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渊明《与子俨等疏》：中华名人家书

2023-12-03 理论教育版权反馈

【摘要】：陶渊明，东晋著名的田园诗人，曾与周续之、刘遗民一起被称为“浔阳三隐”。陶渊明一生胸怀坦荡，“不汲汲于富贵，不戚戚于贫贱”，精神独立、内心自由是他所追求的目标。在陶渊明的身上，不仅充盈着古代知识分子追求个性价值的信念，而且激荡着儒、道思想交融的厚重内涵。陶渊明是“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的真诚实践者，更是文人高洁品行的楷模。陶渊明三十岁左右丧妻，后续娶翟氏，五个儿子不是同一个母亲生的。

告俨、俟、份、佚、佟：

天地赋命^[1]，生必有死，自古圣贤，谁能独免？子夏^[2]有言曰：“死生有命^[3]，富贵在天。”四友之人^[4]，亲受音旨^[5]，发斯谈者，将非穷达不可妄求，寿夭永无外请故耶！^[6]

吾年过五十，少而穷苦，每以^[7]家弊，东西游走，性刚才拙，与物多忤^[8]。自量为己^[9]，必贻俗患，黾俛^[10]辞世，使汝等幼而饥寒。余尝感孺仲贤妻之言^[11]，败絮自拥，何惭儿子？此既一事矣^[12]。

但恨邻靡二仲^[13]，室无莱妇^[14]，抱兹苦心，良独内愧^[15]。少学琴书，偶爱闲静，开卷有得，便欣然忘食。见树木交荫，时鸟变声^[16]，亦复欢然有喜。常言五六月中北窗下卧，遇凉风暂至，自谓是羲皇上人^[17]。意浅识罕，谓斯言可保^[18]。日月遂往，机巧好疏。缅求在昔，眇然如何^[19]！病患以来，渐就衰损。亲旧不遗，每以药石^[20]见救^[21]，自恐大分^[22]将有限也。

汝辈稚小家贫，每役^[23]柴水之劳，何时可免？念之在心，若何可言！然汝等虽不同生^[24]，当思四海皆兄弟之义。鲍叔、管仲，分财无猜^[25]；归生、伍举，班荆道旧^[26]；遂能以败为成^[27]，因丧立功^[28]。他人尚尔，况同父之人哉！颍川韩元长^[29]，汉末名士，身处卿佐，八十而终，兄弟同居，至于没齿^[30]。济北汜稚春^[31]，晋时操行人也，七世同财，家人无怨色。诗曰：“高山仰止，景行行止^[32]。”虽不能尔^[33]，至心尚之^[34]。汝其慎哉^[35]，吾复何言！

陶渊明（352或365-427），东晋著名的田园诗人，曾与周续之、刘遗民一起被称为“浔阳三隐”。他在古典诗歌的发展史上树立了一座里程碑，是中国士大夫精神的一个象征。另外，他还开创了田园诗流派，再加上他那“平淡自然”的诗风，把诗歌艺术提高到了一种美德至境，成为汉魏以来诗歌所能达到的新高度的一个标志。他和李白被鲁迅先生称之为“在中国文学史上都是头等人物”。

陶渊明一生胸怀坦荡，“不汲汲于富贵，不戚戚于贫贱”，精神独立、内心自由是他所追求的目标。在陶渊明的身上，不仅充盈着古代知识分子追求个性价值的信念，而且激荡着儒、道思想交融的厚重内涵。陶渊明是“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的真诚实践者，更是文人高洁品行的楷模。他在临终时给五个儿子留下了这封遗书，充分表达了自己毕生的信念与理想。

[1]　赋命：给人以生命。

[2]　子夏：姓卜名商，字子夏，孔子弟子。

[3]　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出自《论语•颜渊》。

[4]　四友之人：“四友”那样的人。颜回、子贡、子张、子路为孔子四友。

[5]　音旨：言谈意旨，指孔子的言传身教。

[6]　发斯谈者，将非穷达不可妄求，寿夭永无外请故耶：意思是连四友这样的人都这么说，足见穷达与否、寿命长短都是不由人的。斯谈，指“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将非，岂非。寿夭，长寿和短命。外请，分外的请求。

[7]　以：因为。

[8]　忤：违逆、不和。

[9]　自量为己：自己为自己考虑。量，估量、思量。

[10]　黾俛（mǐn miǎn）辞世：俛，同“勉”，勉力。辞世，指弃官隐居。

[11]　孺仲贤妻之言：东汉王霸，字孺仲。刘向《列女传》记载：王霸看到别人儿子仪容非凡，自己儿子蓬发疏齿相形见绌，觉得很惭愧。他的妻子安慰他说，既然立志隐居躬耕，就不必为儿子蓬发疏齿感到惭愧。

[12]　此既一事矣：这是一样的事情。

[13]　邻靡二仲：没有二仲那样的邻居。靡，没有。二仲，指汉朝时的求仲、羊仲。他们是东汉隐士蒋诩的邻居，蒋诩退隐以后，除了和二仲来往外，断绝了和其他任何人的交往。

[14]　莱妇：老莱子的妻子。老莱子，春秋时楚国人，隐居不仕。楚王请他出来做官，他的妻子劝阻他说：“吃别人的饭，为别人服务，就要受制于别人，这样是不能免于祸患的。”老莱子于是就没有接受（事见刘向《列女传》）。

[15]　良独内愧：自己心里很惭愧。良，很。

[16]　时鸟变声：指不同季节有不同的鸟鸣声。(www.chuimin.cn)

[17]　羲皇上人：伏羲氏以前的人，泛指上古时代的人。羲皇，指伏羲氏，传说中的上古帝王。

[18]　谓斯言可保：以为这样的生活可以保持下去。斯言，指“五六月中”四句。

[19]　日月遂往，机巧好疏，缅求在昔，眇然如何：意思是随着时间的迁移，体智衰退，盛年之欢不可再来。好疏，很少。缅，远。在昔，往日，从前。眇然，渺茫的样子。

[20]　药石：治病的药物和砭石（石针），这里指药物。

[21]　见救：救我。

[22]　大分：自然的分限，指寿命。

[23]　役：被驱使，被迫从事。

[24]　不同生：不是一母所生。陶渊明三十岁左右丧妻，后续娶翟氏，五个儿子不是同一个母亲生的。

[25]　鲍叔、管仲，分财无猜：指的是鲍叔和管仲共同做买卖，分钱的时候管仲总要多占一些，但是鲍叔不觉得他贪财，因为知道他家里穷。

[26]　归生、伍举，班荆道旧：归生、伍举都是春秋时楚国人，二人交情很好，后来伍举因罪逃到了晋国做官，归生与他相遇，二人铺荆而坐，共叙旧情。归生回国后对令尹子木说，楚国人才为晋国所用，这对楚国很不好。于是楚国又召回了伍举。班荆，铺荆于地。班，摊开。荆，一种落叶灌木。

[27]　以败为成：管仲最初辅佐公子纠，鲍叔辅佐公子小白。后来纠和小白争夺君位，小白得胜即位，是为齐桓公，公子纠被杀，管仲被囚。后经鲍叔举荐，管仲做了齐相，帮助齐桓公成就了霸业。这句话是说在鲍叔帮助下，管仲变失败为成功。

[28]　因丧立功：伍举回到楚国，后来协助公子围继承了王位，是为楚灵王。这句是说在归生帮助下，伍举于失败（因罪出逃）后回国立了功。

[29]　韩元长：名融，字元长，东汉颍川（今河南禹县）人。

[30]　没齿：没世，终身。

[31]　氾（fàn）稚春：名毓，字稚春，西晋济北（今山东长青县）人。当时人称赞他家“儿无常父，衣无常主”。

[32]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语自《诗经•小雅•车》，意思是说，对于古人的崇高道德则敬仰，对于他们的高尚行为则遵行、学习。行，前一个“行”指行为、品行，后一个“行”是学习、实行的意思。止，句末语气词，无义。

[33]　尔：那样。

[34]　至心尚之：诚心诚意地崇尚他们。至心，至诚之心。尚，尊崇，崇尚。

[35]　汝其慎哉：你们可要慎重啊。其，句中语气词，表示期望。

陶渊明在晚年写成的这篇教子家书，不仅凝聚了他一生的人生经验和感慨，同时也是他一生行事和志趣的实录。整篇家书质朴自然、舒缓流畅，而且感情充沛，读来引人深思，令人感动。

在这封信的开头，陶渊明面对死亡，发出“天地赋命，生必有死，自古圣贤，谁能独免”的感叹。陶渊明首先“言其志”，以叙说个人志趣为主体，结合自身的经验和感受，向儿子展示出自己的精神境界和思想意趣。他很坦白地告诉儿子：我之本性如此，我无法使你们得到富贵荣华；我也不会钻营取巧，导致你们生活贫困；我可以说对不起你们，但我不可能因此而改变自己的本性。从这句话中，我们可以看出在陶渊明的心中，世俗间的功名利禄早已荡然无存，只有心中的道义和肩上的责任才是他在世间至死都不能释怀的。为了使儿子们理解并实践“四海之内皆兄弟”这一真理，他列举了历代先贤事迹，为他们以后的人生之路指明了方向。

生死之关是人生的一大关口，怎样认识与面对死亡，最能够体现出一个人的思想境界和人生价值观。陶渊明对于生与死的看法，我们可以在他的《形影神》一诗中的“纵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惧。应尽便须尽，无复独多虑”这句话中看出来。陶渊明有着豁达的性格和达观的人生态度，他把自身投入到大自然的运行变化之中，任其自然发展，没有什么特别高兴也没有什么特别害怕的，就算生命走到了终点，也不必多加疑虑。“晋末人物，虽曰清高，然个个要官职。这边一面清谈，那边一面招权纳货。陶渊明真个能不要，此所以高于晋宋人物。”这是宋代学者朱熹对陶渊明的评价。

陶渊明《与子俨等疏》：中华名人家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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