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贺兰山贺兰口外洪积扇荒漠草原上,有一组编号为F283的岩画。中间有坑穴的U形符号,是世界岩画学界公认的女阴符号。在这组编号为B5-16的岩画中,用羊图形注释的符号,是由羊头形象脱模出来的,这可能是贺兰山岩画中最为标准的羊图腾符号。......
2023-12-02
15.岩画图形的辨认与命名
岩画是人们在史前或者历史时期在石头上艰难创作的艺术瑰宝。我们在进行田野调查和案头研究中,往往会在辨认某些岩画图形时感到一种莫名的困惑。有很多岩画,比如有的动物岩画,哪怕是凿痕很深的动物岩画,虽然已经取得了它们的拓片、照片或者较为准确的线绘图,尽管我们也可以大体上判断出这是一种动物,但是不能明确地指认出到底是什么动物。而面对一些复合型的、线条复杂的岩画,面对很多具象的图形、抽象的图案、奇怪的符号以及不规则线条互相交织在一起的岩画时,更是难以辨认出其中的图形到底是什么。至于从整个画面构成上对其进行命名或说明则尤为困难。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呢?除了我们同史前人类在思维方式、审美情趣等方面的巨大差异外,以下几种情况可能是影响我们正确辨认很多岩画的原因。
首先,自然分化、风雨剥蚀以及人为破坏,使很多岩画刻痕越来越浅,甚至模糊不清;使有些岩画残破不全,难以窥其全豹,这就给岩画图形的辨认造成了很大的困难。
其次,岩画的作者在凿刻动物图形时,是凭借记忆进行创作的。或者由于造型技术的差异、形象抓得不到位而导致败笔;或者因为运用抽象、变形、夸张手法而使图形错位、轮廓扭曲、形象怪异;或者由于构图的局限、视角的特别以及制作的随意而造成线条失衡、比例失调、形象失真。上述情况,也会造成辨认的困难。
当然,由于田野调查者、岩画研究工作者主观上的原因,也会导致形象判断错讹,使图形辨认失误。比如,在调查记录一幅岩画时,由于观察不细,忽视了一些较为模糊的刻槽、线段,从而造成记录不准、图形失真,以致不易辨认。又如,在刻有岩画的岩面上,因岩石本身的肌理痕迹、或因自然分化造成的细鳞状剥落而形成的凹槽、块面,与岩画的刻痕重叠、交织在一起,没有仔细辨认,对哪些是人为的岩画线槽、哪些是自然形成的凹槽判断错误。再如,记录岩画时,对一些因物理分化作用造成的刻槽断裂、线条隐失、图形残缺的岩画,羼入主观判断,随意增减笔画,使之趋于“完美”,然后予以辨认,最终得出了错误的结论,等等。
下面的实例,很能说明一些问题。
1993年,由新疆人民出版社出版的《丝绸之路岩画艺术》中,收录了李祥石先生的《宁夏贺兰山岩画》一文。文章对贺兰山岩画作了概括的介绍,并附载了49幅贺兰山岩画图录,其中有贺兰口岩画的摹本30幅。在“贺兰口岩画摹本”中,“毛驴”、“太阳”两幅岩画排在一起(1),如图29。
图29 驴、太阳
实际情况是,这两幅相距约45米的岩画,各自完整的画面应如图30、图31所示。
这两幅原本距离很远且文化内涵迥异的岩画,却因误录、缺录、方向倒置等原因,变成了一幅“太阳的光芒直射毛驴下体”的岩画,成为学术界讨论“太阳生殖功能”的极具典型意义的岩画案例,并给予“认真”的图形辨认和内容诠释。
图30 马
图31 太阳、羊
盖山林先生以这幅岩画为例,谈到了太阳与生育的关系。他说:“将太阳与男性性器认同,的确是一个跨文化的思维定式。许慎《说文解字》训‘日’字为‘太阳之精’。足见上古汉民族心目中的太阳是宇宙间阳性力量的总源泉。最能说明太阳与生育关系的画面,是宁夏贺兰山的一幅画,前面是一匹雄性马,后面是一个光芒四射的太阳,其中一束光线直射马的阴部。在古民看来,太阳光线与男性生殖器的致育力是等同的。通过太阳光线的照射,使这匹雄性马更富有生殖力和繁育力。”(2)
林河先生在《中华文明基因初探——中国巫傩史》中,对这幅岩画也发表了一段议论:“中国原始崖画,‘自然灵崇拜’的特征是很显著的。例如在中国北方草原民族的崖画中,‘人形符号’多冠以太阳的光芒纹,还经常出现太阳灵与‘生殖崇拜’的结合。如贺兰山崖画上,太阳光芒中有一支超长光芒,直刺一匹马的臀部,似在表示马匹的生殖力来自太阳灵。”“在一些原始崖画中,生殖崇拜更是常见。贺兰山岩刻中,太阳的一支光芒被画得特别长,一直伸到了牧马的牝户前。还有许多男女交合的图画。”(3)
两幅被误录、缺录、方向倒置的岩画,放在一起,惹出了一场很严肃的“太阳与生育”、“太阳灵与‘生殖崇拜’”关系的学术讨论。尽管言之凿凿,但谁能想到,其所依凭的岩画材料竟会如此“走样”。不实的岩画记录为害不浅,此一例殊为典型。
在贺兰山贺兰口沟内北壁上,有一幅牛岩画被记录在一部图录中(4),这幅岩画被辨认并命名为“双牛抵狼”(图32)。其实,图中所谓被双牛抵顶之“狼”,也是一头野牛。这幅岩画,由五头野牛、三只羊、一个符号构成一幅完整的画面,是为“牛羊图”(图33)。但在辨认记录时,却被省略为三只野牛,其中一只又被认定为“狼”。其记录差别之大,可见一斑。
图32 双牛抵狼
图33 牛羊图
对岩画图形记录有误、辨认失察而导致的错误命名,还有一些实例。
在贺兰口沟内南山坡上,有一块不知什么时候从山壁上滑落下来的巨石,距地9米。在这块巨石上,磨刻有一幅卧着的动物图像,构图简洁,线槽流畅,认真辨认,是一只卧豹的形象(图34)。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形象,有人记录并命名为“猛兽”(图35)(5),有人辨认并识其为“硕壮”的“马”(图36)(6),并且在以后的文章中,又将其论证为与贺兰山山名有关的“驳马”(7)。
(www.chuimin.cn)
图34 卧豹
图35 猛兽
图36 马
这幅岩画中的动物,前腿与腹部几乎呈一条线,后腿屈伸,是一个卧着的形象。细腰、阔胸、圆头、短耳、长尾。头上有斑纹,全身无雕饰。从其头部看,绝非马头,但也不是老虎。在贺兰山岩画中,老虎身上有折线纹或曲线纹,形象较为固定。从其身躯及头部形象看,虽然张口露齿,但并无进攻之意,神态安然,似乎并不见得猛,所以也不是什么猛兽。认真观察一下这幅动物岩画,我们有理由认为,这是一只已经在贺兰山地区绝种的雪豹。
雪豹(Panthera uncia),亦称“艾叶豹”。在西夏骨勒茂才所著的《番汉合时掌中珠》“地用下”篇中,载有“豹虎”,即“豹、虎”。在明代《宣德宁夏志》《弘治宁夏新志》《嘉靖宁夏新志》《万历朔方志》,以至清代《乾隆宁夏府志》的“物产·兽类”节中,都载有“艾叶豹”。可见,至迟在清代中叶,雪豹还存活在贺兰山地区。
据《辞海》称,雪豹属哺乳纲,猫科。体长约1.3米,尾长0.9米。毛长,灰褐色,栖息于3000~6000米的高山峻岭中。多雌雄同栖,夜出活动,捕食野羊、麝、鹿、雪兔、鸟类等。主要分布于我国西北、内蒙古、西藏、四川等地(8)。
对照上述记载,再分析这幅动物岩画,其形象属猫科动物无疑。其身长与尾长的比例为1∶0.7,几乎与雪豹的“体长约1.3米,尾长0.9米”的比例相同。其身躯没有纹饰,与雪豹毛色“灰褐”一致,所不同的是岩刻不好表现“灰褐”颜色,只能“空白”,了无雕饰,以符合雪豹之“雪”。另外,雪豹“栖息于3000~6000米的高山峻岭中”,贺兰山一般海拔2000~3000米,主峰3556米,适宜于雪豹栖息生活。因此,将这幅动物岩画命名为“雪豹”,似可认定。
上述几个实例,给我们提出了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如何正确辨认岩画图形,如何给正确辨认的岩画图形以准确的命名和说明,进而通过研究,对它们的文化内涵进行深层次的发掘和科学诠释?
岩画,作为远古人类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的生动写照,其所表现的图形,或在写实中有虚拟,或在具象中有抽象,都是从现实生活中生发出来的一种外在形象。尽管有很多因素制约和影响我们对其进行正确的辨识,但我们总是可以凭借生活经验给予科学的认知。关键的第一步,是需要我们对岩画图形认真而忠实的记录。
在一般情况下,岩画图像的辨识,是在田野调查记录以后的案头上进行的。能否正确辨识岩画图形,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记录的真实度和准确度。很多辨识有误、命名失当的图形,往往是因为原始记录的误差和随意而造成的。因此,岩画记录的质量决定着岩画辨识的真伪。
岩画的田野调查、记录是一项极苦的差事。在一个岩画点上,调查是苦,记录更难。面对一幅幅凿刻在距地二三米、四五米甚至七八米的岩壁上的岩画,照相角度不够,打制拓片难度更大。尤其是面对刻痕浮浅的岩画图像,照相、扑拓根本无济于事,唯一的选择就是近距离的手工临摹。稍有走神,就会记录失真。很简单的一个道理是,忍着寒暑,不怕吃苦受累;耐着性子,不要急功近利。唯有这样,才有可能取得高质量的记录材料。
另外,田野记录岩画和室内辨识岩画最好是一个人。如果条件不允许,做案头工作的一定要带上记录稿到岩画现场去,进行一次认真的校对,起码做到自己放心。使用别人记录的资料为岩画进行辨识和命名,往往会出错,并且还不知道错在哪里。
进入了案头工作,实际上是开始了对岩画的研究。在岩画资料准确无误的情况下,对其进行图形辨识和命名时,保险的方法是使用最简洁的文字,对岩画图形给予最客观的概括,最好用一个名词或一个偏正结构的词组予以命名。切忌使用夹带形容词的描述性文字,更不要羼入主观,望图生训。
总之,对岩画图形进行准确辨认和正确命名,需要解决的问题很多,操作难度也很大。牢牢把握住“认真不失真、客观不主观”的原则,或许偏差会少一些,总不至于过多出现“指鹿为马”的错误。
【注释】
(1)周箐葆主编:《丝绸之路岩画艺术》,新疆人民出版社,1993年,第18页。
(2)盖山林:《世界岩画的文化阐释》,北京图书出版社,2001年,第332页。
(3)林河:《中华文明基因初探——中国巫傩史》,花城出版社,2001年,第75、167页。
(4)李祥石、朱存石:《贺兰山与北山岩画》,宁夏人民出版社,1993年,第84页。
(5)许成、卫忠:《贺兰山岩画》,文物出版社,1993年,第110页。
(6)李祥石、朱存石:《贺兰山与北山岩画》,宁夏人民出版社,1993年,第70页。
(7)李祥石《贺兰山与北山岩画中的神话图式符号》,载《贺兰山与北山岩画》,宁夏人民出版社,1993年,第261页。
(8)参见《辞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79年版,第199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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