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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法战争:主事大人的苦口良言

【摘要】:清醒过来后,阮福时召集王公大臣们进殿,仍决定采用摸纸条的方法推举出两名代表,出面去同卢眉议和。二人于当日即飞速赶往交趾支那总督府见卢眉。但卢眉却以卸任为由拒绝接见他们。二人又急惶惶地连夜返回顺化,飞赴皇宫面圣。二人吓得慌忙传御医进宫抢救。圣旨当日派人飞速送往北圻统督黄佐炎大营。但对越南朝廷大为不满的黄桂兰,并没有给刘永福只字回复。

光绪九年二月初(公元1883年3月初),沉睡了一夜的河内城,刚刚苏醒过来。城门被打开了,城内的防军,正在三五成群地伸着懒腰,打着呵欠,从各自的营防走出来。有的手摸裤带往茅厕走,有的手拎酒桶往杂货铺走。

就在这个平和、懒散的早晨,趾高气昂的李维业同堵布益,带着全副武装的四百名陆战队员,拖着三门大火炮,大摇大摆地开进城里,把城门关闭。在城头架上一门火炮后,李维业带人把巡抚衙门和总督衙门包围,将巡抚以下各官全部关进大牢,单留下总督一人,以供驱使。为安排多余的官员,河内此时已在巡抚的基础之上,又加设总督一职。

河内此时的总督黎佳,乃黎竣之胞弟。黎佳同其兄一样,都是没能力的人,练兵安民都不在行。李维业把河内交还,黎佳正在户部做侍郎,是抓纸条抓到河内出任的总督。他到任之后,把城防的事交给河内巡抚,把安民的事全部推给布政使,他则全身心地干起卖官鬻爵的勾当。从道员以下,直至未入流,他都按着缺分的好坏标出价码,然后打发一班家人四处散布,每天都忙到很晚,极为辛苦。

李维业率法军将总督衙门包围时,黎佳正在鼾睡。李维业带着翻译及卫兵砸开木门闯到他床头时,他还以为李维业这么早来见他,是要在河内买个官做,所以就想也没想,睁开眼睛第一句话就是:“本总督没有猜错的话,李大人是想弄个道台干干了。本总督一定给打个折扣,包大人不吃亏。”

李维业未等他把话讲完,便伸手抓住他的头发,用力向床下一拉,又用脚踩住他肥大的肚皮,命令道:“你马上下令,城内防军全部放下武器,统统滚出城去,一个不准留!”

李维业话毕,命令卫兵:“把他带到大堂去写告示。”

李维业大步走出卧房。

此时的李维业,仿佛成了河内省的太上皇。他限令城内的防军在规定的时间内悉数退出城去,但有违抗者,一律打死;他命令关在大牢里的官员们,每日只准吃一顿饭,有敢提出异议者,吊起来鞭挞;他派出十名陆战队员押着黎佳,逐户搜寻年轻女人,用来慰问他和他的队员们。

他住在总督衙门里,花天酒地,日日笙歌,夜夜在女人的肚皮上吟诗,快活得不行。

消息传到顺化,阮福时登时被吓得半死,大小臣子更是一片混乱。清醒过来后,阮福时召集王公大臣们进殿,仍决定采用摸纸条的方法推举出两名代表,出面去同卢眉议和。

纸条摸完,皇侄瑞国公阮应祯和皇弟朗国公阮洪佚,成了与卢眉谈判的代表。

二人于当日即飞速赶往交趾支那总督府见卢眉。

但卢眉却以卸任为由拒绝接见他们。

二人又急惶惶地连夜返回顺化,飞赴皇宫面圣。

阮福时未及二人把话讲完便大叫一声,跟着两眼一翻,昏厥过去。

二人吓得慌忙传御医进宫抢救。

十几名御医忙乱了一个时辰,阮福时才苏醒过来,却又泪流不止,大放悲声,仿佛国家遭了大丧。

阮应祯见皇上神智不清,不由连连问道:“到底应该怎么办?到底应该怎么办?”

阮福时只管沉浸到自己的悲痛之中,不发一言。

这时,从外面递进来一篇告急文书

阮洪佚接过只看一眼,便脸色大变,浑身颤抖,也跟着大哭起来。

阮应祯狐疑地抓过文书一看,却原来是李维业分兵将南定占领了,目前正厉兵秣马,准备攻取下一个目标。

阮应祯见事急,也顾不得许多,便大声说道:“皇上,等李酋把北圻全部占领,我南圻也完了!快派人去北宁向大清国军兵求救吧,他是我们的上国,让他们去和富浪沙拼杀吧!”

一听说南圻也要完蛋,阮福时和阮洪佚马上止住悲声。

阮福时与阮洪佚互相看看,几乎异口同声说道:“对,向大清国求救!”顿了顿,阮福时又很不自信地问了一句:“大清国不肯出兵怎么办?”

阮应祯苦着脸答:“给黄佐炎下旨,让他督饬刘永福,去和富浪沙拼命!”

阮洪佚说:“不管大清国怎么想,我们不能便宜他们。我们对他们俯首称臣,他们就该保护我们!他们义不容辞!”此时的阮洪佚,已和市井无赖无二。

于是阮福时紧急传人进来拟旨。圣旨当日派人飞速送往北圻统督黄佐炎大营。

黄佐炎接旨不敢怠慢,马上便派人去与刘永福、黄桂兰联络,恳请出兵帮助收复河内,赶走李维业,并说这是朝廷的旨意。

刘永福接到越南朝廷由黄佐炎转达的出战圣谕后,他既未赴兴化去见黄佐炎,也未给顺化回奏,而是着文案给驻在北宁的广西提督黄桂兰写了一封快函。函曰:

“接奉越南统督黄、兴化巡抚阮飞咨,密饬职员率勇前赴省垣商筹军务。以法人占踞河城,乘此沙高水浅之时,彼轮船无甚生动,意在直捣,克复河城。惟越南微弱,而职员所部勇丁亦属鲜少,深可虑焉。矧数年承剿各处,未蒙统督黄奏保奖励一员,兹察之各勇,心稍倦然,诚恐难以劲敌。故修寸禀,叩乞钓示,以鼓勇丁踊跃之情。职员自去岁三月初抵山西,法匪势甚顽恶,只得饬提敝前、左、右三营齐集,方期进剿。而统督北边军务黄突迎旨谕,不许进剿,遂为阻。请战不决,请退不如,准严防御。嗣后未久,则有正钦差陈廷肃、副钦差阮有度由富春直抵山西,竟言以和为贵。复据彼族称云,欲坚和好,必须移团撤防,然后议和等因。统督黄以为实,即札派前营黄守忠如故堵守河阳,兼饬销勇数百名;左营吴凤典移扎不拔县,右营杨著恩调守太原,职员许旋保胜,毋得迟延等因,不已则从所调。讵意和剿两空,愈久愈淡,各营勇丁停居日久,未免疏心,且防饷甚薄,难度蟾园。职员囊皆空虚,愿分余润。无如所愿者情甚苦楚,私自逃避,未免有情。职员自揣越王既无厚饷,扪无言词,惟屡次进剿,悉臻荡平,亦无获邀上赏,万缕辛苦,付之东流,此皆难以为情。当兹军事紧急,营勇鲜乏,实难制胜,无以为之,仰盼天恩,惟抚膺长叹而已。”

很显然,刘永福不惜浪费笔墨,向黄桂兰大诉苦衷,不过是想探询一下大清国对他的态度。但对越南朝廷大为不满的黄桂兰,并没有给刘永福只字回复。

黄桂兰打发走越南的使臣后,冷笑着对身边人说道:“大清国不是谁手里的木偶,想怎么玩,就怎么玩!他想同人打时就拉上我们,他同人议和又同谁商量过呢?他休想指望本提督出一兵一卒!我只隔岸观火。”

刘永福见黄桂兰只字未复,心下不由一阵慌乱,当夜便派出黄守忠带了一百余名军兵,乔装成当地流民,赶往十州一带去勘察地形,为黑旗军寻找退路。(www.chuimin.cn)

就在这时,唐景崧急如星火地赶到保胜,求见刘永福。

刘永福见唐景崧拜客帖子上写的是:恩赏六品顶戴补吏部主事唐。下面还有两个小字,细看却是“钦差”二字。

刘永福先是一愣,很快便满心欢喜起来。他一面派出快马追回黄守忠,一边命人翻出簇新的中国百姓常服换上,又让人快速把办事房里外清扫一遍,便飞步迎出辕门来接唐景崧。

一见风尘仆仆的唐景崧,刘永福抢先一步施行大礼,口称:“不才刘永福叩见吏部唐大人!”

唐景崧一愣,慌忙弯腰扶起刘永福,口中说道:“渊亭老弟乃越南倚重的统兵大员,见面行此大礼,本官实不敢当。老弟快快请起。”

刘永福起身,紧紧抓住唐景崧的手,像抓住了一位久未谋面的亲人,把唐景崧热情地请进办事房。

献茶毕,唐景崧开言说道:“渊亭,你我虽首次见面,但我二人神交久矣!本官一入越境,便风闻李维业又将河内占领,且攻取了南定,显然是要占领整个北圻。怎么,越南朝廷尚未知会与你?”

刘永福顺手从桌上拿起黄佐炎的饬文,犹豫了一下,递给唐景崧,说:“黄统督已转达圣谕,让我到兴化去筹商复城大计。”

唐景崧接文在手反问一句:“既然圣谕已到,老弟如何还在此逗留?”

刘永福皱眉说道:“大人有所不知,上次李酋攻取河内,也是黄统督转达圣上旨意,命我督师到山西与他一同收复河内。哪知卑职刚刚赶到山西,营盘尚未扎下,朝廷又有旨下来,言称以和为贵,命我就此移师到北顺州屯扎,把保胜及红江航道悉数让于法匪。卑职怕此次也是朝廷耍的一个诡计,故未敢轻动。”

唐景崧又问:“老弟,越南朝廷到底待你如何?你能否直言相告?”

刘永福长叹一口气道:“越王待我甚厚,但群臣皆忌我耳。尤其是卑职替他们斩了安邺后,大小臣工无不盼我迁离保胜。就是手握重兵的黄佐炎,也劝卑职早日移师,说我给越南闯了大祸,连累了他们,法人早晚要报复我。”

唐景崧打断刘永福的话,问:“渊亭,保胜紧界云南,云南如何视足下?”

刘永福从竹箱里摸出一封书信递给唐景崧道:“云南武员怎么样看卑职尚不得知,但唐莪生方伯早前曾给卑职递过一信,称:‘汝其固守保胜,无妄动,敌至再战,不胜则卷旗入滇,吾能庇之’,卑职曾将唐方伯这话说给黄军门听,但黄军门未置可否。卑职不知道唐方伯这话,到底靠不靠得住。大人,卑职就想探个实底,若黑旗军卷旗入滇,朝廷能准许吗?大人,您老从京师而来,能否也对卑职说句实话呢?”

刘永福口中的唐方伯,便是现任的云南布政使唐炯。唐炯字莪生,贵州遵义人,一榜出身。唐炯于咸丰四年(公元1854年)在家乡举办团练,后捐知县指分四川。咸丰六年(公元1856年)署南溪知县,与李短鞑、蓝达顺起义军作战,名声渐显。同治元年(公元1862年)统安定营,助攻太平军石达开部。同治六年(公元1867年),率川军入黔,进攻苗民军和号军,因功擢升道员,旋遭四川总督吴棠参劾,返回四川。光绪八年(公元1882年)初,法越事急,经云贵总督岑毓英力保,赏二品顶戴出任云南布政使。唐炯到任伊始便认为若固滇黔门户,非支持刘永福抗法不能成事。但经过与岑毓英见过几面后,他便渐渐改变了态度。岑毓英始终认为,靠刘永福的黑旗军,根本不可能挡住法军。

唐景崧把黄佐炎的饬文和唐炯的私函反手放到桌上,深思了一下说道:“渊亭老弟,我们先不谈越南朝廷怎么样,也不要考虑唐方伯怎么说,本官只想问你一句话:大丈夫立于天地间,怎样做才能扬名四海?”

刘永福一愣,又狐疑地看了唐景崧一眼,答:“大人容禀,卑职虽出身行武,但对古今圣贤的行迹还是听说一些的。卑职以为,凡古今圣贤,无不是建有非常功绩而被后人传颂。就是近世的曾文正、当今的李爵相、左爵相,甚或总督两广的曾爵帅,不立有盖世奇功,也不可能名扬四海,连许多夷人都钦佩得不行。大人,卑职说得可对?”

唐景崧莞尔一笑,点头说道:“真是闻名不如见面。本官早在翰林院时,就听滇、粤进京官员纷纷传闻,说越南有一个刘渊亭,能文能武,为人最是豪气,乃越南方今第一大丈夫也。今日有幸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老弟,你所言不错,无论古今,要想千古留名,建立伟业是第一要义。今者,法兰西欺我中国,剪我藩服,神人共愤。中国不肯因一隅而牵动天下。足下,越南统兵大员也,诚能提全师击河内。战胜者,声名鹊起,粮饷军装必有助者,勋名立矣;不胜,而忠义人犹荣之,四海九州知有刘永福,谁肯不容?立名保身,无逾于此。夫以今日揆敌势而建义旗,天下之机,似不至败。”

刘永福低头思了思,问:“大人,卑职只想问一句:滇省唐方伯之言,是他自己的主意,还是朝廷之意?卑职怎样才能相信呢?”

唐景崧笑道:“老弟听我一言,夫功名者,有功而后有名。足下坐视国难,则无功无名,孰重黑旗刘永福者?足下不斩安邺,唐方伯肯致信于汝乎?足下虽服官于越,但据保胜,不肯向法人低头,实是为保全中国西南门户也。若足下弃保胜而退于滇、粤,莫说唐方伯不能庇之,即两广曾爵帅,恐亦不能见容耳。足下以为,本官以上所言,是否在理?”

刘永福蹙眉道:“黑旗军斩安邺,所以法人必欲拔除黑旗军;越南为讨好法兰西,执意要将我军迁离航道,我不让步,又得罪越南矣。大人来前,卑职曾派黄荩臣暗赴十州一带侦察地形,就是想为黑旗军三千余弟兄,谋一条生路。越南首鼠两端,早晚要与法人联合发难于我呀。大人,设若您老是卑职,又当如何?”

见刘永福说这话时痛苦万分,唐景崧不得不说道:“朝廷知越南不可恃,故密遣本官赴此探访实际情形。老弟,你毋疑,本官既来此,必助你功成,也一定能为麾下将士寻到好去处。你试想,如今法人占领河内、南定,其势必吞北圻全部,你就算不战,法人岂能饶你?退守十州,越南又能答应?听本官一言,立即整旗拔营,赶往兴化和黄佐炎商讨征战大计,越南必有饷粮相助。先发制人,打法人一个措手不及,定能一战功成!坐失战机,则遗恨千古矣!若足下决心已下,本官明日就给朝廷拜折说明情况,你也可以上一条陈,向朝廷表明心迹,本官一同发走。老弟,你此次出战,实是保残越而固华边,存越南而捍中国边疆。念一身、念子孙、念中国、念越南,诸念并为一念,无外杀敌而已!”

刘永福瞪大双眼道:“大人,朝廷也是这么看的吗?”

唐景崧正色道:“此乃群臣共识,非本官胡言也。”

刘永福又问道:“大人,您老能否随营前往?大人勿疑,实是大人见识超常,卑职想早晚请教矣。”

唐景崧大笑道:“老弟所言与吾暗合。在事军中,本官上折言事也有凭据。老弟,你仍着越装,我亦脱去华服,免却法人与总理衙门犯口舌也。”

光绪九年三月十九日(公元1883年4月25日),在唐景崧的反复劝说下,黑旗军在山西祭旗出征,然后向河内进发,驻扎在离河内城垣十里左右的怀德府。

得知刘永福督率黑旗军已到怀德府,黄佐炎亦急忙督率五千余人缓慢向河内推进,在距河内五十里左右便不敢再进,静观前方动静。

探马把消息报给刘永福。

刘永福对唐景崧说道:“我们是帮助他收复河内,他却坐山观虎斗。战安邺时他们也是这样。大人,我们还是回保胜吧。”

唐景崧道:“越南人一贯如此,我们且不管他,只管攻城。功成之后,由本官去和黄佐炎交涉。”

刘永福于是命黄守忠率先锋营攻打正门,吴凤典率左营攻打侧门,杨著恩率右营往来接应,待机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