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法战争：黄、赵二帅带领脱兔

天亮以后，得知法兵大队扑向扶朗，黄桂兰马上便派出快马赶往城外韦和礼大营，札饬副将韦和礼督带麾下三营，火速赶往扶朗援救，务期夺回头道防线。

赵沃得知扶朗危急，也慌忙丢开饭碗来见黄桂兰，急道：“翟世祥、李极光二人丢掉头道防线，如何不就近同陈得贵坚守二道？他二人回到北宁也就罢了，如何还把兵勇撤了回来？”

黄桂兰道：“翟世祥、李极光与法鬼厮杀了好大一阵，二人都已身负重伤。二人将兵丁带回北宁，是怕北宁有失。扶朗那里，本军已调派韦和礼统带三营赶过去了，想来应无大碍。”

赵沃沉思了一下道：“韦和礼的三营没有经过大战，恐怕不济事。应该让唐维卿速札刘渊亭，分兵去援方为万全。”

黄桂兰气哼哼地说道：“这个札委还是观察来下吧。本军懒得同唐维卿讲话。”

赵沃点头道：“军门是广西提督，是抚台专委在北宁主持大局的。这个札委您老不下，别人怎好插手？传出去，军门的面上须不好看。”

黄桂兰无奈地说道：“这样也好，我二人共同用印。”

米乐率军刚赶到扶朗的第二道防线，便遇到拼死的抵抗。米乐组织了三次冲锋，都被守军顶了回来。依米乐的原意，攻打北宁外线工事时不使用大炮，他想把炮弹都留到攻打北宁城时使用，但陈得贵却偏偏在这里同他较上了劲。

扶朗的第二道防线人数虽不甚众，兵勇作战却极其勇敢，给法军的先头部队造成了很大的伤亡。法军在这里每前进一步，都有一名兵丁倒下。米乐无奈之下，只好把两个火炮大队俱调到前线，再次用大炮开路。

隆隆的炮声开始在扶朗的上空此起彼伏，陈得贵好不容易修筑起来的工事，转瞬便被摧毁。阵地上硝烟弥漫，一片狼藉。清军阵地上中弹伤亡的将士开始增多。

眼见法军疯了似的猛打大炮，把守扶朗二道防线右路的叶逢春见势不妙，慌忙暗传密令，着令全营官兵趁着硝烟弥漫全速后撤。

眨眼之间，偌大的扶朗二道防线，只剩了陈得贵一营人马在守卫。万般无奈之下，陈得贵也只得传令全营飞速撤出扶朗，怕撤得晚了被法军尽数吃掉。

此役，叶逢春营小有损伤，陈得贵营伤亡过半，损失最为惨重。

韦和礼督率麾下三营行至半路便和叶逢春撞在了一起。不一刻，陈得贵大营也撤了下来。三人会在一处，飞速回返北宁。

到了北宁，先把营盘扎到城外，陈得贵便同着韦和礼、叶逢春二人进城来见黄桂兰、赵沃二统领，面禀扶朗失守的详细经过。

见扶朗彻底失守，黄桂兰与赵沃面面相觑，半天作声不得，却各怀鬼胎，在心里盘算着如何开脱自己的责任。

黄桂兰先着令陈得贵、韦和礼、叶逢春三将，把各营带进城内防守，又飞札远驻六头江的党敏宣，令其接札速率麾下大小八营，连夜赶回城内驻防。

得知扶朗失守，唐景崧慌忙把陈得贵传进营内，详询法军用兵的实在情形。陈得贵于是便把扶朗的第一道防线丢失，米乐攻打第二道防线时叶逢春如何独自撤军的详细情况，一五一十向唐景崧讲述了一遍。

唐景崧扼腕长叹，良久无语。陈得贵刚刚离去，黄桂兰便打发亲兵来请唐景崧、刘永福二人到提督行辕商议军事。

唐景崧不敢怠慢，急忙叫上刘永福，来见黄桂兰。

唐、刘到时，不仅黄桂兰、赵沃在座，还有陈朝纲、周炳林、韦和礼，以及党英华、覃志成、陈世华等大小营官在场。不一刻，陈得贵、翟世祥、李定胜、李极光、李逢正、尚国瑞、蒋大彰、叶逢春等营官也走进来，整整坐了一屋子。

黄桂兰面色沉重地开口说道：“扶朗失守，大出本军与赵观察意料之外。由此可见，法酋米乐，是决计要与我大清为敌的。本军已着人详查扶朗战事失利的确切原因，查明后，当据实向抚台禀报。各位知道，各营随本军入越以来，无论大小事故，能遮掩的，本军尽量遮掩。但此次扶朗一战，关碍却非同一般。就算本军有心遮掩，恐怕已另有人给上头打了密函。”话毕，黄桂兰故意用眼睛瞟了瞟皱眉思索的唐景崧，喝了口茶水，又接着说：“扶朗的事先不去说他，抚台那里自有公断。如今，扶朗易手，涌球成了重中之重。米乐要攻我北宁，最绕不过的便是涌球。本军适才与赵观察计议良久，认为涌球干系实在太重。它既是六头江口的屏障，又是拉贝水坝的屏蔽。本军曾亲率各营在水坝的左岸，筑有一个瞭望垒，右岸亦修有十几条重重叠叠的地堡。既能临时藏兵，又能埋锅造饭，真真叫好！而紧靠水坝的村庄，本军又预先修了七个四方堡垒。最让法鬼想不到的是，我们又在榄山顶上，筑有四座堡垒。每座垒里，都能放置上百杆抬枪。这四座堡垒可不得了，他能直接卡住海阳通向北宁的道路。几百杆抬枪轰放过来，就算飞鸟也休想过去！那是丝毫也不会差的。”

唐景崧见黄桂兰越说越得意，无奈地皱了皱眉头。

刘永福小声地对唐景崧说道：“黄军门说了这么多，其实是说给大人和下职听的。”唐景崧默默点了点头。

黄桂兰这时对赵沃说道：“赵观察，现在该您老说话了。”

赵沃清了清嗓子，又用眼在每个人的脸上扫了扫，这才说道：“涌球现在防守甚是薄弱，若想将法鬼挡在北宁城门外，非有重兵守护涌球不可。军门与本道计议良久，决定从黑旗军调拨千人赶往涌球，另调周炳林一营共同布防。到涌球如何布置，渊亭军门可与周大人商量办理。刘军门，你有何话说？”

刘永福忙起身道：“禀观察大人，下职来前，曾听了听陈协台向唐大人讲述与法鬼交手时的情形。下职以为，法鬼此次来犯，人数甚众，枪炮更烈于以往。尤其是法鬼的大炮，最难抵挡。不知观察大人和军门大人，可否酌拨几尊大炮给本团使用？法鬼用炮轰我，我亦须用炮还击。阵前交手，除此之外，实无其他办法。请二位大人明察。”

赵沃用眼偷偷觑了觑黄桂兰，不由伸手摸着胡子说道：“李爵相虽然从外洋购进了些大炮，但经过操作并不合用；小炮各营倒都配备了一些，却又不能拨给贵团使用。贵团为越南效力多年，刘军门又与北圻统督黄佐炎交好。本道以为，军门可否给黄佐炎发封私函过去，向他借调几尊大炮如何？想来他们不会拒绝。”

刘永福说道：“观察容禀，下职在保胜多年，对越国军营的底细最了解。越国朝廷从来未给军营购过大炮，就是快枪，所购也极有限。小钢炮倒是有一些，但威力甚微，城墙都打不透，更莫论其他。”

赵沃未及讲话，周炳林忽然起身说道：“赵大帅、黄大帅，卑职想讲几句话。二位大帅遣卑职前往助守涌球，卑职自当遵命，但二位大人让黑旗军拨营前去，卑职却万般不解。卑职想请教二位大人一句：是本营配合黑旗军，还是黑旗军配合本营？若是后者还则罢了，若是前者，不要说卑职不能从命，就是营里的弟兄，也会心有不甘。本营毕竟是朝廷经制之师，岂能听命于来路不明之人？”

黄桂兰与赵沃二人听了周炳林的一番话后双双一愣，看刘永福时，已然气得脸色铁青，浑身颤抖。

唐景崧用手一指周炳林道：“周炳林，大战在即，你不得在此胡言乱语！刘军门是朝廷明旨赏加的一品武职提督顶戴，黑旗军也是列入我大清营制的经制之师。这些，你难道不知道吗？”

周炳林冷笑着说道：“卑职知道您老是四品候补京官，也知道您老在京里做过主政，但您老却偏偏管卑职不着。卑职上头虽只是个小小的副将顶子，但却是广西提督辖下的实缺武官！卑职从军以来，一直耿耿忠心，跟着黄大帅镇守边关，从无二念。哪像有些人，昨日是越南的副提督，今儿又掉转身子，做起大清的提督。说到底一句话，卑职就是不能与首鼠两端的人为伍！唐大人，卑职对朝廷忠心还有错吗！”

黄桂兰这时摆摆手说道：“好了，好了，你们都不要说了。我们干脆在涌球与法酋米乐决一死战吧。赵观察呀，你看这样好不好，我们可以兵分四路据守涌球：唐大人和刘军门算一路，居中路之左；党英华、韦和礼、覃东义、覃志成、陈世华等五营算一路，居中路之右；陈朝纲、周炳林二将，携同陈得贵、翟世祥、李定胜、叶逢春、李逢正、尚国瑞等九营算一路，专事涌球水陆之战；我二人各率亲兵营居中路督战，挡法兵最重之处，若和米乐碰在一处，我二人就合力杀死他。赵帅，你意如何？”

赵沃略一沉吟答道：“军门果然是兵事大家。此番四路扼守涌球，定然让那米乐意想不到。何时造饭，何时拔营，军门还须讲到明处。”

黄桂兰皱着眉头说道：“扶朗已然失守，说不定法兵正向涌球疯赶，我四路大军都须抢在他的前面。事不宜迟，就今夜鸡鸣饱饭，天明出队。有延误者，定当严参不贷！”

唐景崧说道：“黄军门，您老说鸡鸣饱饭是何时辰？若当地的公鸡突然患了瘟病，都哑了嗓子，又当如何？”

赵沃笑着说道：“唐大人在讲笑话了。公鸡生来就是打鸣的，嗓子岂能说哑便哑？黄军门，本道所言不错吧？”

黄桂兰抚须沉吟道：“细细想来，唐大人的话也有些道理。就算公鸡没有哑了嗓子，但它若突然偷起懒来怎么办？可不就坑了我们吗？莫不如这样，我们四更造饭，天明出队，各营以号炮为令，不准落后。”

赵沃补充道：“人要吃好，马要喂饱，抬枪更要备足弹药。”

清军重兵把守涌球，倒当真让走陆路的法军第一旅波里大吃一惊。(www.chuimin.cn)

按着原定的进攻路线，法军第一旅与第二旅要在涌球会合。

当波里也率军从陆路赶到涌球时，尼格里统率着第二旅也已乘舰赶到这里。波里也走的是陆路，是涌球的正面，尼格里走的是水路，是侧面。

当波里也从前方向涌球的正面守军黄桂兰、赵沃的亲兵大营、刘永福的十二营黑旗军、党英华、韦和礼的五营发起攻击时，尼格里也从侧面对涌球陈朝纲、周炳林统带的九营，开始了狂轰乱炸。

赵沃听到涌球侧面也响起了炮声，初始以为是党敏宣督率援兵赶来助战，后经核实，方知是又一路法军从水路杀将过来，腿就有些软了。

战斗初始，法军第一旅刚从大路露面，黄桂兰就传令各营用抬枪对着法兵猛射，竟然逼得法军连连后撤。黄桂兰以为得计，愈发的大呼小叫。后来波里也命令火炮大队架起炮来，一阵猛烈的轰击，涌球正面的工事开始纷纷塌倒，抬枪也就不起作用。黄桂兰开始一连声地大叫：“法人大炮果然了得！法人大炮当真了得！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赵沃在两名亲兵的搀扶下，冒着硝烟，趔趔趄趄地好不容易来到黄桂兰的身前，说道：“军门莫慌，本道已探访明白。法人大炮尽管威力无比，但也有破他之法。”

黄桂兰正不得主意，一听这话忙道：“赵帅快快讲来。”

赵沃认真地说道：“要破大炮，非黑狗血不可。只要把黑狗血对着发炮的方向泼过去，法人的大炮立时便哑，那时再用抬枪射杀，法鬼定败无疑！”

黄桂兰一听这话，扑通一声便坐倒在地，仰天叹道：“这可不是难为人嘛！如此万分危急时刻，你让本军到哪里去寻黑狗！”

稍顿了顿，黄桂兰又让亲兵把刘永福传至身边，问道：“渊亭，你以往同法鬼交手，法鬼也用大炮吗？”

刘永福擦了把汗水答：“法鬼靠的就是船坚炮烈，否则，岂能如此凶悍！”

黄桂兰忙问：“你是如何应战的？”

刘永福答：“依下职经验，法人大炮并不能轰射太久。法人用炮时，我只伏住不动，有炮则用炮还他几炮，无炮便等他炮停用火枪打他。除此之外，别无良策。”

赵沃问一句：“渊亭，若法鬼的大炮一直打下去，又当如何应付？”

刘永福道：“炮弹用尽，大炮自然停止，焉能长久不断？”

刘永福话音刚落，法军大炮果然停止了下来。

黄桂兰一见，一个高儿蹦将起来，大叫道：“果然让渊亭说中了！快快传本军的号令，放抬枪射杀法鬼！”

令下如山倒，清军阵地很快便响起密集的枪声。刘永福见黄桂兰与赵沃不再理睬自己，便飞身上马，回到黑旗军防地督战。

唐景崧此次没有到涌球参战。他受命率麾下三营，向涌球运送给养，同时监督越南派在北宁城的守将总督张登憻。张登统率越兵二千人，会同清军防守北宁城。就当时而言，清军既要抵挡法军的进攻，又要防范越军暗通敌军在背后捣乱，总有后顾之忧。

法军与清军对射了一个时辰，双方互有伤亡，但因法军武器优于清军，伤亡相对小些。

尼格里眼见双方成僵持状态，就离船登到高处用千里镜寻找突破口。望了许久，尼格里突然发现水坝背后耸立着一座高大的教堂，里面并没有射出枪弹来，也就是说，清军忽略了这个制高点。

尼格里进一步猜想，如果能将教堂占领，清军定然腹背受敌。那样一来，就等于打开了一个涌球的缺口。一旦打开这个缺口，就算清军再顽强，涌球也难长久守住。拿下涌球，其实就等于攻占了北宁；攻占了北宁，太原和兴化的占领期也就不远了。这就等于说，只要攻占了涌球，法军就等于占据了红河三角洲。

尼格里不敢再想下去了，因为他已经热血沸腾，心中的喜悦无以言表。如果他再想下去，他胸膛里的那颗激动无比的心，肯定要从口里蹦将出来！

尼格里把科特上尉传至近前，用手指着远处的教堂吩咐道：“上尉，中国兵法有云：居高临下，势如破竹。你看到那座教堂了吗？我观察了许久，发现中国人并没有利用他。你带着你的勇士，要避开他们的射击，从后面绕过去，设法将教堂占领。这样一来，你就将由现在的科特上尉变成科特少校。”

科特手搭凉棚望着耸立的教堂，口里嘟囔道：“中国人真的很蠢，教堂那里果然很安静。但如果我们的意图被他们发现后，情况可能会很糟。”

尼格里命令道：“你马上行动。我派人向波里也将军通报情况，请他在正面加大攻击力度，把中国人的目光牢牢地吸住。我等着你的捷报。”

很快，波里也的第一旅加大了对清军正面的攻击力度，不仅增多了快枪的射击，还使用了各种小型火炮。

刘永福指挥人马奋力还击，但始终压不住法军的火力。

黄桂兰见正面的压力太大，只好从侧面飞调李逢正、尚国瑞二营支援正面守势。如此一来，涌球侧面的守护愈加薄弱。

科特抓住良机，率领先锋连，携带各种武器，连滚带爬地摸到教堂。在科特以为，到了教堂之后，肯定要有一番激烈的争夺战——哪知到了近前才发现，清军在这里，竟无一兵一卒把守。法军轻易便占领了整个教堂。

不久，清军的背后响起密集的枪声。枪声来自于教堂。

赵沃一见形势不好，口里大叫一声：“涌球是守不住了！”话毕，他也顾不得去见黄桂兰，骑上马背便加鞭飞奔。亲兵一见，马上停止抗敌，都掉转马头，尾随着赵沃跑起来，搅得阵地一片狼烟。

黄桂兰不明就里，以为法军攻破了防线杀将进来，急忙传令全军向北宁城撤退。此令一下，只一刻钟光景，清军便从涌球各防区潮水般撤将下来。

黄桂兰临走还不忘借刀杀人，竟没有把撤退令传给黑旗军。转眼之间，涌球战场只有黑旗军十一营将士同法军做着拼死抵抗。

黑旗军与法军绞杀在一起，直杀得天昏地暗、尸横遍野、河水变红。

波里也一见伤亡越来越大，急调两大队火炮合力轰击黑旗军。

这时，有人飞跑到刘永福面前禀道：“禀渠帅，黄军门与赵观察的人马已经全部撤走了！法鬼只用一路和我们厮咬，另一路已向北宁城杀过去了！”

“什么？”刘永福一听这话，脑海登时空白一片，良久才从口里迸出一句：“黄桂兰、赵沃这两个王八蛋！他们怎么能这样！传令给黄统领、吴统领、连统领，全军从速撤往兴化老营。兴化乃我黑旗军屯粮之地，万不能丢给法人！”

就在伤亡惨重的黑旗军退出涌球，全军向兴化转移的时候，北宁城已经失陷于法军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