详解学习针灸必读的书籍

徐大椿著《医学源流论》，曾有“针灸失传”之说，人便以为徐氏不信任针灸疗法，其实不然。徐氏之所谓“失传”者，谓一般针灸医，学无师承，轻率用针，未得古法之传授耳。所以他说：“果能潜心体察，以合圣度，必有神功。其如人之畏难就易，尽违古法，所以世之视针甚轻，而其术亦不甚行。”①的确，针灸疗法，并不是浅近的知识，而是具有“易陈难入”的至理的。近来书店里有不少《针灸入门》《针灸易知》一类的小册子，作为普及大众的针灸常识，亦何尝不可，若以之作为学习针灸的入门书，甚至说针灸就是这样一回事，则大不可。就管见所及，要对针灸进行较深刻的研究，必须就下列三方面的书籍，痛下工夫。

（一）精读《灵》《素》

徐大椿说：“《灵》、《素》两经，其详论脏腑经穴疾病等说，为针法言者，十之七八，为方药言者，十之二三，上古之重针法如此。”②《灵枢》《素问》固然是祖国医学最根本的典籍，但就学习针灸而言，诚如徐氏所说，更非多加精究不行。《素问》81篇，有关针灸的凡59篇；《灵枢》81篇，有关针灸的凡55篇，其余26篇，并不是与针灸无涉，而是不如55篇的突出罢了。两书所言针灸，独详于刺法的阐述，就刺法之基本理论言，曰辨刺之可否、曰神形之专一、曰辨虚实、曰别阴阳、曰调和气血、曰因时行刺、曰取穴、曰配穴、曰行针、曰候气、曰深浅、曰补泻、曰痏数之多寡、曰留针之久暂、曰避伤、曰防晕、曰刺禁、曰刺害，后世任何言刺法之书，未有如是其详且尽者。就针术之种类言，分刺营、刺卫、刺微、刺未并、刺留血、近刺、分刺、经刺、络刺、缪刺、巨刺、五俞刺、振埃刺、发蒙刺、去爪刺、彻衣刺、解惑刺、远道刺、推刺、解结、大泻刺、豹文刺、合谷刺、燔针刺、毛刺、偶刺、报刺、恢刺、齐刺、扬刺、直刺、输刺、短刺、浮刺、阴刺、傍刺、赞刺、丰刺、关刺、焠刺，后世之言刺术者，亦未有如是之完且备也。凡此刺法刺术，都是古人在长期与疾病作斗争中，经历无数次之不断实践、不断积累、不断失败、不断提高，而逐渐总结出来的。其中有经验，有至理，如不勤奋为之，将何以“拔刺雪污，解结决闭”，而去其疾？

即以补泻法之一端而论，操针灸术者，无不知言之也，但其术甚简，非轻重刺即内外搓而已。若《素》《灵》之言补泻，则有多种之不同。

如：“吸则内针，无令气忤，静以久留，无令邪布，吸则转针，以得气为故；候呼引针，呼尽乃去，大气皆出，故命曰泻。……呼尽内针，静以久留，以气至为故，如待所贵，不知日暮，其气以至，适而自护；候吸引针，气不得出，各在其处，推阖其门，令神气存，大气留止，故命曰补。”（《素问·离合真邪论》）这是呼吸补泻法。吸则内针，因吸则气至而盛，迎而夺之，其气可泄，所谓刺实者，刺其来电，如邪气犹未泄，尚须候病者再吸，转搓其针以催气，故曰“以得气为故”。候呼气则引退针出，使邪气散而不复聚，气呼尽则针离穴，邪气便随之而散泄矣。行补法，则俟其呼气尽而入针，气出针入，所谓“追而济之”也。候其吸气而引针，则气充于内；推阖其门，则气固于外，而神气存留，达其补之目的矣。

又如：“泻必用方，方者，以气方盛也，以月方满也，以日方温也，以身方定也，以息方吸而内针，乃复候其方吸而转针，乃复候其方呼而徐引针，故曰泻必用方，其气乃行焉。补必圆，圆者，行也，行者，移也。刺必中其荣，复以吸排针也。”（《素问·八正神明论》）这是方泻圆补法。方之为言正也，方吸内针，乘其邪气正盛之时而进针，所谓“迎而夺之”，故可为泻。圆之为言缓也，虚而不足，缓以调之，故可为补。

又如：“泻必用圆，切而转之，其气乃行，疾而徐出，邪气乃出，伸而迎之，遥（摇）大其穴，气出乃疾。补必用方，外引其皮，令当其门，左引其枢，右推其肤，微旋而徐推之，必端以正，安以静，坚心无解，欲微以留，气下而疾出之，推其皮，盖其外门，真气乃存。”（《灵枢·官能篇》）这是员泻方补法。圆训为流利滑急之义，快速转针，直迫邪气，故可为泻；方为端正安详之态，缓缓转针，所谓“追而济之”，故可为补。

又如：“补泻须一方实，深取之，稀按其痏，以极出其邪气。一方虚，浅刺之，以养其脉，疾按其痏，无使邪气得入。邪气来也紧而疾，谷气来也徐而和。脉实者，深刺之，以泄其气；脉虚者，浅刺之，使精气无泻出，以养其脉，独出其邪气。”（《灵枢·终始篇》）这是浅深补泻法。深刺既足以尽驱其邪，并勿按其痏，以宽展其去路，是为泻法；浅刺既不能伤其正，并疾按其痏，以拒邪之侵入，是为补法。

又如：“徐而疾则实者，徐出针而疾按之；疾而徐则虚者，疾出针而徐按之。”（《素问·针解篇》）这是徐疾补泻法。经气既盛，徐出针而疾按之，则经脉无伤，真气不泄，虚者可实，是之谓补；邪气既衰，疾出针而徐按之，则门户洞开，邪气得泄，实者可虚，是之谓泻。

又如：“泻曰持内之，放而出之，排阳得针，邪气得泄。……补曰随之，随之意若妄之，若行若按，如蟁虻止，如留如还，去如弦绝，令左属右，其气故止。外门已闭，中气乃实。”（《灵框·九针十二原》）。这是轻重补泻法。内针时，持之坚而入之锐，刺之重也，出针时复排开阳道以泻之，令去而阻，是泻法也；随其气之衰而调之，轻缓进针，恰如蚊之止，刺之轻也，出针后复闭其外户，正不得泄，是补法也。

凡此诸法，均曰补泻，但其术各别，其义各异，皆能练习而精熟之，于临床之辨证选用，卓有馀裕。《素》《灵》而后，没有一家能道其精义者，要之，针灸之学，实以《素》《灵》为渊薮，学祖国医学而不习《素》《灵》，固为无源之水，其流必不长，若学针灸而不习《素》《灵》，或习之而不精，则犹无根之木，吾未见其能成长者也。明人高武氏初纂集《针灸要旨》，继修辑《针灸聚英》，终未以为惬意，不足以言针灸之道，终撰《针灸素难要旨》四卷，尽举《内》《难》言针灸之要，分类而出之，斯谓前辑两书，其可行矣，这其中是具有较深刻的道理的。

（二）详考图经

《灵枢》说：“欲以微针通其经脉，调其血气。”③无论针刺或灸焫，基本都是施用于经脉上的，因人身脏腑之气血，无不通行于经脉。故脏腑诸病变既反映于经脉，治疗方法即可通过经脉以愈脏腑诸疾。所以《素问·调经论》说：“五藏之道，皆出于经隧，以行血气，血气不和，百病乃变化而生，是故守经隧焉。”又说：“夫十二经脉者，皆络三百六十五节，节有病，必被经脉。”所谓“节”，就是经穴④，全身经脉遍布365经穴，这是行针灸疗法最必备的知识。古人为了明确人体经脉和经穴的分布部位，除了文字记载外，还识之以图，叫做“明堂图”⑤。《隋志》有《明堂孔穴》五卷、《明堂孔穴图》三卷，《唐志》有《内经明堂》十三卷、《黄帝十二经脉明堂五藏图》一卷、《黄帝十二经偃侧人图》十二卷、《黄帝明堂》三卷、《杨上善黄帝内经明堂类成》十三卷、《杨玄孙黄帝明堂》三卷。可惜这些图都不存在了，今天我们要考订经穴，除了《素问》《灵枢》所记载的而外，下列四书，必须详加研究。

《黄帝针灸甲乙经》十二卷，晋皇甫谧著，他是据《素问》《灵枢》《黄帝明堂孔穴》三书编辑而成，古代的《明堂孔穴》已不复存，仅见于此书，所以十分可贵。全书第一卷列有关藏象医论15篇，均录自《素》《灵》。第五卷言针法，第六卷列病机论文12篇。第七至第十二卷备言诸种病证，及针灸所宜与刺法。第二至第四卷则详列经脉孔穴，其中与《素》《灵》不同者，臆度之，或为《明堂孔穴》之遗。其经穴均不循经而取，按部分列，计分头、面、耳前后、颈、肩、背、胸、腋、腹、手、足11部，头部分为6区，背部分为3区，胸部分为4区，腹部分为5区，手足各分6区，共654穴，包括单穴48，双穴308。《素》《灵》中既无此分法，皇甫氏又自言曾据《黄帝明堂孔穴》，故知其有所本矣。

《铜人腧穴针灸图经》三卷，宋王维一（德）著。宋仁宗时曾铸腧穴铜人二，一置医官院，一置大相国寺仁济殿，王氏复奉勅撰《图经》三卷，与其所铸铜人相辅而行，惟这书传本极少。约于金世宗大定16年，不著撰人名氏者，将本书补注刊行，名《补注铜人腧穴针灸图经》，凡五卷，今所常见者惟此本。卷一、卷二列叙手足十二经脉、经穴和图象，经脉之文，仍取自《灵枢·经脉篇》。卷三、卷四首列针灸避忌人神及太一日行九宫之图，以下次第从铜人的头部、面部、颈部、肩部、背部、膺部、腋部、胁部、腹部等各分行记穴。每穴均记经脉所属，主治诸病，以及宜针宜灸，针刺深浅，灸焫壮数等。第五卷首述十二经气血多少，次列傍通十二经络流注孔穴图（仅列春夏秋冬所刺之五俞，而无图），最后分出十二经、五俞，及别络郄穴等之主治与针灸法等。要之，观其取穴法及针灸法，不尽与《素问》《灵枢》《甲乙》同，而有专门传受之术在其中，值得珍惜。

《铜人针灸经》七卷，不著撰人姓氏，首卷载《经脉起止》《俞穴流注》《补泻迎随》《下针分寸》《九针之名》五论。二至三卷载正面人形四，凡80穴。四至五卷载背面人形四，凡96穴。五至六卷载左侧人形、右侧人形各二，左侧凡54穴，右侧凡55穴。末卷载针灸吉日、人神禁忌若干则。其论《俞穴流注》，盖本《千金方》而参用《灵枢·本输》之文而成。其论《九针》，则录自《素问·针解篇、刺齐论、刺禁论、宝命全形论》。末卷人神禁忌诸说，既本于王氏《图经》又仿于《千金方》、《外台秘要》推尻神起例也。第二、三、四、六各卷所载诸穴如目骨、眉冲、神总、明堂、当阳、前关、督俞、气海俞、关元俞、下昆仑、阳蹻、阴蹻等，不仅为王氏《图经》所无，即王冰《素问注》《甲乙经》《千金方》《外台秘要》《圣济总录》诸书亦未见者，此固别有师承之学也。

《明堂灸经》八卷，题西方子撰。全书无论，从人体正伏侧三面记载全身经穴，正人计分头部中、二、三行。面部分中、二、三、四、五行，胸部、腹部各分中、二、三、四行，手部分太阴、厥阴、少阴三经，足部分太阳、阳明二经，凡284穴。伏人计分头部一、二、三行，耳后，脊部一、二、三行，手部分少阳、太阳，足部太阳，凡206穴。侧人部计分头颈、侧胁、手阳明、足少阳、足厥阴、足少阴诸部，凡172穴。全书虽由删去王氏《图经》之针法部分而成，但其分别部居，实取用《千金方·明堂三人图》，主治各病，亦兼采《外台》诸家，故与王氏书仍互有同异。按《千金·明堂三人图序》云：“旧明堂图，年代久远，传写错误，不足指南。今一依甄权等新撰为定。”则《千金》所本《明堂》，实为甄权所撰，与《甲乙经》所本《黄帝明堂》不同。今甄权所撰之《明堂》已佚，《千金》所撰《明堂三人图》亦不存，幸赖此书存之。又《铜人针灸经》于王氏《图经》所载腧穴并未全录，而此书与王氏《图经》比勘，实有增无删，尤觉可宝。

考究经穴，能备此四书，不仅可以互为比勘，校正穴位，而医经所传、专家私授之学，均在于兹矣。

（三）博览专著(www.chuimin.cn)

治针灸学，既于《素问》《灵枢》打下了坚强的理论基础，对经脉孔穴的研究，又于《甲乙经》《铜人图经》《针灸经》《明堂灸经》诸书，作了较精详的比勘工夫，则循经必正、探穴必准，是于学理方法已具根基，便须转而博览各大家的专著，从中吸取其临证施用的经验，所谓专著，必须是学有专精，而非一般剪裁编辑之书也。例如杨继州辑的《针灸大成》十卷，非不善也，究为类书，不得称为专著，它于初学入门，是一本较好的指导书和工具书，通过它可以知道有关针灸的许多著作，便于循序渐进，择善而从。又如廖润鸿辑的《针灸集成》，亦非不善也，其简切扼要，尤优于《大成》，但也只能是便于初学的洁本，是治针灸学的一般知识书籍，而非专著也。据余所知，可称为专著者有：

《备急千金要方》三十卷，《千金翼方》三十卷，唐孙思邈著。《要方》的最末两卷，及《翼方》二十六至二十八三卷，均专言针灸。孙氏的针灸源于甄权，甄权为隋唐间积学之士而娴于针灸者，施治有奇验。孙氏尽得其术，尤神于灸，故《要方》里所述诸疾，无不辅以针灸治法，其针法中治癫狂的鬼穴，如鬼宫、鬼信、鬼垒、鬼心、鬼路、鬼枕等⑥，效验卓著。又灸治脚气的风市、伏兔、犊鼻、膝眼、三里、上廉、下廉、绝骨八穴法，用之而当，尝获神效，皆为屡效不爽者⑦。因此，孙氏书虽非专言针灸者，而其针法灸法均有独到处，胜其他针灸书多多，余曾拟将两书之针灸法辑出单行，臆度已久，愧未能也。

《扁鹊心书》三卷，宋窦材著。窦氏本无学识，但其用灸法及丹附大药，颇有师承，并独得其妙，其《窦材灸法》50条，均为其多年临证之心得，尤其是灸命关、关元之法，可推独步。至其书中有不少狂妄之论，以第三扁鹊自居，则弃之可也。

《针灸资生经》七卷，宋王执中撰。第一卷载铜人诸穴，第二卷述有关针灸诸法论18篇。第三卷以下列叙193种杂病的针灸疗法。王氏的临证经验是非常丰富的，在所述许多病证的治法中都反映了这一点。例如他说：“凡人脾俞无定所，随四季月应，病即灸藏俞是脾穴，此法甚妙。”⑧这一经验，很可宝贵，《素问》“脾不主时，寄旺于四藏”的道理，王氏在临证中充分得到了印证。他还认为“治中风失音，缓纵不随，先灸天窗五十壮，息火，仍移灸百会五十壮毕，还灸天窗五十壮，若发先灸百会，则风气不能泄，内攻五藏，喜闭伏，仍失音也。”⑨又说：”凡中风服药益剧者，但是风穴，悉皆灸三壮，无不愈，神良，决定勿疑。不至心者，勿浪为灸。”⑩若无临证心得者，必不能道出其中只字来，所以不失为一部较好的针灸治疗专著。

《扁鹊神应针灸玉龙经》一卷，元王国瑞撰，首列120穴玉龙歌85首，次为注解标幽赋，次为天星11穴歌诀12首，次为人神尻神太乙九宫歌诀，次为66穴治证，次为子午流注心要秘诀，次为日时配合六法图，次为盘石金直刺秘传，次又附针灸歌及杂录切要。其中名目固颇涉鄙俚，文义亦多浅近，但是论治最切要，毫无模棱之处。如治水肿云：“病称水肿实难调，腹胀膨肿不可消；先灸水分通水道，后针三里及阴交。”并注云：“水分在脐上五分，灸五十壮，单腹胀宜泻，气满腹疼，先补后泻。”水分治水肿是有效的经穴，如果不明虚实补泻，刺之反多流弊，尤其是伍以三里及三阴交，则万无一失，不老于临证者，不足与言此。

《神应经》一卷，明陈会撰，刘瑾校正。陈会曾先著《广爱书》十二卷，也是论针灸治法的，但他认为内容过于浩瀚，便提取其中的119穴的主治，韵为歌诀，而于取穴刺法，亦间有说明和经穴图。所言主治极中肯，取穴刺法的经验都很丰富。书前有宗派图一页，称梓桑君席宏达九传至席华叔，十传至席信卿，十一传至陈会，陈传复传二十四人，其中嫡传者二人，一个叫康叔达，一即刘瑾。还载有席宏达誓词，谓传道者必盟天歃血，立誓以传。说明这是一本师门授受之作，实未可以其词俚而鄙之。

要之，针灸一事，必须理论与经验并重，无论先学好理论再临证，或者是先具有一定的临证经验后再钻研理论都可以，只是不能偏废。有理论而无经验，则学无用；有经验而无理论，则局限而不能提高。目前针灸界确存在这两种偏向，尤以忽视理论者为多，长此以往，固无怪徐大椿之认为针灸学久已失传矣。

注释：

①见氏著《医学源流论》卷下《针灸失传论》一文。

②同上。

③见《灵枢·九针十二原》篇。

④《灵枢·九针十二原》云：“所言节者，神气之所游行出人也，非皮肉筋骨也。”意思即是说：节，即神气游行出入的经穴，而不是皮肉骨节的“节”。

⑤明堂，为古代帝王发号施舍之所，其义为中央，医家初用以称鼻，因鼻亦位于面部的中央也。中央既定，上下左右、四方的部位可分，于是针灸家又以之名经脉经穴部位图。钱曾《读书敏求记》认为黄帝坐明堂传授之义，恐非。

⑥见《千金要方》，卷十四《治诸横邪癌狂针灸图诀》。

⑦见《千金要方》卷七《论风毒状第一》。

⑧见《针灸资生经》第四《中风不语》。

⑨⑩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