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与旧金山体制谈判完成：邦交正常化（1972年）

日中邦交正常化谈判完成——战后日本与旧金山体制 (1972年10月6日)

今天，我很荣幸受到邀请。借此机会，我对各位以及国民各阶层在此次政府处理中国问题时给予的激励与支援，表示深深的谢意。

今天的题目是《日中邦交正常化谈判完成》，不过，我认为在谈论此问题之际，有必要回顾一下日本的战后是在怎样一种国际框架中发展过来的这一问题。众所周知，一九五一年签订的旧金山和平条约以及紧随其后签订的日美安保条约，这两个条约成为了日本战后发展的主轴。另一方面，美国在相同的背景下签订了《中美共同防御条约》和《美韩共同防御条约》。无论是美韩条约还是美中条约，这些不外是与日美安保条约相互补充的条约。

此后不久，日华和平条约签订。旧金山和约规定，即使是联合国中没有在条约上署名的国家，也可以根据旧金山和平条约的第二十六条以同等条件与日本讲和。日华和平条约即是遵照此条签订的条约。同样的条约也在日本与印度、缅甸、印度尼西亚等国之间结成。日韩条约也是此后签订的，不过，此条约的性质有些不同。这是在旧金山和平条约承认朝鲜独立后，独立国家韩国与日本签订的条约。不过，从大的方面说，也可以认为是在旧金山体制范围内的条约。

旧金山体制，从当时的情况来看，或许可以说是“朝鲜事变”(即朝鲜战争——译者)的产物。经历过“朝鲜事变”的美国，十分震惊，不得不迅速组织应对体系，于是就在亚洲的这个地区构建了我刚才提到的条约机构。当然，支撑这个体系的思想，就是清楚区分敌我的冷战思维。

当时，日本国内也出现了全面议和等言论，想必吉田前首相也是经过了一番苦心思虑。日本迫不得已与美国结盟进行战后重建，最后双脚都陷入了旧金山体制。对于旧金山体制的评价众说纷纭，至今仍有在野党反对这一体制。然而我们政府执政党，始终珍惜、坚持这一体制至今。但是，国际局势逐渐变化，我们迎来了和平共处的时代。也就是说，从没有对话只有对决的“冷战”时代，转变为通过对话谋求共存的情况。在国际局势的此种变化前，认为没有必要继续原封不动地维持旧金山体制这种新的论调开始出现。

然而，美国方面却感到了今后坚定地维持这种条约机构的必要性。今年夏天，我陪同田中首相去夏威夷，与美国首脑举行会谈。美国首脑极为明确地表示了继续坚持这一体制的意思。美国当然明白世界正处在紧张局势缓和的状态中，不过如果背后没有实力，也很难期待通过对话获得有成效的结果。迄今为止，美国与友好国家之间有许多约定，如果美国不遵守这些约定，就会失信于世界。遵守约定需要实力。美国似乎是这样考虑的。

另一方面，我认为，即使在国内，大部分有识之士也应该会断定，越是这种不明确、不稳定的状态，越是不能轻易改变这一框架。即无法轻易离开支撑着日本战后重建的这一基础。尤其对于日本，相信大部分国民已经认识到日美关系在经济方面，尤其在安全保障方面是何等重要。

处在这种状况中的日本，此次要开始与中国进行和解。换句话说，如果有人问，与中国和解的问题，值不值得我们牺牲这个体制，恐怕认为值得牺牲的人不会很多。我们的课题是，怎样才能尽量在坚持这一体制的前提下，寻求日中和解的切入口。

极为狭窄的日中和解之路

然而，如果要问我们即将与之打交道的对手中国是怎样的立场，那么可以说中国与旧金山体制毫无关系。岂止是毫无关系，这一体制对中国来说不仅不能说是一个友好的体制，说它是一个敌对的体制也不为过。就是这样一个国家。我们背负着一个令中国不愉快的体制，考虑与中国进行和解，因此我们已经做好了这一交涉绝非容易的思想准备。

至于方法，有没有一种方法，与旧金山体制毫无关系，在完全不提及旧金山体制的情况下实现日中正常化呢。实际上在鸠山内阁时实行过的日苏共同宣言方式就是这样一种方法。它在完全不涉及旧金山体制的前提下开启了日苏邦交。如果中国不是两个政权，采用鸠山内阁的方式，我们或许可以在较早时候实现日中邦交正常化。然而，难办的是，中国还有一个政权在台湾。而且，台湾作为中华民国与我国有着邦交，并在旧金山体制内占有一席之地。正因为如此，日中邦交正常化事业绝非易事。一方面需要巨大的决断力，另一方面也是无论如何都无法避开旧金山体制绕道而行的一项工作。在日中双方作出决断的同时，如果不考虑同旧金山体制进行协调，就不会有日中和解之路。我认为，剩下的道路十分狭窄。怎样在这条狭窄的道路上走下去，正是日中邦交正常化的问题。

具体说来，首先，涉及与日华和平条约的关联问题。日华和平条约是旧金山条约的产物，是遵照旧金山条约第二十六条与国民政府缔结、经国会批准产生的条约。众所周知，中国从一开始就认定这一条约是非法的、不正当的，至于它与日中邦交正常化有何联系，可以举出下列两点。日华和平条约认为日中之间的战争状态已经终结。条约中还规定中国放弃对日赔偿。而且，我们是经过国会的批准，正式接受了它。因此，对日本来说，必须站在这样一个立场，即战争状态终结问题和请求赔偿问题在法律上已经解决。然而，对中国来说，这些问题正是在今后的交涉中需要处理的课题。关于这个问题的解决方法，无论怎样思考都不能够合法地予以解决。

不过，世上有个词很好。那就是“政治”。这类问题只能够尝试着用政治手段来解决。如果结合这次公报的第一条、第五条熟读全文，就可以读出其中的良苦用心。传说在古罗马，有一位叫做雅努斯的神。雅努斯是入口或门的守护神，一个身体，两副脸孔。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也制定了这样一个公报。也就是制定了一份一个身体两副面孔的雅努斯性质的公报，只有这样，才能解决这个矛盾。

其次是台湾领土权的问题。正如公报上所写，中国方面主张台湾是中国领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日本对此表示理解和尊重，但是没有写予以承认。之所以如此，众所周知，日本根据旧金山和平条约放弃了台湾和澎湖列岛。因此同盟国结成，其性质就是必须决定日本放弃的领土(除了台湾，还包括库页岛、千岛群岛)应该归属于谁。可是同盟国方面不接受这个麻烦的差事，于是这些领土被日本放弃后便一直没有归属。在这种状态下，日本自己抛弃的领土权，是没有立场再来决定这是某某的东西了。

迄今为止，在处理这个问题时，调查了与中国缔结邦交的其他国家。法国与中国建立邦交时，完全没有提及台湾问题。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提到，仍然在完全没有提及的情况下建立了邦交。与加拿大建交时，只写着:加拿大注意到了台湾是中国领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这一主张。我认为，从那时起，中国的想法开始变得有些现实了。对于中国在这一问题上的主张，英国使用了予以承认的表述。最新的例子是荷兰，荷兰写道，理解并尊重中国的立场。我们考虑再三，决定日本也仿效荷兰的先例，同中方交涉后得到了中方的理解，于是就决定采用这种表述方式。

另外，公报里虽然没有写，但是在与中方的谈判中最煞费苦心的，无疑是与我国解除外交关系以后的台湾同我国的关系。我们希望能够像以往那样维持日台间事实上的关系，并希望中方予以理解。中方对此表示了理解，所以今天的日台关系仍然能够不受阻碍予以维持。我在这里对此补充说明一下。

变得现实、灵活的中国外交政策

日本与中国各自的立场，原本是水火不容的关系。但随着日中邦交正常化，勉勉强强才达成一致。回过头来想一下，为什么能够实现这种政治性的解决，我认为有下列几个原因。

第一，日本国内形势的成熟。对于与中国和解一事，从国内情况来看，已经到了该解决的时候了。以往，只是执政党和在野党的一部分人，甚至财界的一部分人与中国有过非正式接触。最近一两年，日本的舆论急剧成熟，逐渐向着日中和解的方向靠近。从我们从事政治的人的立场来说，我们感到了一种严肃的政治责任。这就是对于这种状况决不能熟视无睹，并且应该思考如何才能将大部分国民的愿望付诸实现。如果不这样做，日本国内就会弥漫着欲望没有实现的不满情绪。这种状态对日本来说绝不是健康的状态。这是一种政治性便秘状态，因此这种状态无法长期持续。这种问题，最好尽快解决，而且必须解决。我们有这种想法，是从去年到今年的事情。

第二，这一想法得以成功的很大原因在中国。正如我刚才提到的，中国在与加拿大建交时起，就开始在自己奉行原则的具体适用方面，发挥了超出我们预想的灵活性。自从与加拿大建交以后，已经有二十多个国家与北京建交。另一方面，中国在联合国的中国代表权问题上，最终坚持了自己的主张，让人觉得中国已经对自己的外交政策有了自信。我不太明白中国的国内形势，或者说中国的周边状况对此产生了怎样的影响。不过，我们可以肯定的是，中国的外交政策已经变得越来越实际、现实、灵活。

也就是说，不论是日本还是中国，都开始认真地把和解和邦交正常化作为一个现实问题来考虑了。虽然成就一件事会遇到很多问题，但是首先双方必须具备非做成不可的决心。我深深感到这就是促成这次协议达成的背景。

第三，在此无法忽视的是，这次成功的前提是我们遵循了旧金山体制。如果为了日中邦交正常化而不得不牺牲这一体制，我们必定会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如果非要将旧金山体制面向中国进行重组，改成中国易于接受的形式，那么仅准备工作本身就会耗费掉我们大部分精力，恐怕还没走进日中邦交化的正题就已经累得精疲力尽了。一如既往地坚持旧金山体制，没有任何担心与后顾之忧，我们才能够专注于日中和解。我认为这一点仍然是此次达成一致的很大的重要原因。尤其是中国对这一问题不仅没有提出要求，而且还表示了理解，这一点是非常巨大的力量。

总之，经过这样一个过程，这个长久以来的悬案总算得到了解决。但是，这只不过是在日中两国间建立了外交关系。只不过是开辟了一条狭窄的从未有过的道路。这只是一个起点，今后才是问题。怎样把这条狭窄的道路踩踏结实，巩固日中关系，这种关系又会对亚洲及周边区域做出怎样的贡献，这些仍然是日中两国政府和国民严肃的责任。虽然这一长时间悬而未决的问题得到了暂时解决，但是清算沉重的过去，认真商谈今后两国间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才是今后的课题。

然而，无论怎样，更加根本的，是两国间必须要相互信任。言必信，行必果，只要我们做到这一点，或者说我们必须做到这一点，日中关系定会前途无量。我对此坚信不疑。问题现在才开始。我们将会诚心诚意地努力，也请诸位在各方面对我们进行指导和鼓励。以上就是我简短的发言。我从日中邦交正常化谈判归来，借此机会陈述了我的一点感想，并向各位做了汇报。谢谢聆听。

(内外形势调查会演讲·于帝国饭店)

参考资料(www.chuimin.cn)

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和日本国政府联合声明(中日联合声明)

日本国内阁总理大臣田中角荣应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务院总理周恩来的邀请，于一九七二年九月二十五日至九月三十日访问了中华人民共和国。陪同田中角荣总理大臣的有大平正芳外务大臣、二阶堂进内阁官房长官以及其他政府官员。

毛泽东主席于九月二十七日会见了田中角荣总理大臣。双方进行了认真、友好的谈话。

周恩来总理、姬鹏飞外交部长和田中角荣总理大臣、大平正芳外务大臣，始终在友好气氛中，以中日两国邦交正常化问题为中心，就两国间的各项问题，以及双方关心的其他问题，认真、坦率地交换了意见，同意发表两国政府的下述联合声明:

中日两国是一衣带水的邻邦，有着悠久的传统友好的历史。两国人民切望结束迄今存在于两国间的不正常状态。战争状态的结束，中日邦交的正常化，两国人民这种愿望的实现，将揭开两国关系史上新的一页。

日本方面痛感日本国过去由于战争给中国人民造成的重大损害的责任，表示深刻的反省。日本方面重申站在充分理解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提出的“复交三原则”的立场上，谋求实现日中邦交正常化这一见解。中国方面对此表示欢迎。

中日两国尽管社会制度不同，应该而且可以建立和平友好关系。两国邦交正常化，发展两国的睦邻友好关系，是符合两国人民利益的，也是对缓和亚洲紧张局势和维护世界和平的贡献。

(一)自本声明公布之日起，中华人民共和国和日本国之间迄今为止的不正常状态宣告结束。

(二)日本国政府承认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是中国的唯一合法政府。

(三)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重申:台湾是中华人民共和国领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日本国政府充分理解和尊重中国政府的这一立场，并坚持遵循波茨坦公告第八条的立场。

(四)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和日本国政府决定自一九七二年九月二十九日起建立外交关系。两国政府决定，按照国际法和国际惯例，在各自的首都为对方大使馆的建立和履行职务采取一切必要的措施，并尽快互换大使。

(五)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宣布:为了中日两国人民的友好，放弃对日本国的战争赔偿要求。

(六)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和日本国政府同意在互相尊重主权和领土完整、互不侵犯、互不干涉内政、平等互利、和平共处各项原则的基础上，建立两国间持久的和平友好关系。

根据上述原则和联合国宪章的原则，两国政府确认，在相互关系中，用和平手段解决一切争端，而不诉诸武力和武力威胁。

(七)中日邦交正常化，不是针对第三国的。两国任何一方都不应在亚洲和太平洋地区谋求霸权，每一方都反对任何其他国家或集团建立这种霸权的努力。

(八)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和日本国政府为了巩固和发展两国间的和平友好关系，同意进行以缔结和平友好条约为目的的谈判。

(九)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和日本国政府为进一步发展两国间的关系和扩大人员往来，根据需要并考虑到已有的民间协定，同意进行以缔结贸易、航海、航空、渔业等协定为目的的谈判。

一九七二年九月二十九日于北京

日本国内阁总理大臣　　　　　　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务院总理

田中角荣　　　　　　　　　　　周恩来　　　　　　　　　

(签字)　　　　　　　　　　　　(签字)　　　　　　　　　

日本国　　　　　　　　　　　　中华人民共和国　　　　　

外务大臣　　　　　　　　　　　外交部长　　　　　　　　

大平正芳　　　　　　　　　　　姬鹏飞　　　　　　　　　

(签字)　　　　　　　　　　　　(签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