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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兰山岩画:揭示虎食人的神秘图案

【摘要】:两形会意,表示虎抓人欲噬的形态,即“虎食人”。源于“虎食人”的“虐”字,就有了“残暴”、“侵害”等意义。“虎食人”其实是虎食鬼,意在避邪。这一形象与河南安阳妇好墓出土的青铜钺上“虎食人”形象有相似之处。我们把目光投向贺兰口C区第三地点的一幅“虎食人”岩画上,编号为C3-2。

55.“虎食人”岩画

贺兰山虎岩画中,有3幅表现的是老虎噬食人头的形象,而且全部发现在贺兰口,我们称这类岩画为“虎食人”岩画(图1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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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167 贺兰山“虎食人”岩画

关于“虎食人”题材的图形,不仅表现在岩画中,在我国商周青铜器和中亚斯基泰人青铜牌饰上,也发现有“虎食人”的纹样。

原出土于湖南省安化县的一件商代晚期青铜卣,现藏于日本京都泉屋美术馆。这件用于祭祀活动的青铜酒器通体作虎踞坐形,表现的是一只老虎正在吞食人,人头已被吞入口中,作蹲踞状的人的身体还在虎口外(图168)(1)

在河南安阳妇好墓出土的一件商代晚期青铜大型钺上面,饰有“虎食人头”纹,铸刻着两只相向侧立的老虎,正在噬食一个人头(图16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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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168 湖南安化出土的商代晚期“虎食人”青铜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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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169 河南安阳妇好墓出土的商代青铜钺“虎食人”图

而在安徽阜阳出土的商代青铜樽上,一个正面形象的虎头两侧,两个侧卧的虎身对称,是一头两身的老虎形象,在虎头下面,是一个双手上举、作蹲踞状的人,半个脑袋已被噬入虎口(图1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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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170 安徽阜阳出土的商代青铜樽上的“虎食人”形象

中亚斯基泰人的一件青铜牌饰上,有左右两组相同的“虎食人”形象,一个人正面而立,作蹲踞状,两只老虎侧面跃立,前爪搭在人的肩上,虎口直对人头(图171)。

《支那古玉图录》中有一把玉刀,上面也刻有“虎食人”的纹饰(图1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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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171 中亚斯基泰青铜牌饰上的“虎食人”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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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172 《支那古玉图录》玉刀上的“虎食人”纹饰

“虎食人”的形象,还表现在中国的文字上(图173)。汉字“虐”,《说文解字》释为:“虐,残也。从虍爪人,虎足抓人也。”殷墟甲骨文“虐”字,是一个会意字,右边为虎形,左边是一个背对老虎的站立之人,是甲骨文“人”字。两形会意,表示虎抓人欲噬的形态,即“虎食人”。钟鼎金文中的“虐”字,人、虎之形均发生了变化,站立之人变为仰面躺倒的人形,虎之身尾已简化,突出了虎头和虎口。小篆的“虐”字,在虎口之下,仍有十分清晰的虎爪,虎爪之下是一个作匍伏状的人形。不管是站立之人,还是仰面躺倒的人,或者是作匍伏状的人,总是受到虎的侵袭,表现为虎抓人欲噬的情状。源于“虎食人”的“虐”字,就有了“残暴”、“侵害”等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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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173 表现“虎食人”形象的汉字“虐”

在学术界,“虎食人”的解释很多,主要有以下6种。

一、作法通天说。张光直先生认为:“这一动作,并不一定表示食人,即将人头人身咀嚼咽下……这几件铜器上所像的人很可能是作法通天的巫师,他与他所熟用的动物在一起,动物张开大口,嘘气成风,帮助巫师上宾于天。”(3)

二、断身体验说。这种“虎食人”的主题是对萨满入教式的再现,表现的是巫师“断身”的体验,即生命再生(rebirth),是巫师通过被虎吞食后获得再生,从而具有超凡的能力的一种“体验”(4)

三、戒贪说。《吕氏春秋·先识》云:“周鼎著饕餮,有首无身,食人未咽,害及其身。”这种解释认为这种题材表现虎的贪婪而最终害己,意在戒贪。

四、虎食鬼说。汉代应劭《风俗通义·祀典》云:“虎者阳物,百兽之长。能执搏挫锐,噬食鬼魅。”虎口中的人形是鬼。“虎食人”其实是虎食鬼,意在避邪。何新先生在解释殷商青铜器上“虎食人”的形象时也认为:“虎所食者虽具有人形,但形象颇狞厉,周身绘有怪纹——鬼魅的象征。”(5)(www.chuimin.cn)

五、虎人交合说。林河先生认为,商代虎食人卣“是古代虎族祭祀虎图腾的神器,那上面塑有一个以珠玉盛装的裸体女人在与神虎抱持交合的图像,正说明虎族是人虎所生的后代。‘虎食人卣’应正名为‘人虎合欢卣’”(6)

六、王权神权说。这种解释认为“虎食人”主题青铜器“是我国君主专政制奴隶制度下王权神权发展的特定阶段的产物,是我国奴隶制残酷本性的体现,目的在于引起神秘恐怖和敬畏的心情,从而进一步达到奴隶对奴隶主、下属对国君、属国对殷族统治的屈从”。

另外,还有图腾说、虎人对立说、乳虎育人说、致厄说等。而刘敦愿先生在《中国古俗的虎崇拜》中提出:第一,人头与裸人可能是用人献祭于虎;第二,人头与裸人可能是虎族所征服的部落;第三,也许是虎对虎族的哺乳和保护。至于那件湖南安化出土的全塑形坐虎吞人卣,刘敦愿先生更作出了多义性的解释:“谓之虎吞人固可,谓之虎与人交媾、虎在乳人未尝不可。”(7)

在贺兰山岩画中,“虎食人”的形象,都是在虎爪下或虎口边置一人面像。人面像往往在一圆圈中刻三画,表示双眼和嘴。这一形象与河南安阳妇好墓出土的青铜钺上“虎食人”形象有相似之处。它们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人面像表情平静,没有表现出惧怕的神情。而安徽阜阳出土的商代青铜器上,“虎食人”的人面更作微笑状,没有丝毫惊恐的表情,这就排除了“虎食人”题材中的“人虎对立”一说。“虎食人”岩画的文化意义,须从远古人类对虎的文化隐喻和人面像的文化内涵加以考察,再以虎和人面像之间的关系作为切入点进行分析,这样,才有可能对“虎食人”岩画或商周青铜器上“虎食人”题材的图形作出发生学意义上的合理解释。

我们把目光投向贺兰口C区第三地点的一幅“虎食人”岩画上,编号为C3-2(见图166第二幅图)。

这幅岩画磨刻在一块硕大的石头北侧石面上。简洁的线条勾画出虎的形象,夸张了的虎头,几乎与虎身一样大。虎面西而立、大张其口、猛齿外露,从口中画出两条喷射状的线段。在虎的前爪下有一具表现出眼睛嘴巴的人面像,人面像的左侧是一把斧钺的图形。值得注意的是,这头食人虎身躯上没有刻画一条斑纹,与贺兰山众多虎岩画身上布满表现肌肉的旋涡纹、表现虎斑的直线纹大不相同,从体势上,可以看出是一只大张其口的老虎。这只老虎,身无斑纹,是传说中的白虎。

在中国古代神话中,白虎同青龙、朱雀、玄武合称为“四方四神”,西方之神为白虎。同时,白虎又是星宿名,曰“白虎星座”。在我国很长的历史时期内,人们往往把“左青龙、右白虎、前朱雀、后玄武”写在东西南北神榜上焚香礼拜。我国源于远古北方羌戎的普米族、白族土家族都视白虎为自己的祖先,崇敬有加。

淮南子·天训》曰:“西方,金也。其帝少昊,其佐蓐收,执矩而治秋,其神太白,其兽白虎。”在中国古老的五行学说中,西方配金,亦称金方;配帝为少昊,为西方之帝,亦称“白帝”;配神为太白,亦称太白金星;配兽为白虎。至于蓐收,传说为少昊之子。《国语·晋书二》云:“蓐收……天之刑神也。”韦昭注云:“少皞(昊)氏有子该,为蓐收。”《山海经·海外西经》郭璞注“西方蓐收”云:“亦金神也,人面,虎爪,白毛,执钺。”看来,蓐收也是一只白虎的形象。又《楚辞·大招》有“长爪踞牙,诶笑狂只”,王逸注为“此盖蓐收神之状也”。

据上所述,我们知道蓐收,即白虎之神,是西天之神,它有长爪,身披白毛,爪下执钺。在贺兰山岩画中,虎爪往往如甲骨文的“虎”字一样,刻画为鸟足形,暗示虎与飞翔、天空有关。白虎亦为星宿,故本为通天之神。

又蓐收为“金神”,即金秋之神。“蓐”字从“辰”,即从“农”(农),故丁山认为“‘蓐收’应是收获之神”(8),是“蓐收”为“主秋收之神”,可“执矩而治秋”(《淮南子·天训》)。

蓐收又为“天之刑神”(《国语·晋书二》),“刑神”即“刑杀之神”,是“死神”。其又“执钺”(《淮南子·天训》),钺即大斧,字本作“戉”,《说文解字》:“戉,斧也,从金戉声。”又《说文解字》斧字从斤父声:“斤,斫木也,象形,凡斤之属皆从斤。”故执钺以秋伐木,是为刑杀。

然斫木即剖木,取新面之意,与同部“新”字义近。《说文解字》:“新,取木也,从斤,新声。”故斧钺之钺可释为斤,借用为新,因此“执钺”又有迎新之意。又“蓐”字从辰,即从“娠”、即“震”,因而是新生命的象征。

总之,蓐收既是金秋之神、死神、刑杀之神,又孕育着新生命的开始。贺兰口岩画中,爪下有钺斧之形的白虎即为“执钺”的蓐收,是主秋寒、操杀伐的死神、通天之神;但又可除旧迎新,孕育新的生命。

在河南安阳妇好墓出土的饰有“虎食人”纹的青铜大钺,也透露出“执钺”蓐收主秋寒、操杀伐的文化内涵。

白虎爪下的人面像,即虎食之人,当为巫师的形象。在贺兰山为数众多的人面像岩画中,有一类较为写实的人面像,均为巫的形象。与以生殖符号构成的生殖崇拜类人面像、图腾符号构成的图腾类人面像、自然物象征符号构成的自然崇拜类人面像及千奇百怪的神灵崇拜类人面像不同,它更具有人的面部特征。

这幅由白虎、人面像及斧钺组合的“虎食人”岩画,是作法的巫师借助通天之神白虎(即蓐收)上宾于天的图像。值得注意的是,白虎锯牙外露的大口有两道喷射状的线条,是白虎“嘘气成风”的形象刻画。而在“嘘气”的两条线段之间,经反复辨认,尚有一些坑穴、短线槽,在线段前端还有一个不明形象的图形,似乎可识为另一幅人面像,但刻画凌乱、残坏不清。至此,这幅“虎食人”岩画似可图解为以下简单的文字:通天的死神白虎,噬食正在作法的巫师,将其残骨在嘘气成风中上宾于天,完成巫师通天的仪轨,在实现断身体验后获得新生,从而具备了更为超凡的能力。白虎执钺则是死而复生的象征。

张光直先生的解释,在这幅“虎食人”岩画中得到了很好的印证。

【注释】

(1)马承源主编:《中国青铜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年,第229页。

(2)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殷墟青铜器》,文物出版社,1985年,图版一四二(M5:799)“妇好大型钺”。又见马承源主编:《中国青铜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年,第67页。

(3)张光直:《商周青铜器上的动物纹样》,载《考古与文物》1981年第2期。

(4)C.Hentze.Die Sakraldronzen and ihre Bedeutung in den fruhchinesischen kuituen kulturen.Antwerp:1941.

(5)何新:《诸神的起源》,时事出版社,2002年,第269页。

(6)林河:《中国巫傩史》,花城出版社,2001年,第118页。

(7)刘敦愿:《中国古俗的虎崇拜》,载《民间文学论坛》1988年第1期。

(8)丁山:《中国古代宗教与神话考》,第68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