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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利亚:作家·教师·司机·总统

【摘要】:叙利亚:作家·教师·司机·总统2010年10月我首次走访叙利亚,在此之前对这个中东国家的印象是:地方不大,地形复杂;人口不多,人才不少;建国不久,历史长远;社会多元,政府专权;资源充裕,经济一般。在叙利亚和我谈得最多的是陪伴我三天的汽车司机,他十分坦率健谈,给我提供了另外一个视角。叙利亚约有两百万基督教徒,占人口的十分之一左右。叙利亚旅游资源丰厚,出于政治原因,旅游业一直不发达。

叙利亚:作家·教师·司机·总统

2010年10月我首次走访叙利亚,在此之前对这个中东国家的印象是:地方不大,地形复杂;人口不多,人才不少;建国不久,历史长远;社会多元,政府专权;资源充裕,经济一般。

经由一位研究阿拉伯文学的朋友介绍,我在大马士革和一位资深作家做了长时间的交谈,很有收获。在阿勒颇(Aleppo)的亚美尼亚社区的一家餐馆里,我和一位小学女教员也聊了好一阵子,让我更加认识叙利亚各民族和各宗教之间的关系。在叙利亚和我谈得最多的是陪伴我三天的汽车司机,他十分坦率健谈,给我提供了另外一个视角。

善做国民外交的作家

依事先约定,我在住宿酒店的大堂里等候那位作家。只见一位西装革履、颇具威仪的长者朝我走来。寒暄之后,他建议到附近一家餐厅先喝茶,再进餐。这顿午餐从上午11点多吃到将近下午4点钟。

作家乘坐由跟随他已二十年的司机驾驶的奔驰轿车,可见出身钟鸣鼎食之家。他和我谈得十分有兴致。临别时,送了我一本他用阿拉伯文写的关于中国的书;又说,如果时间许可,希望我周末到他家的庄园看看,了解一些叙利亚的地方风情。可惜我的行程早已安排,连他次日要给我介绍一位大马士革大学历史教授的建议,都只能遗憾地推到“下一次”!

帕尔米拉遗址一景

帕尔米拉遗址一景

(上)阿勒颇市容

(下)阿勒颇的碉堡(Citadel)

(上)叙利亚境内的贝都因人

(下)叙利亚公路边的咖啡店

们的话题集中在历史与宗教,偶尔也旁及当代政治。他知识渊博,有问必答,对任何问题都不避讳。在某些环节上(如被以色列占领的戈兰高地),他会清晰地阐述和官方一致的观点;但在其他问题上(如对什叶派的某些教法)他会从个人(逊尼派)的角度表示意见。这位作家对中国颇有认识(可惜我看不懂他那本书),对其他文化传统和宗教信仰也表现出善意和尊重。

我最想从这位穿西服、说法语、态度开放的资深作家的口中得知的,是他如何看待叙利亚的现代化进程。他的看法并不新鲜,但能引经据典,又辅以生动的例子。他认为现代化对叙利亚十分必要,但他对真主的话《古兰经》坚信不疑,认为伊斯兰社会传统与由西方开始的现代化没有冲突。

与这位叙利亚作家四个多小时的谈话中,我清楚地感觉到他对宗教的虔诚信仰,对国家的热诚效忠,对阿拉伯文化的自豪以及对不同文明的宽容与尊重。对话一直都是自然而互动,绝不像是向我做宣传,虽然我很清楚,他事实上是为叙利亚做了一次颇为高明的国民外交。

亚美尼亚学校的教师

和大马士革一样,阿勒颇也是世界上连续有人居住时间最长的城市之一。目前它是叙利亚的第二大城和工商业中心;从罗马时代起,它就是由中国到地中海的丝绸之路上重要的商业城市。

尽管我去阿勒颇是因为对它久远的历史感兴趣,可是我在阿勒颇的最大收获却是和一位女教师坐在同一张桌上吃晚饭。

我住的喜来登酒店附近就是亚美尼亚人集中的社区,大堂经理介绍我去附近的一家餐馆吃晚饭。这家餐馆就像许多穆斯林城市里的高级餐馆一样,原本是一处私人豪宅,布置得相当精致。餐馆很大,但是仍然满座。侍者看我可以说法语,就问我愿不愿意和别人同坐一桌。我当然没问题!

和我同桌的是一对姐妹,姐姐住在阿勒颇,妹妹在大马士革的一所亚美尼亚学校教书,英文说得很好。这次她回家探亲,晚上和姐姐到餐馆吃饭,竟然撞到一个去过亚美尼亚的中国人,所以很愿意和我交谈。

叙利亚约有两百万基督教徒,占人口的十分之一左右。大致分成六个不同的教会:一是用叙利亚语(Syriac,由阿拉美语演变而来)的天主教的马龙派(Maronites,是4世纪就已存在的基督教派,十字军之后逐渐融入拉丁天主教会);二是用阿拉伯语的希腊东方正教(Greek Orthodox Church);三是用叙利亚语的叙利亚正教(Syrian Orthodox);四是使用希腊语的属于拉丁仪式的天主教的一支(Greek Catholics);五是用叙利亚语的天主教叙利亚仪式派(Syrian Catholics);六是亚美尼亚使徒教会。

这个复杂的情况是因为叙利亚素来就处于许多历史洪流的汇合点上,今天仍然如此。亚美尼亚人自从1915年在土耳其遭受屠杀后,四处逃散,许多人来到距土耳其不远的阿勒颇。在叙利亚政府的认可下,亚美尼亚教会始终维持着自己独立的教育系统,学童可以从小学开始学习亚美尼亚文,一直到中学毕业。阿勒颇曾有五万多亚美尼亚人,近年来移民国外的很多,所以才会有豪宅空出来改为餐馆。(www.chuimin.cn)

这位教师和她的姐姐彼此说亚美尼亚语。虽然毕业于叙利亚最好的大马士革大学,她却愿意在学生人数日益减少的亚美尼亚学校教书,想来有文化认同感和使命感的因素。她告诉我,叙利亚的亚美尼亚人在社会上都讲阿拉伯语;如果不相识,一般人分不出谁是亚美尼亚人。另外,她颇为自豪地用法语告诉我,亚美尼亚人很注重教育,因此多数人也会法语和英语

她主动透露,她的未婚夫小时候移民澳大利亚,一年前回叙利亚时和她结识。想来这位女教师如果下次再回阿勒颇探亲,就要长途飞行了。

坦率热情的司机

利亚另外一个丝绸之路上的古城,是以色列的所罗门王所建立的帕尔米拉(Palmyra)。后来罗马和波斯军事和商业势力在帕尔米拉附近相遇。帕尔米拉王国左右逢源,发挥了缓冲作用,也获得了丰厚的回报。公元3世纪后,帕尔米拉受罗马控制,因此我见到的是一个罗马式古城的遗址。

大马士革,我向旅行社包了一辆汽车前往帕尔米拉和阿勒颇,要求司机一定要英语流利。旅行社派来的司机是一个不到三十岁的年轻人,英语专科毕业,最近读了一年旅游课程,刚考完导游执照,正在等待放榜。

我们刚到帕尔米拉,司机就收到朋友的电话,告诉他考试已经通过,应该在来年2月得到导游执照。他说他觉得虽然有能力给我导游,但是别的导游不会同意他这样做,所以他拿着导游图跟我仔细讲解了一番,然后我就自己游览了帕尔米拉。

叙利亚旅游资源丰厚,出于政治原因,旅游业一直不发达。即使如此,从这个司机的话里,我觉得叙利亚对旅游业还是颇为严肃,至少对导游的要求比东亚的不少地方都要严格。

司机一路和我谈到许多问题。我印象最为深刻的是他对宗教的看法。他已订婚两年,但是没钱结婚。他们两人决心尊重伊斯兰传统,未婚前不“越轨”,但是他未婚妻的家人仍然防范他,令他不悦。他说他亲眼见到一些海湾国家的游客到叙利亚和黎巴嫩之后就饮酒作乐,胡作非为,认为这是伪善,不是穆斯林的行为。至于什叶派教法允许暂时而有期限的婚姻,他就更为不齿。他还说,在穆斯林国家的电视上经常报道什叶派游客到外国娶一星期甚至一天的妻子,他认为这根本是性交易。他还说,伊朗女游客也经常一落地就换装打扮,招蜂引蝶。

说到什叶派,我们自然谈到统治叙利亚已经四十年的阿萨德父子。他们信奉什叶派中的一个很小的流派——阿拉维派(Alawites)。过去阿拉维派经常被逊尼派欺压,甚至不承认他们是穆斯林。法国人利用这个矛盾,刻意扶持阿拉维派,鼓励阿拉维派青年加入军队。叙利亚独立后,阿拉维派在通过政变取得政权的复兴党(Baath Party)中占有相当力量。

老阿萨德(Hafez Al-Assad)是出色的飞行员出身,果断,独裁,狠辣。年轻的司机很喜欢小阿萨德(Bashar Al-Assad),一则佩服他的本事(本行是眼科医生),二则觉得他开明灵活,肯为老百姓着想。

西方媒体普遍认为儿子要比父亲软弱无能得多,因此可能无法长久执政。这位坦率热情的年轻司机的看法给我提供了另一个视角。

总统:宽严皆误?

回到香港后,知道有一批朋友已经安排好行程,预计2011年4月去叙利亚、黎巴嫩和约旦旅游。2月初,正当埃及局势非常混乱时,他们问起我对叙利亚局势的看法。我说我在2010年10月的所闻所见,令我觉得叙利亚与埃及很不同,如果不出大意外,社会上的矛盾应该不至于像在埃及那样总爆发,而且叙利亚政府的应对措施也更为厉害。

言犹在耳,2月中,叙利亚就传出了群众示威的消息。叙利亚政府的初步反应是立即放宽对手机短信和互联网的限制,以自由开放换取人民的接受。

但是,席卷整个阿拉伯世界的风潮未能止于叙利亚国门。示威从南部的一个城市扩散到南北多个城市,政府在宣布终止戒严法的同时,动用了军队镇压示威者,射杀了数以百计的“武装犯罪分子”,并逮捕了几千人。

其实,叙利亚在老阿萨德时代就已经有过穆斯林兄弟会的暴乱。1980年,他以血腥手段在我曾开车路过的哈马(Hama)炸死几万名反叛者。之后,他实行铁腕高压统治,把军队和安全系统整合到一起,并且把他的亲信和许多阿拉维派的军人安插到机要部门。

1999年老阿萨德去世后,三十四岁的小阿萨德在老臣们的辅佐下,通过修改宪法(把担任总统的法定最小年龄从四十岁降低到三十四岁),以接近百分百的票数当选总统。十二年来,小阿萨德似乎已能驾驭叙利亚的内部政局。军队和安全部门应该是掌握在他手中,不会像埃及的穆巴拉克那样最后要听任军队高层的摆布。由于少数教派和少数民族对逊尼派的恐惧,小阿萨德对这些人的态度应该可以赢得他们的中立。他也拥有一部分城市中产者和年轻人的衷心支持,比如给我驾车的那位导游司机。然而,复兴党的信条是阿拉伯民族主义和社会主义。这个打了六十年的旗号今天已经不再吸引人。只有做出真成绩,让老百姓感到生活愈来愈富裕,心情愈来愈宽松,继承父位的小阿萨德才能得到他自己的“天命(Mandate)”,也就是现代政治语汇中的“正当性(Legitimacy)”。

目前的国际局势推动着叙利亚国内形势的发展,令小阿萨德和他的谋士们越来越难以应付。他们想做的似乎是争取库尔德族、其他少数派和城市中产者的支持,打击逊尼派激进势力和亲西方分子,并用军队和安全部门的力量确保大马士革和阿勒颇这两个主要城市的稳定。

随着阿拉伯世界整体局势的发展,要求小阿萨德总统下台的声音日益高扬。2011年5月底,小阿萨德发表了强硬的讲话;6月初,他却同意反对派的要求,宣布大赦政治犯,包括与他们父子有血海深仇的穆斯林兄弟会成员,以争取与反对派对话。这些既软又硬的做法似乎反映了叙利亚掌权集团有软硬两派。但这也是一个救命招和高招。如果穆斯林兄弟会能够抵消亲西方派的力量,可能就会令西方国家三思是否要逼他下台。然而,即使他能挺住这一波动乱,也无法保证下次动乱不会有最近出狱的穆斯林兄弟会分子。特赦令宣布几天之后,政府保安部队便受到武装分子攻击,一百多名警员丧生;之后又有武装镇压反对派力量,死伤多人。

看来,巴沙尔·阿萨德正在以他自己的命运和叙利亚的前途作为赌注。如果他不能够审时度势,便很可能会宽严皆误,为世界局势增添更多未知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