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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哲学和母性宇宙观念:精神代历女程性

【摘要】:以阐述生命哲学为内容的哲理散文集中论述的是生命在宇宙中的主体性和由此而来的生命主体观念与母性宇宙观念,其观点颇受泰戈尔的影响。

一、以生命哲学为基础的生命主体观念和母性宇宙观

作者认为女性主义的哲学基础是生命哲学,所谓女性主体意识实是生命主体意识在女性意识中的体现,所以,关于生命哲学的阐述便成为冰心散文的重要内容。以阐述生命哲学为内容的哲理散文集中论述的是生命在宇宙中的主体性和由此而来的生命主体观念与母性宇宙观念,其观点颇受泰戈尔的影响。作者说:

泰戈尔!美丽庄严的泰戈尔!当我越过“无限之生”的一条界线——生——的时候,你也已经越过了这条界线,为人类放了无限光明了。……你的极端信仰——你的“宇宙和个人的灵中间有一大调和”的信仰;你的存蓄“天然的美感”,发挥“天然的美感”的诗词;都渗入我的脑海中,和我原来的“不能言说”的思想,一缕缕的合成琴弦,奏出缥缈神奇无调无声的音乐

(《遥寄印度哲人泰戈尔》)

这影响在理论上的体现是上述文章都以构成泰戈尔生命哲学理论基石的如下两个相辅相成的观点为论述的逻辑起点:其一是“宇宙和个人的灵中间有一大调和”的观点,其二是人的“无限之生”的观点。

泰戈尔不仅提出“无限之生”的理想,而且找到了实现这理想的途径:人的个体生命通过心灵感情的无限扩张,在摄取和理解外界世界的同时创造一个物我一体的“精神世界”。他称这精神世界为“通过人类感情所组成的”“人的世界”,在这里心灵感情的无限扩张,使物质的、生命短暂的个人变为精神的、与宇宙大生命一体化的“人格的人”。他认为这“人的世界”和“人格的人”都是宇宙和人的心灵感情相调和的产物,前者是心灵感情的外化,后者则是心灵感情的人格化。而这二者产生的过程揭示了如下规律性认识:

(1)心灵感情是人类生命的本质,人的“无限之生”根于心灵感情的永恒。他说:“总有一天,我们的家,我们的物品,我们的身心等等,一切都会被毁灭。唯有我们的思想和感受的东西将依赖于人类的智慧和感情,永远存在于生气勃勃的世界里。”(《文学的材料》,收入《泰戈尔论文学》,倪培耕等译,1988年上海译文出版社出版)又说:“急切地想表达自己内心的真情实感……这就是心灵的本质。如果他能把自己的真情实感变成另外一些人的真情实感,那他就会永存。”(《美和文学》,收入《泰戈尔论文学》)

(2)心灵感情是人同外界世界结合与统一的内在机制,它使这结合与统一过程成为人的心灵感情对外在世界的同化过程,从而显示了人在宇宙的主体地位。他说:“人,作为一个认识者,并不完全是自己……他是个有机体,他有从环境选择东西为己所有的固有能力。他有吸引力与排斥力,由此他不仅在身外积聚东西,而且创造他自身。把事物化为我们的活生生的结构的主要创造力情感力。”又说:“按照人的知觉的模式构成自己外形的世界,仍然不过是人的知觉与心灵的不完全的世界。……只有在来到我们情感的范围之内时,它才完全成为我们自己的。由于我们的爱与憎、苦与乐、惧与疑不断对它发生作用,它成了我们人格的一部分。它随我们发展而发展,随我们变化而变化。按照这种同化的大小,按照其总和的质量,我们也或是伟大或是渺小。”他认为这同化的结果不仅产生了“人的世界”和“人格的人”,而且通过人格扩张把人的主体意识提高到无限意识的境界。他说:“在人身上,是什么不管死亡这一明显的事实而宣称自己不朽呢?不是他的肉体,也不是他的脑组织。……它是人的人格,意识到了自己的无尽的丰富;它自身有自相矛盾的情况,即它多于它自身;它多于对它的所见、所知、所用。人格的人这一无限意识,总是努力使自己的表现不朽,并使整个世界为己所有。”(以上引文均见《什么是艺术》,收入《泰戈尔论文学》)

(3)心灵情感与外在世界同化实包括人格的宇宙化和宇宙的人格化两个相辅相成的过程。前一过程所产生的人格形式是“人格的人”,后一过程所产生的人格形式是“人的世界”。而这两种人格形式都以“个别与全体的结合”体现着“人性与神性的统一”,一方面展现着理想人性的完美,一方面喻示着宇宙灵魂的神秘。他说:“完整地获得自己的人性是人类心灵的天生属性……为了完全自觉地获得这种天然属性,人不得不同外部的、内部的抗衡和障碍作斗争。……克服这一切障碍之后,人的本质光彩照人,以完美的形式有力地表现着自己……在扩大形式里获得自己。”(《世界文学》,收入《泰戈尔论文学》)又说:“在人感到自己的无限性的地方,在人变得神圣的地方,人是真实的,神性也成了他身上的创造者。”

他认为“宇宙的灵魂”是“形式完美的观念的天”,即宇宙绝对真理,而其感悟和体现者则是具有神性的“最上的人”:“最上的人,他使得自己为人所知,并使得这个宇宙对人来说有了人格。……如果只是在这个世界的实体与规律中,我们就遇不到这个人。然而,在天空蔚蓝、草色碧青的地方,在花朵绚丽、果子香甜的地方,在不仅有种族的永存,而且有生活的欢乐与对同类的爱,同情和自我牺牲的地方,无限的人就对我们显现出来。那里,我们不仅看到了大量事实,而且感到了将我们的心与这个世界永恒地联结在一起的人格关系的羁绊。这就是实在,这个实在已成为我们的真理——那与最上的人有着永恒关系的真理。世界的灵魂,似乎渴望在线条和色彩、音乐和运动、暗示和低语,以及一切无法表达的事物的启示所构成的无穷的韵律当中表现出来,它在人心无休无止的渴望中——让最上的人在自己的创造物中显现出来——找到了自己的和谐。”(《什么是艺术》)

上述哲学观点正是冰心哲理散文立论的基础。

首先,她在阐释“无限之生”的基础上提出“完全的结合”和“万全的爱”的理念,并作出如下诠释:

(1)“完全的结合”是指“爱”的完全结合,即“人和人中间的爱,人和万物,和太空中间的爱”的结合;

(2)“万全的爱”,“是不分生—死—人—物的”,即具有无限性和永恒性(见《“无限之生”的界线》);

(3)人的生命的主体性不仅在于它的永恒性,更在于它肩负着“建设‘完全结合’的事业”的使命,即将爱的信仰变为自觉行动,或以爱与同情抚慰世人的灵魂,或以无言的劳动“勤勤恳恳的为世人造福”(《问答词》)。

从这诠释可以看到冰心借鉴泰戈尔的生命哲学所创建的“爱的哲学”,其核心内容是创造性地发展了泰戈尔生命哲学中的“心灵情感主体”论和“个别与全体结合”论,而提出爱的主体论。在哲理散文中这爱的主体论是被作为女性主义哲学基础加以阐述的,其内容包括爱的构成论、本质论和实践论

在关于爱的构成和本质的阐述中,作者特别突出了母爱的地位与意义,认为母爱是万爱之宗、万有之灵、信仰和光明之源,是生命走向“万全的爱”在心灵中建设“天国和极乐世界”的契机和桥梁。这些哲理性认识蕴涵在作者皈依母爱的神圣情感里,凝成一串串爱的精辟颂词:

“母亲的爱”打千百转身,在世上幻出人和人,人和万物种种一切的互助和同情。这如火如荼的爱力,使这疲缓的人世,一步一步的移向光明!

(《寄小读者·通讯十二》)(www.chuimin.cn)

花鸟虫鱼的爱是暂时的,母亲的爱是永远的!……因着母亲,使我承认了世间一切其他的爱,又冷淡了世间一切其他的爱。

(《寄小读者·通讯十二》)

这书中的对象,是我挚爱恩慈的母亲。……她的爱,使我由生中求死——要担负别人的痛苦;使我由死中求生——要忘记自己的痛苦。

(《寄小读者·四版自序》)

人类以及一切生物的爱的起点,是母亲的爱。母亲的爱是慈蔼的,是温柔的,是容忍的,是宽大的;但同时也是最严正的,最强烈的,最抵御的,最富有正义感的。

(《给日本的女性》,收入《集外》)

在爱的实践论里,作者所表述的是人在爱的实践中的主体性,认为这主体性是由生命的如下三个属性所决定的:

(1)母爱和母爱情结。认为母爱是母亲和一切母性的本能,它通过家庭中的母亲在每个幼稚心灵中播下爱和同情的种子,深深刻下终生不泯的母爱情结;“世界上没有两件事物,是完全相同的”,只有这母爱和母爱情结对每个人都“是一般的长阔高深,分毫都不差减”(《寄小读者·通讯十》)。这爱的起点也就是爱和生命结合的开端,作者深情地描述了这结合对人生的意义:

爱在右,同情在左,走在生命路的两旁,随时撒种,随时开花,将这一径长途,点缀得香花弥漫,使穿枝拂叶的行人,踏着荆棘,不觉得痛苦,有泪可落,也不是悲凉。

(《寄小读者·通讯十九》)

(2)信仰的虔诚和对美的皈依。认为宇宙万物都沐浴着爱,但只有人是爱的自觉实践者,因为只有人能够凭借思想将爱抽象升华为信仰和美,并从而虔诚地皈依,自觉地实践。她说:“无限的宇宙里,人和物质的山,水,远村,云树,又如何比得起?然而人的思想可以超越到太空里去,它们却永远在地面上。”(《山中杂感》,刊于《晨报》1921年6月25日,收入《集外》)美是一种境界,把爱升华为美,也就是将爱提升到美的境界。从作者的散文中可以看到爱有两个至高境界:

其一,是“至情”。她以“泪”的意象表现这境界所具有的美的品格,说:“从至情中流出的眼泪,是世界上最神圣的东西。晶莹的含泪的眼,是最庄严尊贵的画图!每次看见处女或儿童,悲哀或义愤的泪眼,妇人或老人,慈祥和怜悯的泪眼,两颗莹莹欲坠的泪珠之后,竟要射出凛然的神圣的光!……我最敬畏这个,见此时往往使我不敢抬头!”(《寄小读者·通讯十八》,刊于《晨报副镌》1926年8月7日)

其二,是“大千平等”。这是博爱的极境,它蕴涵着作为审美主体的生命对于大千世界“万物相衬托”之理的了悟。作者以自己爱花卉的感受对这境界的内涵作出如下阐释:

世上的一切事物,只是百千万面大大小小的镜子,重叠对照,反射又反射;于是世上有了这许多璀璨辉煌,虹影般的光彩。没有蒲公英,显不出雏菊,没有平凡,显不出超绝。而且不能因为大家都爱雏菊,世上便消灭了蒲公英;不能因为大家都敬礼超人,世上便消灭了庸碌。……悟到万物相衬托的理,我只愿我心如水,处处相平。我愿菊花在我眼中,消失了她的富丽堂皇,蒲公英也解除了她的局促羞涩,博爱的极端,翻成淡漠。

(《寄小读者·通讯十七》)

(3)心灵情感体验。自在生命的爱是本能,自觉生命的爱是爱与美的观念和人格的自觉实践,而这观念和人格则必须通过心灵情感体验才能逐步形成。因此,作者总是以她的心灵情感体验对爱的理念作出阐释,《寄小读者》便是以真切的心灵体验阐释爱与同情的经典哲理散文。作者在序中说:“母亲付予了我以灵魂和肉体,我就以我的灵肉来探索人生。”所谓以灵肉来探索人生,也就是通过心灵情感体验来认识和探索包括爱在内的人类精神情感产生与发展的规律。她认为:“领略人生,要如滚针毡,用血肉之躯去遍挨遍尝,要它针针见血!离合悲欢,不尽其致时,觉不出生命的神秘和伟大。”(《寄小读者·通讯十九》)。《寄小读者》写于1923—1926年作者在美国留学期间,第一次离开慈母匡护和家庭温馨而只身羁留于异国他乡的作者,正经受着出生以来最大的别离和疾病忧苦的考验,而书中爱的哲学便是她心灵情感深切体验的结晶。在《往事(二)》(《小说月报》1924年7月第15卷第7号)中又对这段刻骨铭心的心灵情感体验在她人生观形成上的意义作了深情回顾,说:“乡愁每深一分,‘我’的存在就证实了一分,——何以故?因我确有个感受痛苦的心灵与躯壳故!既承认了‘我’,就不能不承认宇宙中无量数的‘他’,更不能不承认了包罗一切的‘生命’,以及生命中的一切。……我甘心乐意以别的泪与病的血为贽,推开了生命的宫门。”

其次,在泰戈尔“宇宙人格化”理论的基础上提出“宇宙大生命”的理念,并赋予它母性人格。她认为个体生命与宇宙大生命的关系,既是个别与全体的关系,又是生命与宇宙之母的关系。她说:“宇宙是一个大生命,我们是宇宙大气中之一息。江流入海,叶落归根,我们是大生命中之一叶,大生命中之一滴。”她把宇宙之母喻为“大海”和“大地”,说“生命像向东流的一江春水”,“大海庄严的伸出臂儿来接引它”,“它一声不响的流入她的怀抱里”;“生命又像一棵小树”,“大地庄严的伸出手儿来接引它,它一声不响的落在它的怀里”(《再寄小读者·通讯四》)。作者在这里不仅写出了“宇宙的爱”的鲜明母爱特征,而且揭示了宇宙大生命爱化众生的母性人格。这说明作者已发展了泰戈尔“宇宙人格化”理论,形成以母性为主体的母性宇宙观念。

总之,生命主体观念和母性宇宙观念,在冰心散文中是被作为爱的观念体系的组成部分而阐述的,既阐明了这两个观念的深刻内涵,又清晰地界定了它们的外延——与泰戈尔生命哲学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