如汽车和摆动玩具小人,则是人工制品。还有许多行为体不仅接近或回避目标,其行为还出自信念和愿望;也就是说,它们有心智。下面我们来分别看看每一类。

每一个人都是一位优秀的业余生物学家。我们喜欢观察动植物,将它们归入生物学家能识别的分类,预测它们的运动和生命周期,把它们的汁水作为药物、毒药或食品添加剂。这些让我们得以适应环境的技能,来自一种理解世界的方式,我们称之为民间生物学,或许“民间自然历史”是一个更恰当的术语。人们对于自然种类有着某种直觉知识——大致说,就是在自然历史博物馆中找到的那类东西,比如动物、植物和矿物——这些东西不能应用于人工制品,如咖啡壶,或是直接由规则规定的种类,比如三角形和首相。(www.chuimin.cn)

狮子的定义是什么?你或许会说“狮子是一种生活在非洲的大型凶猛猫科动物”。但假如你了解到,10多年前狮子在非洲已被猎捕至灭绝,现仅存于美国的动物园中。假设科学家发现狮子并不是天生凶猛;它们只是在不健全的家庭中成长才会那副样子,否则就会像《绿野仙踪》中的伯特·拉尔那么善良。假设我们发现狮子甚至不属于猫科。我有一个老师认为狮子实际上属于犬科,尽管她错了,但她本来有可能是对的,就像鲸结果被发现是属于哺乳动物,而不是鱼一样。但如果这个思维实验被证明是正确的,你大概会觉得,这些“温驯的美国狗”仍旧实际上是狮子,即使上述定义中已没有一个词还存在。狮子没有定义,甚至不能根据字典中那个词定义旁边狮子的图片判断出来。一个栩栩如生的机器狮子不能算作是真狮子,而人们可以想见,一个身上裹着一条毯子的狮子看上去虽然更像老虎,但却可以是狮子。

哲学家们说,自然种类术语的含义来自对隐含特征或要素的直觉知识,这种特征或要素为种类成员所共有,其最初的例子被称为这个术语。人们不需要知道要素是什么,只需知道有个要素即可。有些人大概认为狮子的资格在于血液;另一些人可能嘀咕关于DNA的一些东西;还有另外一些人没什么想法,但会感觉到狮子都有这个要素,并将其传给后代。即使知道了一个要素,它也不是一个定义。物理学家告诉我们,金是有79号原子的物质,这是我们所期望的好要素。但如果计算错误,结果发现金是78而铂是79,我们不会以为单词“金”现在指的是铂,或是体会到我们对金的判断方式有多大变化。拿这些直觉知识与我们对于像咖啡壶这样人工制品的感觉相比较,咖啡壶是煮咖啡用的壶。所有的咖啡壶都有一个要素,且科学家有一天会发现该要素,或者我们对于咖啡壶的感觉完全错误,以及它们确实是煮咖啡的壶的可能性可以上《蒙蒂·派森的飞行马戏团》了。

如果民间物理学背后的驱动直觉知识是连续的固态物体,而生命性背后的驱动直觉知识是一种内部的、可重续的能量来源,那么自然种类背后的驱动直觉知识则是一种隐含的要素。民间生物学是本质主义的,其要素本质与驱使动物运动的能量是有共同之处的,它还被理解为给动物提供了形式、驱动着动物的成长,并协调组织进行类似呼吸和消化这样的营养过程。当然,现在我们知道,这一生命冲动实际上只是每个细胞中微小的数据带和化学工厂。

关于要素本质的直觉知识在很久以前、在很多地方都被发现了。即使在达尔文之前,专业生物学家所使用的林奈分类系统也是由一种对“不是基于相似性而是基于基本构造”的适当类别感觉所指导的。孔雀和雌孔雀被划分为相同的动物,就像毛毛虫和由它变成的蝴蝶一样。一些相似的动物——大花蝶和总督蝶,老鼠和鼩——则被划入不同的群体,因为它们的内部结构或胚胎形式有微妙差异。分类系统是层级性的:每种生物都属于一个物种,每个物种都属于一个属,以此上推还有科、纲、目、族,直到植物和动物界,所有的物种都处于生命之树当中。再拿这个系统与人工制品的分类加以比较——比方说,音像店里的录音录像带,它们可以根据题材来分类,比如正剧和音乐剧;根据时间来分类,比如新上市的和经典的;根据字母顺序分类;根据出品国家或者根据各种交叉分类标准来分类,比如国外新上市的或经典的音乐剧。没有一个完全正确的录像带之树。

人类学家布兰特·伯林(Brent Berlin)和斯科特·艾特兰(Scott Atran)发现,世界各处的民间分类学的作用方式都像林奈分类一样。人们把所有当地的植物动物分类组成种类,对应于生物学家的“属”。因为在一处环境中通常每一属中只有一个物种,所以它们的类别往往也与生物学家的“物种”相匹配。每个民间的属都属于一种单一的“生命形式”,比如哺乳动物、鸟、蘑菇、草本植物、昆虫或爬行动物。这种生命形式要么是动物、要么是植物。人们在对生物分类时以外表形状来覆盖归纳,例如,人们把青蛙和蟾蜍放在一起。人类用类别来推理动物运作的方式,比如推论出某只特定的动物能够和哪些动物进行交配等。

达尔文对于进化的最佳论述是,它解释了为什么生物是按层级划分成群的。生命之树是家族之树。一个物种的成员似乎共有一种要素本质,因为它们是一个共同祖先传承下来的后裔。而物种之所以会属于一层层更高阶的类别,是因为它们在发展的过程中会与更早期的祖先分离得越来越远的缘故。胚胎和内部特征是比表面外形更为合理的评判标准,因为它们更好地反映了相关程度。

达尔文曾与他同时代的直觉知识本质主义相斗争,因为从极端上讲,这暗示着物种是不能变化的。爬行动物有爬行动物的要素本质,因而不能进化成鸟,就像数字7不能演变成一个偶数数字一样。到了20世纪40年代,哲学家莫蒂默·阿德勒(Mortimer Adler)认为,就像不会有三条半边的三角形一样,动物和人之间也不会有任何中间地带,所以人不可能是进化而来的。达尔文则指出,物种是成员各有差异的种群,而不是理想样板;在过去,它们可能曾逐渐变成过介乎二者之间的形式。

今天,我们走到了另一个极端。在现代学术圈中,把一个人称作是“本质论者”可以说是最糟糕的称呼了。在自然科学中,本质先于存在论,等同于创世论。在人文学科中,这个标签表示这个人认同非常愚蠢的信念,比如性别不是社会建构的,存在着普遍的人类情感,真实世界是存在的等。而在社会科学中,“本质论”已经与“简化论”“决定论”“物化论”一起成为滥用的术语,被猛掷向任何试图解释而非复述人类思想和行为的人们。我认为“本质论”成为一种标签是很不幸的,因为究其根源,它只是寻常人类的好奇心,想发现“是什么使得自然事物运转”罢了。化学、生理学和遗传学的成功背后都有着本质主义,即使今天的生物学家也在进行人类基因组计划(但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基因组)工作或打开《格氏解剖学》时,按照惯例奉行着本质主义的“异端邪说”。

本质主义思维根植得有多么深?心理学家弗兰克·凯尔(Frank Keil)、苏珊·盖尔曼(Susan Gelman)和亨利·韦尔曼(Henry Wellman)把哲学家提出有关自然类事物的假想实验来询问小朋友的意见。医生们取来一只老虎,把它的毛漂白,再缝上鬃毛。它是狮子还是老虎?7岁的孩子说,它还是老虎,但5岁的孩子说它现在是狮子。这项研究发现,从表面上看,对于动物,大一些的孩子是本质论者,但小一些的孩子则不是。无论任何年龄的孩子都不是关于人工制品的本质论者——如果你把一个咖啡壶做得像一个鸟食器,孩子们会像成人一样,说它就是一个鸟食器。

但深入发掘之后,人们发现,即使在学龄前儿童身上,也有关于生命体的本质论者直觉知识的证据。5岁大的孩子否认一个动物可以跨越深层界限被做成植物或人工制品。例如,他们说,看上去好像是仙人掌或毛刷的刺猬,事实上不是仙人掌或毛刷。学龄前儿童还认为,一个物种只有在其转变影响到动物构成的永久部分时,才能转变为另一个物种,而不是仅仅变换外形即可。例如,他们否认狮子的装束就能把老虎转变为狮子。他们称,如果你去除了狗的内脏,而外形仍不变,那么尽管它还看上去像条狗,但已经不是狗了,既不能像狗那么叫也不能吃狗食。但如果你去除了狗的外部构造,使得剩下的东西看上去一点儿也不像狗,但它仍然还是条狗,做狗能做的事情。学龄前孩子甚至对遗传性也有一个大致的感觉。告诉他们一头小猪被奶牛养育,他们知道小猪长大后仍会发出猪的哼哼声,而不是牛的哞哞叫。

孩子们不只像分类棒球卡一样给动物归类,而是用它们的类别来推理动物如何工作。在一个实验中,实验者把一只火烈鸟、一只燕八哥和一只很像燕八哥的蝙蝠图片分别展示给3岁大的孩子看。孩子们被告知,火烈鸟喂养幼鸟糊状食物,而蝙蝠给幼子哺乳,然后问他们认为燕八哥喂幼子什么。在没有其他信息的情况下,孩子们根据外形判断,说燕八哥像蝙蝠一样哺乳。但如果告知他们,火烈鸟是鸟,孩子们就认为它们会像燕八哥一样工作,尽管它们外形不同,并推测燕八哥给它们的幼子提供的也是糊状食物。

孩子们还感觉到,生物体的特性是为了其存活和帮助其发挥功能。3岁大的孩子说,玫瑰花有刺是对玫瑰花有帮助的,但却没说铁丝网有刺是为了帮助网。他们说钳子对龙虾有好处,而没说虎钳牙对老虎钳有好处。这种对适合或适应的感觉不只是心理需求和生物功能之间的混淆。心理学家波多野谊余夫(Giyoo Hatano)和稻垣加代子(Kayoko Inagaki)表明,孩子们对不自觉的身体过程有着清楚的感受。他们知道,一个男孩不能将饭消化得更快些以便给甜食腾点儿空间,也不能单凭愿望就使自己变得胖起来。

本质主义是习得的吗?生物过程太缓慢、隐含了,无法展示给厌倦的婴儿来看,但测试婴儿只是显示在缺乏经验时知识的一种形式。另一种是衡量经验本身的来源。3岁大的孩子还没上过生物课,他们没什么机会来拿动物的内部结构和遗传特征做实验。他们关于核心本质所学的任何东西都应当来自父母的。格尔曼和她的学生们对母亲向孩子谈论动物和人工制品的4000多个句子进行了分析,母亲基本上没有讲过内部结构、起源或核心要素,她们只是讲过几次人工制品的内部结构。孩子们没有经过父母帮助就是本质主义者了。

在人成为人之后,才有了人工制品。我们制造工具,而随着我们的进化,我们的工具也制造了我们。一岁大的婴儿对物体为他们所能做的事情深深好奇。他们着迷地胡乱修补物品,用小棍子推、用布和绳子拉、用支座撑起东西。孩子们在18个月左右被测试使用有关工具的能力,他们表现出一种理解力,了解工具要与它们的材料产生接触,以及工具的刚度和形状要比其颜色和装饰更为重要。一些脑损伤的病人叫不出自然物体的名称,却能叫出人工制品,或者情况相反,这说明人工制品和自然种类在脑中有可能以不同的方式储存。

什么是人工制品?人工制品是一个适合达到某种目的的物体,而这个物体正是被人打算用来达到那个目的的。机械学与心理学的混合使得人工制品成为一种奇怪的类别。人工制品不能根据它的形状或构成来界定,而只能根据它们所能做的事情和人们在某些情况下想要它们做的事情来界定。我家所在的社区有一家商店,除了椅子外什么也不销售,但它和百货公司一样有各式各样的存货。有凳子、高背餐桌椅、躺椅、吊床、木制立方体、塑料的S形,还有发泡的橡胶圆柱体。我们把它们都叫作椅子,因为设计它们是用来支撑人体的。一个树桩或一只象脚也可以成为椅子,如果有人决定要这么用的话。大概在世界上的某处森林里,就有树的盘根错节不可思议地组装成了一把椅子。但润物细无声,直到有人决定把它当作一个椅子,它才会成为一把椅子。凯尔的小小被试们愉快地将咖啡壶变成鸟食器,他们显然明白这个观点。

一位外星人的物理学家或几何学家会对一些我们以为存在于这个世界中的人工制品感到困惑,除非他也有我们的心智。乔姆斯基指出,我们可以说,约翰正在写的书出版以后会重两公斤;“这本书”既是约翰脑袋中的思想流,又是一个有质量的物体。我谈论房子被烧毁然后再重建,在一定程度上这是同样的房子。如果我们说,“伦敦是这么不快乐、丑陋和污染严重,它应当被摧毁,然后在100公里外再重建”,那么想想“城市”该是个什么样的物体。

当艾特兰宣称民间生物学反映了专业生物学时,他遭到了批评,因为像“蔬菜”和“宠物”这样的民间类别无法与林奈分类相匹配。他回应说,它们是人工制品。它们不仅由它们所服务的需求所界定的(美味多汁的食物;温顺的同伴),而且它们实际上就是人类的产品。几千年的选择繁殖将玉米从草中、胡萝卜从根茎中创造出来。人们只需想象一群群狮子狗在原始森林中游荡,就会认识到大多数宠物也都是人类的创造。

丹尼尔·丹尼特提出,心智在处理人工制品时采取的是“设计立场”,并辅之以对像岩石这样物体的“实体立场”和对心智的“意识立场”。在设计立场中,人把意图归因于一个真实或假设的设计者。有些物体非常适合于完成不大可能的结果,因此这种归因很容易。正如丹尼特写道:“斧头是什么,或者电话是什么没有什么疑问;我们基本不需要去查询贝尔的传记以便获得他内心想法的线索。”然而,人们对于其他像是绘画和雕塑等物品的设计动机,却可以提出许多种不同的解释。——这些东西有时候就是被故意设计成让观察者猜不透它背后的设计动机的。人工制品由于依赖人类意图,所以取决于解释和评判,就好像它们是艺术,丹尼特称之为“人工制品解释学”的一种活动。

现在我们来讨论心智解读其他心智的方式。我们都是心理学家,我们分析心智不只是为了跟随肥皂剧的情节,而是为了理解最简单的人类行为。

心理学家西蒙·巴伦-科恩(Simon Baron-Cohen)用一个故事阐述了这一点。玛丽走进卧室,走了一圈,然后走了出去。你对此怎么解释?或许你会说,玛丽在找什么她想要的东西,以为会在卧室里。或许你会说,玛丽听到卧室里有什么声响,她想看看是什么发出的声音。又或者你会说,玛丽忘了她要去哪儿,可能她实际上是想去楼下。不过你一定不会说,玛丽每天这个时间都这样做:她就是走进卧室,走一圈,然后走出去。用物理学家的语言——时间、距离和质量——来解释人类行为将会很不自然,而且也是错的。如果你明天回来检验这个假设,它一定不成立。我们的心智用信念和意愿来解释他人的行为,因为他人的行为事实上是由那些人的信念和意愿所控制的。行为主义者是错误的,每个人在直觉上都知道这一点。

心理状态是看不见的,也没有重量。哲学家们把它们定义为“一个人与一个主张的关系”。关系是一种态度,就像相信什么、想要什么、希望什么、假装什么一样。主张是信念的内容,有些像一个句子的含义——例如,“玛丽找到了钥匙”或者“钥匙在卧室里”。信念的内容与世界的事实处于不同的领域。“剑桥食堂里有独角兽在用餐”是错的,但“约翰以为剑桥食堂里有独角兽在用餐”可以是非常正确的。要把一个信念归于某人,我们不能只是以一种寻常方式产生一个想法,否则我们在自己不相信独角兽的情况下就无法得知约翰相信独角兽。我们要把一个想法,用心理引号括在一边,然后想,“这是约翰所想的”(或者想要的、希望的、猜测的)。我们所能想的任何事情,也是我们认为其他人可以想的事情(玛丽知道约翰以为有独角兽)。这种洋葱般的想法之中套想法需要一个计算架构(见第2章),另外,当我们在与他人沟通时,还需要乔姆斯基所提出的递归语法,对此我在《语言本能》中进行了解释。

身为凡人,我们不能直接读出他人的心理。但根据他们所说的,他们从字里行间透露出的言外之意,他们眉目神情所显示的,以及他们的行为表现,我们能够做出很好的猜测。这是我们这个物种最杰出的一项禀赋。读完第4章后,你可能对人们能认出一条狗感到惊讶,现在想想,在哑剧中要认出一条狗需要什么能力吧。

但孩子们却能做到。这种心智背后的技能首先是在摇篮里练习的。两个月大的婴儿盯着成人的眼睛;6个月大的婴儿知道这些目光是不是也在看他;一岁的婴儿能望向父母盯着的东西,当他们不确定父母为什么做某事时,他们会去看父母的眼睛;18个月到24个月之间,孩子们开始把他人心智的内容与他们自己的信念区分开来。他们以一种骗人的简单本事来炫耀这种能力:假装。当一个走路摇摇晃晃的小孩和妈妈玩耍时,妈妈递给他一个香蕉并告诉他电话响了,他是在区分家长假装的内容(香蕉是电话)和他自己信念的内容(香蕉是香蕉)。两岁大的孩子能使用心理动词“看”和“想要”,3岁大的孩子使用的动词则有“认为、知道和记得”。他们知道一个看某物的人一般想要他所看的东西。他们也理解“想法”的概念。例如,他们知道你不能吃苹果的记忆,以及人们只能通过向盒子里看才能说出里面有什么。

到4岁时,孩子们通过了一项了解他人心智的非常严格的测试:他们能够把他们认为错误的信念归于他人。在一项典型的实验中,孩子们打开聪明豆盒子,惊讶地发现里面有铅笔。然后实验者问孩子们,一个走进屋子的人会期望在盒中发现什么。尽管孩子们知道盒子里装的是铅笔,他们却将此知识搁置一边,从新来者的角度出发,回答“聪明豆”。3岁大的孩子要把他们的知识置于一边比较困难;他们坚持认为新来者会期望在糖果盒中发现铅笔。但要说他们缺乏对他人心智的想法则不大可能。因为当错误的答案不那么诱人或孩子被引导稍微努力些思考时,他们就也会把错误的答案归于他人。在多个国家重复这个实验时,结果都是相同的。

想到其他人的心智是如此之自然,以至于它几乎就像智能本身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了。我们难道能想象不去想其他人也有心智会怎样吗?心理学家艾利森·哥尼克(Alison Gopnik)的想象会是这样:

在我视野的顶端是一个鼻子的模糊边缘,前面是摇晃的手……在我周围,皮囊在椅子上悬空架着,塞着一片片的布;它们以意想不到的方式变换和凸出……顶部附近的两个黑点不停地来回转来转去。黑点下有一个洞塞满了食物,从中发出一串串噪音……这个嘈杂的皮囊突然向你移动过去,它们的噪音越来越大,你不知道为什么……

巴伦-科恩,阿兰·莱斯利(Alan Leslie)和犹他·福里斯(Uta Frith)指出,确实有人这样想。我们称这些人患有自闭症。

1000个孩子中就有一个自闭症儿童。他们认为自己“被拉到贝壳里与世隔绝、独自生活”。当被带进一个屋子时,他们不关心人,径自奔向物体。当有人向他们伸出一只手,他们把手当作机械玩具来玩。他们对可爱的玩具娃娃和毛绒玩具没多大兴趣。他们对父母也不大注意,别人呼唤时他们也不做回应。在公众场合,他们像对待家具一样对他人触摸、闻或者无视。他们不与其他孩子玩。但一些自闭儿童的智力和知觉能力如传奇一般(特别是在达斯汀·霍夫曼在《雨人》中的出色表演之后这吸引了广泛关注。)。其中一些人能学会乘法表、拼拼图(甚至是倒着的),拆卸再重新组装器械,读出远远的车牌号,或者即刻计算出过去或将来哪个秋天中任何一个日子是那周的星期几。

像许多心理学专业的本科生一样,我学习自闭症始于精神分析学家布鲁诺·贝特尔海姆(Bruno Bettelheim)在《科学美国人》中发表一篇著名的文章《机械男孩乔伊德》。贝特尔海姆解释说,乔伊德自闭症是由于感情上疏远的父母(“冰箱母亲”成了很受青睐的术语)和早年过于严苛的大小便训练造成的。他写道:“乔伊德不幸不大可能降临在除我们自己之外的任何时间和文化中。”据贝特尔海姆说,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的父母过于轻易就可以给孩子们提供物质享受,以至于孩子们从中得不到什么乐趣,而孩子们对于自己基本需求的满足也没有发展出一种价值感受。贝特尔海姆宣称已经治愈了乔伊德,起初是通过让他使用废纸篓而不是马桶。他承认,这种治疗“给他的治疗师们带来了一些麻烦”。

现在我们知道,自闭症在任何国家和社会阶层都有可能出现,它会持续一生(尽管有时状况会有些改善),我们也不能为此而责怪母亲。自闭症几乎一定是由于神经病理和遗传方面的原因,尽管具体原因还没有被确定。巴伦-科恩、福里斯和莱斯利表示,自闭症孩子是不理解心智的:他们将心智归于他人的模块损坏了。自闭症孩子几乎从不假装,不能解释苹果和对苹果的记忆的差异,不能区分有人向盒子里看和有人触摸盒子的差异,他们知道一张卡通脸在向哪儿看,却猜不出它想要看的东西,他们也通不过聪明豆(错误信念)测试。值得注意的是,他们通过了一项测试,这是一项逻辑上与错误信念任务相同却不是关于心智的。实验者将橡皮鸭子从浴缸出取出来,把它放到床上,照一张快照,再把它放回浴缸。正常的3岁大的孩子会莫名其妙地认为照片上会显示鸭子在浴缸中。自闭症儿童则知道它不会。

心智盲不是由真正的眼盲造成的,也不是由像唐氏综合征这样的智障造成的。这是一个生动的提醒,说明世界的内容不只是在那儿供了解的,而是需要用合适的心智设备来掌握的。在某种意义上,自闭的孩子是正确的:宇宙就是运动的物质,而不是其他。一个卵子和一股精液可以产生一个思考和感觉的场所,而一个血块或一枚金属弹头则可以终结它,我的“正常”心智设备令我长期以来对此目瞪口呆。它给了我幻想,让我以为伦敦、椅子和蔬菜都属于世界物体的存货清单,甚至物体自身也是一种幻想。巴克敏斯特·福勒(Buckminster Fuller)曾写道:“你所学过的每一件事……随着你开始研究宇宙,‘显然’越来越不显然。例如,宇宙中没有固体,甚至没有一个物体的暗示。宇宙中没有绝对的连续体,没有表面,也没有直线。”

当然,在另一种意义上,世界确实有表面,有椅子,有兔子,也有心智。它们是物质和能量的节点、模式和蜗旋,遵循着它们自己的规律,像涟漪一样传过我们芸芸众生身处其中的空间与时间。它们不是社会建构,但对于一个未装备的心智,它们也可能根本就不存在。正如心理学家乔治·米勒(George Miller)所言,“大脑登峰造极的智力成就是现实世界……我们体验的现实世界的所有基础方面就是对真正物理世界的适应性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