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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文改革:宋朝才获成功

【摘要】:贰 为什么古文改革直到宋朝时才成功古文改革始于中唐,成于北宋。从某种意义上说,《新唐书》把韩愈视为唐代文章第一人,是古文改革成功的一大标志。直到宋朝,他发起的古文改革才真正成功,他在文学史上的地位才得到世人公认。对于韩愈在古文改革运动中的影响,陈寅恪先生给予了极高的评价。隋文帝对此颇为赞赏,但在下议公卿时遭到排挤。时任刑部侍郎的韩愈,对此深恶痛绝,他上表谏阻皇帝迎佛骨的行为。

贰 为什么古文改革直到宋朝时才成功

古文改革始于中唐,成于北宋。古老的先秦两汉散文再次以新的形式成为文坛主流,取代了骈文在数百年间的统治地位。从某种意义上说,《新唐书》把韩愈视为唐代文章第一人,是古文改革成功的一大标志。俗话说得好,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因为文章高下不像武功那样有唯一的评判标准,往往是萝卜、白菜各有所爱。只有当一个人的文章成为一代人争相效法的标杆时,才会被视为一代文坛领袖。

而韩愈在当朝时虽也有文采之名,但并不是唐朝文坛的主流。直到宋朝,他发起的古文改革才真正成功,他在文学史上的地位才得到世人公认。若非如此,他也不可能成为“唐宋八大家”之首了。对于韩愈在古文改革运动中的影响,陈寅恪先生给予了极高的评价。

他说:“则知退之(指韩愈)在当时古文运动诸健者中,特其承先启后作一大运动领袖之气魄与人格,为其他文士所不能及。退之同辈胜流如元微之、白乐天,其著作传播之广,在当日尚过退之。退之官之低于元,寿之短于白,而身殁之后,继续其文、其学者不绝于世,元白之遗风虽尚流传,不至断绝,若与退之相较,诚不可同年而语矣。”

中唐及晚唐时期写古文的,不止韩愈、柳宗元,但在陈寅恪先生看来,只有韩愈称得上是承前启后的文学运动领袖,其他文坛名士在气魄与人格上没达到韩愈的程度。在当时,元稹、白居易的作品流传更广,更受文坛欢迎。韩愈的官位不如元稹高,寿命比白居易短,但是元白二人的文章风格虽有流传,却不像韩愈那样有不绝于世的效仿者。

陈寅恪先生指出:“退之所以得致此者,盖亦由其平生奖掖后时,开启来学,为其他诸古文运动家所不为,或偶为之而不专其意者,故‘韩门’遂因此而建立,韩学亦更缘此而流传也。世传隋末王通讲学河汾,卒开唐代贞观之治,此固未必可信,然退之发起光大唐代古文运动,卒开后来赵宋新儒学新古文运动,史证明确,则不容置疑者也。”

韩愈写过一篇很著名的散文叫《师说》。他自己就是个好为人师的人。其他古文运动倡导者,更多是自己写文,而很少收徒弟。就算偶尔点拨一下后起之秀,也并不专以师道授业。韩愈则不同,教后辈就认真教习,从而开创了一个“韩门”。尽管他的弟子大多没能学到精髓,甚至导致古文运动走入了一个死胡同,但不可否认的是,这对传播韩愈的文学主张大有裨益。在陈寅恪先生看来,韩愈开启的古文运动,为后世的赵宋王朝打开了新儒学、新古文运动的大门。陈寅恪先生还用隋末名士王通的事迹来做对比。

王通,字仲淹,号文中子。他曾经向隋文帝杨坚上奏《太平十二策》,主张“尊王道,推霸略,稽古验今,运天下于指掌”。隋文帝对此颇为赞赏,但在下议公卿时遭到排挤。此后,王通的仕途也不太平坦,于是辞官回老家河东郡龙门县通化镇著述讲学。

据史书载,王通耗费九年时间完成了《续诗》《续书》《礼论》《乐经》《易赞》《元经》六部作品,史称《续六经》或《王氏六经》。他隐居河汾地区讲学时,有许多名士纷纷听讲。据《文中子》称:“门人窦威、贾琼、姚义受《礼》;温彦博、杜如晦、陈叔达受《乐》;杜淹、房乔、魏征受《书》;李靖、薛方士、裴晞、王珪受《诗》;叔恬受《元经》;董常、仇璋、薛收、程元备闻六经之义。”

其中,温彦博、杜如晦、房乔(即房玄龄)、杜如晦、魏征、李靖几位都是初唐时的名相良将,都在唐太宗的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列。从这个意义上说,“贞观之治”是王通门人共同努力的结果。

虽然,陈寅恪先生对这个说法表示存疑,举得此事“未必可信”,但他借用这个说法,是为了表明韩愈开创后世新儒学与新古文的不朽功绩。

陈寅恪先生指出:“退之以谏迎佛骨得罪,当时后世莫不重其品节,此不待论者也。今所欲论者,即唐代古文运动一事,实出安史之乱及藩镇割据之局面引起。安史为西胡杂种,藩镇又是胡族或胡化之汉人,故当时特出之文士自觉或不自觉,其意识中无不具有远则周之四夷交侵,近则晋之五胡乱华之印象,‘尊王攘夷’所以为古文运动中心之思想也。”

在陈寅恪看来,韩愈发起古文运动的根本目标不仅仅是“反佛振儒”,还上升到了“尊王攘夷”的层次。(www.chuimin.cn)

尊王攘夷是春秋管仲提出的方针,“尊王”指的是尊崇代表华夏文明正统的周王室,“攘夷”指的是排斥东夷、西戎、北狄、南蛮,即周边少数民族。尊王攘夷思想对历代中原王朝影响深远,到了号称“华夷如一”的唐朝,这种思想一度衰退,但又被韩愈等人给提了出来。

为什么陈寅恪先生认为古文运动的中心思想是“尊王攘夷”呢?这与中唐时期的大背景有关。

陈寅恪先生将“安史之乱”与藩镇割据的局面与民族文化问题联系起来,安禄山与史思明都是胡人,而割据最厉害的河朔藩镇不是胡族就是胡化汉人。“安史之乱”前,大唐很强盛,对周边民族有着强大的控制能力与融合能力,周边民族也尊称大唐皇帝为“天可汗”。但在“安史之乱”时,唐朝势力急剧衰弱,后来在平定叛乱过程中屡屡借助异族兵马,不复当年“天可汗”号令诸胡的威望。所以,中唐时的文士普遍体会到春秋时四夷交侵的危机感,而再加上晋朝时五胡乱华的惨痛记忆,中唐文士们自然希望“尊王攘夷”,解决藩镇割据与周边胡患。佛教来自西方天竺,兴盛于南北朝,被士大夫们看作是与儒教对立的胡人文化,故而遭到他们激烈地排斥。

韩愈曾经做了一件轰动一时的事——谏迎佛骨。这件事让他差点惹来杀生之祸。

陕西的法门寺里有一座据称藏有佛祖释迦牟尼指骨舍利的佛塔。按照传统,佛塔每三十年开一次,僧人将佛祖的舍利取出,供世人瞻仰。元和十四年(公元819年)恰好是开塔之年,唐宪宗在正月就派中使杜英奇押三十名宫人,持香花恭迎佛骨于皇宫,供养三日,以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皇帝迎接佛骨一事在当时很快引发了朝野的礼佛热,上至王公贵族,下至乡野士庶,不惜因此败家破产、烧顶灼臂。

时任刑部侍郎的韩愈,对此深恶痛绝,他上表谏阻皇帝迎佛骨的行为。他在《谏迎佛骨表》中列举了许多历史典故,认为:“夫佛本夷狄之人,与中国言语不通,衣服殊制;口不言先王之法言,身不服先王之法服;不知君臣之义,父子之情。假如其身至今尚在,奉其国命,来朝京师,陛下容而接之,不过宣政一见,礼宾一设,赐衣一袭,卫而出之于境,不令惑众也。况其身死已久,枯朽之骨,凶秽之馀,岂宜令人宫禁?”

在韩愈看来,佛原本是异族夷狄,不懂中国话,不穿华夏衣冠,不懂儒家的伦理道德,不知封建礼教纲常,就算佛祖活着来长安,皇帝也应该以礼相待,然后送其离开,不让佛门学说迷惑百姓的头脑。何况佛祖去世已久,所谓“舍利”不过是枯骨罢了,不应该进入皇宫里。

中晚唐时的皇帝大多推崇佛教,所以唐宪宗勃然大怒,差点要处死韩愈。幸好有宰相裴度与崔群等大臣说情。但唐宪宗咽不下这口气——韩愈列举了很多历史典故说信仰佛教的古代帝王大多短命。他觉得韩愈这是在诅咒自己,于是将韩愈贬为潮州刺史。韩愈后来写了一封谢表,向唐宪宗表示悔过,并开始与僧人交往。

尽管如此,韩愈依然保持着反佛振儒的观念。陈寅恪先生指出:“在退之稍先之古文家如萧颖士、李华、独孤及、梁肃等,与退之同辈之古文家如柳宗元、刘禹锡、元稹、白居易等,虽同有此种潜意识,然均不免认识未清晰,主张不彻底,是以不敢也不能因释迦为夷狄之人,佛教为夷狄之法,抉其根本,力排痛斥,若退之之所言所行也。”

激进的排佛思想,使得韩愈的文章更难得到唐朝统治者的支持。

古文改革更大的失策在于,韩愈忽视了骈文本身的文体优势。例如,韩愈之后的文学家陆贽,并不公然排斥骈文,而是将古文笔法融入骈文中。这使得其文章既有古文的自由奔放,又合乎骈文的整齐韵律。到了宋朝,欧阳修苏轼等人进一步将古文与骈文的优点相互综合,发展出了新的写作风格。清朝学者孙梅评价道:“东坡(即苏轼)四六,工丽绝伦中,笔力矫变,有意摆脱隋唐五代蹊径。以四六观之,则独辟异境;以古文观之,则故是本色,所以奇也。”

也就是说,苏东坡的文章无论从骈文还是古文的角度来说,都是上上之选,不同于隋唐五代刻意另辟蹊径的“古文”。这也是古文改革直到宋朝才完成的重要原因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