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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字八法:揭秘中国书法的发展与演变

【摘要】:书谱释凡夫自古之善书者,汉魏有锺张之绝,晋末称二王之妙。献之,逸少第七子,字子敬,征拜中书令,时王珉与之齐名,亦兼中书令,故世称献之为大令,珉为小令。古今之名,既时间之相互对待称;质妍之判,亦事物之对立统一体。此过庭对吾国之文字何以独能由符号以成为艺术与夫书法何以发展演变之阐释也。结绳无论矣,即书契时代,亦尚未有今所谓“书法”之真正性质。契者,刻也;书契一名,虽旧籍释义颇有异同,

书谱释凡

夫自古之善书者,汉魏有锺张之绝,晋末称二王之妙。

锺繇,字元常,仕魏为太傅。唐·虞世南云:“锺太傅师资德昇,驰骛曹蔡,仿学而致一体,真楷独得精妍。”张怀瓘《书断》云:“元常真书绝妙,乃过于师,刚柔备焉,点画之间,多有异趣,可谓幽深无际,古雅有余,秦汉以来,一人而已。”李嗣真《书后品》云:“元常正隶,如郊庙既陈,俎豆斯在。”举锺,所以为真书之首。

张芝,字伯英,东汉人,不仕。《后汉书张奂传》云:“芝及弟昶,并善草书,至今称传之。”魏·韦诞云:“芝学杜度,转精其巧,可谓草圣,超前绝后,独步无双。”晋·卫恒《四体书势》云:“伯英草书因而转精其巧,下笔必为楷则,寸纸不见遗,至今世尤宝其书。”宋·羊欣云:“弘农张芝,高尚不仕,善草书,精劲绝伦。”梁·庾肩吾《书品》云:“张工夫第一,天然次之,衣帛先书,称为草圣。”虞世南云:“伯英重以省繁,饰之铦利,加之奋逸,时言草圣,首出常伦。”《书断》云:“伯英章草,学崔杜之法,因而变之,以成今草,转精其妙。”又云:“天纵尤异,率意超旷,若清涧长源,流而无限,萦迴岸谷,任于造化,至于鲛龙骇兽、奔腾怒攫之势,心手随变,窈冥不知其所以然也,精熟神妙,冠绝古今,韦仲将诞谓之草圣,岂徒言哉。”举张,所以为草书之首。

二王,谓东晋羲之献之父子。羲之,字逸少,累官右军将军,会稽内史,故世称右军。献之,逸少第七子,字子敬,征拜中书令,时王珉与之齐名,亦兼中书令,故世称献之为大令,珉为小令。羲献皆博精诸体,并擅真草,历代称述,不烦备引。

按全文首出锺张羲献四家,乃行文之肇端,亦论书之纲领。通篇以四家经纬之,贯串之,而以“背羲献而无失,违锺张而尚工”为结穴意脉所存,精义斯见。

梁·虞龢《论书表》云:“臣闻爻画既肇,文字首评析锺张二王之语,悉本梁中书侍郎虞龢论书之表,无一杜撰。”(下略)序例·二、“证古”。汝昌按:以迹论之,朱说是也;以义言之,犹待发明。锺张以前,非无名家,止如过庭自举,即有师宜官、邯郸淳、崔瑗、杜度等;而竟断自锺张者何也?此固不仅如过庭所谓“代祀绵远”,“身谢道衰”,“穈蠹不传”,“优劣纷纭”之故而已,盖过庭之意,专在真草二体(真行、行草,自包在内),余者皆以“今古不同,妍质悬隔,既非所习,又以略诸”矣四句见后文。(师宜官,工八分;邯郸淳,精古文;崔杜皆善章草者。说详后)。故首举元常“隶绝”(隶即真书)、伯英“草圣”为之标的,而羲献则二体之兼擅与会归也。此是过庭第一层理路,学者于此认清,终篇不致迷惘矣。

王羲之云:“顷寻诸名书,锺张信为绝伦,其余不足观。”可谓锺张云没,而羲献继之。——又云:“吾书比之锺张:锺当抗行,或谓过之;张草犹当雁行,然张精熟,池水尽墨,假令寡人耽之若此,未必谢之。”此乃推张迈锺之意也。考其专擅,虽未果于前规;摭以兼通,故无惭于即事。

虞龢《论书表》引羲之书,顷寻诸云云三句,唯“不足观”作“不足存”,馀悉同。又唐·张彦远《法书要录》:“王右军自论书云:‘吾书比之锺张:锺当抗行,或谓过之;张草犹当雁行,——张精熟过人,临池学书,池水尽墨,若吾耽之若此,未必谢之。后达解者,知其评之不虚。吾尽心精作,亦久寻诸旧书,惟锺张故为绝伦,其余为是小佳,不足在意。去此二贤,仆书次之。’”又齐·王僧虔录宋·羊欣采古来能书人名云:“弘农张芝,高尚不仕,善草书,精劲绝伦;家之衣帛,必先书而后练,临池学书,池水尽墨;每书云,匆匆不暇草书。人谓为草圣。”过庭所称诸语小有异同,古人引录旧文,往往取其大指,不拘拘于一二字句间,其例甚夥。《礼·曲礼》疏:“寡人者,言己是寡德之人。”

按此借右军语综论四贤之大较,二体(真草)之分合。果,能也。前规,指锺之真、张之草。摭,取也。即事,此指书法。过庭意谓,以右军比锺张,虽专精一体或未有以突过之,而兼擅真草实为锺张所不能。辞犹婉蓄,而推之之意自显。

评者云:“彼之四贤,古今特绝;而今不逮古:古质而今妍。”夫质以代兴,妍因俗易;虽书契之作,适以记言,而淳醇一迁,质文三变:驰骛沿革,物理常然。贵能古不乖时,今不同弊:所谓“文质彬彬,然后君子。”何必易雕宫于穴处,反玉辂于椎轮者乎?

梁·袁昂《古今书评》:“张芝惊奇,锺繇特绝,逸少鼎能,献之冠世:四贤共类,洪芳不灭。”虞龢《论书表》:“夫古质而今妍,数之常也;爱妍而薄质,人之情也。锺张方之二王,可谓古矣,岂得无妍质之殊。且二王暮年,皆胜于少;父子之间,又为古今:子敬穷其妍妙,固其宜也。然优劣既微,而会美俱深。故同为终古之独绝,百代之楷式。”朱建新《笺证》引此,其意盖谓亦即过庭之所本。是知“古今”二字,亦吾国书法史上一大题目,六朝人已发其研论之端。然细玩虞氏之言,止明古今质妍有别;观其“暮年胜少”“父子古今”而子敬“穷其妍妙”诸语,正谓后可胜前,安有今必逊古之意在?然则过庭“今不逮古”固当别有所指矣。复次,以文意察之,此一段,言词虽止泛论,精神实贯下文,质言之,过庭之所以驳“今不逮古”,亦即所以驳下文之“子敬之不及逸少,犹逸少之不及锺张”一说也。请参后语。

虽然,此数语即作泛论而观,所包已多,至理名言,足资启牖。今试略为分疏如次:

过庭意谓,古今质妍之辨,本自不无;然一代有一代之质,一时有一时之妍,与世推移,宁有定系?此大异乎皆古皆质、是今是妍之俗见者也。古今之名,既时间之相互对待称;质妍之判,亦事物之对立统一体。即如古篆、八分,自后世之真书(正书楷体)视之,为古为质矣,而自远古之始文(形象符合)视之,岂非甚今甚妍者哉?且古篆、八分,亦早已自备其质与妍之两重性矣。无妍何以见为质,非质安所附其妍?况妍质之间,又因古今递为嬗变者乎。故曰:质以代兴,妍因俗易。最为弘通之论。俗,即时代风习义,与俚俗、庸俗无涉。只此八字,已驳尽“今不逮古”。

“虽书契之作,适以记言;而淳醨一迁,质文三变:驰骛沿革,物理常然。”此过庭对吾国之文字何以独能由符号以成为艺术与夫书法何以发展演变之阐释也。《易·系辞》云:“上古结绳而治,后世圣人易之以书契。”结绳无论矣,即书契时代,亦尚未有今所谓“书法”之真正性质。何则?契者,刻也;书契一名,虽旧籍释义颇有异同,要亦可见与初民“书写”文字止能以刀刻画之事实有关,甲骨殷契(自长远之文字发展观之,为时已颇晚近),是其迹矣。夫以锋刃刊刻于硬物之上,其难可知,且锋刃者,本身亦一僵体,初无宛转柔靭之致,故当彼时,如曰亦有“书法”可言,则无过正确、清楚,极而至于工致而已,然而此实非后来所谓“书法”之最要义也。是以书契时代,虽谓之尚无“书法”可也[1]。过庭所云“书契之作,适以言记”,适,止也;言初时文字仅以为纪录语言之符号耳。今人谓理本平常,古人则道者犹罕,其说至为精确。及夫“淳醨一迁,质文三变”,于是而艺术生焉,书法成焉。一迁三变,包括尤多;过庭语简,未遑析言。正不妨为之补说,亦书学之要领也。(www.chuimin.cn)

夫世界诸国,莫不有其文字,而具有吾人所谓书法意义之艺术,实唯我国有之。其故何也?试加思索,最有趣味。论者或云:此由吾国民族之特富艺术性情也。此则倘有其理,今乃不暇多论。至如勿逞玄言,首崇物理,则有二事不可不知。其一,吾国汉字之自一形(象形图画)衍为六书(形声、指事、会意等等),始终不失其本来特点而未至变为欧西之纯为音符也,是以万字万异,各以图形为本,于是结体之义既重,而神态亦由此出焉。其二、吾国书写工具之特异夫他邦也:其始以刀,书法未具,略如上云;及乎毛笔既创,大异僵体,其为物也,非独柔软,乃富弹性,提按敷敛,转折实虚,于是笔法以成,书道以立矣。以视西国之羽毛翎管、金属锥尖仅能“划线”之一术,笔法万变,妙趣无端,其为不同,盖难以道理计。以此妙趣万变之笔法,应彼结体万异之神态,然后乃始可能成此举世所独有而特异之书道艺术。夫如是,更益以吾国民族历史文化传统之卓越审美之观念与创造智慧,其所成就,当为如何哉!明乎此,则知吾国书法艺术之发生,绝非偶然,亦非第人为之好事也。明乎此,则知根本异乎吾国历史文化传统之他邦,其不能有书法、不能识书法,乃为自然之理。善夫昔年欧洲某权威艺术家之言曰:“吾亦甞竭吾力以图辨别中国书法之美恶,积数十年之结果,偶与中国友人试一验吾所得,发数语窥测之——其反应只不过赢得中国友人善意之微笑不言耳。”非其人之过于低能也,盖其事理远超乎其神识之所能存也。窃以为,学者能审上述三端,于书道已思过半矣。

“三变”者,三为泛言多数,犹云自此变而未有其已矣。“驰骛沿革”,谓进化也;沿,犹继承也;革,犹创造也:二者交互,进化未已。过庭以为此乃物理之常,即事物发展之规律。具见其演进观念,确而不移。千三百年前之艺术家,不自泥古,能为此言,真称卓识。

至于吾国文字书法发展演变之事理,当于后文简及,兹不具备焉。

泥古者,必至颂古非今,以凡古为具美,而不知古者本自一时之事象,当时通行之迹,亦何所谓古?所谓古,后人之心中目中也。务今者,亦每截断史流,以虚无视前武,而不免蔽于时好,昧乎真知,是以成就不弘,艰于卓立。然而当如何则可耶?过庭有见于此,乃曰,书法之事,“贵能古不乖时,今不同弊。”至哉言乎!夫“古”,即往昔之“时”也,本无乖互;后人之学古,取其精神与养分可也,安可以居今日而为古书乎?有之,若清儒之或以小篆写日常书札者是矣,而适成谈柄,何益毫末。——是即过庭论书所以舍弃篆、分,断自真草之由也。过庭此处主旨在于反对泥古;若夫今,乃过庭书谱全篇目光所注,绝无微词曲意,但主勿蔽于时弊,譬之封建时代书家,勿为“馆阁体”“院体”“干禄体”“江湖体”等陋习妄书所惑可矣,盖不知脱略时弊,安可望其艺术有所创造而卓然足以自立于千古哉。

纵论至此,过庭乃引《论语》文质之语,而结以“何必易雕宫于穴处,反玉辂于椎轮者乎?”则语意益明。雕宫,华丽之建筑也;穴处,初民之洞居也;玉辂,帝王之宝辇也(用以代表最美好之车乘);椎轮,简单之陋车也。是即反对艺术上之“复古主义”“原始主义”。其意若曰:如谓篆、分必佳于真、草而返之,返之不已,势须至于“书契”、至于“结绳”而后可——然而岂复有艺术哉?

梁·昭明《文选·序》:“若夫椎轮为大辂之始,大辂宁有椎轮之质?”

又云:“子敬之不及逸少,犹逸少之不及锺张。”意者以为评得其纲纪,而未详其始卒也[2]

按此言评得其纲纪者,谓子敬不及逸少之论也;未详其始卒者,谓逸少不及锺张之说也。过庭所不同意者,尤在一“犹”字,盖此两“不及”性质各别,不合相提并论;以今言言之,即逻辑错误、推理过当也。故下文详加剖析,以明其失。

梁武帝《观锺繇书法十二意》:“世之学者宗二王,元常逸迹,曾不睥睨。羲之有过人之论(按即上文所引“锺当抗行,或谓过之”之语;非指“张精熟过人”。),后生遂尔雷同。元常谓之古肥,子敬谓之今瘦;今古既殊,肥瘦颇反。如自省览,有异众说:张芝锺繇,巧趣精细,殆同机神,肥瘦古今,岂易致意,真迹虽少,可得而推。逸少至学锺书,势巧形密;及其独运,意疎字缓。譬犹楚音习夏,不能无楚,过言不悒,未为笃论。又子敬之不迨逸少,犹逸少之不迨元常。学子敬者,如画虎也;学元常者,如画龙也。”过庭盖指此。

且元常专工于隶书,伯英尤精于草体——彼之二美,而逸少兼之:拟草则余真,比真则长草。虽专工小劣,而博涉多优。总其终始,匪无乖互。

且,犹言且如,举例之词也;与“而且”“况且”无涉。疑或本当有“如”字而过庭稿书写落。此段专论逸少之所以不及锺张,乃专工与博涉之别。以专工言,各有不及;以兼善言,乃皆过之。是过庭所谓乖互之义,犹今言所谓分析具体情况,进行比较,未可一概而论也。

注释:

[1] 在整理作者遗留作品中发现此“释凡”之一部分,虽不完整,但还是决定趁本书再版之际增入之。本文可与下编《书学笔法考佚》合看。——编者

[2] 此处空留余地,作者未及补文。——编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