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理论教育药物的起源与演变:揭示《史记》与任应秋论医集的错误观点

药物的起源与演变:揭示《史记》与任应秋论医集的错误观点

【摘要】:“神农尝百草,始有医药”,自从《史记》有了这样的记载,不但一般医师认为药物是这样的起源,抑且家喻户晓,而为普通的常识了,其实这是一种不正确的理论。根据唯物的历史观点来看,“神农”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代表远古的一个氏族或一个阶级。

(1951年10月在川东中医进修班讲座)

“神农尝百草,始有医药”,自从《史记》有了这样的记载,不但一般医师认为药物是这样的起源,抑且家喻户晓,而为普通的常识了,其实这是一种不正确的理论。《淮南子·修务训》说:“神农乃始教民尝百草之滋味,当此时,一日而遇七十毒。”宋刘恕《通鉴外记》说:“民有疾病,未知药石,炎帝始味草木之滋,尝一日而遇十二毒,神而化之,遂作方书。”一个人“一日而遇七十毒”,这是不可能的事,刘恕已知其不可能,改为“一日而遇十二毒,”还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明王应电懂得这个道理,解“毒”字为“五味偏胜”之意,虽较近理,但“神农”本身始终是个问题。即如《帝王世纪》说:“黄帝使岐伯尝味草木,定本草经,造医方以疗众疾。”又说:“伏羲画八卦,所以六气六府,五藏五行,阴阳四时,水火升降,得以有象;百病之理,得以有类;乃尝百药而制九针,以拯夭枉焉。”这见得尝草识药的,绝不只神农一个,岐伯尝过,伏羲尝过,也就说明必然是经过多人来尝味辨性,由经验之累积而得来的。诚如章余杭所说:“药品之众,药性之微,神农皇帝固不能物物而明之,是诸药者,或日用饮食而知之。若姜桂施于暇修,地黄以作芼菜是也;或偶然发现而传之,若楚惠王之吞水蛭是也;或医工臆度而得之,若徐文伯之用死人枕是也,然必展转试验,历千百年,始成本草之书。”章氏之说颇有是处,但仍未道破“神农”的谜。

根据唯物的历史观点来看,“神农”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代表远古的一个氏族或一个阶级。范文澜《中国通史简编》说:“古书凡记载大发明,都称为圣人,所谓某氏某人,实际上是说某些发明,而这些发明,正表示人类进化的某些阶段。”人类进化到神农时期,已经有了新石器的发明和使用,越绝书说:“神农之时,以石为兵。”现代史学家在齐家坪发现的石斧、石刀、石戈、石凿、石锄、石耨等,就是“神农氏”时期的基本特征。所以白虎通也说:“神农制耒耜,教民农作。”由于新石器的发明和使用,代替了原来的旧石器,这改变了人们获得生活资料的主要方法,原来以渔猎为主要采集,便为以栽培植物、饲养动物为主要的生产所代替,提高了人类对自然的占有程度。所以庄子说:“神农之世……耕而食。”由于生产代替采集成为主要的生活方式,相对的定住性代替了原来的流动性。一方面人们又完成了制陶术的发明,所以随同齐家坪,仰韶各处新石器出土的又有陶器,而《汲冢周书》亦有“神农作陶冶”的记载,《神农本草经》里有许多如丹砂、云母、石钟乳、矾石、硝石、白石英这一类矿物药的记载,是与陶冶工作有关系的。随同生产力的发展,开始出现了氏族集团内的分工,更进而出现了集团间的物物交换,所以《易传》上有“神农氏作……日中为市,交易而退”的流传。生活方式有了进步,对于疾病卫生不得不渐加注意,墨子说:“为宫室之法,高足以辟润湿,边足以圉风寒,上足以御霜雪雨露。”这便是他们争取卫生之道。《搜神记》说:“神衣以赭鞭百草,尽知其毒及寒温气味所生。”这说明他们开始采药疗疾,赭鞭就是石器工具之一,就是以赭石来做的采药工具,这仍然证明使用的是新石器。明乎此,知道远古“神农氏族’或者在“神农时期”的人类,由于新石器的发明和使用,生活方式大大提高一步,懂得耕而食,物物交易,讲求卫生,采药疗疾的道理。但这些都是“神农氏族”或“神农时期”的人类分工创作的成果,而不是某一个人有“以石为兵”,“作陶冶”,“物物交易”,“为宫室之法”,“赭鞭尝百草,尽知其毒”这些发明的天分。

以上说明中国药物在“神农时期”已大有发明,或者以“神农氏族”为这期发现药物治疗的代表者。他们为什么会发现采药疗疾的技能呢?主要原因是人们因为要充饥,就去求草根木实,探鸟卵兽肉,结果在草木实和鸟兽肉中,发见了某些含有毒质之物,他们往往中毒,甚而致于死亡。人们因为屡次中毒,便逐渐了解关于一些饮食物的知识,知道有毒植物存在;在另一方面,又因为反复着中毒,便对于那种中毒现象,想出解毒法,并且在反对方面,更想出利用其毒之法。现代的阿伊奴人和马来人,在狩猎之际,所用的箭上涂着的毒物,大概都是用某些草根煎成的浓液,看了这种毒箭,并可见古时的遗风了。据西洋古书上说:“我们的祖先,初知的药物,乃是罂粟的毒果,便是药物的祖先。”大约远古的人,是喜食罂粟的果实的,到了公元前二、三百年光景,亚细亚的玛绥德尼亚人,方才煎罂粟草,煮成汁,用它治腹痛,过不多时,他们又聚集从罂粟的果实伤处流出来的乳,晒干了做成药物,这便是鸦片的元祖。

列昂节夫《政治经济学》叙述原始人类生活中的一小段说:“人们在自己的生长地,在炎热的气候之下,以果实、核仁、根茎为食料。采集果实是人的基本职业,在这一阶段上,人们是群居的,正如他们的直接的祖先一样,一群人数不多,很少超过三五十人,他们不分性别和年龄,统通从事采集果实、块根、野禾、捕捉小鸟和小兽。工具是由石头和木头做成的,棍棒用以掘地,捉拿小兽,棒的一端,附有用粗磨的石头制成的利尖,并使用其他用石头和兽骨制成的简单工具,人是用杂乱的性交繁殖着。”这样的生活,断难免于疾病的侵袭的,尤其是杂乱性交和随便采集果实根块,被疾病侵袭的机会最大。反之,在采集果实、核仁、根茎的时候,如上节所说,也有发现这些果实、核仁、根茎的治疗作用的可能。到了氏族制度时期,列昂节夫又描写那时的氏族公社生活写道:“许多氏族,同居在一个共同的大屋里边,这种大屋,有时在一个屋顶下,可容纳七百余人。”这样庞大的集体生活中,疾病传播的机会在所不免,因此,药物治疗的需要愈是迫切,所谓“一日而遇七十毒”或“一日而遇十二毒”的传说,我们可以理解是:某一天某一氏族因吃根茎果实,有70个或12个人中了毒,亦或是某一天某一氏族的人都因试行服食某一种根茎果蔬,而体会到他的性味,能发生某一种药治作用,例如腹泻、呕吐及昏迷等,这种不愉快的经验,使原始人类能区别数种食用植物与有毒植物,更进一步,即利用各种有毒植物治疗疾病,例如知道某样植物能致腹泄,便采集来治疗便秘等。经过若干年代,其数渐次增加,遍于动植矿物三界,数以百千计。所以《山海经》里记载着有治疗作用的植物类凡52种,动物类63种,矿物类3种,不详的2种,《神农本草经》记载上品药120种,中品药120种,下品药125种。尤其是《神农本草经》,从唐以降,已成为一般医用药物的主要根据书。

原始的药物,既系是自然界存在的动植矿物,并利用其“毒性”以治疗疾病,所以用礼天官冢宰说:“聚毒药以供医事。”又说:“物莫不用于天雄、乌喙药之凶毒也,良医以济人。”《吕氏春秋》数篇说:“故巫医毒药逐除之。”毒,就是药的性能。中国的原始药物,一直流传到了两汉时期(约公元200年)才有具体的记载,就是《神农本草经》(《山海经》记载的药物疗效,并不具体),药品种属亦大有增加,其中尤以植物性种属增加最多。汉武帝时拓地西抵西域,南迄越南,除晋、冀、鲁、豫等寒地植物外,南方热带植物亦由此多被采用。从公元前122年张骞出使西域后,凡我国所没有的石榴、胡桃、胡瓜、苜蓿、胡荽、西瓜、无花果等,都以次移到中土。当时药物配伍,较为单纯,以《伤寒》《金匮》两书为标准,便可概见。到了魏晋时代,由《神农本草经》365种增加到730种,当时对药物的分类,仍保持上、中、下三品的类属,并强调地说出:“上药为君,主养命以应天,无毒,多服久服不伤人,欲轻身、益气、不老、延年者,本上经;中药为臣,主养性以应人,无毒有毒斟酌其宜,欲遏病补虚羸者,本中经;下药为佐使,主治病以应地,多毒,不可久服,欲除寒热邪气,破积聚病者,本下经。”以现代的看法,上药为普通药,中药为剧药,下药为毒药(其实书中的内容并不尽然)。

在汉末晋初,药物多少受到道家的一些影响,道家讲求修炼丹石,丹石的成分,以矿质为主,把矿物放在炉子里,经过若干时日,取出为丹为丸,吃了可以长生。例如“丹砂”便是修炼丹石所需的一种,本为水银、硫黄化合物,其法取丹砂用流水“飞”过,并用荞麦灰淋汁煮三伏时,经流水洗浸,研粉晒用,称其功用能明目镇心,治魅邪恶鬼,医家亦采用,由是而愈渐增加了其他的矿物药品。又如“五毒之药”,合黄堥置石胆、丹砂、雄黄、研石等,烧三日夜,俟烟上着,用鸡毛扫取,以治创伤,这种烧炼的程序,已具化学的雏形,上着的烟,便是升华作用。

南北朝承魏晋之绪,刘宋的雷敩,对于药物亦很精研,尤其是关于药物炮炙方面,更为深刻,他著的《雷公炮炙论》,采入药品凡300种,都详于性味炮炙熬煮修事之法,原始药物到了这时,加以人工的制剂,药物在治疗上的范围,随而扩大,不能不算是一种进步。关于药的应用方法,徐之才在这时亦进而有了创作,便是著名的“十剂”。他并列举说明:“宣可去壅,生姜、橘皮之属是也;通可去滞,通草、防己之属是也,补可去弱,人参、羊肉之属是也,泄可去闭,葶苈、大黄之属是也;轻可去实,麻黄葛根之属是也;重可去怯,磁石、铁粉之属是也;涩可去脱,牡蛎、龙骨之属是也;湿可去枯,白石英之属是也。”这样以药物的效能来分类,颇具科学精神。梁朝的徐滔,把药物的花叶形色,分类示别,著成《新集药录》一书,可称我国药物形态学矢,于此便奠定了药用植物的鉴定基础。至于毒性相反,以及诸家本草“十八反”等,对于药用配伍的禁忌,亦在这时多有阐明。(www.chuimin.cn)

隋朝国祚甚短,无多发明,惟对于药物的培植采集等研究工作,颇多成就,如《入林采药法》《太常采药时月》《四时采药及合药目录》《种植药法》《种神芝》等书,可算是隋朝对药用植物的特殊贡献,于此可以看出南北朝至隋这一段时期,关于生药的研究,是有相当的成就的。

到了李唐时代,药物研究继续进步着,其特点是:品种较魏晋时又增加114种,《新修本草》便是代表作;创绘生药形态,比《药录》更进一步;地方性药物大为增加,如《海药本草》是专记南方的药物,《湖本草》是专记湖沼中的药物;食物疗法,大有发明,《千金食治》《食疗本草》《食性本草》就是代表这类的专书。赵宋时候,药物从983种(马志著的《开宝重定新本草》)增加到1082种(嘉佑《补助本草》)。这时研究药物的,都是做些文献上的工作,没有从实际考察去用功夫,以致有图说两不相合的。如当时著名的《图经本草》,不知菝葜即仙遗粮,徐州青木香即兜铃根,而混列图说;棠球子即赤木瓜,天花粉即瓜蒌根,而重出各条,都有极大的疏漏。然而药物的图说合一,是在这时方有,不能不算是药物编制上进步的一端。又如唐慎微的《证类本草》附入成方,这是药物与方剂合一的开始,前此是没有这样创作的。

金元时期,是药物“由博反约”的时期,大半都能从用药心得方法去做些工夫,比较宋代要踏实些。如张洁古的《珍珠囊》,仅采药品,编为一卷,疏其功用,理虽较泛,而应用多效。李东垣的《用药法象》,王好古的《疗痈疽耳眼本草要抄》《汤液本草》等,是其名著。

明代对于药物有两个重点发展:洪武时旱涝民饥,五谷不登,由于实际的需要,而产生周宪王的《救荒本草》,搜集草木的根苗花实可资备荒的440种,图其形状,著其出产,苗叶花子性味食法,都叙述得极详尽;由于金元药物都趋于简约一途,到了明代末叶,李时珍认为简约不足以尽药物之繁博,凡收集旧有药物都先行标名释义,次以集解,注其出产形状采取等,次以正误,次以炮制,次以气味,次以主治,次以发明,次以附方,这是当时最完备的一部代表作,而且增入许多新药,如罂粟、淡古巴多种,都是前此所没有的,药物衍变到了这个时期,可谓发达到了极点。但是当中有许多还是不很可靠,字里行间,还包括许多同名异物或异物同名的药品。

清乾嘉间,儒者以考据学相标榜,影响所及,孙星衍便以考据的工夫用于药物,著成《校正神农本草》,一般都以他为复古派的领导者,其实都是做些疏证工作,无所发明。到了中叶以后,中国由闭关时代而转于开放,西方药物逐渐传入中国,这对中国药物起了绝大的变化,即是药物亦随着政治的腐败,而沦入于半殖民地的地位去了。于是有倡整顿国药,不要扬厉铺张,“见于目而尝于口”以济实用的,四川唐容川是其代表;到宣统时提倡化验药物的更大有人在,无锡丁福保的《化学实验新本草》,便是把东西学者化验中国药物的一些成就参证而成的。

民国,中国药物已成为欧美国家侵略目标之一,美国大量来收集麻黄,德国大量收集甘草当归,尤其是日本收集中国药物更多。日本药剂师小泉荣次郎对国药做了许多化验工作,著成《新本草纲目》流入我国,其影响尤巨。

要之,中国药物在历史上的演变,仍然是进步的,不过没有走上科学正轨,进步得很慢,跟不上时代。半世纪来,科学的合成药品已日新月异,许多重要药物,几莫不是自玻管中得来,国药要迎头赶上的唯一方法,便是要在很短的时期中,首先做到证实中药的习用旧经验是否有意义,再从而寻得中药的新作用,实为当务之急,亦即今天整理国药的第一要义,舍此而单独追求化验,恐事倍功半,很难于短期内收到成效。现在余云岫他们有此主张,我是赞成的,而且我对于国药文献(经验累积)的工夫已经做得不少,愿与诸位同学共同努力来完成这一整理国药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