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工作的发展：原理·方法·实务

第一节　社会工作理论的发展

一、什么是社会工作理论

长期以来，社会工作在专业化的过程中，一直存在着理论和实践之争。不过，随着社会工作实践的不断发展，社会工作理论逐渐显现了日益重要的地位。

(一)社会工作有理论吗?

早在1915年，医学教育家弗莱克斯纳(Flexner)就提出“社会工作是一门专业吗”的质疑。弗莱克斯纳认为，社会工作的确是一项有用的社会活动，但是依据当时的医学和法律等专业标准与相关教育制度的指标，社会工作只能称之为一种有技巧的职业而不能视为专业。自此，社会工作是否具有自己独特的理论就成为了社会工作专业存在的合法性的标志。因此，1929年社会工作者开始着手建立社会工作的科学理论体系和独特的实务方法。首先精神分析理论、自我心理学等理论从其他学科被介绍和应用于社会工作中，之后人类学、政治学、系统科学、生态学也被充实到社会工作的知识体系中，到了20世纪80年代，西方马克思主义、女权主义、后现代主义理论、社会建构理论等，也相继成为社会工作重要的理论分析工具。

不过，长期以来，在社会工作专业化的过程中，理论和实践之间一直存在着某种张力，从而出现了两种发展趋向：一种是专业化和理论化;一种是非专业化和直接化。前者强调通过专业化和理论化的途径争取社会工作的科学地位和保持其权威性;后者坚持直接服务受助者的方式保持社会工作的道德操守。那么，社会工作是否需要有系统的理论知识予以指导呢?非专业化倾向的社会工作者认为，社会工作者的经验与悟性重于理论，社会工作主要是一种具体的实务活动，其处理的对象与问题也具有特殊性，从而忽视了那种通则式的理论基础。

事实上，随着社会问题的复杂化和人们需求的多元化，对社会工作专业化和服务质量的要求日益增加，从而对社会工作理论的需求也在不断增加。因为社会工作者逐渐发现，仅仅依赖社会工作者个人的经验与悟性是不足以应对复杂的任务的，这就需要社会工作的实践过程和工作技巧应建立在一定的系统理论知识基础之上，此基础包括如何分析人与环境之间的整体关系，如何理解服务对象及社会工作者的角色以及如何选择实践的方法等。因此，社会工作者只有在受过专业化、系统化的培训之后，有一定的理论基础，才能在实务工作中提供高服务质量。同时，个人经验和理论知识是可以相互补充、相互加强的。比如，在具体而丰富的经验的基础上对于理论的理解和应用会更加深入和准确，而在理论知识的指导下，社会工作者对服务对象的问题及情境也能更加全面、透彻地分析和把握。

可见，是否具有系统的理论和完备的知识基础，已经成为判定社会工作专业发展与成熟的重要标志。这样，随着社会工作的发展，社会工作的专业特征逐渐完善和成熟起来。因为社会工作作为一门专业，具有特定的价值体系、特殊的理论和专业的实务技能。其中，理论的建构是社会工作专业不可缺少的特质之一。而社会工作的理论不仅为社会工作者分析问题提供了依据，也为方法的选择提供了指南。

(二)社会工作理论的定义

1.理论的定义

要澄清社会工作的定义，首先要理解何谓理论。Turner(1979年)认为理论是一种对可以被验证或者是已被验证的事实的一种描述⁽¹⁾。理论的要素包括概念、事实与假设，是描述一系列概念之间的内在联系，它往往由在逻辑上相互联系的概念及概念之间关系的判断组成了知识体系，它从一般性水平或较高的层次上来描述和解释现象的存在和变化，是对经验知识的抽象和概括。换言之，理论源于经验，但是在抽象层次上高于经验，具有一定的概括性。

2.社会工作理论的定义

即使在说明了理论的含义之后，对社会工作理论也很难做一个明确的定义，这是因为社会工作强调实施，而这正是社会工作理论的特殊之处。即社会工作的任何一套专业工作理论的建构都会受到其实务本质和风格的影响，在专业工作中所使用的理论，都是真实孕育于实务工作上的验证。所以社会工作理论是对社会工作中知识架构的概括，涉及社会工作过程中所运用的各种理论知识。因此，它并不是一般科学的纯理论，而是指社会工作实施之理论化，或者是其他理论运用于实施上⁽²⁾。总之，社会工作理论是对社会工作实践和经验进行的概括和抽象。

3.社会工作理论的功能

理论具有描述、解释、预测事物的存在变化及提供分析方法等多种功能。同样，社会工作理论也具备这些功能，并且提供社会工作者执行实务工作的参考架构等。社会工作理论能够为社会工作者提供工作的对象、对问题及情境的解释以及可能的干预策略方法，是社会工作者在实务过程中赖以导航的地图或索引。Walsh(2006年)认为对于社会工作而言，理论的意义在于预测和解释服务对象的行为，提供关于服务对象和问题领域的一般化判断，为干预活动提供结构和秩序，辨识实践情景中的知识缝隙⁽³⁾。结合上述学者的观点，我们认为，社会工作理论主要有分析和解释问题的性质、预测并制定目标和任务、选择干预方法和模式、评估服务结果及发展等功能，以下简述之。

第一，分析和解释。社会工作理论可以帮助专业人员了解人在情景中的复杂情况，并分析经验的异同之处，为实务工作提供一种可以比较和参照的模型，从而帮助社会工作者认清服务对象的问题和需要，分析个人与情境的互动，对行为与社会问题的性质与成因做出解释，为社会工作实践奠定基础。(www.chuimin.cn)

第二，预测并制定目标和任务。大多数社会工作理论都会以对人类行为、社会过程以及行为和社会问题的看法为基础，对服务对象可能发生的变化、各种环境因素的作用以及工作的效果进行预测，从而制定社会工作过程的工作目标和实施方案，帮助服务对象走出困境。

第三，理论决定干预方法和模式的选择。根据某种社会工作理论而制定的目标，要求在选择实施方法和技巧上具有一致性。社会工作理论具有“好用”的特征，即它会提供一套解决社会工作者与服务对象所面临的各类问题，达到工作目标的实务工作方法、技巧及模式。与此同时，社会工作理论也为实务工作提供了评估的标准、方法和工具。

第四，促进理论的发展。通过在实践中，对原有理论的扬弃及创新，可以推动社会工作理论向前发展。在理论发展的历程中，社会工作理论不断彰显出实务性的特征，随着时代的变迁和新社会问题的出现，社会工作理论在实践中不断得到检验和发展，从而推进了现代社会工作理论的发展步伐。

简言之，在社会工作理论领域，有许多取向、观点不同甚至截然相反的理论，比如认知理论和系统理论等。它们对类似的对象与问题可能做出完全不同的界定和解释，也会设立不同的工作目标，采用不同的工作模式，从而产生不同的工作效果。因此，在不同的情境中，如何选择不同的理论以达到最优的效果，对实务社会工作者来说是很大的挑战，进而对理论的研究和学习也就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

二、西方社会工作理论的发展过程

1917年，里奇曼(Richmond)的《社会诊断》一书的发表具有划时代的意义，这是社会工作理论和方法的第一本教科书，也是社会工作理论建构的起点。其后，社会工作一方面不断借用社会科学理论来充实自己，另一方面也在不断整合的过程中提出若干实践理论。不过，从现代社会的兴起到后现代的发端，西方社会工作理论的演进一直是镶嵌在历史变迁的脉络中的。因此，西方社会工作理论经历了一个从没有理论指导到自觉采用理论指导，从指导理论的单一化到多元化，从主要借用心理学的理论到尝试借用心理学、社会学、认识论等多学科的理论，再到逐渐发展自己的关键概念和理论的发展演变过程⁽⁴⁾。我们根据大卫·豪(David Howe)的《社会工作理论导论》的观点，将社会工作理论大体划为以下7个发展阶段。

(1)第一个阶段称为“调查”(investigation)阶段。20世纪20年代以前是西方社会工作的开创时期和最初阶段，以里奇曼的《社会诊断》为代表。该书认为社会诊断是一个科学过程，社会工作是在科学的指导下提供服务的，而社会工作具备了一套独立且系统的知识体系。不过，在这一时期，社会工作是一种“助人的艺术”;社会工作者多是“行动者”，而不是“思考者”，较多关注实际工作，即将常识应用于有需要的特殊情境当中，将事实材料收集起来，而很少对这些工作的本质、过程与方法等进行理论的思考。

(2)第二个阶段称为“精神分析”阶段。20世纪20年代至30年代，西方社会工作经历了所谓的“精神病学的洪水期”。这一时期，社会工作者意识到社会工作不应只是一门“艺术”，还应是一门科学，从而开始寻找一定的理论指导。因此，精神分析学说成为西方社会工作者运用的唯一理论，而社会工作几乎等同于精神分析工作。究其原因在于，第一次世界大战后，美国社会对心理医生和情绪协助者的需求增加，而且精神分析治疗基本上是一种“谈话式治疗”，不涉及生理学等学科的专业知识，容易被非医学背景的社会工作者所接受。不过，需要指出的是，虽然这一时期心理社会诊断学派开始形成雏形，但是，由于仅有一种理论指导实践，社会工作的理论空间显得既单调又静寂。

(3)第三个阶段称为“精神分析学派”与“功能主义者学派”并立的阶段。到了20世纪30～50年代，塔托夫与罗宾逊等创立了与精神分析学派不同的社会工作观——“功能主义学派”。而“精神分析学派”与“功能主义者学派”不断地发生冲突，并且都坚持自己的观点向服务对象提供服务。简要地说，这两大学派的分歧主要集中在三个方面：其一，从对社会问题或行为解释的向度来讲，“精神分析学派”认为个体行为是过去事件尤其是早期儿童时代经历的结果，了解服务对象早年的心理经历是使其改变当前行为模式的关键;而“功能主义学派”认为个体的行为主要是他当前(“此时和此处”)所处情境的后果，过去的经验对诊断没有必要。同时，在此基础上，功能主义社会工作实务在于观察现在，而当前所处情境既包括环境也包括社会工作机构的功能(故此名为“功能主义学派”)，并认为在一种结构性和社会性的关系中，个体能够改变他自己;其二，从社会工作的任务来讲，“精神分析学派”社会工作的任务就是要探寻和治疗服务对象的心理疾患。而“功能主义学派”社会工作的任务不是对服务对象加以治疗，而是要与服务对象一同建立一种有助于服务对象潜能得以发展的、积极而开放的相互关系，以促使服务对象的能力与行为发生变化。简言之，“功能主义学派”认为社会工作者应该改变弗洛伊德式被动的治疗关系，而与服务对象建立积极、主动的关系，并且这种助人关系本身的体验就能对服务对象产生积极的结果。其三，从工作中心来讲，“精神分析学派”社会工作过程的中心是社会工作者，与此相反，功能主义者则认为社会工作过程的中心是服务对象，而社会工作者仅仅充当协助者。

(4)第四个阶段称为“获得”阶段。20世纪60年代，西方社会工作理论获得了长足的发展，其知识空间被迅速而非系统地充实起来，这是一个充满生机的时期。在这一时期，社会工作的理论在数量上迅速地增长，并借用不同的知识架构，比如心理动力理论、认知理论、行为理论等，来为社会工作实务提供基础。因此，社会工作重新找回了“社会”取向，并在问题的分析和处置焦点中加入了社会环境层面。在这样的背景下，“心理暨社会学派”开创了社会工作独有的一个学派;行为学派对心理治疗学界也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不久，案主中心治疗也在发展中成为了“人本主义心理治疗学派”，而此派对人的潜能和能力持正向看法，加之其本身的非医疗特性等，均促使了社会工作者可以摆脱精神分析的权威与管辖而自立门户，因此此派受到了广泛地欢迎。自此以后，危机介入模式和任务中心模式也发展起来，它们着重于个人层面的介入，都强调自我理性。其中，危机介入模式的发展期是在美国社会动荡的20世纪60年代。“二战”及其后的大萧条造成了很多社会问题的滋生，酗酒、药瘾、家庭问题等议题引起了人们的普通关注，案主数量激增，而以危机介入为主的短期治疗理论则应运而生，同时，任务中心模式在短期治疗的基础上取得了后续的发展。简言之，这一时期理论的极大丰富被视为西方社会工作蓬勃发展的标志。

(5)第五个阶段称为“盘点”阶段。20世纪60年代末，由于数量上的迅速增加，西方社会工作开始对已有的理论、模式和流派进行整理、分类和排列。虽然这一阶段仍然处在吸收一些理论进入社会工作的知识架构中，但是，此时的社会工作理论，其主要的发展还是对现有理论的清点、整理和评估，这样，就产生了许多不同的理论清单。尽管盘点理论可以确切地把握西方社会工作现有的理论，而仅仅阅读清单是不足以了解每一个理论及其实务模式如何运用的。

(6)第六个阶段称为“理论统一”阶段。20世纪70年代，西方社会工作把各种社会工作方法整合在一起，借用“系统理论”与“社会功能”概念，形成了一元化的理论框架，在实务中也形成了通用进程模式。尽管以前的社会工作理论空间得到了发展充实，但这也使社会工作者在理论选择方面感到无所适从。因此，社会工作者普遍倾向于将这些理论置于“同一个屋顶之下”，并且，致力于发展具有包容性的理论视角和“一元化”的理论框架。其中，系统理论的兴起受到了极大的关注，它试图用“社会功能”这个概念来把各种理论与方法统合起来。不过，此理论很快就受到了激进理论和人文主义理论的批判和攻击。与此同时，人们也开始质疑“统一”的社会工作理论的可能性，认为社会工作理论是不可能统一的。此外，此时的理论也呈现了多元化的发展趋势，即各种理论在相互竞争中并存下来，从而引导我们进入了社会工作理论发展的第七个阶段。

(7)第七个阶段称为“理论归类”阶段。20世纪70年代后，多元理论并存成为既定的事实，社会工作者不再去追求构造“统一”的理论框架，而是对各种复杂的理论进行整理、归类，以使理论空间有序化，由此产生了许多不同的理论分类模式。目前，这些理论分类模型仍然是西方社会工作者把握社会工作理论的基本工具，其中，最有名的是大卫·豪的理论分类模式。

在这一时期，社会工作理论继续朝着多元化方向发展，各种不同的理论相继涌现，比如，女性主义、后现代主义、社会建构主义等理论流派都对西方社会工作理论的发展产生了重要的作用;而叙事治疗、结构社会工作、存在主义社会工作也得到了长足的发展。同时，在不断的实践和整合的过程中，优势视角、赋权等社会工作特有的理论也相继产生。其中，生态观点和赋权理论得到了很大的发展和运用。生态观点来源于系统理论和生物学的结合，强调个人的生活经验及个人成长过程中的压力、适应、应对和发展;强调个人运用内在资源和外在资源以达到良好的互动，以及外在环境怎样提供适合生存的资源。同时，生态观点认为，当个人与环境间产生适应问题时，需要动用社会网络的干预模式，即强调网络内部人员的互助和系统之间资源的交流。而赋权理论则是随着女性主义的发展逐渐被社会工作所吸纳的。赋权旨在提升弱势群体的内在资源，包括自尊、自我概念、自我效能，即对自我价值和自我决定以及行为的肯定;同时强调协助个人运用社会资源的能力提升和建设，增加个人对于环境的掌控感，从而实现环境的改变。简言之，“赋权”、“倡导”的观点与“优势视角”相伴而生，它们反对过去理论的“问题视角”，转而注重案主本身及其所处环境的优势。而这些重要概念也符合当前盛行的后现代主义理论和建构主义理论的潮流。可见，社会工作理论的发展，需要更广阔的视野，更深刻的反思、批判以及更多社会工作者的共同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