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五行学说在祖国医学中的运用

（原载《北京中医学院学报》，1959年第10期）

一、前言

较早的古代人类生活在大自然环境中，不断地接触到日往、月来、白天、黑夜、晴天、阴雨等种种两极现象的变化，便很自然地产生了阴和阳两个观念。古代最早的一首民歌说道：“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力于我何有哉？”（《帝王世纪·击壤歌》）他们的作息，全受着日出日入的支配，日出为阳，日入为阴。所以《管子》亦说：“日掌阳，月管阴。”是阴阳在早期人类的观念中，不过是正和反两个方面的现象。

木、火、土、金、水五种物质，古代人类把它称做“五行”，大约始于殷人。《尚书大传》说：“水火者，百姓之所饮食也；金木者，百姓之所兴作也；土者，万物之所资生也，是为人用。”（《洪范》）这说明水、火、金、木、土无非是五种人类所必需的生活资料而已。更证以《国语》说：“地之五行，所以生殖也。”（《鲁语》）“以上与金、木、水、火，杂以成百物。”（《郑语》）这些都说明原始的阴阳五行，是朴素的，是唯物的。

阴阳五行成为一种学说，并成为唯物主义的哲学体系，是战国末期到秦汉之际的事。因为在这以前，中国唯物主义哲学重点在于说明宇宙万物的生成和发展的原因，对于自然界现象的复杂性、多样性的根据涉及得便很少。至于有关人类本身的生理现象、心理现象、疾病现象的说明就更加不够了。自从阴阳五行成为一种学说，成为古代唯物主义哲学的基础，也是古代自然科学的法则以后，用阴阳五行的学说来解释客观世界的多样性和它的内在的联系性，显然比单纯地用“道”或“气”来解说更具有说服力，更能较为深刻地反映事物的矛盾对立和互相关联。所以郭沫若说：“在神权动摇的时代，学者不满足于万物为神所造的那种陈腐的观念，故尔有无神论出现，有太一、阴阳等新观念产生。对这种新的观念犹嫌其笼统，还要更分析入微，还要更具体化一点，于是便有原始原子说的金、木、水、火、土的五行出现。万物的构成，求之这些实质的五个大元素，这思想应该算是一大进步。”（《十批判书》）

的确，阴阳五行说在古代，认为世界上一切事物都是由金、木、水、火、土五种不同的阴阳元素互相配合而成的。成分简单的东西，构成它的元素就较简单，比较复杂的东西，如生物、人类就是由五种元素在复杂条件之下的阴阳变化互相配合产生的。自然界中，一切东西都不能离开这五种物质元素。所以《素问·天元纪大论》说：“夫五运（义同五行）阴阳者，天地之道也，万物之纲纪，变化之父母，生杀之本始，神明之府也。”意思即是说：宇宙的运动，是按着五行生克、阴阳对待的法则进行的。所以万物因之而有规律，生命因之而有变化，生杀因之而有往复，以至生生化化无穷无尽（神明之府）的了。

这种朴素的唯物主义世界观学说，随着古代唯物主义哲学和科学进一步的结合，竟从这五种不同的阴阳物质的属性中抽象出来而为之演绎了。如《尚书·洪范》说：“水曰润下，火曰炎上，木曰曲直，金曰从革，土爰稼穑。”水之性湿润而下流；火之性炎烈而上升；木性本柔，能曲复能直；金性虽坚，能从火化而变革；土性生化，为稼穑所从出。照此演绎而来，一切事物，凡具润下之性的皆为水，凡具炎上之性的皆为火，凡具曲直之性的皆为木，凡具从革之性的皆为金，凡具稼穑之性的皆为土，只须从其属性类分，便不必指其实物，润下、从革、稼穑皆属阴，炎上、曲直皆属阳。

朴素的唯物主义的辩证的阴阳五行学说的起源，及其在历史上演进过程，大略如此。

二、阴阳五行的基本规律

阴阳应该说是两种事物有属性的统一体。两者属性之间，既有它相对的一面，也有它相成的一面。从自然界言，有天就有地，有昼就有夜，天为阳，地为阴，昼为阳，夜为阴。天与地的关系，既是相互对待的，又是相互依存的，昼与夜的关系，也是相互对待的，又是相互依存的，这就是天阳地阴，昼阳夜阴两者属性之所在，而不可分割的。他如上之于下，南之于北，东之于西，大之子小，男之于女，气之与血等等，无不有其阴阳关系，也就是无不有其相互对待、相互依存的联系。相反，两者之间不存在有这种属性的，便无阴阳之可言了。正因为两者事物之间都有其阴阳的属性存在，按照其相互之间的发展规律运动着，毫无休止的时期，正如周敦颐所说：“五行阴阳，阴阳太极。四时运行，万物终始。混兮辟兮，其无穷兮。”（《通书动静》）

五行亦原出于阴阳，阴阳更出乎太极（即阴阳未分的混一体）。即是说由事物混一体的运动，便分化为有属性的阴阳两个方面，再由阴阳不断地运动即分化为五行，因此四时得以运行无已，万物得以成始成终。本原于一叫做“混”，散殊万端叫做“辟”，因而一混一辟，便无有止息了。

（一）阴阳运动规律

阴阳运动的规律究竟怎样呢？可以分为下列四个方面。

1．矛盾统一规律

阴与阳是事物对立的两个方面，也就是矛盾对立的两个方面。这两个方面，一定要互为适应而归于统一。《素问·阴阳应象大论》说：“积阳为天，积阴为地。阴静阳躁，阳生阴长，阳杀阴藏。阳化气，阴成形。”阳气清轻，所以天积的阳气至大；阴气重浊，所以地积的阴气至厚。积阳的天体至刚至躁，积阴的地体至柔至静。这天阳的刚躁，与地阴的柔静，是矛盾对立的两面。刚躁的阳气主生发，主肃杀，而完成其化气的作用；柔静的阴气，主长养，主闭藏，而完成其成形的作用。这就是阴阳矛盾不同的两面，统一起来而发挥相反相成的作用。这种矛盾统一规律，一般习称为阴阳调和。

矛盾统一中的阴阳调和，并不是意味着阴阳绝对的平均，而是在不同的时间、空间，便要发生不同的统一的调和。如《素问·金匮真言论》说：“平旦至日中，天之阳，阳中之阳也。日中至黄昏，天之阳，阳中之阴也。合夜至鸡鸣，天之阴，阴中之阴也。鸡鸣至平旦，天之阴，阴中之阳也。”这就是从一昼夜来看，尽管阴阳各有偏盛偏衰的时刻，仍是很统一而调和的。

2．动静升降规律

动、静、升、降是阴阳具体运动的方式。从阴阳的对待两方说，阳主动，阴主静，阳主升，阴主降。从阴阳对立统一的方面说，动中复有静，静中复有动，升中必有降，降中必有升。如果截然分开了，便不能维系阴阳的永恒运动。正如朱熹所说：“静者养动之根，动者所以行其静。”（《语类》）动之极，即为静之始；静之极，即为动之始。无静无动，便不能运动了。阴阳一动一静的运动，主要表现在升和降两个方面。《素问·阴阳应象大论》说：“清阳上天，浊阴归地。是故无地之动静，神明为之纲纪，故能以生长收藏，终而复始。”清阳上天，浊阴归地，就是阴阳一动一静运动的具体表现。如此升降运动不已，则一年四季春生、夏长、秋收、冬藏的变化亦无有止息。何以证明阴阳的升降运动呢？则如《素问·阴阳应象大论》所云：“清阳为天，浊阴为地。地气上为云，天气下为雨，雨出地气，云出天气。”又：“升已而降，降者谓天；降已而升，升者谓地。天气下降，气流于地；地气上升，气腾于天。故高下相召，升降相因，而变作矣。”（《素问·六微旨大论》）从下而上，即地阴上升于天阳，这就是“地气上为云”，“云出天气”，“气腾于天”。从上而下，即天阳降于地阴，这就是“天气下为雨”，“雨出地气”，“气流于地”。当升当降的时候为动，升已降已的时候为静。阴阳的动静，即升降之相因的道理，略尽于此。

3．相互依存规律

阴阳既是相互对待的两个方面，而相对的任何一方面都是有属性的，都是互为影响、相互关联的，因而便有相互依存的关系存乎其间了。所谓相互依存，即阴中复有阴，阳中复有阳，阴中复有阳，阳中复有阴，既是对立面，又相合一体。如《素问·天元纪大论》说：“寒、暑、燥、湿、风、火，天之阴阳也，三阴三阳上奉之。木、火、土、金、水，地之阴阳也，生长化收藏下应之。天以阳生阴长，地以阳杀阴藏。天有阴阳，地亦有阴阳。”

由于积阳为天，积阴为地，地本属阴，天本属阳了。但天体并不是绝对的纯阳，仍有阴阳两方面的对待体存在，厥阴之风，少阴之火，太阴之湿，是为天阳的三阴。少阳之暑，阳明之燥，太阳之寒，是为天阳之三阳。地体也不是绝对的纯阴，仍有阴阳两方面对待体的存在。厥阴之木，少阴之火，太阴之土，是为地阴的三阴。少阳之火，阳明之金，太阳之水，是为地阴三阳。正因为天上存在着阴，所以天阳下降，必然带着阴气以降。天上的阴，就是从地下的阴气而上升去的，阴从阳化，所以它必然随阳而下降。也因为地下存在着阳，所以地阴的上升，必然是随同阳气而上升的，地下的阳，就是从天上的阳气而下降来的，以阳助阴，所以阳升时必然会带着阴而上升。这种阴阳的相互依存规律，一般习称为阴阳互根，也就是相依为用的含义。

4．两极反复规律

反复，是事物运动变化的法则之一。当事物在运动中，一方向上演变，达到极度，无可再进的时候，势必一变而为其反面，如是不已，便叫做反复。例如事物从无有而发生，由发生而渐充盈、进展，以至于极盛时，乃衰萎堕退而终于消亡。有终则有始，便又有新生的事物发生了。总之，凡事物由成长而剥落，谓之反；剥落之极，终而又始，则谓之复。反即否定，复为更新。因此反复的含义，并不等于循环。《易传》说：“反复其道，七日来复，天行也。”（《彖上传》）

天地之所以运行不息，也就是由于事物反复的变易没有终止。《易传》又说：“日中则昃，月盈则食，天地盈虚，与时消息。”（《彖下传》）

一切事物的发展，都会达到否定那个地步。事物发展到无可再进的时候，便一变而为其反面了。这反面便象征着事物的新生，也就是“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易·系辞下传》）的道理。《素问·阴阳应象大论》说：“寒极生热，热极生寒。……阳胜则热，阴胜则寒，重寒则热，重热则寒。……故重阴必阳，重阳必阴。”这种物极必反的反复运动，也就是阴阳两极之间相互转化。例如冬寒为阴，阴寒至极了，春温的天气便到来，所以大寒节以后，紧接着便是立春。这就是寒极生热，重阴必阳。夏热为阳，阳热至极了，秋凉的天气便到来，所以大暑节以后，紧接着便是立秋。这就是热极生寒，重阳必阴。重阳重阴，虽然年年如此反复，但今年之热，并不同于去年之热；明年之寒，也不同于今年之寒。所以这种阴阳两极的反复转化，实为螺旋式的上升。阴阳的变化固属多端，而其运动的主要规律，实不外乎此。

（二）五行运动规律

五行运动的规律，总是表现在下列两个方面。

1．承制的常则

所谓承制，包括相生相克两个方面。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相水，是为相生。相生的次序，是象征着一年五个季节的不断演进。如春木、夏火、长夏（六月）土、秋金、冬水，循序渐进，相生的道理，便很显然了。只是无原则的相生，而无所约束，这是一定会影响事物的正常运动的，因而在相生的同时，必须要相克，也就是互相约制。如何克制呢？《素问·宝命全形论》说：“木得金而伐，火得水而灭，土得木而达，金得火而缺，水得土而绝，万物尽然，不可胜竭。”这样就构成了金克木、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的相克顺序。金坚能伐木，木壮则土裂（达），土厚则水阻，水多能灭火，火焚可灼金，是其相互克制，实亦本于自然的物性。如此相生相克，也就是互相依存，相互约制，则五行之中的阴阳运动，便可能维持其正常。即《素问·六微旨大论》所谓“制则生化，外列盛衰”也。犹言正常的相生相制，变化不已，则显现于外的，当盛而盛，当衰而衰，没有过与不及的偏倾现象了。

2．亢害的变异

所谓亢害，则是无所约制的妄动，《易经·乾象》说：“亢之为言也，知进而不知退，知存而不知亡，知得而不知丧。”像这样亢而无制，便将破坏事物的正常运动，它包括相乘相侮的两个方面。怎么叫做相乘呢？即乘其亢盛之气以凌之也。《素问·六气藏象论》说：“未至而至，此谓太过，则薄所不胜，而乘所胜也，令曰气淫。”淫气，即是太过的亢盛之气。以上所谈的五行相克，都叫做所胜。金克木，即木为金之所胜；木克土，即土为木之所胜；土克水，即水为土之所胜；水克火，即火为水之所胜；火克金，即金为火之所胜。金假其亢胜之气而乘木，木假其亢胜之气而乘土，土假其亢胜之气而乘水，水假其亢胜之气而乘火，火假其亢胜之气而乘金，便是五行的相乘。它和相克的不同点是：相克为正常之气，应该相互约制的；相乘为亢胜之气，而是起到非常的危害作用。

什么叫做相侮呢？《素问·五运行大论》说：“气有余，则制己所胜，而侮所不胜。其不及，则己所不胜侮而乘之，己所胜，轻而侮之。”侮，即是欺侮，也就是反克。如金本克木，但木气有余，反能欺侮金，这就是“气有余而侮所不胜。”又如金气衰，木亦乘其衰而欺侮之，这就是“己所胜，轻而侮之。”木本克土，但土气有余，反能欺侮木，木气衰，土亦能乘其衰而欺侮之。土本克水，但水气有余，反能欺侮土；土气衰，水亦能乘其衰而欺侮之。水本克火，但火气有余，反能欺侮水；水气衰，火亦能乘其衰而欺侮之。火本克金，但金气有余，反能欺侮火；火气衰，金亦能乘其衰而欺侮之。

如此相乘相侮，也就是凭其亢胜之气，相互乘袭，相互欺侮，则五行中的阴阳运动，便因此而受到危害，即《素问·六微旨大论》所谓：“害则败乱，生化大病。”即是说亢而无制，则为危害，因运动遭到危害而败乱失常，则不生不化，病变由是而发生了。(www.chuimin.cn)

于此说明阴阳五行学说，在古代不仅具有朴素的唯物观，而且还具有自发的辩证法思想。

三、运用于生理方面

正如苏联B．Γ．华格拉克列教授所说：“在中医的概念中，认为脏器不仅是形态学上的一个单位，而且是一个机能单位。”（见氏著《对中医学研究和科学论证方面的见解》，载《新中医药》7卷8期）所以中医在关于生理方面的阐述，并不十分详细地谈脏器的形态，而主要是演绎其在功能方面的能动作用。在阐述脏器的功能时，仍以阴阳五行为其最基本的理论。《素问·金匮真言论》说：“夫言人之阴阳，则外为阳，内为阴；言人身之阴阳，则背为阳，腹为阴；言人身之脏腑中阴阳，则脏者为阴，腑者为阳。肝、心、脾、肺、肾五脏皆为阴，胃、胆、大肠、小肠、膀胱、三焦六腑皆为阳。”这说明脏腑内外、形体内外，同样可以用阴阳的属性来概括。古人认为肝、心（包括心包络）、脾、肺、肾五脏均为贮藏精气的器官，它的主要功能在贮藏而不泄漏，《素问·生气通天论》说：“阴者藏精而起亟也。”五脏既能藏精气来适应全身的需要（起亟），所以脏便属阴。胃、胆、大肠、小肠、膀胱、三焦均为消磨饮食，排泻液汁和糟粕的器官，它的主要功能在排泻而无阻滞，《素问·生气通天论》说：“阳者卫外而为固也。”六腑既能消磨饮食而化气，并排泻液汁、糟粕于体外，所以腑便属阳。

《素问·阴阳应象大论》说：“阴在内，阳之守也；阳在外，阴之使也。”五脏藏精属阴，为阳腑之内守；六腑行气属阳，为阴脏的外使。这就充分表明，阴脏阳腑之间的相互依存作用。

五脏六腑的阴阳属性既已确定，还须用五行的素朴辩证方法来分析它。《素问·阴阳应象大论》说，“人有五脏化五气，……木生酸，酸生肝，……火生苦，苦生心（包括心包络），……土生甘，甘生脾，……金生辛，辛生肺，……水生咸，咸生肾。”所谓生，就是养的意思，所谓酸、苦、甘、辛、咸，也不是真如食味的酸咸，无非各代表五行的气性而已，换句话说，也就是用五行的道理抽象地演绎五脏的功能。而五脏与六腑又是表里相配合的，诚如《素问·调经论》所说：“五脏者，故得六腑与为表里。”其配合的顺序如下：肝脏合胆腑，肝主里，属于足厥阴经，胆主表，属于足少阳经；心脏合小肠腑，心主里，属于手少阴经，小肠主表，属于手太阳经；心包络脏合三焦腑，心包络主里，属于手厥阴经，三焦主表，属于手少阳经；脾脏合胃腑，脾主里，属于足太阴经，胃主表，属于足阳明经；肺脏合大肠腑，肺主里，属于手太阴经，大肠主表，属于手阳明经；肾脏合膀胱腑，肾主里，属于足少阴经，膀胱主表，属于足太阳经。

所谓经，即各脏各腑的经络，经络通于足的，即称做足经；通于手的，便称做手经。于此看出，无论脏腑经络，总是一阴一阳相配合的，因而在五行方面，六腑之五行，即随其属脏之五行所在而确定。如：肝属木，胆亦属木；心属火（君火），小肠亦属火；心包络属火（相火），三焦亦属火；脾属土，胃亦属土；肺属金，大肠亦属金；肾属水，膀胱亦属水。不过在脏的五行，统属于阴；在腑的五行，统属诸阳。阴阳中各具五行，五行中各有阴阳之理，于此亦足以说明了。

四、运用于病变方面

以上说明人体的五脏六腑，无非是阴阳五行相依为用的统一体，如果这种统一的关系破坏了，即是病变的所由发生。《素问·阴阳应象大论》说：“阴胜则阳病，阳胜则阴病，阳胜则热，阴胜则寒，重寒则热，重热则寒。”

阴阳各有偏胜，就是由于对立统一遭到了破坏。阳胜之极则为热，阴胜之极则为寒。阳之性为热，阴之性为寒，阳热偏胜，阴寒不仅不能适应，反而阴从阳化，便阳愈胜而为热了。阴寒偏胜，阳热不仅不能适应，反而阳从阴变，便阴愈胜而为寒了。阴从阳化，是火反侮水；阳从阴变，是水来乘火。此即寒热病变之所由攸分。但是，阴阳偏胜达到两极以后，势必随其“反复”的运动规律而转化，又转化为“重寒则热，重热则寒”相反的两个极端。例如寒冷愈甚，干燥亦愈甚，寒为阴而燥为阳，即是“重寒则热”之变。炎热愈甚，潮湿亦愈甚，热为阳而湿为阴，即是“重热则寒”之变。重寒则热，为水极似火，阴盛格阳；重热则寒，为火极似水，阳盛格阴。重寒则热，为真寒假热证。如许多退行性的慢性疾病，患者各部分的功能异常衰弱，衰弱之极，可能一时出现精神焕发、食欲增进、脉大、脉快、发热等旺盛或紧张的现象，衰弱是其本来面目，表现的现象是属于虚性兴奋的假象，这便是“重寒则热”病变的具体表现。重热则寒，为真热假寒证。如许多进行性的急性疾病，在体温过高的时候，患者反而会出现四肢厥冷、皮肤青紫、脉搏微细种种衰竭的现象，高热是其本来面目，表现的现象是由高热而引起功能障碍的假象，这便是“重热则寒”病变的具体表现。

这阴阳偏胜，在疾病的过程中，亦必须用五行的生克乘侮关系来分析，《素问·藏气法时论》说：“五行者，金、木、水、火、土也。更贵更贱，以知死生，以决成败，而定五藏之气，间甚之时，死生之期也。”也就是五行各有阴阳而互为盛衰，由其盛衰不同，五脏六腑病变之间、甚、成、败、死、生，都可以从此而判断了。

究竟如何分析判断呢？《素问·脏气法时论》说：肝主春（木），足厥阴（肝）少阳（胆）主治，其日甲乙（木），……愈在夏（火）……甚于秋（金）……持于冬（水），起于春（木）。心主夏（火），手少阴（心）太阳（小肠）主治，……其日丙丁（火），……愈在长夏（土），……甚于冬（水）……持于春（木），起于夏（火）。脾主长夏（土），足太阴（脾）阳明（胃）主治，其日戊己（土），……愈在秋（金）……甚于春（木）……持于夏（火），起于长夏（土）。肺主秋（金），手太阴（肺）阳明（大肠）主治，其日庚辛（金），……愈在冬（水），……甚于夏（火），持于长夏（土），起于秋（金）。肾主冬（水），足少阴（肾）太阳（膀胱）主治，其日壬癸（水），……愈在春（木），……甚于长夏（土），……持于秋（金），起于冬（水）。”

这里的春夏秋冬，都不是指实际的季节，而是代表木、火、土、金、水五行的性质，这五行的性质，又包涵着外在的五运六气气候的变化，内在的五脏六腑的生克关系。例如：肝在五行属甲乙木，肝的本身属于足厥阴经，与足少阳经的胆腑是一表一里，肝脏为里为阴木，胆腑为表为阳木，阴木的肝和阳木的胆发生了病变，如按照五行相互生克的规律来分析，即：木能生火，因而木病得着火气便能好转（愈于夏）；金能克木，因而木病遇着金气便会严重（甚于秋）；水能生木，如木病而遇着水气便能平稳（持于冬）；木病而得着木的同气的帮助也有起色（起于春）。这个规律的分析，不仅在中医临床上有丰富的经验，而且无形中还给我们指出了对某一脏腑病变的治疗方向，是很可宝贵的。其他脏腑亦照这样类推，不冗赘。

五、运用于诊断方面

人体的生理和病变，既是根源于阴阳五行运动规律的正常与否，则中医所用的望、闻、问、切种种诊断方法，其主要即观察其阴阳五行变化之所在。《素问·脉要精微论》说：“诊法常以平旦，阴气未动，阳气未散，饮食未进，经脉未盛，络脉调匀，气血未乱，故乃可诊有过之脉。切脉动静，而视精明，察五色，观五脏有余不足，六腑强弱，形之盛衰，以此参伍，决死生之分。”

中医的诊断方法，主要是望、闻、问、切几种直觉诊断法，施行这些诊法，古人强调要在黎明平旦的理由，就是由于被诊断人的“阴气来动，阳气未散”，那末诊断是在观察阴阳气的盛衰，可想而知。所以《素问·方盛衰论》又说：“持诊之道，先后阴阳而持之。……诊合微之事，追阴阳之变，章五中之情。……是以切阴不得阳，诊消亡；得阳不得阴，守学不湛。”

阴阳的概念，是很广泛的，诸如：阳动阴静，阳刚阴柔；阳倡阴随，阳施阴受；阳升阴降，阳前阴后；阳上阴下，阳左阴右；数者为阳，迟者为阴；进者为阳，退者为阴；表者为阳，里者为阴；至者为阳，去者为阴；发生者为阳，收藏者为阴；阳之行速，阴之行迟。……这一切一切的阴阳变化，都可以通过望、闻、问、切诊法，从各个方面分析尽致。这就叫做“诊合微之事，追阴阳之变，章五中（指脏腑）之情。”同时前面已经谈到阴阳并不是绝对孤立的，所以还要更细致地从阴病中省察其阳的变态，从阳病中省察其阴的变态。反之，便不能算是尽到诊断的能事。

不仅此也，还要求：“微妙在脉，不可不察；察之有纪，从阴阳始；始之有经，从五行生；生之有度，四时为宜。……是故声合五音，色合五行，脉合阴阳。”（《素问·脉要精微论》）无论望、闻、问、切任何一种诊断方法，不仅在分辨阴阳，还要细细地分辨五行。如：肝属木为角音，心属火为徵音，脾属土为宫音，肺属金为商音，肾属水为羽音。角为木音，其音长；徵为火音，其音燥；宫为土音，其音浊；商为金音，其音响；羽为水音，其音清。又五色：肝木青，心火赤，脾土黄，肺金白，肾水黑。《素问·脉要精微论》云：“赤欲如帛裹朱，不欲如赭；白欲如鹅羽，不欲如盐；青欲如苍壁之泽，不欲如蓝；黄欲如罗裹雄黄，不欲如黄土；黑欲重漆色，不欲如地苍。”帛裹朱、鹅羽、苍壁之泽、罗裹雄黄、重漆色等，是脏腑形色的神气充足，虽病尚未至阴阳两竭，都为吉兆。赭、盐、兰、黄土、地苍（尘土），是脏腑的阴阳败坏，毫无神气可言的死色。

以脉言，肝主木，脉应弦。所谓弦，即长劲有力，太过不及，均为病脉。心主火，脉应钩。所谓钩，即脉搏来时，很有力量，脉搏去时，势衰而微，如曲钩之环大而末梢细，太过不及，则为心病。脾主土，脉应缓。所谓缓，即软而不弱，有一种冲和的气，太过不及，均为脾病。肺主金，脉应毛。所谓毛，即浮中带涩，有逐渐下沉的气象，但确乎不沉。太过不及，均为肺病。肾主水，脉应石。所谓石，即脉于深部，沉而实在。太过不及，均为肾病。凡此脉象，“脉从阴阳病易已，脉逆阴阳病难已。”（《素问·平人气象论》）阴病得阴脉，阳病得阳脉，为从；病脉阴阳相反为逆。从者病变单纯，较易已；逆者病变复杂，便难已。

六、运用于治疗方面

阴阳五行学说既然能用于解释生理、病变、诊断各个方面，因而它的治疗理论，亦以阴阳五行学说为其依据。所以《素问·疏五过论》说：“圣人之治病也，必知天地阴阳，四时经纪，五脏六腑，雌雄表里，刺灸砭石毒药所主。”人在自然界生活着，自然界的阴阳四时变化，必然是很密切地影响着人体，这是外在的环境。脏腑有雌雄（阴阳），经络有表里（阴阳），这是内在的环境。在治疗时如果不能掌握内外的阴阳变化，便很难懂得刺、灸、砭石、毒药种种治疗方法的运用。

如何掌握内外的阴阳变化来进行治疗呢？《灵枢·师传篇》说：“春夏先治其标，后治其本；秋冬先治其本，后治其标。”春夏为阳，阳气主发越于外，因而病常在外，外为内之标，所以应治其外在的标病，再图其内在的本。秋冬为阴，阴气主敛藏于内，因而病常在内，内为外之本，所以应治其内在的本病，再图其外在的标。这是联系四时阴阳变化而治疗的定法。

《素问·至真要大论》说：“调气之方，必别阴阳，定其中外，各守其乡。内者内治，外者外治，微者调之，其次平之，盛者夺之。汗之下之，寒热温凉，衰之以属，随其攸利。”中（内）外即是阴阳，先审阴阳，便得先定内外，病在内即治其内，病在外即治其外这样的阴阳攸分，是不容颠倒的，这是治疗的先决问题。阴阳既分辨清楚了，便当随其病变的轻重，进行治疗。如小有寒邪，调之以温，小有热邪，调之以凉，这就是“微者调之”。病有大寒，平之以热，病有大热，平之以寒，这就是“其次平之”。如实邪亢盛至极，便非直攻而夺取之不可，如邪盛于外，可以发汗；如邪实于内，可以攻下，寒盛，夺之以热；热盛，夺之以寒；温盛，夺之以凉；凉盛，夺之以温。诸如此类，无一不是随其阴阳变化之所在，而“衰之以属”也。

至于治疗的药物，亦不外运用五行气味的阴阳升降作用，《素问·至真要大论》说：“五味阴阳之用何如？岐伯曰：辛甘发散为阳，酸苦涌泄为阴，咸味涌泄为阴，淡味渗泄为阳。六者或收、或散、或缓、或急、或燥、或润、或软、或坚，以所利而行之，调其气使其平也。”辛、甘、酸、苦、咸、淡六者之性，实即五行之味，辛为金味，酸为木味，甘淡为土味，咸为水味，苦为火味。辛味主散主润，甘味主缓，酸味主收主急，苦味主燥主坚，咸味主软，淡味主渗泄。凡此气味，升而轻者为阳，降而重者为阴。能掌握得这五行气味的阴阳作用，便能各因其利而行之，达到调气使平的目的。

七、运用于摄生方面

古人早已明确了人体能适应自然界的阴阳五行变化便不会生疾病的道理，提出“不治已病治未病”的摄生之道来唤起人们的注意。摄生之道如何讲求呢？唯一是在注重适应四时阴阳的变化。《素问·四气调神大论》说：“夫四时阴阳者，万物之根本也。所以圣人春夏养阳，秋冬养阴，以从其根。……逆之则灾害生，从之则苛疾不起，是谓得道。”

上面不少的地方已经谈到阴根于阳，阳根于阴，阴以阳生，阳以阴长的道理。人们能从春夏季里善于保养阳气，以为秋冬之用；在秋冬季里善于保养阴气，以为春夏之用，这就是讲求摄生的最根本功夫。譬如春季三月，正是阳气发生之时，应该尽量保持心情舒畅，使神志亦和自然界的生命一般，欣欣向荣，不要稍有损害，这便是保养春气生发的摄生之道。夏季三月，是阳气越发壮盛的时候，人们便要经常保持着精神的充沛，并适当地使阳气有所疏泄，这是保养夏气壮长的摄生之道。秋季三月，正是风高气爽，天气劲急的时候，人们的神志应该尽量内敛，不要与这肃杀的秋气有所忤逆，这是保养秋气肃收的摄生之道。冬季三月，正是外面冰封地冻、阳气内藏的时候，人们也要着意使阳气潜藏，适当地保持温暖，不要受到寒邪的侵袭，这是保养冬气闭藏的摄生之道。

在一年四季中，能把养生、养长、养收、养藏这四步摄养工夫做得很好，也就把肝木、心火、肺金、肾水四脏之气调摄适宜，中央脾土便自然有所寄托，而经常保持其中和之道，健康自如了。相反，如不能分别四时，把握阴阳，便如《素问·四气调神大论》所说：“逆春气则少阳不生，肝气内变；逆夏气则太阳不长，心气内洞；逆秋气则太阴不收，肺气焦满；逆冬气则少阴不藏，肾气独沉。”少阳即肝胆木的生发之气，逆春气则木被郁而无所生发，势必病变由内而生。夏令属火，在脏腑为心与小肠，小肠为手太阳经，逆夏气则不仅心火衰竭，太阳小肠之火亦无所长养而洞虚于内了。肺主秋，肺气主内敛而清肃下降，如逆秋气，则手太阴肺不能收敛而降，反而焦燥逆满于上矣。冬令属水，在脏腑为肾与膀胱，肾主足少阴经，如果逆冬气，则真阳不藏于下而化气，阴经邪气独沉滞于下焦了。凡此病变，统为违逆阴阳变化之道而使然，所以《素问·四时调神大论》说：“从阴阳则生，逆之则死；从之则治，逆之则乱；反顺为逆，是谓内格。”

八、结语

阴阳这一概念，是我国劳动者在较早的时期从生活实践中体验逐渐产生出来的。五行在最初发现的时候，实是指人们日常必需的五种生活资料而言。这种概念，都是唯物的。

到了春秋以后，这种唯物的阴阳五行概念，已经逐步地发展成为一种学说了，而且还发展成朴素的唯物主义的辩证的哲学体系。阴阳着重在阐明事物的矛盾统一，五行则在更具体地显示机体相互依存、相互约制的整体观念和复杂的变化发展规律。阴阳五行学说运用于祖国医学领域里，无论在生理、病变、诊断、治疗、摄生任何方面，总是以阴阳和调来说明人体内部的矛盾统一，以及人与自然界内外环境的统一。以五行生克来具体说明机体内部的联系，以及内外的联系，这种联系都是相互依存（相生）同时又是相互约制（相克），在正常的生理状态中，当然是规律性的联系运动（相生相克），在病变的过程中，则是正常规律的破坏（相乘相侮）。

祖国医学对阴阳五行学说的运用，一向是用以观察自然现象和说明人体生理、病理、心理诸现象的，而不同于用以解释社会、历史、伦理等观念的唯心论者，因而它是朴素的唯物主义的而不是唯心主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