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简介-中国古代文学(上)

李　白（701—762）

李白，字太白，祖籍陇西成纪（今甘肃省秦安县）人，生于安西都护府之碎叶城（在今吉尔吉斯斯坦境内），约五岁时随父迁居绵州彰明县（今四川省江油市）。长而漫游天下，天宝元年，因玉真公主及贺知章荐，为玄宗征召至长安。三载赐金还山。安史之乱中，为永王李璘征辟为幕僚。璘败，白长流夜郎。遇赦，漂泊东南，依族叔当涂令李阳冰，卒于当涂。李白诗想落天外，豪迈飘逸，杜甫称其“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寄李十二白二十韵》）。

蜀道难^［1］

噫吁嚱^［2］！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3］。尔来四万八千岁，不与秦塞通人烟。西当太白有鸟道，可以横绝峨眉巅^［4］。地崩山摧壮士死，然后天梯石栈相钩连^［5］。上有六龙回日之高标^［6］，下有冲波逆折之回川^［7］。黄鹤之飞尚不得过，猿猱欲度愁攀援。青泥何盘盘［8］，百步九折萦岩峦。扪参历井仰胁息^［9］，以手抚膺坐长叹。问君西游何时还^［10］？畏途巉岩不可攀。但见悲鸟号古木，雄飞雌从绕林间。又闻子规啼夜月^［11］，愁空山。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使人听此凋朱颜！连峰去天不盈尺，枯松倒挂倚绝壁。飞湍瀑流争喧豗^［12］，砯崖转石万壑雷^［13］。其险也如此，嗟尔远道之人胡为乎来哉！剑阁峥嵘而崔嵬^［14］，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所守或匪亲，化为狼与豺。朝避猛虎，夕避长蛇，磨牙吮血，杀人如麻。锦城虽云乐^［15］，不如早还家。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侧身西望长咨嗟！

【注释】

［1］乐府《相和歌辞·瑟调曲》旧题。《乐府诗集》卷四十引《乐府解题》曰：“《蜀道难》备言铜梁、玉垒（均蜀中山名）之阻，与《蜀国弦》颇同。”千载以来，此诗诸解纷纭。今人詹瑛综之为罪严武、刺章仇兼琼、讽玄宗幸蜀、即事成篇别无寓意四说，并一一辩驳，指前三说为谬，且谓此诗与作者《剑阁赋》、《送友人入蜀》为先后之作，内容亦无二致，有发明阴铿《蜀道难》“蜀道难如此，功名讵可要？”之意（见《李白诗文系年》）。孟棨《本事诗·高逸》云李白初至京，贺知章往访，见《蜀道难》，“读未竟，称叹者数四，号为谪仙。”殷璠《河岳英灵集》亦选入此诗，称之为“奇之又奇”。此诗写作年代，詹瑛系于天宝二年，安旗主编《李白全集编年注释》则系于开元十九年。［2］噫吁嚱：《苕溪渔隐丛话·后集》卷四引《宋景文笔记》曰：“蜀人见物惊异，辄曰噫吁嚱。李白作《蜀道难》，因用之。”［3］“蚕丛”二句：《文选·左思〈蜀都赋〉》刘逵注引扬雄《蜀王本纪》：“蜀王之先，名蚕丛、柏灌、鱼凫、蒲泽、开明。……从开明上至蚕丛，积三万四千岁。”《华阳国志》卷三：“蜀侯蚕丛，其目纵，始称王。……次王曰柏灌，次王曰鱼凫。”［4］“西当”二句：《元和郡县图志》卷二：“关内道凤翔府郿县：太白山，在县东南五十里。”王琦注（以下简称王注，均见《李太白全集》）引慎蒙《名山记》：“太白山，在凤翔府郿县东南四十里，钟西方金宿之秀，关中诸山莫高于此。其山巅高寒，不生草木，常有积雪不消，盛夏视之犹烂然，故以太白名。”《元和郡县图志》卷三一：“剑南道嘉州峨眉县：峨眉大山，在县西七里。……两山相对，望之如峨眉，故名。”［5］“地崩”二句：《艺文类聚·兽部》（中）引扬雄《蜀王本纪》：“秦惠王欲伐蜀，乃刻五石牛，置金其后。蜀人见之……以为此天牛也，能便金。蜀王以为然，即发卒千人，使五丁力士拖牛成道。”《华阳国志》卷三：“（秦）惠王知蜀王好色，许嫁五女于蜀。蜀遣五丁迎之。还到梓潼，见一大蛇入穴中。一人揽其尾，掣之不禁，至五人相助，大呼拖蛇，山崩，时压杀五人及秦五女并将从，而山分为五岭。”［6］“上有”句：王注：“《初学记》：《淮南子》云，爰止羲和，爰息六螭，是谓悬车。注曰：日乘车，驾以六龙，羲和御之。日至此而薄于虞泉，羲和至此而回六螭。《蜀都赋》：羲和假道于峻岐，阳鸟回翼乎高标。琦按：高标，是指蜀山之最高而为一方之标识者言也。”［7］逆折：《文选·司马相如〈上林赋〉》：“横流逆折”。司马彪注：“逆折，旋回也。”［8］青泥：《元和郡县图志》卷二二：“山南道兴州长举县：青泥岭，在县西北五十三里接溪山东，即今通路也。悬崖万仞，山多云雨，行者屡逢泥淖，故号青泥岭。”其地在今陕西省略阳县北。［9］“扪参”句：王注：“扪参历井者，谓仰视天星，去人不远，若可以手扪及之，极言其岭之高也。参井二宿，本相近。参三星，居西方七宿之末，占度十，为蜀之分野。井八星，居南方七宿之首，占度三十三，为秦之分野。青泥岭，乃自秦入蜀之路，故举二方分野之星相联者言之。《汉书》：豪强胁息。颜师古注：胁，敛也，屏气而息。”［10］“问君”句：《汉书·终军传》载军西入关时曰：“大丈夫西游，终不复传还。”［11］子规：鸟名。即杜鹃。又名杜宇、子鹃。《文选·左思〈蜀都赋〉》“鸟生杜宇之魄。”刘逵注引《蜀记》曰：“昔有人姓杜名宇，王蜀，号曰望帝。宇死，俗说云宇化为子规。子规，鸟名也。蜀人闻子规鸣，皆曰望帝也。”又《华阳国志》卷三：“后有王曰杜宇，教民务农，……号曰望帝，……其相开明决玉垒山以除水害，帝遂……禅位于开明，帝升西山隐焉。时适二月，子鹃鸟啼，故蜀人悲子鹃鸟啼也。”［12］豗：《文选·木华〈海赋〉》：“磊匒匌而相豗。”李善注：“相豗，相击也。”［13］砯崖：《文选·郭璞〈江赋〉》：“砯崖鼓作”。李善注：“砯，水击崖之声也。”［14］“剑阁”五句：剑阁在今四川省剑阁县北。《水经注·漾水》：“又东南径小剑戍北，西去大剑三十里，连山绝险，飞阁通衢，故谓之剑阁也。”《元和郡县图志》卷三三：“剑南道剑州普安县：剑阁道，自利州益昌县界西南十里，至大剑镇合今驿道。秦惠王使张仪、司马错从石牛道伐蜀，即此也。后诸葛亮相蜀，又凿石驾空为飞梁阁道，以通行路。”张载《剑阁铭》：“一人荷戟，万夫趑趄。形胜之地，匪亲勿居。”峥嵘，《文选·孙绰〈游天台山赋〉》：“陟峭崿之峥嵘”。李善注引《字林》：“峥嵘，山高貌。”崔嵬，《楚辞·九章·涉江》：“带长铗之陆离兮，冠切云之崔嵬。”王逸注：“崔嵬，高貌。”［15］锦城：即锦官城，故址在今四川省成都市南。《初学记》卷二七引晋任豫《益州记》：“锦城在益州南，窄桥东，流江南岸，昔蜀时故锦官处也，号锦里，城墉犹在。”《元和郡县图志》卷三一：“剑南道成都府成都县：锦城在县南十里，故锦官城也。”后因以锦官城、锦城、锦里为成都别称。

长相思^［1］

长相思，在长安。络纬秋啼金井阑^［2］，微霜凄凄簟色寒。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美人如花隔云端^［3］。上有青冥之高天，下有渌水之波澜，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长相思，摧心肝！

【注释】

［1］乐府《杂曲歌辞》名。王注：“长相思，本汉人诗中语。古诗：‘客从远方来，遗我一书札。上言长相思，下言久离别。’苏武诗：‘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李陵诗：‘行人难久留，各言长相思。’六朝始以名篇，如陈后主‘长相思，久相忆’、徐陵‘长相思，望归难’、江总‘长相思，久别离’诸作，并以‘长相思’发端。太白此篇，正拟此格。”此诗格调虽拟乐府，诗意实祖《楚辞》，故诸家多以之为比兴之作。［2］“络纬”句：崔豹《古今注·鱼虫》：“莎鸡一名促织，一名络纬，一名蟋蟀。促织谓鸣声如急织，络纬谓其鸣声如纺绩也。”王琦曰：“古乐府多有玉床金井之辞，盖言其木石美丽，价值金玉耳。”［3］“美人”句：《楚辞·离骚》：“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王逸注：“美人谓怀王也。”《文选·宋玉〈神女赋〉》：“晔兮如花，温乎如莹。”《文选·谢庄〈月赋〉》：“美人迈兮音尘阙，隔千里兮共明月。临风叹兮将焉歇，川路长兮不可越。”

江上吟^［1］

木兰之枻沙棠舟^［2］，玉箫金管坐两头。美酒樽中置千斛^［3］，载妓随波任去留。仙人有待乘黄鹤^［4］，海客无心随白鸥^［5］。屈平词赋悬日月^［6］，楚王台榭空山丘^［7］。兴酣落笔摇五岳，诗成笑傲凌沧洲^［8］。功名富贵若长在，汉水亦应西北流。

【注释】

［1］詹瑛系此诗于开元二十二年，郭沫若以为系长流夜郎、半途赦回江夏时所作（《李白与杜甫》）。观此诗蔑视功名富贵及求仙轻举，志在著作以传千秋不刊之文的情感，亦似晚年所作。［2］“木兰”句：木兰，木名，又名杜兰、林兰，状若楠树。司马相如《子虚赋》：“桂椒木兰。”《本草纲目·木一》：“木兰枝叶俱疎，其花内白外紫，亦有四季开者，深山生者尤大，可以为舟。”《述异记》下：“木兰洲在浔阳江中，多木兰树，吴王阖闾植木兰于此，用构宫殿也。七里洲中，有鲁班刻木兰为舟，舟至今在洲中，诗家云木兰舟，出于此。”《史记·司马相如列传》：“浮文鹢，扬桂枻。”《集解》引韦昭曰：“枻，檝也。”《山海经·西山经》：“昆仑之丘，……有木焉，其状如棠，华黄赤实，其味如李而无核，名曰沙棠，可以御水，食之使人不溺。”《述异记》上：“汉成帝常与赵飞燕游太液池，以沙棠木为舟。”［3］“美酒”句：《太平御览·饮食部》四引《吴书》曰：“郑泉，字文渊，陈郡人。博学有奇志，而性嗜酒。其闲居每曰：‘愿得美酒五百斛舡，以四时甘脆置两头，反复以饮之，惫即往而啖肴膳，酒有斗升减，则随益之，不亦快乎？’”［4］“仙人”句：高步瀛《唐宋诗举要》卷二：“《元和郡县志》曰：‘江南道鄂州：城西临大江，西南角因矶名楼，为黄鹤楼。’案黄鹤楼因黄鹤矶而名，鹤鹄字通，此说自正。而后人傅会仙人乘鹤有数说。唐阎伯瑾《黄鹤楼记》引《图经》曰：‘费祎登仙，尝驾鹤返憩于此，遂以名楼。’《文苑英华》卷八百一十、《太平寰宇记》卷一百一十二从之，此一说也。《述异记》卷上曰：‘荀瓌，字叔伟，东游憩江夏黄鹤楼上，望西南有物飘然降自宵汉，俄顷已至，乃驾鹤之宾也。……已而辞去，跨鹤腾空而灭。’此又一说也。《舆地纪胜》卷六十六引《南齐志》以为世传仙人王子安每乘黄鹤过此。此又一说也。神仙之说不可究诘已。”［5］“海客”句：《列子·黄帝篇》：“海上之人有好沤鸟者，每旦之海上，从沤鸟游。沤鸟之至者百住而不止。其父曰：‘吾闻沤鸟皆从汝游，汝取来，吾玩之。’明日之海上，沤鸟舞而不下也。”［6］“屈平”句：《史记·屈原贾生列传》：“若《离骚》者，……其文约，其辞微，其志洁，其行廉，其称文小而其指极大，举类迩而见义远。其志洁，故其称物芳。其行廉，故死而不容自疏。……推此志也，虽与日月争光可也。”［7］楚王台榭：《左传·昭公七年》：“楚子（灵王）成章华之台。”《水经注·沔水》中：“（龙）陂北有楚庄王钓台，高三丈四尺。……（离）湖侧有章华台，台高十丈，基广十五丈。”《清一统志·湖北荆州府》：“章华台在监利县西北。”“钓台在江陵县东。”［8］沧洲：谢朓《之宣城郡出新林浦向板桥》：“既欢怀禄情，复协沧洲趣。”

宣州谢朓楼饯别校书叔云^［1］(www.chuimin.cn)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蓬莱文章建安骨^［2］，中间小谢又清发^［3］。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览明月。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4］。

【注释】

［1］宣州，治所在今安徽省宣州市。谢朓楼，又名北楼、迭嶂楼。《江南通志》卷三十四：“北楼在（宁国）府治北，南齐宣城守谢朓建，……亦名谢公楼。……唐（刺史）独孤霖改建迭嶂楼。”按此诗《文苑英华》题作《陪侍御叔华登楼歌》，可从。李华，字遐叔，开元进士，天宝十一载（752）为监察御史，权幸见疾，徙右补阙。禄山之乱后，因曾任伪官被贬。华以文章著，与萧颖士齐名。事见《旧唐书·文苑传》、《新唐书·文艺传》。此诗当为李白在宣城陪李华登谢朓楼时所作。［2］“蓬莱”句：《后汉书·窦章传》：“是时学者称东观（东汉官方藏书机构）为老氏藏室，道家蓬莱山。”李贤注：“言东观经籍多也。蓬莱，海中神山，为仙府，幽经秘录并皆在焉。”建安骨，即建安风骨。［3］小谢：即南朝齐诗人谢朓。朓字玄晖，曾为宣城太守，诗风清俊。事见《南齐书》本传。［4］“明朝”句：《后汉书·袁闳传》：“延熹末，党事将作，闳遂散发绝世，欲投迹深林。”弄扁舟用范蠡事。蠡于灭吴后，乘扁舟浮于江湖，变姓名，适齐为鸱夷子皮（见《史记·越王勾践世家》、《货殖列传》）。

陪族叔刑部侍郎晔及中书贾舍人至游洞庭五首^［1］

其二

南湖秋水夜无烟，耐可乘流直上天^［2］。且就洞庭赊月色，将船买酒白云边。

其五

帝子潇湘去不还^［3］，空余秋草洞庭间。淡扫明湖开玉镜，丹青画出是君山^［4］。

【注释】

［1］此诗作于乾元二年秋。晔，即李晔，唐宗室，乾元二年四月，以事忤宦官李辅国，由刑部侍郎贬岭下尉。（事见《旧唐书·李岘传》、《资治通鉴·唐肃宗乾元二年》）贾舍人至，即贾至，字幼邻，天宝末官中书舍人，本年贬岳州司马。两《唐书》有传。原作五首，选二首。［2］耐可：张相《诗词曲语词汇释》卷二：“耐可，有那可与宁可两解。李白《陪族叔晔及贾舍人至游洞庭诗》……此当作那可解，犹云安得也。”［3］帝子：《楚辞·九歌·湘夫人》“帝子降兮北渚”王逸注：“帝子，谓尧女也。……尧二女娥皇、女英，随舜不反，没于湘水之渚，因为湘夫人。”［4］君山：《水经注·湘水》：“（洞庭）湖中有君山，……是山湘君之所游处，故曰君山矣。”

哭晁卿衡^［1］

日本晁卿辞帝都，征帆一片绕蓬壶^［2］。明月不归沉碧海^［3］，白云愁色满苍梧^［4］。

【注释】

［1］晁衡，日本阿倍仲麻吕，唐时译为仲满。开元初随遣唐使来华，慕中国之风，因留不去，改姓名为晁衡（亦作朝衡）。历官左补阙、仪王友、秘书监等职。事见两唐书《东夷列传》。天宝十二载，衡随遣唐使藤原等归国，海上遇风暴，漂流至安南，遇盗，同舟死者多人，衡幸免，后辗转复至长安。时误传其已死，白遂作此诗吊之。［2］蓬壶：即蓬莱。《史记·封禅书》：“自（齐）威（王）、宣（王）、燕昭（王）使人入海求蓬莱、方丈、瀛洲。此三神山者，其傅在勃海中，……诸仙人及不死之药皆在焉。”晋王嘉《拾遗记》卷一“高辛”：“三壶则海中三山也。一曰方壶，则方丈也；二曰蓬壶，则蓬莱也；三曰瀛壶，则瀛洲也。形如壶器。此三山上广、中狭、下方，皆如工制。”［3］“明月”句：明月，《楚辞·九章·涉江》：“被明月兮佩宝璐。”王逸注：“言己背被明月之珠。”《史记·李斯列传》：“垂明月之珠，服太阿之剑。”碧海，《海内十洲记》：“东复有碧海，广狭浩汗，与东海等，水既不咸苦，正作碧色，甘香味美。扶桑在碧海之中。”［4］苍梧：据《水经注·淮水》，故东海郡朐县（今江苏省东海县）东北海中有大洲，名郁洲或郁山，相传山自苍梧飞徙而来，因又称苍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