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 为什么古文改革直到宋朝时才成功古文改革始于中唐,成于北宋。从某种意义上说,《新唐书》把韩愈视为唐代文章第一人,是古文改革成功的一大标志。直到宋朝,他发起的古文改革才真正成功,他在文学史上的地位才得到世人公认。对于韩愈在古文改革运动中的影响,陈寅恪先生给予了极高的评价。隋文帝对此颇为赞赏,但在下议公卿时遭到排挤。时任刑部侍郎的韩愈,对此深恶痛绝,他上表谏阻皇帝迎佛骨的行为。......
2024-01-23
从中唐时期开始到两宋,有一群文人士大夫发起了一场文体改革运动。其主要内容是倡导“古文”,反对六朝以来追求声律、辞藻、排偶的“骈文”。这场文化运动史称“古文改革”,首倡者是唐朝文学家、诗人韩愈。他将“古文”定义为先秦两汉的散文。他改革文风的主要意图在于,排斥当时流行的佛、道,复兴日益式微的儒学。在他看来,先秦两汉之古文最大的特征是“文以载道”,通过文字来传播大道(主要指儒家思想)。而当时文人沉溺于华而不实的“骈文”,对振兴儒学之道毫无益处。他的主张得到了唐朝文学家、诗人柳宗元的支持。
尽管名垂后世,韩愈的古文改革并非一帆风顺,反而遭受了极大的阻力。这是由于长期累积的社会政治文化因素所造成的。
在中国文学史上,先秦诸子散文与唐诗、宋词、元曲一样是一个难以超越的文化巅峰。先秦散文最大的特色是质朴自由,不拘泥于死板的格式,表现手法灵活多样,言之有物,文采与道理俱佳。两汉在继承先秦散文优点的同时,也发展出与之相对的“骈文”。
骈文是种华丽的文体,对辞藻、用典、音律、排偶都有很严格的要求。要写出一篇精美的“骈文”,需要很深厚的文学功底。自从两汉以来,骈文逐渐成为了社会上的主流文体,到了南北朝时更是极度盛行,甚至连官府公文也摒弃了朴实、简明、严谨之风,不堆砌华美的辞藻就不舒服。客观地说,骈文中当然也有文理俱佳之作,但更多是一些形式呆板、内容空洞的刻意之作。华丽则华丽矣,就是不能好好说话。于是,骈文的过度繁荣反而束缚了南北朝的文学发展。
早在北朝之时,有识之士就已经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例如,西魏大臣苏绰,曾经模仿先秦经典《尚书》作《大诰》,向全社会提倡商周时期的古文。但这次改革未见成效。
隋文帝杨坚上台时,下诏禁止“文表华艳”,试图以皇权之力强行扭转。大臣李谔上书奏请革除这种无病呻吟的行文颓风。但都落得个不了了之的结局。初唐时期的文坛,依然是以骈文为主流。不说别人,连一代雄主唐太宗李世民写文章时也推崇浮华文风。
初唐四杰之首的王勃也曾提议整顿骈文之弊,史学家刘知几也倡导“言必近真”与“不尚雕彩”的写作风格。问题是,他们自己依然用骈文来搞创作。从盛唐到中唐前期,萧颖士、李华、元结、独孤及、梁肃、柳冕等人以散文写作,并宣扬“宗经明道”的文学观念。这对后来的韩愈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唐朝官府公文、科举取士都采用骈文而非散文。如此一来,上行下效,朝野更加不会舍弃骈文这一流行数百年的文体。骈文具有根深蒂固的社会土壤,甚至被世人看作是当朝文明风华的象征。这股强大的思潮,是韩愈发起古文改革的最大阻力。
陈寅恪先生指出:“唐太宗崇儒学,以统治华夏,然其所谓儒学,亦不过承南弱朝以来正义义疏繁琐之句章耳。又高宗、武则天以后,偏重进士词科之选,明经一目仅为中材以下进取之途径,盖其所谓明经者,止限于记诵章句,绝无意义之发明,故明经之科在退之时代,已全失去政治社会上之地位矣。”
这段话的大意是说,唐太宗以儒学统治天下,但他所推崇的“儒学”其实不过是南朝以来那种“正义”“义疏”等繁琐的文句章节而已。唐高宗、武则天以后,朝廷科举制偏重进士词科(主要考诗词文采),传统的明经科只是用了选拔一般人才的渠道。而且,明经科的考试内容只不过是背诵儒家经典的章句,而不再阐发关乎社会时事的策略。所以,明经科在韩愈所在的时代,已经完全丧失了原先的政治社会地位。
不少人认为,科举制是维护儒家学派独尊地位的重要利器。因为科举考试的内容无非是从儒家经典中得出,越到后面的王朝越是如此。但在唐朝,科举制还处于初级阶段。不仅考试制度不如宋朝那样完善,取士人数也远少于宋朝。而且,最重视儒学的明经科在中唐时走向衰弱,从而加剧了儒学式微的局面。况且,明经科考试也以骈文为主要文体,这对古文改革的推行十分不利。
与此同时,佛教中人对文风的变革,也刺激了韩愈改革古文的强烈愿望。(www.chuimin.cn)
陈寅恪又说:“南北朝后期及隋唐之僧徒亦渐染儒生之习,诠释内典,袭用儒家正义义疏之体裁,与天竺诂解佛经之方法殊异。如禅学及禅宗最有关之三论宗大师吉蔵天台宗大师智觊等之著述,与贾公彦、孔颖达诸儒之书其体制适相冥会。新禅宗特提出直指人心见性成佛之旨,一扫僧徒繁琐章句之学,摧陷廓清,发聋振聩,固吾国佛教史上一大事也。退之生值其时,又居其地,睹儒家之积弊,效禅侣之先河,直指华夏之特性,扫除贾、孔之繁文,原道一篇中心旨意实在于此。”
在陈寅恪先生的眼中,南北朝后期至隋唐的僧侣也深受当时儒生影响。在解释佛家经典时采用了儒家经学的正义义疏题材。这与佛教故乡天竺(指印度)学者解读佛经的方法迥异。禅宗大师们的著述,与贾公彦、孔颖达等鸿儒著作的文体相似。
但是新禅宗(指中国禅宗六祖慧能改革后的禅宗)脱离了原先给佛经作注疏的修行方式,而提倡“直指人心,见性成佛”的新修行之法。此举不仅降低了学佛参禅的门槛,更让外来佛教变得高度本土化,还一扫诸儒繁琐之文风。这与韩愈在《原道》中倡导的主旨殊途同归。
陈寅恪先生认为,韩愈发动的古文改革,实为一场“尊王攘夷”的振兴儒学运动。之所以从改革文体入手,是因为追求辞藻与对仗格式的骈文,不适合用于宣传儒家道统。只有“古文”才能充分表达思想精神,此之谓“文以载道”。
在韩愈的身体力行下,古文运动取得了一定的成果。韩愈留下了不少美文传世,也启发了后来的儒者创建新儒学。但遗憾的是,这场运动随着韩愈的去世很快陷入低谷。
尽管高居唐宋八大家之首,耐人寻味的是,当时的大多数人并不买韩愈的账。例如,韩愈曾经辅佐过的著名宰相裴度,裴度虽然赏识韩愈为人,但并不喜欢他的文章。裴度曾在《寄李翱书》中批评韩愈等人的文章有“磔裂章句,隳废声韵”的过失。他的意思是,韩愈的“古文”破坏了骈文的句式美与声韵美,而左右是让文章失去了和谐之美。
骈文格式多用四六句,句式整齐,看起来华丽悦目,读起来朗朗上口。这就是骈文一直经久不衰的根本原因。而韩愈等人效法“古文”所写的文章,句式长短错落,灵活多变。一个是整齐对称,一个是法无定法,两种截然相反的审美观自然无法认同彼此。此外,韩愈的学生皇甫湜、孙樵等人虽继承了老师崇尚古文的理念,却把文章写得奇险生僻。古文创作因此落入歧途,除了韩愈、柳宗元两位大家外,乏善可陈。中唐文人大多不看好韩、柳二人的文章。直到北宋初年的文人刊刻韩、柳集子时,二人的文章才开始得到文坛的重视。这从《旧唐书》与《新唐书》的差异中可以得到佐证。
《旧唐书》成于五代十国的后晋时期,对韩愈的文章是批评多于肯定,推崇骈文而不喜古文。这与后晋时期盛行骈文的大背景息息相关,当时唐朝已经灭亡多年。在《旧唐书》中,中唐以后的文学家首推元稹、白居易两位擅长写骈文的好手。两人的诗歌文章被视为唐朝文学的顶峰。需要注意的是,白居易的骈文经过改良,比那些靡丽的寻常骈文要古雅得多。此外,他试图以文学创作来影响教化的目标与韩愈相通。
成于宋代的《新唐书》则不同,其编者欧阳修、宋祁都写得一手漂亮的古文。唐朝的古文倡导者行文往往有艰涩难懂的缺点,尹洙、欧阳修、苏轼等文学家将古文写得明白流畅而又优美古雅,于是古文渐渐取代了华而不实的骈文成为社会主流文体。第二轮古文运动获得了成功,故而唐宋八大家中,唐人只有两个,而宋人有六个。正是在这个背景下,《新唐书》才推翻《旧唐书》的观点,将韩愈、柳宗元视为唐代文学的最高峰的。
清朝古文家姜宸英对此有很精当的总结。他说:“古文自韩、柳始变而未尽,其徒从之者亦寡。历五代之乱,几没不传。宋初柳(开)、穆(修)阐明之于前,尹(洙)、欧(阳修)诸人继之于后,然后其学大行。”
这段话的意思是说,古文改革从唐朝的韩愈、柳宗元开始,但没有达到完善的地步,追随者很少。历经五代十国之乱,古文改革几乎中断不传。北宋初期的柳开、穆修等人重新发起了古文改革,尹洙、欧阳修等文学家将其发扬光大,最终才让古文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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