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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思初探:论战后台湾文学经验与诗中的自我

【摘要】:方思初探——其渊源及其诗中的“自我”一偶然跟几个学现代文学的学生提起方思,他们的反应都很一致:方思是谁?令人意外的是,方思对九叶诗人之一的穆旦似乎更为熟悉。方思的《禁闭》是《时间》一集中最完美的诗作之一,但谁也不能否认《禁闭》对穆旦的《春》的“夺胎换骨”。方思与穆旦的关系,下一节还要加以详论。不过,以上的例子已足以指明,方思是熟知穆旦的诗作的。

方思初探——其渊源及其诗中的“自我”

偶然跟几个学现代文学的学生提起方思,他们的反应都很一致:方思是谁?没听过。这让我极感意外。六十年代我们读大学的时候,凡对现代诗有兴趣的,没有不知道方思的,没有不读他的《港》的。我很幸运,还从台大图书馆“挖”到他的诗集《时间》、《夜》,以及他选译的里尔克诗《时间之书》。从那时到现在,相差也还不到三十年,世界竟变得这么快,方思几乎被遗忘了。这让我有点不平,于是决定为他写一篇文章。

方思是五十年代台湾现代诗运动发轫期的主要推动者之一,其重要性可能仅次于揭举现代派大旗的纪弦。一九五三年他的第一本诗集《时间》出版的时候,余光中还在写“豆腐干”体,覃子豪也还没有完全摆脱新月派的影响。五八年他的停笔之作《竖琴与长笛》发表时,《创世纪》诗刊还没有“革新”,还没有正式进入现代诗阶段。[1]只要追踪、比较五六十年代台湾几位重要的现代诗人发展的轨迹,就可以发现,方思的脚步比其他人快多少。除了创作之外,方思还发表诗论与译诗(包括里尔克与一些英、美诗人),“全方位”地鼓吹现代诗。

遗憾的是,除了以上所提到的三本诗集和一本译诗集之外,方思已发表的其它诗作、诗论及译诗到现在还没有人加以搜集。同时,方思自赴美以后,即从现代诗坛消失,谈论他的人日渐稀少,他自己又几乎没有留下关于他的生平及文学发展历程的记录。因此,他的早慧及流星一闪式的现代诗运动的参与方式,可以说变成了台湾战后现代诗史的一个小小的谜团。

为了写这篇评论,我把方思成集的所有诗作(也不过四十八首)重读一遍,除了重温并检验以前的印象之外,又发现了一些“痕迹”。我觉得,从方思身上可以找到五十年代台湾现代诗发轫期的一些值得关注的问题,有助于澄清战后台湾诗史的一些模糊地带。

最容易想到的一个问题是:方思“现代诗”的源头在哪里?当然,最简单的回答是:里尔克。方思选译里尔克的《时间之书》,他的第一本诗集取名《时间》,这就是“铁证”。但方思自己却说:

我曾译介里尔克(R.M.Rilke),有些人遂以为我受里尔克影响甚深(因为他们看不太懂这位德语大诗人)。……今日我想顺便告诉爱护我的读者,我曾细读杰弗士(Robinson Jaffers)的诗,现在仍颇爱好,相信此位诗人对我必有相当影响。(197页)[2]

方思当然不是否认他的诗作跟里尔克的关系,他是想告诉我们,他的“西方根源”绝不只限于里尔克。

当然,里尔克应该还是排在第一位。那么,下一个问题也是很顺畅就可以提出来了:方思受不受冯至影响。冯至译过里尔克的诗、译过里尔克《给一位青年诗人的十封信》[3],并在里尔克的影响下写了风行一时的《十四行集》,又反过来影响了四十年代中国的现代派诗人(包括九叶派)。方思生于一九二五年,四九年是二十四岁。作为一个早熟的文学青年,他应该读过《十四行集》,也应该读过冯至译的里尔克。

方思在五十年代当然不敢提到冯至,因为冯至是“陷匪”作家,以当时的白色恐怖气氛,一点也不难理解。不过,方思读过冯至,却是留下明显痕迹的。方思写过如下的诗句:

植根于泥土的,到泥土必须回归(出处详下)这是传诵一时的名句,而《十四行集》第二十一首则有下列的句子

铜炉在向往深山的矿苗,

瓷壶在向往江边的陶泥,

……

狂风把一切都吸入高空

暴雨把一切又淋入泥土。[4]

说方思的名句“脱胎”于冯至的名作,应该是合理的“怀疑”,如果又说,方思钟情于里尔克,也许启蒙于冯至,也应该不是无的放矢的“推测”。

方思不只读过冯至,也读过一些三四十年代现代诗人的作品,这我至少“发现”了两个“证据”。《竖琴与长笛》有句云:

植根于泥土的,到泥土必须回归

这一角,永恒的中国

笛韵吹遍天涯

潮水涌自西方(164页)

试看戴望舒的《我用残损的手掌》:

我用残损的手掌

摸索这广大的土地;

这一角已变成灰烬;

那一角只是血和泥;

……

只有那辽远的一角依然完整,

……

因为只有那里我们不像牲口一样活,

蝼蚁一样死,……那里,永恒的中国。[5]

戴望舒用了许多篇幅描写“这一角”,再总结说“那里,永恒的中国”,而方思则把“这一角”和“永恒的中国”直接联系在一起,字句与意象的雷同那么明显,很难否认戴望舒的影响。

年轻的方思读过戴望舒,恐怕不会令人感到意外。令人意外的是,方思对九叶诗人之一的穆旦似乎更为熟悉。试看下面两首诗:

你的渴望禁闭在你丰满的肉体里

像盛结橘子的树枝低低头垂

每一颗果实都想脱落

春来即又茁长——啊,我悄悄步入

一个花园四季常绿,馥郁迷香

精神向外扩展而又将自己反锁

在禁制的地域,多雨多雾

啊,振扑着希冀的双翅,你恒向上!(方思,《禁闭》,37—38页)

绿色的火焰在草上摇曳,

他渴求着拥抱你,花朵。

反抗着土地,花朵伸出来,

暖风吹来了烦恼,或者欢乐。

如果你醒过来,推开窗子,

看这满园的欲望多么美丽。

蓝天下,为永远的谜迷惑着的

是我们二十岁的紧闭的肉体,

一如那泥土做成的鸟的歌,

你们被点燃,却无处归依。

啊,光,影,声,色,都已经赤裸,

痛苦着,等待伸入新的组合。(穆旦,《春》)[6]

在穆旦的《春》里,满园的花朵是欲望的呈现,而不能满足的生命则以“二十岁紧闭的肉体”作为意象的表征。方思直接以这一核心意象“禁闭”作为诗题,并在第一行“你的渴望禁闭在你丰满的肉体里”就加以破题,然后把“花朵”的意象改换为“果实”,并由这里加以发展。当然,他跟穆旦一样,都设想了一个花园。结尾各有特色:穆旦期待着欲望逼迫而成的自我的变化,而方思则是“你恒向上”的提升。方思的《禁闭》是《时间》一集中最完美的诗作之一,但谁也不能否认《禁闭》对穆旦的《春》的“夺胎换骨”。当然,“夺换”以后,方思自成面目,并不待于穆旦,这也应该加以承认。

方思与穆旦的关系,下一节还要加以详论。不过,以上的例子已足以指明,方思是熟知穆旦的诗作的。而且,从这一个例子,再加上前面所举方思对冯至与戴望舒的“借用”,就更加可以看出,方思在他的现代诗的发展过程中,是相当擅长借用别人加以改造,以成就自我面目的。作为总结性的例证,我想再提出我的另一个意外的“发现”。

方思的《美德》可能是《时间》一集里最被传诵的作品,其诗如下:

啊,丰蕴夜晚的芬芳与白昼的明朗

这日子啊,这样的凉爽,柔和,宁谧

蔷薇骄傲地站着——

清纯的露珠,滴泪罢,为蔷薇滴泪

——在这充满这样的日子的春季——

因为她必要死亡。

植根于泥土的,到泥土必须回归

我们站在坟茔中散耀光辉

白昼走向黄昏,黑夜恐惧黎明

这是万有的原始——深深呼吸

含泪的笑眼哪,深深呼吸那芬芳罢:

因为一切必要死亡。(49—50页)

第二节首行脱胎于冯至的名句就是出自这一首诗(后来方思在《竖琴与长笛》中又再次使用)。不过,这一首诗,最令人惊讶的是:第一节几乎完全袭用十七世纪英国玄学诗人赫伯特(George Herbert,一五九一—一六七四)的名作《美德》(Virtue),连题目都相同:

美好的白天,如此清爽、宁静、明朗,

那是天空和大地的婚礼

但露水像泪珠将哭泣你落进黑夜的魔掌,

因为你有逃不脱的死期。

芬芳的玫瑰,色泽绯红,光华灿烂,

逼得痴情的赏花人拭泪伤心;

你的根儿总是扎在那坟墓中间,

你总逃不脱死亡的邀请。

美好的春天,充满美好的白天和玫瑰,

说像盒子里装满了千百种馨香;

我的诗歌表明你终会有个结尾,

世间万物都逃不脱死亡。

只有一颗美好而圣洁的心灵,

像风干的木料永不变形;

即使到世界末日,一切化为灰烬,

美德,依然万古常青。(何功杰译)[7]

方思首节前两行,分别袭用赫伯特原作第三节第一行和第一节第一行。第三、四行综合赫伯特第二节前两行和第一节第三行改造而成,不过,方思“蔷薇骄傲地站着”一句显然别具创意,使得他的诗作的味道有别于赫伯特。末行“因为她必要死亡”当然也是沿用原作的前三节末行,但方思的句式较短截,跟“蔷薇骄傲地站着”的“倔强”相配合,更加强了方思独自的风格。

到了第二节,方思差不多完全摆脱原诗重作,首行脱胎于冯至(前已提及),第二行仍然袭用原诗第二节第三行,但造句更紧凑有力,几乎青出于蓝。后面四行差不多全是方思的调子,与原作的末节迥不相侔。诗味既已全变,我们当然不能说方思是“抄袭”的。至少,我们必须承认,这是极有创意的“剽夺”。

从《禁闭》的《春》,以及两首美德的比较,可以非常清楚看出,方思如何在学习过程中,借用“夺胎换骨”式的方法,慢慢地摸索与创造,终至于找到自己的艺术风貌。遗憾的是,我个人限于客观环境,较晚接触四十年代的现代诗人,因此还不能完全厘清方思与那些诗人的全部关系。同时,由于数据极度缺乏,我们对方思与西方现代诗的传承关系也只能窥测到一鳞半爪。不过,就以上所指出的例子已足以表明,方思在创造他的现代诗时大致是何所凭借的。方思如此,我相信五六十年代台湾著名的现代诗人也可能如此。因此,我相信,如果不把他们每一个人的来龙去脉摸清楚,我们就不能说,我们已掌握了五十年代台湾现代诗运动的真相。[8]

上一节所讲的方思“夺胎换骨”的例子,都是出自他的第一本诗集《时间》(一九五三)。《时间》反映了方思在学习中成长的痕迹。虽然集中的《禁闭》与《美德》可谓完美之作,但由于“借用”之处甚多,不能算是方思已完成自我面貌的作品。

个人以为,方思在第二本诗集《夜》(一九五五)才算真正找到了自己的路。《夜》集二十五首诗,并非篇篇佳作,但分别以《岛》和《夜》为首诗的两组(整部诗集共分五组),却可以代表方思诗艺的高峰。我想先从两组中各选一首加以讨论,借以界定方思现代诗风的特质,接着再进入本节所关怀的重点——现代诗中的“自我”问题。《岛》那一组诗中,以《生长》一诗为最佳,其诗如下:

看,一株树生长在我的心中,我的体中

啊,看,它生长,欣欣向荣,虽然未沐于

一丝和暖的日光,未浸于一滴的温润的雨露

看,它伸展它的枝干,就如你的纤长的身躯

闪烁青翠的叶子,就如你的回眸一笑

就如软暖柔和的你,它依然在我的心上,我的体上

啊,让痛苦生根,成长,就像一株树

让它开花,粉白似你的双颊,让它结果(www.chuimin.cn)

滑润似你的肌肤,啊,让痛苦生长

在我的心中,我的体中,就似一株树,紧贴在我的心上,体上

你可以触抚,以你的温软的手,就似你伸入我的袖口

你可以闻它的气息,以你的腻润的嘴唇……

唉,只在那时我才能不感觉痛苦,我才能

适应了痛苦,这深深的剜心割肤的痛苦

当这树紧贴在我的心我的体生长了;因为

我就是痛苦(75—77页)

《生长》可以说是前节所述《禁闭》一诗的更为深刻的变奏。在《禁闭》里,“渴望禁闭在你的肉体里”,而在这里,渴望找到了一个对象,你——纤长的身躯、软暖柔和的你。但是,渴望不能获得满足,于是,这一诱惑人的对象内化到我的心上、体上,不断的成长,让我成了以痛苦铸身的一株树。在这首诗里,树、生长、我的体我的心、你、痛苦这几个关键意象和字眼不断重复、不断重组,形成有机的、有节奏的统一体。

当然,我们可以说,这是一首情诗,但还是可以说,这是一首有关“自我”的诗。爱情与青春的自我本是一体的两面。在《禁闭》里,“自我”因期盼的对象之具体丰美而又不可触抚,表现为痛苦的不断生长,因而更为赤裸地呈现出来。从《禁闭》到《生长》,方思就以他独特的、具现实感的方式,重塑了现代诗常见的重要主题之一,也就是,孤独的自我。

但是,方思所重塑的“现代自我”并不只如此而已。我们再来看他另一首成熟的诗作,《夜》:

你的眼闪烁如树的叶子

秋日潇洒的白杨,童年怀抱至今的画题

经过深晴的夜空,星星闪烁如你的眼睛

初春默传花香的秀柯,宇宙的支柱

召唤我,逗引我,诱惑我

这树站在我所站的地方,穹苍是闪烁闪烁又深暗深暗的覆盖

在阴影里我站着,充满宁静与感谢

在这暗得深沉而又耀眼如锦缎的圆弧中

我探求这黑色的神秘

  就像紧裹在女郎身段的衣裳,冷风吹来,仪态万方

  就像掩映着剪碎碧空的凤凰木的池,止水不波,阴影却光

  可鉴人

在这静而流动的宇宙中我探求这黑色的神秘

闪烁闪烁的是星星?是你的眼睛

风吹来,深暗的覆盖依旧,闪烁的黑色依旧

音乐飘来,深暗的覆盖依旧,闪烁的黑色依旧

迷魅的香气摇曳而来,深暗的覆盖依旧,闪烁的黑色依旧

我仰望穹苍,我心掩映在闪烁的黑色里

啊,深暗的覆盖,探求神秘的我;你是我宇宙的支柱,我的宇

宙(125—127页)

在这首诗里,“我”所渴望的对象,已不再具有强烈的感官性,变得更神秘。在横贯全诗的“夜”的意象的笼罩下,其神秘的“美”变得更抽象、更崇高。而“我”,由于向往、归依这一绝对的、神秘的美,终于找到了“支柱”、找到了“宇宙”。孤独的现代自我因爱情而得救(或者可以说,因爱情而找到避风港),这一主题,在方思这一首诗中,以夜的神秘化加以渲染,因而极富个人色彩。方思在另一首四行短诗《黑色》中,更精练地表达这一自我向暗黑的神秘归依的主题:

在黑色的阴影中看自己的影子

阴影轻摆于黑色的水中

这样看自己的影子是足够的清楚

这是好的;我是千年炽火凝成的一颗黑水晶(71页)

我们可以说,《生长》中渴望不能得到满足而不断生长的痛苦,在全然的暗黑中经炽火凝炼,反而更加看清自我,并把爱情的渴望升华为对神秘美的归依,这就是方思对自我的拯救所暂时求得的解决之道。这种感情的历程,《黑色》与《夜》二诗作了精彩动人的呈现,足以代表方思诗艺的成就。

熟悉西方现代诗歌传统的方思,一定深切了解现代诗中“自我”问题的重要,也一定对“自我”与“爱情”的关系深有体会。不过,我以为他在诗作中所以对这一主题作出自己的贡献,恐怕多少还要归功于穆旦对他的启示。现在我们就可以回到上节并未处理完的他和穆旦的传承问题上来。

方思的《时间》里有这样一首诗:

阳光偃卧在廊下,以及明朗的阴影

天空蓝得透明,草叶绿得沉默

啊,春已来临此地

大地重又回暖

静,这样静

这世界坦露于我的面前

静静地引诱我,等待我

……

每一事物显得,啊,这样的熟悉

而又这样的奇异

每一新的事物是旧的,而

每一旧的事物是新的

春夏秋冬,时序循环

刻刻变得丰富,更为丰富这世界之心

我的心呢,啊,像一双明朗的眼睛

汩汩的含泪,刻刻盈满,更为盈满(《静的十六行》,41—42页)

在这首诗里,自然或世界使人变得丰富、盈满是它的核心意念。类似的意念也常见于穆旦的诗作,如:

我和你谈话,相信你,爱你,

这时候就听见我底主暗笑,

不断地他添来另外的你我,

使我们丰富而且危险。(《诗八首》之二)

啊上帝!

在犬牙的甬道中让我们反复

行进,让我们相信你句句的紊乱

是一个真理。而我们是皈依的,

你给我们丰富,和丰富的痛苦。(《出发》)[9]

当然,我们可以看得出来,穆旦的“丰富”的意象表达更为复杂的意思:人在自然与世界中成长,受到磨炼,体验到痛苦,更深刻地了解人性和自己,因而“丰富”起来。穆旦在《诗八首》之五一诗中说:

夕阳西下,一阵微风吹拂着田野,

是那么久的原因在这里积累。

那移动了景物的移动我的心

从最古老的开端流向你,安睡。

那形成了树林和屹立的岩石的,

将使我此时的渴望永存,

一切在它底过程中流露的美

教我爱你的方法,教我变更。[10]

这首诗的主题可以这样说:大自然在“它的过程中流露的美”,“移动我的心”,教我爱你,教我变更,因此也就让我“丰富”起来。我们如果把这首诗和方思《静的十六行》加以比较细读,就可以发现两者之间的联系。譬如,在前半部分,方思谈到春的降临,说:

这世界坦露于我的面前

静静地引诱我,等待我

这就类似“那移动了景物的移动我的心”的另一种“翻译”。接下去,方思谈到事物既熟悉、又奇异,新的是旧的,旧的也是新的,关于这层意思,穆旦也常说,如:

水流山石间沉淀下你我,

而我们成长,在死底子宫里。

在年数的可能里一个变形的生命

永远不能完成他自己。[11]

当然,穆旦强调的是,人在自然和世界里的成长,是“永远不能完成”,因此也是不可测的,这和方思所得到的“盈满”颇有差异。

穆旦四十年代的诗作主要处理“自我”在成长中的困惑与痛苦,这既来自青春期的烦恼,也来自中国混乱的现实[12],他的“现代诗”是现代主义和社会现实的一种奇异的结合。方思在五十年代写他的现代诗时,基本上不涉及社会现实,而较集中于青春期“自我”定位的困恼。这种困恼,因爱情得不到满足而赤裸裸地表现出来,如《生长》一诗所写的。但他又把爱情“提升”,使得爱情和一种夜的神秘结合,从而使得“自我”在这一成长历程中得到一种奇特的丰盈。方思的这一“自我”显然不同于穆旦所塑造的。不过,我以为,方思在他的创作的探索过程中,无疑受到穆旦极大的启示。

方思在五十年代的台湾现代诗运动中,是一个奇特的“早熟”的例子,有些突兀而不可解,本文只是一个初步的探索,希望为这一现象提供一点解释。不足之处,只好等待异日来加强了。[13]

二○○一年六月

【注释】

[1]《创世纪》创刊号于一九五四年十月出版,标榜“新诗的民族阵线,抓起新诗的时代思潮”,一九五九年四月更改版式,出版第十一期,才正式进入现代诗时期。

[2]《方思诗集》,洪范书店,一九八○年。以下凡本文中直接标明页数的,均出自本书。

[3]冯至所译《给一位青年诗人的十封信》一九三一年十月发表于《华北日报》,三八年商务印书馆出单行本。一九三六年《新诗》一卷三期为《里尔克逝世十周年特辑》,其中有冯至所译六首诗及所撰《里尔克——为十周年祭日作》一文。

[4]《冯至全集》第一卷,236页,河北教育出版社,一九九九年。

[5]纪弦编:《戴望舒卷》,76—78页,洪范书店,一九七七年。

[6]《穆旦诗全集》,145页,北京:中国文学出版社,一九九六年。

[7]王佐良编:《英国诗选》,106页,上海译文出版社,一九八八年。

[8]一般流传的说法是:纪弦学何其芳,郑愁予学辛笛,杨唤学绿原,这些(及其它)都有待详尽的考索。

[9]《穆旦诗全集》,146—147页、150—151页。

[10]同上书,148页。

[11]《穆旦诗全集》,146页。

[12]关于穆旦诗中的“自我”,本人另有《四十年代的现代诗人穆旦》一文(收入《文学经典与文化认同》,九歌,一九九五年)讨论,请参阅。

[13]方思第三本诗集《竖琴与长笛》,只是一首长诗,但这诗更为成熟,代表方思诗艺的最高成就。在这诗里,“自我”由困恼而达和谐。这首诗我目前尚未读透,不敢详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