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平西的信：柔石家书

2023-12-03 理论教育版权反馈

【摘要】：1931年1月，柔石在上海被捕，2月7日与殷夫、欧阳立安等23位同志被秘密杀害，鲁迅为了追悼他和其他死难同志，写就《为了忘却的纪念》一文。这封信写于1928年，这一年柔石给老家写信，把自己想出国留学的想法告诉父母，希望得到父母的支持。于是在当月的25日柔石就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给哥哥赵平西写了这封长信。从信中可以看出，柔石当时“一边吞胃药，一边再写”，其工作的忘我程度令人惊叹，体现了他永不服输的战斗精神

西哥：

父亲的手字并账目统收到。复思现今所负之债，已不亚于父亲当年了。因此，复有数言，请详细为兄告。然此数百元，复实不难立刻还了。复现今已将文章三本，交周先生^[1]转给书局，如复愿意，可即卖得八百元之数目，惟周先生及诸朋友，多劝我不要卖了版权，云以抽版税为上算。彼辈云，吾们文人生活，永无发财之希望，抽版税，运命好，前途可得平安过活，否则，一旦没人要你教书，你就只好挨饿了。抽版税是如此的：就是书局卖了你的一百元的书，分给你二十元，如复之三本书，实价共二元，假如每年每种卖出二千本，则复每年可得八百元，这岂非比一时得到八百元要好？因此，复近来很想将此三部书来抽版税，以为永久之计了。西哥以为如何？复现今每月收入约四十元，一家报馆每月定做文章一万字，给我二十元。又一家什志，约二十元至三十元。不过复近来食住两项，每月要用去二十五元，书籍每月总要十元。（一星期前，我买了一部大书，价就十八元）因此，这两笔所赚，没有钱多。要还债，非更用心不可。复近来每夜到半夜一二点钟困觉，因为写一篇文章，有时肚里似乎胃病又要发作了，我就一边吞胃药，一边再写。幸得上海朋友医生多，吃药很便，所以身体还是很好，很健。在上次那张照片上，可以看出。现在这篇文章快做好了。大约四万字，复决计卖出去，一收到手，当即以一百元先还兄。这篇卖了以后，就想动手翻译外国名家的文章。近来周先生告诉我一本书，我买到了二本^[2]，假如这二本能翻好，我什么债都可以还光。这书共有十五万字，复想两个月翻译完。（翻译--就是将外国字翻作中国字。）此书一翻出，各书店一定愿意买。年内还有四个月，以后两个月，再做自己的文章。因此复希望父母，决不要为福^[3]耽心。福之前途，早已预计在胸中了。

福有时自己想，青春的光阴，就是埋头案上过去，终日和笔砚为伍，抛了父母妻子，岂不苦痛！但有时想，这有什么方法呢？我脱离教育局，在父母或者以为不愿意，在福始终觉得这是对的。在宁海做事，终究不过一个宁海人。现在，福虽没有能力，福总想做一位于中国有贡献的堂堂男子。我现在已经有做人的门路了，只要自己刻苦，努力，再读书，将来总不负父母所望。前次，洪谟^[4]临死时，他对我说，平复，你总要到外国去读几年书，光阴是很快的，不要为社会所牵制。他自己是为社会所牵制的人，福想他的话确是对的。但眼前到外国去，钱从何处来，外国最少一年要一千元用，来回路费每次要二百。福眼前的机会还算好，因此到外国去的心，等一二年再谈了。这又是命运使我如此，家穷，又有什么方法呢？西哥，父母或者还以我为孩子，不知道世故。实在，我对做人的道理，处世的道理，我是清清楚楚的了。虽则二十七岁的生日还过去不到一月，实际，福觉得自己有些衰弱了！不过社会太黑暗，为之奈何？譬如我在宁海做事一年，处处垫钱，吃力，空了一百几十元的债，他们还要说我，这真无法可想。社会是黑暗的，有的时候，做坏人的得便宜，做好人的吃亏。但我们因此做坏人么？不能够。苦的东西，有时尝尝会变甜起来，福以为是有道理的。福此后做人，简单的两句话，可以为哥告：一、自己努力、刻苦，忠心于文艺。二、如有金钱余裕时，补助于诸友。现在的世界是功利的世界，这是最可伤心的。我愿西哥勿以我言为迂腐。今年冬，我想不回家。以我不愿意再见宁海，再和宁海之人周旋。父母和西哥能出来一趟，是最好了，我现在住的房子很大，又没有学校功课的牵累，我是很自由的。夜深了，以后再谈。此信内的话，可择能得父母喜欢的禀告父母，更勿给外人读，以外人的嘴巴太多了。近来尚欲与二三友人，办一种杂志，已得几位先生极力帮助。一月后或能办就，此杂志如何，于福将来，亦有极大关系。明年，如能照现在情形下去，决计还是不做事，否则，假如生活不得已，只好寻地方教书了。教书实在是读书人的下策。教书给你教五十年，还有什么花样教出来？到死还是教书先生罢了！朋友杨君^[5]行李，在我岳家，兄能设法托人带出来否？杨君愿意拿出带费三四元。此事亦望西哥代办。

敬请胞安！

弟福上

十月廿五日

中华书局之洋，已承认去。附告。

柔石（1902-1931），原名赵平复，浙江宁海人。1928年柔石在上海从事革命文学运动，与鲁迅先生同办“朝花社”，并担任《语丝》编辑。1930年初，柔石作为发起人之一开始筹建自由运动大同盟，中国左翼作家联盟成立后，柔石担任执行委员、编辑部主任，并以左联代表的身份参加了全国苏维埃区域代表大会。1931年1月，柔石在上海被捕，2月7日与殷夫、欧阳立安等23位同志被秘密杀害，鲁迅为了追悼他和其他死难同志，写就《为了忘却的纪念》一文。柔石的文学作品大都收录在《柔石选集》，其中他的小说《为奴隶的母亲》深为法国著名作家罗曼•罗兰赞赏。

这封信写于1928年，这一年柔石给老家写信，把自己想出国留学的想法告诉父母，希望得到父母的支持。父母就把他存放在咸货店里的500银圆寄给了他，但这些钱根本不够支付赴欧的费用，无奈柔石只好继续留在上海从事文学创作。这年10月，柔石的长篇小说《旧时代之死》在鲁迅的帮助下在上海北新书局出版，当时约定版税为20％。柔石的书稿第一次由书局正式出书，除版权之外还有版税收入，这怎能不让他欣喜呢？于是在当月的25日柔石就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给哥哥赵平西写了这封长信。(www.chuimin.cn)

[1]　周先生：即鲁迅先生。

[2]　本：指丹麦作家凯儿•拉格的《农人》。

[3]　福：即赵平福，柔石原名赵平福，后改名为平复，柔石是其笔名。

[4]　洪谟：姓华，系柔石同乡，南京师大毕业，后因肺病死于上海。

[5]　杨君：名毅卿，系中共地下党员，宁海中学教员。

这是一封篇幅较长的信，在信中无处不显现出作者柔石的喜悦之情，同时也流露出他对未来生活的向往和期待。

作为一名文艺工作者，柔石此前很少体会到成功的喜悦，在信的开头已经提到当时他已是负债累累，现在既然有“文章三本”可出版，定然能在经济和文艺旅途上出现大的飞跃和进步，这让柔石坚定了自己“想做一位于中国有贡献的堂堂男子”的决心，决定“刻苦，努力，再读书，将来总不负父母之望”。从信中可以看出，柔石当时“一边吞胃药，一边再写”，其工作的忘我程度令人惊叹，体现了他永不服输的战斗精神。生活的种种历练，让他懂得了“苦的东西，有时尝尝会变得甜起来”的道理。

赵平西的信：柔石家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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