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读《时间概念史导论》：名称构成成分的阐明

a）对这个名称各构成成分源本含义的阐明

“现象学”这个名称有两个组成部分：“现象”（Phänomen）与“-学说”（-logie）。根据例如神学、生物学、心理学、社会学这样的构词，人们得以熟悉上述表达；人们通常用“关于……（的）科学”来翻译它：神学，关于神的科学；生物学，关于生命的科学，也就是关于有机自然的科学；社会学，关于社会共同体（Gemeinschaft）的科学。那么相应地，现象学就是关于现象的科学。“学说”（Logie）即“关于什么的科学”所具有的特性从来都是依照不同的专题性内容而各不相同的，它在逻辑上和形式上是未受规定的。而在我们所讨论的案例中，上述特性则是根据现象所意谓的东西而得到确定的。故此，我们首先要对这个名称的第一个组成部分作出阐明。

α）φαιυομευου（现象）的源本含义

以上两个组成部分都可以回溯到希腊的表述，现象要回溯到φαινομενον，而-学说则要回溯到λογοσ（逻各斯）。φαιυομενον（现象）是φαινεσθαι的动词分词；该词的中世纪含义是：显现；那么φαινομενον（现象）就是那自身显现者。作为中动态的动词φαιυεσναι是源自φαινω而构成的词：将某物带入白昼，让其在自身之内昭然可见，将其置于光亮之中。φαινω有着词根φα-φωσ，即光照，光亮，源于这种光照，某物才能够成为公开者、能够成为在自身之内昭然可见的东西。我们需要把牢的就是这一现象的含义：φαινομενον（现象），即自身显现自身的东西。而φαινομενα就构成了自身显现之物的全体，希腊人也简单地将其等同于тα οντα即存在者。

但存在者还能够以不同的方式在自身之内并出自自身而显现，而这种不同就在于通达存在者的方式上的不同。甚至还存在着这样一种特别的可能性：存在者作为某种它所不是的东西来显现。对于这种存在者，我们就不将其称为现象，称为原本意义上的自身-显现者，而是叫作外观（Schein）。由此，φαινομενον（现象）这个表达就经历了一种意义的变迁：由于这样的变迁，人们就不是说αγαθον（善，善良），而是说φαινομενον αγαθον（善的外观），也就是说到这样一种善（Gut），它只是看起来是好的，但实际上却并非如此，它仅只“显得好像是”好的而已。现在，一切都有赖于这样一件事情了：去看清φαινομενον（现象）的基本含义“敞现者”与第二种含义“外观”之间的关联。因为外观就是第一种含义上的φ（αινομενον（现象）的变易，所以φαινομενον（现象）的含义也就只能恰如外观的含义一样；更清楚地讲：只因φαινεσθαι（使公开，显示）所指的就是显现，它也就能够意味着：只是如像什么而显现，仅仅看起来如像什么。一旦某物依据其意义而在根本上要求显现，它就能够表露成某种东西；一旦公开者要求去成为某种东西，它也就能够成为外观——事实上这就是外观的意义：成为公开者的要求，但它目前恰好还不是这个公开者。由此，我们就指明了作为外观的φαιυομενον（现象），这样一来，现象的含义所意味的就是：自在自足的敞开的存在者本身；与此相对，外观则是一种外露的自身显现。因而，现象所意指的就是存在者的一种自在自足的照面方式（际会方式，Begegnisart），即“自身显现自身”这种照面方式。

我们必得记住φαινομενον（现象）所具有的这一真正的、希腊人所使用的含义，同时还应当看到，这个含义首先与我们的用语“显象”（Erscheinung）以至“单纯显象”（bloss Erscheinung）没有一点关系。在哲学中，也许还没有一个词像它那样招致了如此之多的破坏和混乱。在这里，我们不可能去追溯这一迷误的历史，而只是尝试表明作为外观（Schein）的现象（Phänomen）所具有的原本而源初的含义与显象（Erscheinung）之间的主要界限。

我们在例如疾病症象这样的用语中使用“显象”这个表达。在一个事物中显现出了某些过程和属性，通过这些过程和属性，事物就作为这种或那种东西而表露（sich darstellt）出来。作为事件中的一类，显象本身还需要追溯到其他的事件，由这些事件出发，我们就可以推断出某种另外的、未曾具备显象的东西。显象是这样的一种东西的显象：这种东西并不作为显象被给出，而是基于它物获得指引（Verweist）。显象活动（Erscheinen）具有指引（Verweisung）的特性，而指引又正好是由此得到突出的：那显象所指引的东西，并不自在自足地显现，而只是表露（darstellt），有中介地提示（andeutet），间接地显示（anzeigt）。因此，显象这个名称指的就是一个东西对另一个东西的指引方式，这被指引的东西并不自在自足地显现——更确切地讲，它不但不是自在自足地显现，而且就其意义而言根本就不要求显现自身，而是要求表露自身。就显象、显象活动（Erscheinen）中的指引功能之特征而言，它具有一种指示（Indizierung）的功能，它是对某物的显示（Anzeige）。但通过另一物而对某物加以显示所意味的正好就是：这个“某物”不是自在自足地显示，而是间接地、有中介地、有征象地（symbolich）进行显露（darstellen）。这样，在我们用显象所意指的东西这里，我们就具有了一种完全不同的关联；在现象那里，我们恰好不具有任何指引的关联体，我们具有的毋宁就是现象所固有的自身-显现-自身（Sich-selbst-zeigen）的结构。这么说，我们目前就要达到这一步了：透彻地澄清真正意义上的现象与显象之间的联系，同时也要在显象与外观之间划清界限。

外观是公开者（Offenbaren）、敞开之物（Offenbares）的一种变易，这种外观要求去成为公开者，但它还不是公开者。外观不是一种私密意义上的现象；外观具有自身显现的特性，但那个显现自身者并不如同它之所是的东西那样显现；而另一方面，显象则恰好是对于那种本质上并非公开者的表露。因而外观总是要回溯到敞开之物并在自身中隐含着公开者的观念。但现在同时已清楚的是：一种显象、一种征象（Symptom）只能是对于另外的、不显现自身的某物的指引，而这种指引的条件在于：显象的东西自身显现自身，就是说，那作为征象而给出的东西就是现象。作为某物对某物的指引，显象的可能性在于：那进行指引的某物，是自在自足地显现自身的。换一个角度说，作为一种指引，显象的可能性就奠基于原本的现象之上，亦即奠基于自身-显示之上。作为指引，显象的结构本身就已经是以更为源本的自身-显现，也就是以原本意义上的现象为条件的。只有作为指引性的（verweisend）自身-显现-自身，某物才能够成其为某物。

至此，显象的概念就获得了现象这个名称，或者说，人们把现象规定为某种不显象者之显象——在这里，人们是根据一种本来就要以现象的意义为前提的、不能由自身单方面获得规定的事态来定义现象的。进一步，显象所意味的正就是显象者（Erscheinend），而它与不显象者（Nichterscheinend）处在对立的一极。这样我们就有了两种存在者，因之人们说：显象是一种东西，而处在它背后的是另一种东西——那显象由之而得以是显象的东西。在通常情况下，人们在哲学那里经验不到这处于背后的东西所指的到底是什么；但无论如何，这一点总是包含于显象的概念之中的：现在，显象和从中推论出来的指引关联（Verweisungszusammenhang）在实存状态上、从存在者方面得到了把捉，而显象与物自身之间的关联从而就是一种存在联系（Seinsbeziehung）：一种东西存在于另一种东西的背后。如果人们进而还能够做到这一步：把那处于背后的、不显现的东西（即仅仅在显象中呈报出来的东西）作为原本的存在者在实存状态上标揭出来，那么人们就能够做到把显象者、显象标识为单纯的显象，以致在实存性的指引关联体之内，造成在自身显现者与在自身呈报意义上的单纯显象者之间的存在等级上的区分。这样我们就碰上了两重显象：纯粹作为指引关联的显象——在一开始人们并没有以一种确定的方式从实存状态上去把捉它；而后就是那种可以名之为φαινομενον与νσνμενον之间（即实存意义上的本质与显象之间）的一种实存性指引关联的显象。现在，如果我们相对于在单纯显象意义上的本质来把握这一低等级的存在者即显象，那么这一单纯显象就将被称作外观。但这样一来，混乱就达到了极点。然而，传统的认识论和形而上学却就是在这一混乱中成长起来的。(www.chuimin.cn)

综上所述，我们现在可以清楚的是：存在着关于“现象”的两种基本的意义：第一是公开者、自身-显现-自身者，第二是要求成为公开者，但仅仅以外观这种方式来给出自身。在大多数情况下，人们还根本不知晓现象的源本意义，并放弃了去弄清现象这个词所指为何这一任务。人们简单地用“现象”这个名字去指称我们这里用“显象”所表示并作为显象加以分析的东西。而当人们批评现象学时，他们关于“现象”所采纳的恰好就是那种适合于他们的概念，也就是“显象”概念，并用这个词来批评一种合乎实事的研究。有关“现象学”这个表达的这一组成部分，即有关φαινομενον（现象）的阐明，我们就讨论至此。

β）λογοσ（逻各斯）的源本含义[λογοσ αποφαντικοσ

（陈示性逻各斯）与λογοσ σημαντικοσ（意会性逻各斯）]

ογοσ（逻各斯）这一表达要追溯到λεγειν（言说）。在上面提到的组合词即神学（Theologie）、生物学（Biologie）中，logie所指的就是“关于……之科学”。而在这里，人们就把科学理解为有关一个课题域的命题和陈述的系统。但λογοσ（逻各斯）原本所指的并不是科学，而是指来源于λεγειν的“言说”（Rede），关于某物的言说。不过，在这里我们不可以随心所欲地去规定λογοσ（逻各斯）的意义，而必须遵循希腊人凭借λεγειν所理解到的东西去规定λογοσ（逻各斯）的意义。

那么，希腊人如何理解λεγειν即言说的意义呢？εγειν所指的并不简单地就是形成并说出语词，毋宁说λεγειν的含义就是δηλσυν：使（某物）敞开，也就是使那在言说中被道说的“言之所涉”以及对其加以道说的方式上的“如何”公开出来。亚里士多德更明确地把λογοσ（逻各斯）的意义规定为αποφαινεσθαι：让某物自在自足地为人所见，确切地说就是απο（从出于）——让某物出自其本身而为人所见。只要言说是真切的，在言说中被道说的东西就会——απο（从出于）——从言说所关涉的东西那里汲取出来，以致言说性的传述（Mitteilung）所具有的内容、言说所道出的东西就使得言说所关涉的东西成为敞开的，并使之对于他人成为可会通的（zugänglich）。这就是λογοσ（逻各斯）的严格的、功能上的意义，就如同亚里士多德曾对它加以廓清的那样。

在其具体的实现中，言说具有说话，也就是以语词的方式付诸音声的特性。从这一点着眼，λογοσ（逻各斯）就是φωνη——声音。但这一特性并不构成λογοσ（逻各斯）的本质（Wesen），相反，φωνη（声音）的特性倒是源出于λογοσ（逻各斯）的原本意义即αποφαινεσθαι（让……为人所见），源出于言说原本所是的东西——开示者（aufzeigende）、让（某物）为人所见者（sehenlassende）——而得到规定的。如同亚里士多德所强调的那样，λογοσ（逻各斯）是一种φωνη ηετα φαντασια（后于视像的声音），因而在付诸音声之际，就已经经历过一种“使之可见”（Sichtbarmachen）、“使之能为人所觉知”（Vernehmembarmachen），已经存在着某种φαινεθαι（可显现）、φαντασια（可成像）的东西，人们能够看见的东西。在付诸音声之际，本质性的东西是φαντασια（视像）、αποφαιυεσθαι（让……为人所见），那在言说中被道说的东西和作为被说出的东西（Gesprochen）而得到意指（gemeint）和意谓（bedeutet）的东西。由此，完全一般地说，λογοσ（逻各斯）就是一种φωνη σημαντικη（形诸音声者），在意谓（Bedeuten）的意义上显示某物者，给出某种可理解的东西者。Eστι δελογοσ απασ μεν σημαντικσ，…αποφαντικοσ δε oν πασ（每一句话皆具有含义，但并非每一句话都是一种理论命题）。^[16]

现在，亚里士多德就在完全一般的λογοσ（逻各斯）[就是作为σημαντικοσ（意会）的λογοσ（逻各斯），表示一般的言说的λογοσ（逻各斯）]与作为αποφαντικοσ（陈示）的λογοσ（逻各斯）之间作出了区分。Aποφαινεσθαι，让被道出者自在自足地为人所见，是言说的一种特定的含义。并非一切命题都是某种理论命题，都是关于某物的陈述。一声呼喊、一个请求、一种希望以及一阵祈祷就不是对某物作出传述的λογοσ αποφαντικοσ（陈示性言说）。尽管如此，但这些却都是一种σημαντικοσ（意会），都意谓着某种东西，但这里的意谓并不具有对某物的理论性把捉之意义。而在所有的像神学、生物学等等之类的组合词中，λογοσ（逻各斯）都必须在λογοσσηημαντικοσ（意会性言说）的这一特定的含义即λογοσαποφαντικοσ（陈示性言说）的含义上得到理解，换言之，这里的λογοσ（逻各斯）就是作为θεωρειν（理论）的λογοσ（逻各斯），是在把捉着实事且仅仅把捉着实事的传述这一意义上的言说。据此，在组合词“现象-学”（Phänomeno-logie）中，λογοσ（逻各斯）也要在λογο σαπο：φ（αντικοσ（陈示性言说）之意义上得到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