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者邓侯不杀楚文王①,而楚卒灭邓;楚子不杀晋文公,而晋卒败楚;项籍不杀高帝,而汉卒诛项氏,志士至今惜之。必杀其所忌而以得国,则安知天下之祸将不出于其所不足忌者哉!由是观之,患不在于纵敌,而多杀无益于弭寇。吾恐项氏之忧,不在沛公也。于是不惜贵重财宝,招徕天下豪杰,而歼灭其党羽。由此看来,祸患不在于放纵敌人,并且多杀无益于消弭贼寇。......
2023-11-27
项羽本纪[1]
项籍者,下相人也,字羽。初起时,年二十四。其季父项梁,梁父即楚将项燕,为秦将王翦所戮者也。项氏世世为楚将,封于项,故姓项氏。
项籍少时,学书不成,去;学剑,又不成。项梁怒之。籍曰:“书足以记名姓而已。剑一人敌,不足学,学万人敌。”于是项梁乃教籍兵法,籍大喜,略知其意,又不肯竟学。……项梁杀人,与籍避仇于吴中。吴中贤士大夫皆出项梁下。每吴中有大繇役及丧[2],项梁常为主办,阴以兵法部勒宾客及子弟[3],以是知其能。秦始皇帝游会稽,渡浙江,梁与籍俱观。籍曰:“彼可取而代也。”梁掩其口,曰:“毋妄言,族矣!”梁以此奇籍。籍长八尺余,力能扛鼎,才气过人,虽吴中子弟,皆已惮籍矣。
【注释】
[1]《史记·太史公自序》:“秦失其道,豪桀并扰;项梁业之,子羽接之;杀庆救赵,诸侯立之;诛婴背怀,天下非之。作项羽本纪第七。”李晚芳《读史管见》卷一:“羽之神勇,千古无二;太史公以神勇之笔,写神勇之人,亦千古无二。迄今正襟读之,犹觉喑恶叱咤之雄,纵横驰骋于数页之间。”[2]繇:同“徭”。[3]部勒:部署,组织。
秦二世元年七月,陈涉等起大泽中。其九月,会稽守通谓梁曰[1]:“江西皆反,此亦天亡秦之时也。吾闻先即制人,后则为人所制。吾欲发兵,使公及桓楚将。”是时桓楚亡在泽中。梁曰:“桓楚亡,人莫知其处,独籍知之耳。”梁乃出,诫籍持剑居外待。梁复入,与守坐,曰:“请召籍,使受命召桓楚。”守曰:“诺。”梁召籍入。须臾,梁眴籍曰[2]:“可行矣!”于是籍遂拔剑斩守头。项梁持守头,佩其印绶。门下大惊,扰乱,籍所击杀数十百人。一府中皆慑伏[3],莫敢起。梁乃召故所知豪吏,谕以所为起大事,遂举吴中兵。使人收下县,得精兵八千人。梁部署吴中豪杰为校、尉、侯、司马。有一人不得用,自言于梁。梁曰:“前时某丧使公主某事,不能办,以此不任用公。”众乃皆伏。于是梁为会稽守,籍为裨将,徇下县。……
【注释】
[1]守:会稽郡郡守。[2]眴:以目示意。[3]慑伏:因惧怕而屈服。“慑”,恐惧。“伏”:同“服”。
居鄛人范增,年七十,素居家,好奇计,往说项梁曰:“陈胜败固当。夫秦灭六国,楚最无罪。自怀王入秦不反,楚人怜之至今,故楚南公曰‘楚虽三户[1],亡秦必楚’也。今陈胜首事,不立楚后而自立,其势不长。今君起江东,楚蠭午之将皆争附君者[2],以君世世楚将,为能复立楚之后也。”于是项梁然其言,乃求楚怀王孙心民间[3],为人牧羊,立以为楚怀王,从民所望也。
……
项梁起东阿,西,比至定陶[4],再破秦军,项羽等又斩李由,益轻秦,有骄色。宋义乃谏项梁曰:“战胜而将骄卒惰者败。今卒少惰矣,秦兵日益,臣为君畏之。”项梁弗听。乃使宋义使于齐。道遇齐使者高陵君显,曰:“公将见武信君乎?”曰:“然。”曰:“臣论武信君军必败。公徐行即免死,疾行则及祸。”秦果悉起兵益章邯,击楚军,大破之定陶,项梁死。……
【注释】
[1]三户:二三户人家。“三户”是极言其少。一说“三户”为地名。[2]蠭午:等于说蜂起。“蠭”:同“蜂”。“午”:纵横交错貌。[3]心:熊心,楚怀王之孙名心。[4]比:及。
初,宋义所遇齐使者高陵君显在楚军,见楚王曰:“宋义论武信君之军必败,居数日,军果败。兵未战而先见败征,此可谓知兵矣。”王召宋义与计事而大说之,因置以为上将军;项羽为鲁公,为次将,范增为末将,救赵。诸别将皆属宋义,号为卿子冠军[1]。行至安阳,留四十六日不进。项羽曰:“吾闻秦军围赵王鉅鹿,疾引兵渡河,楚击其外,赵应其内,破秦军必矣。”宋义曰:“不然。夫搏牛之虻不可以破虮虱。今秦攻赵,战胜则兵罢[2],我承其敝;不胜,则我引兵鼓行而西,必举秦矣[3]。故不如先斗秦、赵。夫被坚执锐,义不如公;坐而运策,公不如义。”因下令军中曰:“猛如虎,很如羊[4],贪如狼,强不可使者[5],皆斩之。”乃遣其子宋襄相齐,身送之至无盐[6],饮酒高会。天寒大雨,士卒冻饥。项羽曰:“将戮力而攻秦[7],久留不行。今岁饥民贫,士卒食芋菽[8],军无见粮[9],乃饮酒高会,不引兵渡河因赵食,与赵并力攻秦,乃曰‘承其敝’。夫以秦之强,攻新造之赵,其势必举赵。赵举而秦强,何敝之承!且国兵新破,王坐不安席,埽境内而专属于将军,国家安危,在此一举。今不恤士卒而徇其私,非社稷之臣。”项羽晨朝上将军宋义,即其帐中斩宋义头,出令军中曰:“宋义与齐谋反楚,楚王阴令羽诛之。”当是时,诸将皆慑服,莫敢枝梧[10]。皆曰:“首立楚者,将军家也。今将军诛乱。”乃相与共立羽为假上将军[11]。使人追宋义子,及之齐,杀之。使桓楚报命于怀王。怀王因使项羽为上将军,当阳君、蒲将军皆属项羽。
【注释】
[1]卿子:当时对人的尊称。冠军:《汉书》颜师古注:“言其在诸军之上。”[2]罢:通“疲”。[3]举:攻取,占领。[4]很:同“狠”,不听从,执拗。[5]强,通强,倔强。[6]无盐:地名,在今山东东平东。[7]戮力:合力,并力。“戮”通“勠”。[8]芋:芋头,这里指薯类。菽:豆类。[9]见:同“现”,现成的,原有的。[10]枝梧:本指架屋的小柱与斜柱,枝梧相抵,引由为抵抗、抗拒之意。[11]假:代理。
项羽已杀卿子冠军,威震楚国,名闻诸侯。乃遣当阳君[1]、蒲将军[2]将卒二万渡河,救鉅鹿。战少利,陈余复请兵。项羽乃悉引兵渡河,皆沈船,破釜甑[3],烧庐舍,持三日粮,以示士卒必死,无一还心。于是至则围王离,与秦军遇,九战,绝其甬道,大破之,杀苏角,虏王离。涉间不降楚,自烧杀。当是时,楚兵冠诸侯。诸侯军救鉅鹿下者十余壁,莫敢纵兵。及楚击秦,诸将皆从壁上观。楚战士无不一以当十,楚兵呼声动天,诸侯军无不人人惴恐。于是已破秦军,项羽召见诸侯将,入辕门,无不膝行而前,莫敢仰视。项羽由是始为诸侯上将军,诸侯皆属焉。……
【注释】
[1]当阳君:即英布。以罪受黥面之刑,故又称黥布。其初起兵时称当阳君,曾受项羽封为九江王,后投刘邦,因谋反被杀。[2]蒲将军:未详。[3]甑:做饭用的瓦器。
函谷关有兵守关,不得入。又闻沛公已破咸阳,项羽大怒,使当阳君等击关。项羽遂入,至于戏西[1]。沛公军霸上[2],未得与项羽相见。沛公左司马曹无伤使人言于项羽曰:“沛公欲王关中,使子婴为相,珍宝尽有之。”项羽大怒,曰:“旦日飨士卒[3],为击破沛公军!”当是时,项羽兵四十万,在新丰鸿门[4],沛公兵十万,在霸上。范增说项羽曰:“沛公居山东时[5],贪于财货,好美姬。今入关,财物无所取,妇女无所幸,此其志不在小。吾令人望其气,皆为龙虎,成五采,此天子气也。急击勿失。”
【注释】
[1]戏西:戏水西,今陕西临潼东。[2]霸上:地名,因在霸水西高原上得名,在今陕西西安东。[3]旦日:明天。飨:用酒食款待,这里指犒劳。[4]新丰:地名,在今陕西临潼东。[5]山东:战国时泛称六国之地为山东,以其在崤山之东。
楚左尹项伯者,项羽季父也,素善留侯张良。张良是时从沛公,项伯乃夜驰之沛公军,私见张良,具告以事,欲呼张良与俱去。曰:“毋从俱死也。”张良曰:“臣为韩王送沛公,沛公今事有急,亡去不义,不可不语。”良乃入,具告沛公。沛公大惊,曰:“为之奈何?”张良曰:“谁为大王为此计者?”曰:“鲰生说我曰‘距关,毋内诸侯,秦地尽可王也’[1]。故听之。”良曰:“料大王士卒足以当项王乎?”沛公默然,曰:“固不如也,且为之奈何?”张良曰:“请往谓项伯,言沛公不敢背项王也。”沛公曰:“君安与项伯有故?”张良曰:“秦时与臣游,项伯杀人,臣活之。今事有急,故幸来告良。”沛公曰:“孰与君少长?”良曰:“长于臣。”沛公曰:“君为我呼入,吾得兄事之。”张良出,要项伯。项伯即入见沛公。沛公奉卮酒为寿[2],约为婚姻,曰:“吾入关,秋豪不敢有所近[3],籍吏民[4],封府库,而待将军。所以遣将守关者,备他盗之出入与非常也。日夜望将军至,岂敢反乎!愿伯具言臣之不敢倍德也[5]。”项伯许诺。谓沛公曰:“旦日不可不蚤自来谢项王[6]。”沛公曰:“诺。”于是项伯复夜去,至军中,具以沛公言报项王。因言曰:“沛公不先破关中,公岂敢入乎?今人有大功而击之,不义也,不如因而善遇之。”项王许诺。
【注释】
[1]鲰生:浅薄愚陋之人。[2]卮:酒器。为寿:古时献酒致祝颂词叫为寿。[3]秋豪:即秋毫,秋天动物身上新长出的细毛,比喻极细微的东西。[4]籍:登记。[5]倍:通“背”,背叛。[6]蚤:通“早”。
沛公旦日从百余骑来见项王,至鸿门,谢曰:“臣与将军戮力而攻秦,将军战河北,臣战河南,然不自意能先入关破秦,得复见将军于此。今者有小人之言,令将军与臣有郄。”项王曰:“此沛公左司马曹无伤言之。不然,籍何以至此。”项王即日因留沛公与饮。项王、项伯东向坐,亚父南向坐。亚父者,范增也。沛公北向坐,张良西向侍。范增数目项王,举所佩玉玦以示之者三[1],项王默然不应。范增起,出召项庄,谓曰:“君王为人不忍[2],若入前为寿,寿毕,请以剑舞,因击沛公于坐,杀之。不者,若属皆且为所虏[3]。”庄则入为寿。寿毕,曰:“君王与沛公饮,军中无以为乐,请以剑舞。”项王曰:“诺。”项庄拔剑起舞,项伯亦拔剑起舞,常以身翼蔽沛公,庄不得击。于是张良至军门,见樊哙。樊哙曰:“今日之事何如?”良曰:“甚急。今者项庄拔剑舞,其意常在沛公也。”哙曰:“此迫矣,臣请入,与之同命。”哙即带剑拥盾入军门。交戟之卫士欲止不内,樊哙侧其盾以撞,卫士仆地,哙遂入,披帷西向立,瞋目视项王[4],头发上指,目眦尽裂[5]。项王按剑而跽曰[6]:“客何为者?”张良曰:“沛公之参乘樊哙者也[7]。”项王曰:“壮士,赐之卮酒。”则与斗卮酒。哙拜谢,起,立而饮之。项王曰:“赐之彘肩[8]。”则与一生彘肩。樊哙覆其盾于地,加彘肩上,拔剑切而啖之。项王曰:“壮士,能复饮乎?”樊哙曰:“臣死且不避,卮酒安足辞!夫秦王有虎狼之心,杀人如不能举,刑人如不恐胜,天下皆叛之。怀王与诸将约,曰:‘先破秦入咸阳者王之。’今沛公先破秦,入咸阳,豪毛不敢有所近,封闭宫室,还军霸上,以待大王来。故遣将守关者,备他盗出入与非常也。劳苦功高如此,未有封侯之赏,而听细说,欲诛有功之人。此亡秦之续耳,窃为大王不取也。”项王未有以应,曰:“坐。”樊哙从良坐。坐须臾,沛公起如厕,因招樊哙出。
【注释】
[1]玦:环形而有缺口的佩玉。[2]忍:狠心。[3]若属:你们这班人。[4]瞋目:睁大眼睛。[5]眦:眼眶。[6]跽:长跪,挺直上身跪起。按:古人席地而坐,坐时臀部压在小腿上,挺直上身就显得身子长了,叫长跪,就是跽。[7]参乘,即“骖乘”,古代主将战车上居于右侧担任护卫的武士,又叫车右。[8]彘肩:猪腿。
沛公已出,项王使都尉陈平召沛公。沛公曰:“今者出,未辞也,为之奈何?”樊哙曰:“大行不顾细谨,大礼不辞小让。如今人方为刀俎[1],我为鱼肉,何辞为!”于是遂去,乃令张良留谢。良问曰:“大王来何操[2]?”曰:“我持白璧一双,欲献项王,玉斗一双,欲与亚父,会其怒,不敢献。公为我献之。”张良曰:“谨诺。”当是时,项王军在鸿门下,沛公军在霸上,相去四十里。沛公则置车骑,脱身独骑,与樊哙、夏侯婴、靳强、纪信等四人持剑盾步走,从郦山下,道芷阳间行。沛公谓张良曰:“从此道至吾军,不过二十里耳。度我至军中,公乃入。”沛公已去,间到军中,张良入,谢曰:“沛公不胜杯杓,不能辞。谨使臣良奉白璧一双,再拜献大王足下;玉斗一双,再拜奉大将军足下。”项王曰:“沛公安在?”良曰:“闻大王有意督过之,脱身独去,已至军矣。”项王则受璧,置之坐上。亚父受玉斗,置之地,拔剑撞而破之,曰:“唉!竖子不足与谋。夺项王天下者,必沛公也,吾属今为之虏矣。”沛公至军,立诛杀曹无伤。
居数日,项羽引兵西屠咸阳,杀秦降王子婴,烧秦宫室,火三月不灭;收其货宝妇女而东。人或说项王曰:“关中阻山河四塞,地肥饶,可都以霸。”项王见秦宫室皆以烧残破,又心怀思欲东归,曰:“富贵不归故乡,如衣绣夜行,谁知之者!”说者曰:“人言楚人沐猴而冠耳,果然。”项王闻之,烹说者。
【注释】
[1]俎:切肉的砧板。[2]何操:带了什么。
项王使人致命怀王。怀王曰:“如约。”乃尊怀王为义帝。项王欲自王,先王诸将相。谓曰:“天下初发难时,假立诸侯后以伐秦。然身被坚执锐首事,暴露于野三年,灭秦定天下者,皆将相诸君与籍之力也。义帝虽无功,故当分其地而王之。”诸将皆曰:“善。”乃分天下,立诸将为侯王。项王、范增疑沛公之有天下,业已讲解,又恶负约,恐诸侯叛之,乃阴谋曰:“巴蜀道险,秦之迁人皆居蜀。”乃曰:“巴蜀亦关中地也。”故立沛公为汉王,王巴、蜀、汉中,都南郑。而三分关中,王秦降将以距塞汉王。
……
春,汉王部五诸侯兵[1],凡五十六万人,东伐楚。项王闻之,即令诸将击齐,而自以精兵三万人南从鲁出胡陵。四月,汉皆已入彭城,收其货宝美人,日置酒高会。项王乃西,从萧晨击汉军,而东至彭城。日中,大破汉军。汉军皆走,相随入殽、泗水,杀汉卒十余万人。汉卒皆南走山,楚又追击至灵壁东睢水上。汉军却,为楚所挤,多杀,汉卒十余万人皆入睢水,睢水为之不流。围汉王三匝。于是大风从西北而起,折木发屋,扬沙石,窈冥昼晦,逢迎楚军。楚军大乱,坏散,而汉王乃得与数十骑遁去。欲过沛,收家室而西;楚亦使人追之沛,取汉王家;家皆亡,不与汉王相见。汉王道逢得孝惠、鲁元,乃载行。楚骑追汉王,汉王急,推堕孝惠、鲁元车下,滕公常下收载之。如是者三。曰:“虽急,不可以驱,奈何弃之?”于是遂得脱。太公、吕后不相遇。审食其从太公、吕后间行,求汉王,反遇楚军。楚军遂与归,报项王,项王常置军中。
【注释】
[1]部:率领。五诸侯:指常山、河南、韩、魏、殷五国。
楚汉久相持未决,丁壮苦军旅,老弱罢转漕[1]。项王谓汉王曰:“天下匈匈数岁者,徒以吾两人耳,愿与汉王挑战,决雌雄,毋徒苦天下之民父子为也。”汉王笑谢曰:“吾宁斗智,不能斗力。”项王令壮士出挑战。汉有善骑射者楼烦[2],楚挑战三合,楼烦辄射杀之[3]。项王大怒,乃自披甲持戟挑战。楼烦欲射之,项王瞋目叱之,数烦目不敢视,手不敢发,遂走还入壁,不敢复出。汉王使人间问之,乃项王也。汉王大惊。于是项王乃即汉王相与临广武间而语。汉王数之,项王怒,欲一战。汉王不听,项王伏弩射中汉王。汉王伤,走入成皋。
【注释】
[1]罢:疲惫。转:车运。漕:船运。[2]楼烦:北方种族名,其人善骑射,这里指善于骑射的士卒。[3]辄:每每就。
……
是时,汉兵盛食多,项王兵罢食绝。汉遣陆贾说项王,请太公,项王弗听。汉王复使侯公往说项王,项王乃与汉约,中分天下,割鸿沟以西者为汉[1],鸿沟而东者为楚。项王许之,即归汉王父母妻子。军皆呼万岁。汉王乃封侯公为平国君。匿弗肯复见。曰:“此天下辩士,所居倾国,故号为平国君。”项王已约,乃引兵解而东归。
汉欲西归,张良、陈平说曰:“汉有天下太半[2],而诸侯皆附之。楚兵罢食尽,此天亡楚之时也,不如因其机而遂取之。今释弗击,此所谓‘养虎自遗患’也。”汉王听之。汉五年,汉王乃追项王,至阳夏南,止军,与淮阴侯韩信、建成侯彭越期会而击楚军。至固陵,而信、越之兵不会。楚击汉军,大破之。汉王复入壁,深堑而自守。谓张子房曰:“诸侯不从约,为之奈何?”对曰:“楚兵且破,信、越未有分地,其不至固宜[3]。君王能与共分天下,今可立致也。即不能,事未可知也。君王能自陈以东傅海,尽与韩信;睢阳以北至谷城,以与彭越:使各自为战,则楚易败也。”汉王曰:“善。”于是乃发使者告韩信、彭越曰:“并力击楚。楚破,自陈以东傅海与齐王,睢阳以北至谷城与彭相国。”使者至,韩信、彭越皆报曰:“请今进兵。”韩信乃从齐往,刘贾军从寿春并行,屠城父,至垓下[4]。大司马周殷叛楚,以舒屠六,举九江兵,随刘贾、彭越皆会垓下,诣项王。
【注释】
[1]鸿沟:古运河名。故道自今荥阳北引黄河水,流经今中牟、开封北,南折后至淮阳东南入颍水。[2]太半:大半。[3]固:本来。宜:应该。[4]垓下:地名,在今安徽灵璧东南。
项王军壁垓下,兵少食尽,汉军及诸侯兵围之数重。夜闻汉军四面皆楚歌,项王乃大惊曰:“汉皆已得楚乎?是何楚人之多也!”项王则夜起,饮帐中。有美人名虞,常幸从;骏马名骓,常骑之。于是项王乃悲歌慷慨,自为诗曰:“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歌数阕,美人和之。项王泣数行下,左右皆泣,莫能仰视。
于是项王乃上马骑,麾下壮士骑从者八百余人,直夜溃围南出[1],驰走。平明,汉军乃觉之,令骑将灌婴以五千骑追之。项王渡淮,骑能属者百余人耳[2]。项王至阴陵,迷失道,问一田父[3],田父绐曰“左”[4]。左,乃陷大泽中。以故汉追及之。项王乃复引兵而东,至东城,乃有二十八骑。汉骑追者数千人。项王自度不得脱。谓其骑曰:“吾起兵至今八岁矣,身七十余战,所当者破,所击者服,未尝败北,遂霸有天下。然今卒困于此[5],此天之亡我,非战之罪也。今日固决死,愿为诸君快战,必三胜之,为诸君溃围,斩将,刈旗,令诸君知天亡我,非战之罪也。”乃分其骑以为四队,四向。汉军围之数重。项王谓其骑曰:“吾为公取彼一将。”令四面骑驰下,期山东为三处。于是项王大呼驰下,汉军皆披靡[6],遂斩汉一将。是时,赤泉侯为骑将,追项王,项王瞋目而叱之,赤泉侯人马俱惊,辟易数里[7]。与其骑会为三处。汉军不知项王所在,乃分军为三,复围之。项王乃驰,复斩汉一都尉,杀数十百人,复聚其骑,亡其两骑耳。乃谓其骑曰:“何如?”骑皆伏曰:“如大王言。”(www.chuimin.cn)
【注释】
[1]直:同“值”,当,趁。[2]属:连接,这里指跟上。[3]田父:老农。[4]绐:欺骗。[5]卒:终于。[6]披靡:原指草木随风倒伏,这里比喻军队溃败。[7]辟易:倒退貌。
于是项王乃欲东渡乌江。乌江亭长檥船待,谓项王曰:“江东虽小,地方千里,众数十万人,亦足王也。愿大王急渡。今独臣有船,汉军至,无以渡。”项王笑曰:“天之亡我,我何渡为!且籍与江东子弟八千人渡江而西,今无一人还,纵江东父兄怜而王我,我何面目见之?纵彼不言,籍独不愧于心乎?”乃谓亭长曰:“吾知公长者。吾骑此马五岁,所当无敌,尝一日行千里,不忍杀之,以赐公。”乃令骑皆下马步行,持短兵接战。独籍所杀汉军数百人。项王身亦被十余创。顾见汉骑司马吕马童,曰:“若非吾故人乎?”马童面之,指王翳曰:“此项王也。”项王乃曰:“吾闻汉购我头千金,邑万户,吾为若德。”乃自刎而死。王翳取其头,余骑相蹂践争项王,相杀者数十人。最其后,郎中骑杨喜,骑司马吕马童,郎中吕胜、杨武各得其一体。五人共会其体,皆是。故分其地为五:封吕马童为中水侯,封王翳为杜衍侯,封杨喜为赤泉侯,封杨武为吴防侯,封吕胜为涅阳侯。
项王已死,楚地皆降汉,独鲁不下。汉乃引天下兵欲屠之,为其守礼义,为主死节[1],乃持项王头视鲁[2],鲁父兄乃降。始,楚怀王初封项籍为鲁公,及其死,鲁最后下,故以鲁公礼葬项王谷城。汉王为发哀,泣之而去。
诸项氏枝属[3],汉王皆不诛。乃封项伯为射阳侯。桃侯、平皋侯、玄武侯皆项氏,赐姓刘。
【注释】
[1]死节:为节操而死。[2]视:同“示”,给……看。[3]枝属:宗族。
太史公曰:吾闻之周生曰“舜目盖重瞳子”,又闻项羽亦重瞳子。羽岂其苗裔邪?何兴之暴也[1]!夫秦失其政,陈涉首难,豪杰蠭起,相与并争,不可胜数,然羽非有尺寸,乘埶起陇亩之中[2],三年,遂将五诸侯灭秦,分裂天下,而封王侯,政由羽出,号为“霸王”,位虽不终,近古以来未尝有也。及羽背关怀楚,放逐义帝而自立,怨王侯叛己,难矣。自矜功伐,奋其私智而不师古,谓霸王之业,欲以力征经营天下,五年卒亡其国,身死东城,尚不觉寤而不自责[3],过矣。乃引“天亡我,非用兵之罪也”,岂不谬哉!
【注释】
[1]何兴之暴:怎么起来得这么突然。[2]埶:同“势”,权势,权柄。[3]寤:同“悟”。
游侠列传[1]
韩子曰:“儒以文乱法,而侠以武犯禁。”二者皆讥,而学士多称于世云。至如以术取宰相卿大夫,辅翼其世主,功名俱著于春秋,固无可言者。及若季次、原宪[2],闾巷人也,读书怀独行君子之德,义不苟合当世,当世亦笑之。故季次、原宪终身空室蓬户,褐衣疏食不厌。死而已四百余年,而弟子志之不倦。今游侠,其行虽不轨于正义,然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诺必诚,不爱其躯,赴士之阸困[3],既已存亡死生矣,而不矜其能,羞伐其德,盖亦有足多者焉。
【注释】
[1]《史记·太史公自序》:“救人于戹,振人不赡,仁者有乎;不既信,不倍言,义者有取焉。作游侠列传第六十四。”曾国藩《求阙斋读书录》卷三:“《游侠列传·序》分三等人,术取卿相,功名俱著,一也;季次、原宪,独行君子,二也;游侠,三也。于游侠中又分三等人:布衣闾巷之侠,一也;有土卿相之富,二也;暴豪恣欲之徒,三也。反侧错综,语南意北,骤难觅其针线之迹。”韩子:即韩非,战国时著名哲学家。[2]季次:孔子弟子公皙哀,齐人,季次为其字,终身不仕。原宪:孔子弟子,鲁人,字子思,终身不仕。[3]阸:同“厄”,困苦。
且缓急,人之所时有也。太史公曰:昔者虞舜窘于井廪[1],伊尹负于鼎俎[2],傅说匿于傅险[3],吕尚困于棘津[4],夷吾桎梏[5],百里饭牛[6],仲尼畏匡,菜色陈、蔡[7]。此皆学士所谓有道仁人也,犹然遭此菑,况以中材而涉乱世之未流乎?其遇害何可胜道哉!
【注释】
[1]传说舜父瞽叟因宠爱后妻子象,欲害舜,舜修廪打井时,曾放火烧廪填井,但舜都设法得脱。事见《孟子·万章上》[2]伊尹:名挚,商汤之相。微贱时曾经做过厨师。事见《墨子·上贤中》。鼎:古代烹饪器,俎:割牲肉用之砧板,“鼎俎”泛指烹调器具。[3]傅说:殷高宗武丁之相,任相之前曾于傅险这个地方为奴。[4]吕尚:即姜尚,又称太公望,七十岁时曾在棘津卖过饮食。[5]管仲:字夷吾,曾辅佐齐公子纠与小白争夺政权,小白获胜,即位为齐桓公,管仲因此获罪,后齐桓公启用管仲,齐国因以富强。“桎梏”,脚镣手铐。事见《左传·庄公九年》及《国语·齐语》。[6]百里:百里奚,春秋时虞国人,晋灭虞后,逃至宛,听说秦缪公贤明,就自己卖到秦国当奴隶,给人喂牛,后来秦缪公发现了他,委以重任,使秦国得以称霸。事见《史记·秦本纪》。[7]孔子去陈国,行经匡地,鲁国的阳虎过去曾经残害过匡地,孔子的相貌和阳虎相似,匡地人就把孔子拘禁起来,孔子因而蒙难。前四八九年,吴国攻打陈国,楚国发兵助陈,驻军城父。当时孔子正住在蔡国,楚人想把他聘往楚国,陈、蔡两国怕孔子在楚任职对他们不利,就把孔子围困在陈、蔡两国之间的旷野中,孔子因而断粮。事见《史记·孔子世家》。
鄙人有言曰:“何知仁义,已飨其利者为有德[1]。”故伯夷丑周,饿死首阳山,而文、武不以其故贬王;跖、蹻暴戾[2],其徒诵义无穷。由此观之,“窃钩者诛,窃国者侯,侯之门仁义存”[3],非虚言也。
【注释】
[1]飨:同“享”。已:当为“己”。[2]跖:春秋时人,曾聚众起义。蹻:即庄蹻,楚国大盗。[3]“窃钩者诛”三句:见《庄子·胠箧》。
今拘学或抱咫尺之义,久孤于世,岂若卑论侪俗,与世沉浮而取荣名哉!而布衣之徒,设取予然诺,千里诵义,为死不顾世,此亦有所长,非苟而已也。故士穷窘而得委命,此岂非人之所谓贤豪间者邪[1]?诚使乡曲之侠,予季次、原宪比权量力,效功于当世,不同日而论矣。要以功见言信,侠客之义又曷可少哉!
古布衣之侠,靡得而闻已。近世延陵[2]、孟尝、春申、平原、信陵[3]之徒,皆因王者亲属,藉于有土、卿相之富厚,招天下贤者,显名诸侯,不可谓不贤者矣。比如顺风而呼,声非加疾,其埶激也[4]。至如闾巷之侠,修行砥名,声施于天下,莫不称贤,是为难耳。然儒、墨皆排摈不载。自秦以前,匹夫之侠,湮灭不见,余甚恨之。以余所闻,汉兴有朱家、田仲、王公、剧孟、郭解之徒,虽时扞当世之文罔[5],然其私义廉絜退让,有足称者。名不虚立,士不虚附。至如朋党宗强,比周设财役贫,豪暴侵凌孤弱,恣欲自快,游侠亦丑之。余悲世俗不察其意,而猥以朱家[6]、郭解等令与暴豪之徒同类而共笑之也。
【注释】
[1]间者:杰出人物。[2]延陵:春秋时吴公子季札,封于延陵,号延陵季子。见《史记·吴太伯世家》。[3]孟尝:孟尝君,战国时齐国贵族田文,好养士。春申:春申君,战国时楚相黄歇,好养士。平原:平原君,战国时赵惠王弟赵胜,好养士。信陵:信陵君,战国时魏国公子。[4]埶:古同势。[5]扞:触犯。文罔:法律禁令,罔通“网”。[6]猥:随便地。
鲁朱家者,与高祖同时。鲁人皆以儒教,而朱家用侠闻。所藏活豪士以百数,其余庸人不可胜言。然终不伐其能,歆其德[1],诸所尝施,唯恐见之。振人不赡[2],先从贫贱始。家无余财,衣不完采,食不重味,乘不过軥牛[3]。专趋人之急,甚己之私。既阴脱季布将军之阸[4],及布尊贵,终身不见也。自关以东[5],莫不延颈愿交焉。
【注释】
[1]歆:欣喜。[2]振:通“赈”,救济。[3]軥牛:驾牛车。[4]季布:原项羽部将,曾多次困窘刘邦,刘邦统一天下后,悬赏捉拿。朱家通过汝阴侯夏侯婴为之疏通,刘邦免其罪,任为郎中。[5]关:函谷关,在今河南灵宝西南。
楚田仲以侠闻,喜剑,父事朱家,自以为行弗及。田仲已死,而雒阳有剧孟[1]。周人以商贾为资,而剧孟以任侠显诸侯。吴楚反时,条侯为太尉[2],乘传车将至河南[3],得剧孟,喜曰:“吴楚举大事而不求孟,吾知其无能为已矣。”天下骚动,宰相得之若得一敌国云。剧孟行大类朱家,而好博,多少年之戏。然剧孟母死,自远方送丧盖千乘。及剧孟死,家无余十金之财。而符离人王孟亦以侠称江淮之间[4]。
是时济南瞯氏、陈周庸亦以豪闻,景帝闻之,使使尽诛此属。其后代诸白[5]、梁韩无辟、阳翟薛兄、陕韩孺纷纷复出焉。
【注释】
[1]雒阳:即洛阳。[2]条侯:周亚夫,绛侯周勃之子,文帝时改封条,故称条侯。[3]传车:驿站之车。河南:汉初郡名,治雒阳。[4]符离:县名,今安徽宿县。[5]代:汉郡名。诸白:非只一人,故曰诸白。
郭解,轵人也[1],字翁伯,善相人者许负外孙也。解父以任侠,孝文时诛死。解为人短小精悍,不饮酒。少时阴贼,慨不快意[2],身所杀甚众。以躯借交报仇[3],藏命作奸剽攻[4],休乃铸钱掘冢,固不可胜数。适有天幸,窘急常得脱,若遇赦。及解年长,更折节为俭,以德报怨,厚施而薄望。然其自喜为侠益甚。既已振人之命,不矜其功。其阴贼著于心,卒发于睚眦如故云[5]。而少年慕其行,亦辄为报仇,不使知也。解姊子负解之势,与人饮,使之嚼[6]。非其任,强必灌之。人怒,拔刀刺杀解姊子,亡去。解姊怒曰:“以翁伯之义,人杀吾子,贼不得。”弃其尸于道,弗葬,欲以辱解。解使人微知贼处。贼窘自归,具以实告解。解曰:“公杀之固当,吾儿不直。”遂去其贼,罪其姊子,乃收而葬之。诸公闻之,皆多解之义,益附焉。
解出入,人皆避之。有一人独箕倨视之[7],解遣人问其名姓。客欲杀之。解曰:“居邑屋至不见敬,是吾德不修也,彼何罪!”乃阴属尉史曰:“是人,吾所急也,至践更时脱之。”每至践更[8],数过,吏弗求。怪之,问其故,乃解使脱之。箕踞者乃肉袒谢罪。少年闻之,愈益慕解之行。雒阳人有相仇者,邑中贤豪居间者以十数,终不听。客乃见郭解。解夜见仇家,仇家曲听解。解乃谓仇家曰:“吾闻雒阳诸公在此间,多不听者。今子幸而听解,解奈何乃从他县夺人邑中贤大夫权乎!”乃夜去,不使人知,曰:“且无用,待我去,令雒阳豪居其间,乃听之。”
【注释】
[1]轵:汉县名,在今河南济源县东南。[2]慨:感到。[3]借:通“籍”,助也。[4]藏命:藏匿亡命之徒。剽攻:抢掠。[5]卒:同猝,突然。睚眦:怒目而视,引申为细小的仇恨。[6]嚼:通“釂”,干杯。[7]箕倨:两腿向前,左右分开,同时两手据膝,就认为是对别人的不尊重。因为这种姿势像簸箕,所以叫“箕倨”,倨:通“踞”。[8]践更:受雇代人服役。
解执恭敬[1],不敢乘车入其县廷。之旁郡国,为人请求事,事可出,出之;不可者,各厌其意,然后乃敢尝酒食。诸公以故严重之[2],争为用。邑中少年及旁近县贤豪,夜半过门常十余车,请得解客舍养之。
及徒豪富茂陵也[3],解家贫,不中訾[4],吏恐,不敢不徙。卫将军为言:“郭解家贫不中徒。”上曰:“布衣权至使将军为言,此其家不贫。”解家遂徙。诸公送者出千余万。轵人杨季主子为县掾,举徒解[5]。解兄子断杨掾头。由此杨氏与郭氏为仇。
【注释】
[1]执:谨守。[2]严重:敬重。[3]徒豪富茂陵:元朔二年(前127),汉武帝接受主父偃的建议,把各地有势力的人物及家产在三百万钱以上的富民强行迁往茂陵附近居住,以打击地方上的豪强势力。[4]不中訾:财产不满三百万,不合迁徙条件。訾:通“赀”。[5]举:提名。
解入关,关中贤豪知与不知,闻其声,争交驩解。解为人短小,不饮酒,出未尝有骑。已又杀杨季主。杨季主家上书,人又杀之阙下。上闻,乃下吏捕解。解亡,置其母家室夏阳,身至临晋。临晋籍少公素不知解,解冒,因求出关。籍少公已出解,解转入太原。所过辄告主人家[1]。吏逐之,迹至籍少公。少公自杀,口绝。久之,乃得解。穷治所犯,为解所杀,皆在赦前。轵有儒生侍使者坐,客誉郭解,生曰:“郭解专以奸犯公法,何谓贤!”解客闻,杀此生,断其舌。吏以此责解,解实不知杀者。杀者亦竟绝[2],莫知为谁。吏奏解无罪。御史大夫公孙弘议曰:“解布衣为任侠行权[3],以睚眦杀人,解虽弗知此,此罪甚于解杀之。当大逆无道。”遂族郭解翁伯。
【注释】
[1]所过辄告主人家:常常将要去的地方告诉自己住宿的人家,以便官吏追查时可以脱罪。[2]竟绝:始终追查不出来。[3]行权:触犯常规。
自是之后,为侠者极众,敖而无足数者[1]。然关中长安樊仲子,槐里赵王孙,长陵高公子,西河郭公仲,太原卤公孺,临淮儿长卿,东阳田君孺,虽为侠而逡逡有退让君子之风[2]。至若北道姚氏,西道诸杜,南道仇景,东道赵他羽公子[3],南阳赵调之徒,此盗跖居民间者耳,曷足道哉!此乃乡者朱家之羞也[4]。
太史公曰:吾视郭解,状貌不及中人,言语不足采者。然天下无贤与不肖,知与不知,皆慕其声,言侠者皆引以为名。谚曰:“人貌荣名,岂有既乎!”于戏,惜哉!
【注释】
[1]敖:通“傲”,倨傲无礼。[2]逡逡:谨慎诚实貌。[3]赵他羽公子:《史记索隐》:“此姓赵,名他羽,字公子。”或以为是两人。[4]乡者:从前。乡:通“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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