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岩画研究的解释理论成果

2023-12-02 理论教育版权反馈

【摘要】：这种理论，在早期欧洲岩画研究界有较大影响。自从欧洲旧石器时代洞穴岩画被发现以来，用巫术信仰解释岩画的理论一直处于统治地位，巫术论成为至今为止解释岩画的最有影响的理论。雷纳克对旧石器时代艺术作出解释时，往往将巫术和图腾相提并论。

13.国际岩画研究中的解释理论

1879年在西班牙发现阿尔塔米拉洞穴岩画以来，岩画研究已经有120多年的历史了。在此期间，伴随着岩画在欧洲的大量发现，人们对岩画的解释表现出极大的兴趣。开始从岩画所呈现的表面意义出发，对岩画最初产生的动机和目的，其所反映的人类原始思维、深藏其间的文化内涵等进行艰难的科学探讨，出现了很多关于岩画解释的理论和假说。

希望通过100多年的学术研究，揭开产生有三四万年历史的岩画秘密，是一种不切实际的想法。国际岩画委员会前主席阿纳蒂博士曾经在1991年召开的“’91国际岩画委员会年会暨宁夏国际岩画研讨会”上说：“目前为止，真正懂得岩画的人一个也没有。”⁽¹⁾话虽说得绝对了些，但也的确道出了岩画研究的难度。尽管如此，下面要介绍的对岩画解释的理论和假说，仍然对以后的岩画研究有着十分重要的启迪作用和不容忽视的参照意义。

一、为艺术而艺术论

这是世界上最早产生的关于岩画解释的理论。1883年，G.特·穆尔蒂耶（G.de Mortillet）在巴黎出版的《人类史前古文化》中认为，旧石器时代的艺术不可能与宗教有联系，纯粹是人类出于审美意识的装饰品。岩画是人类最早对美的追求的表现⁽²⁾。而法国史前考古学家E.皮埃特（E.Piette）更是把欧洲洞穴岩画解释为“唯艺术而独尊”、“在艺术中求完美”、“永远和对美的崇拜有关”⁽³⁾。这种理论，在早期欧洲岩画研究界有较大影响。在很长一段时间，有一批学者，如E.卡蒂艾勒（E.Carthaillhac）、M.布朗（M.Boule）、P.格拉齐奥西（P.Graziosi）等，都坚持旧石器时代艺术出于审美目的，即“为艺术而艺术”的理论。

二、巫术论

用“为艺术而艺术”解释岩画的学术思潮没有坚持多久，就被至今仍有巨大影响的巫术论所替代。

1890年，英国著名人类学家詹姆斯·G.弗雷泽（J.G.Frazer）的巨著《金枝》在巴黎出版。在这部迄今为止最有代表性的人类学著作中，弗雷泽援引了大量涉及世界各民族原始信仰的人类学材料，论证了遍及世界各地的原始人企图通过巫术来控制现实的文化现象，并对这种巫术信仰作了详细的分析，对巫术所基于的思想原则进行了科学探讨，创立了严整的巫术论体系。

受弗雷泽的影响，法国人类学家S.雷纳克（S.Reinach）在1903年发表的《艺术与巫术：关于驯鹿时代绘画和雕塑的对话》中，第一次把欧洲旧石器时代的艺术产生原因同巫术联系在一起⁽⁴⁾。1905年，S.雷纳克又在《祭礼、神话和宗教》一书中明确指出：原始艺术家遗留在法国洞穴中的岩画和雕刻，目的不在于使人愉悦而在于召唤或祈求精灵。在原始人的思想中，巫术具有按照人的意志去左右他人或其他事物的神秘力量⁽⁵⁾。

图20　冯·特·高姆、莱斯·科巴里尔斯、尼沃三洞穴的地形图

稍后响应巫术论的一些人类学家，依据一系列无可辩驳的事实所作出的旁证，为巫术论提供了强有力的支持。其中之一，就是史前人类对岩画地点的选择。从许多著名的史前洞穴，如冯·特·高姆洞穴、莱斯·科巴里尔斯洞穴、尼沃洞穴的平面图上可以看到，它们简直可以说是相当复杂的迷宫，洞穴中的通道常常狭窄难行，四处分叉，曲折幽深（图20）。而史前岩画就画在这些洞穴的深处和难以涉足的地方。这种对岩画无法进行参观的、奇异的地点选择，除了出于巫术活动的需要之外，别的理论都无法解释得通。其次，引人注目的还有史前洞穴岩画中许多类似于尼沃洞穴中中箭的野牛的动物形象，有些动物被表现为身上负着箭、长矛或渔叉的受伤的形象。而在三兄弟洞穴中的一只垂死的熊，身上布满了许多表示伤痕的圆圈，口鼻中正在喷着血（图21）。所有这些，都成为洞穴岩画产生于巫术的有力证据。

图21　法国三兄弟洞穴岩画《口鼻喷血的熊》

G.雷切尔·利维指出：“我们已经看到，史前艺术家对岩画地点的选择，已经使那种认为它们作画是为了使自己高兴的说法成为不可能的事情。他们所画的种种绘画符号都已揭示出巫术意图的强制性，这种对动物所作出的巫术的征服不需要美。作为充当能导致猎物死亡的巫术工具，符号本身就足以充当此任。而在这些符号被原始艺术家熟悉并使用之前很久就早已取得了对艺术的统治力量。”⁽⁶⁾鲁迅先生在谈到阿尔塔米拉洞穴岩画时，也曾对“为艺术而艺术”论有过一段精彩的评论：“画在西班牙的阿尔塔米拉洞里的野牛，是有名的原始人的遗迹，许多艺术史家说，这正是‘为艺术而艺术’原始人画着玩的。但这种解释未免过于‘摩登’，因为原始人没有19世纪的文艺家那么有闲，他画一只牛，是有缘故的，为的是关于野牛、或者是猎取野牛、禁咒野牛的事。”⁽⁷⁾鲁迅先生是倾向于用巫术信仰解释阿尔塔米拉洞穴的野牛岩画的。

自从欧洲旧石器时代洞穴岩画被发现以来，用巫术信仰解释岩画的理论一直处于统治地位，巫术论成为至今为止解释岩画的最有影响的理论。

三、图腾论

“图腾”一词最早在1791年被英国人J.朗由北美印第安人那里介绍过来，英国人类学家詹·G.弗雷泽、法国人类学家S.雷纳克以及奥地利精神分析学家西格蒙德·弗洛伊德分别在他们的著作《图腾与外婚制》《图腾崇拜的规则》《图腾与禁忌》中，对图腾的起源、图腾崇拜的内涵作了较为系统的介绍（参见本书第32题）。

S.雷纳克是最早用巫术论解释史前艺术的学者。同时，他也是用图腾论解释包括岩画在内的史前艺术的第一人。雷纳克对旧石器时代艺术作出解释时，往往将巫术和图腾相提并论。“虽然他最早提出了巫术的解释，但这种巫术的解释几乎总是伴随着图腾的解释。这样，当雷纳克把图腾作为宗教最基本形式来加以接受的同时，在图腾仪式解释的框架内也承认交感巫术的重要作用。”⁽⁸⁾

S.雷纳克著名的12条图腾崇拜规律中，第8条是“许多氏族在他们的旗帜和武器上使用动物图案，人们身上亦绘有或纹着图腾动物”。这一条揭示了绘画与图腾信仰的关系。把动物图案绘在氏族的旗帜上，图腾动物无疑成为氏族的标记，是以某种动物为氏族图腾的象征。把图腾动物的图案绘在武器上，比如箭、矛枪、渔叉等上，这就具有了非常明确的交感巫术的意味。希望狩猎武器因“接触”图腾而产生巫术的力量，使武器拥有图腾的神力和智慧，从而在狩猎中获得成功。把图腾动物绘在或纹在人身上，更是图腾崇拜的实践需要，是图腾动物和人之间存在一种神秘联系的外在表现形式，是人与图腾动物认同情感的表达。借用弗雷泽的观点，这是“一个人与他的图腾相统一”⁽⁹⁾。另外，用图腾动物形象纹身，可以通过这些动物图形来强化自己，使自己在想象中成为不可战胜的英雄。保罗·S.温格特认为，原始人的纹身与虚荣心有关。

那么，到底史前岩画与图腾有什么关系呢？直到目前，在欧洲旧石器时代的洞穴岩画中，具有图腾意趣的岩画并不多见，亦可谓凤毛麟角。而能证实史前人类存在图腾信仰的实物则是在澳洲中部土著居民中发现的所谓“珠灵卡”（图22）。这是一种用木板或石板制成的贮存祖先灵魂的灵牌。在这些珠灵卡上，通常刻有同心圆或螺旋形几何纹样或波浪形线条。一般来说，同心圆表示祖先休息的地方，而波浪形线条表示“搜索”。同样的纹样，在贺兰山贺兰口岩画中亦有发现（参见本书第55题）。

尽管如此，有些学者认为岩画与图腾之间没有必然的联系，用图腾论解释岩画或证实岩画中的某些形象与图腾崇拜有关，尚需作出更大的努力，并需要有一系列事实作出旁证。

四、萨满信仰论

图22　在澳洲中部土著居民中发现的珠灵卡

萨满信仰是全世界最基本、最古老的一种宗教信仰。雅格布·奥佐尔斯（Jacob Ozols）认为，在古老的墓葬中出土的文物以及史前岩画都可以证明：远在奥瑞纳时期，萨满信仰就已经存在。安德烈斯·劳梅尔（AndresLlmmel）在《萨满，艺术的开端》一书中，认为萨满是最早的艺术家，岩画是在萨满教指导下的一种宗教行为，所有的岩画都可以用萨满教加以解释。“整个古代岩画的一系列主题都纯粹是萨满的主题，因此我们必须把艺术的起源和萨满的信仰联系起来。”在他看来，岩画是一种古代狩猎者为被杀害的动物进行超度的手段⁽¹⁰⁾。而W.拉·巴雷（W.La Barre）在《鬼魂的舞蹈：宗教的起源》一书中，认为欧洲旧石器时代的岩画起源于萨满信仰，他在实地考察了三兄弟洞穴中的所谓鹿角巫师之后，认为萨满存在于欧洲旧石器时代的人们之中，当时的巫师喜欢把自己装扮成鸟类动物或用鹿角进行装饰，这和西伯利亚地区巫师的习惯十分相似。鹿角巫师的传统一直延续到现代人种学产生的时代，而模仿鸟类动物的萨满从马德格林时代一直沿袭到现代西伯利亚。三兄弟洞穴中的几个岩画形象是酒神式的猥亵形象，他认为这正是萨满进入恍惚状态的一种真实写照⁽¹¹⁾。

20世纪80年代，南非学者刘易斯—威廉（J.D.Lewis Willams）以及道森（T.Dowsen）根据纳米比亚布须曼人的民族学材料，用萨满教解释岩画，认为世界各地的岩画都以种种形式与巫师的迷狂状态和跳神活动联系起来，是萨满巫师服药后进入迷狂状态时创造的艺术产物⁽¹²⁾。岩画中的许多形象都与萨满巫师有关，或为萨满巫师迷狂状态下的“光幻视”（phosphene）和“内幻视”（entoptic）形象。他说：“这是理解岩画艺术的一把关键钥匙。”⁽¹³⁾如旧石器晚期洞穴岩画中许多经多次加工的动物形象，以及许多“屋状”、“鸟状”、方格形、曲折、点状、菱形纹等都是巫师服药后进入迷狂状态中的“内幻视”影像（图23）。法国三兄弟洞穴岩画中“口鼻喷血的熊”则是典型的萨满巫师跳神时迷狂状态的描绘。喷血是迷狂状态的特征，而熊则是萨满迷狂幻觉中的自身。在南非岩画中，狮子有时被认为是巫师，“巫师由其不幸的遭遇使其幻化成狮子，而狮群的惨斗和嘶咬则象征着巫师那种与社会相悖逆的行为”⁽¹⁴⁾。

图23　巫师服药后进入迷狂状态中的“内幻视”影像

五、性符号论

性符号又称“雌雄二元论”，由法国人类学家、史前考古学家安德烈·勒鲁伊—古朗（Andre Leroi-Gourhan）创立。他的这一理论，在《史前艺术的宝藏》一书中得到了充分的阐述。勒鲁伊—古朗反对用现代原始氏族部落中的原始宗教信仰，如巫术论解释旧石器时代的艺术。他认为旧石器时代晚期的人类与当今仍处在旧石器时代晚期的人类是有区别的。因此要解释旧石器时代的艺术，还须从当时艺术的本身出发。他在对欧洲南部65个史前洞穴进行考察分析后，发现这些洞穴岩画中的动物形象几乎一半以上是马和野牛。这些牛和马可以根据绘刻特征或身边的性象征符号分为雌雄两类：马代表雄性，野牛代表雌性。无论是同类动物或是不同类动物，都根据雌雄两类“成对”（pairing）出现。在不同类的动物群中，如马、山羊、鹿、长毛象代表雄性，而公牛、野牛、母鹿等代表雌性。也就是说，动物本身的雌雄特征只适用于同一种动物，而在有多种动物的群体中，动物的雌雄是按照两类不同种的动物进行划分的。甚至如维尔阿斯（Villars）洞穴岩画中男人和野牛的形象（图24），也被看作是雌性与雄性的并列⁽¹⁵⁾。

图24　维尔阿斯洞穴岩画中的男人和野牛

安德烈·勒鲁伊—古朗关于“马代表雄性，牛代表雌性”的雌雄二元论，在我国古代文献中也有记载。《易传·说卦》第八章：“乾为马，坤为牛。”第十章：“乾，天也，故称乎父；坤，地也，故称乎母。”乾为天为父为马，坤为地为母为牛，故马为雄，牛为雌。又第十一章：“乾为天、为圜、为君、为父、为玉、为金、为寒、为冰、为大赤、为良马、为老马、为瘠马、为驳马、为木果。坤为地、为母、为布、为釜、为吝啬、为均、为子母牛、为大舆、为文、为众、为柄，其于地也为黑。”⁽¹⁶⁾

高亨先生说：“这些象征都不是用矛盾对立的卦形来体现矛盾对立的事物，卦形与事物的结合也没有客观根据，不合逻辑法则，而是出于古人机械的主观安排，这不须细谈。”^③钱钟书先生则说：“按此等拟象，各国或同或异。坤之为母，则西方亦有地媪之目，法国谈艺名家早云，古今语言以地为阴性名词，图像作女人身。乾之为马，西方传说乃大异；或人考论谣谚风俗，断谓自上古已以马与妇女双提合一。安得好事者旁通直贯，据《说卦》而广讨参稽乎？”⁽¹⁷⁾

高亨先生断言“以马为雄，以牛为雌”的雌雄二元论“出于古人机械的主观安排”；钱钟书先生则留有余地，希望“好事者旁通直贯”，“广讨参稽”；而安德烈·勒鲁伊—古朗也没有对此作出解释，只是针对洞穴岩画形象区分为雌、雄两种“组合”这一“事实”，提出：“（一）这种二元论体系的意义究竟何在？（二）在野牛和妇女、公鹿和男子之间究竟有着什么样的联系？”⁽¹⁸⁾第一个问题可能在长时期内得不到回答，第二个问题仅能说明这两种形象似乎构成了一种单独的符号框架⁽¹⁹⁾。谨慎的安德烈·勒鲁伊—古朗把问题留给了后人。

六、季节符号论(www.chuimin.cn)

图25　德国福格海特野牛圆雕上的刻画符号

图26　拉斯柯洞穴中多轮廓线的马的形象

美国当代著名人类学家亚历山大·马沙克（Alexander Marshack）从1964年开始，借助于显微镜、红外线摄像等现代技术，对欧洲旧石器时代的小型雕塑及岩画进行分析研究，创立了季节符号论。他认为人类最早的刻画符号是原始人用以记录季节变换的符号，并依此来确定祭礼日期。

马沙克对长毛象牙雕、骨雕等史前小型雕刻作品进行了“微观”分析研究，结果发现，在一些马、野牛、狮子等动物的圆雕像身上，有很多只能用显微镜才能看到的刻画符号（图25）。这些曾经被认为是随意刻画上的细小线条、楔形纹或者斑痕，实际上是许多表示“被杀”和有着复杂意义的符号。这些符号，主要用来表示举行一些涉及出生、死亡或萨满式的授职等周期性祭礼仪式的日期。

在意大利罗马内林遗址上发现的公元前8500年的一片骨雕马头残片，马沙克将其置于显微镜下分析，这片马头骨雕曾经被刻画过五六次，以致最初的马头形象变得似是而非。这类在动物身上多次改变轮廓线，多次重复刻画嘴、眼、鼻、耳、角、腿的形象，在欧洲史前洞穴岩画的动物形象中屡见不鲜。如在法国利米依尔遗址发现的轮廓线重复叠压的动物形象，在圣·欧拉里·安·埃斯帕尼洞穴中有五六条腿的驯鹿形象，拉斯柯洞穴中多轮廓线的马的形象（图26），等等。马沙克认为，这些动物形象中多次重复叠压或刻画上去的线条，象征性地表示它的“被杀”，是多次被用于某种祭礼仪式的符号，是确定祭礼日期或记录季节变化的一种标志⁽²⁰⁾。

另外，在法国布兰查德（Blanchard）遗址发现的一块制作于公元前2800年的小饰板（图27）中间，用不同工具和不同方式刻出24组69个记符。马沙克对它的分析表明，这是直接对月亮的观察而得来的、按照月亮运转周期而测定的标志。这些符号大概覆盖了个月，符号中的转折出现在新月、上弦、满月、下弦变化之时。

图27　法国布兰查德遗址出土的小饰板

1960年，在法国格罗塔·图·塔（Grotte du Tai）遗址中发现的另一块骨板，制作于公元前9500年，其上刻有9行大致平行的、按一定数量和秩序排列的楔形纹和线形纹（图28）。马沙克认为，这些刻符共标志3年半时间，每一条并行线约占半年时间，记载了月亮的周期性变化，是一块骨板“日历”。马沙克的理论，为我们揭开岩画之谜提供了新的途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