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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法战争中黑旗军的困境与挑战

【摘要】:王敬邦奉到札委,快速赶到平福新圩来见刘永福。刘永福带来的亲兵急忙沏了新茶摆上。刘永福挥了挥手,四人鱼贯而出。刘永福小声说道:“我哪有俸禄啊。我在保胜,一直靠设卡抽丰过日子,年收入不过三万余两白银。扣除军需,几乎没有盈余。阵斩法酋安邺后,越南才把山西、宣光、兴化划给我,一年收入也不过五万余两。但黑旗军的兵额也增加了,一年光军用就是三万余两。扣除一些杂费,还能剩几个呢?”

王敬邦奉到札委,快速赶到平福新圩来见刘永福

刘永福正在本家的堂屋里与父老乡亲拉家常,闻报王敬邦求见,他先是一愣,旋起身快步迎出去。

一见王敬邦,刘永福抢先一步施了一礼,口称:“王右堂,久违了!”

王敬邦一把拉过刘永福的手,上下打量了一下,笑道:“渊亭,你比以前发福了。几时到的这里?”

刘永福拉着王敬邦,一边住屋里走一边答:“说起来呢,我是三天前就到了,不过在县里盘桓了两日,也难得县上这么看重我。我是一早才到这里,刚刚用过午饭,你老哥就来了。听说你现在宣化县?”

刘永福话未说定,二人已走进屋里。刘永福带来的亲兵急忙沏了新茶摆上。二人又是一番客套,这才落座。

刘永福大声对外面喊一声:“奇勋,你带他们几个进来一下!”

外面答应一声,很快便走进四个人来,成一字站到刘永福的面前,施礼称:“请大帅吩咐!”

刘永福起身,用手指着王敬邦说道:“这是我的从前老友王大人。”

四人一齐对着王敬邦施礼称:“卑职见过王大人。”

王敬邦起身还了一礼,问:“渊亭,他们都是你的属官?也在越南?”

刘永福指着第一位与第二位道:“这两位是上思州人刘奇勋、刘奇谦兄弟,在越南官拜守备,打仗颇为得力。”

二人忙对刘永福施礼说:“多蒙大帅抬举,我二人才有今天。”

刘永福得意地哈哈一笑,又指着第三位道:“这位叫韩再生。”韩再生面无表情地点一下头。刘永福只好指着最后一位道:“这是我的粮台李德才,宣化人。”

李德才冲王敬邦笑了笑。

刘永福挥了挥手,四人鱼贯而出。

王敬邦坐下问:“渊亭,这些人都是你的得力大将?”

刘永福笑道:“统领们没来,他们在越南料理营里的事。他们都是越南朝廷明旨实授的三品武官。你适才见到的几位,算是我的心腹吧。右堂,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你是特意来见我的?你莫非又想做十七年前的事?”

王敬邦笑道:“渊亭,你还记得十七年前?我可是早就忘干净了!”

刘永福喝了口茶,缓缓说道:“同治三年,我率二百余天地会兄弟,投奔了吴亚忠,你恰在此时奉宪命找到我,劝我归顺官军。”

王敬邦接口道:“你那时已被官军追打得走投无路,而吴亚忠又不是很相信你。哪知道,你却把我骂了出来。然后就带着人马去了越南。现在想起来,还恍如梦中。我适才还在想,设若当初你听了我的话,归顺了官府,哪还有今日的荣耀?你在越南虽然只是三宣副提督,却管着三个省啊!这相当于大清国的两江总督啊!不得了啊!”

刘永福脸一红道:“行了我的好右堂,你就别揶揄我了!我管理的那三个省,加起来还没有大清国的一个府大呢!”

王敬邦一愣,连连问道:“渊亭,这是怎么说?这是怎么说?三个省还没我大清的一个府大?你不是在跟老哥开玩笑吧?”

刘永福长叹一口气道:“右堂啊,你想想,越南南北才只三千六百余里,东西呢?也才只一千七百余里。西北靠山,东南滨海。这么一个弹丸之地,却设了三十余省,仅北圻就占了十六省。我适才说宣光、兴化、山西三省,不如我大清的一个府大,那还是毛数。若论实际情形,大概也就相当于大清国两个宣化县吧。”

王敬邦问:“渊亭,你的俸禄是多少?”

刘永福小声说道:“我哪有俸禄啊。我在保胜,一直靠设卡抽丰过日子,年收入不过三万余两白银。扣除军需,几乎没有盈余。阵斩法酋安邺后,越南才把山西、宣光、兴化划给我,一年收入也不过五万余两。但黑旗军的兵额也增加了,一年光军用就是三万余两。扣除一些杂费,还能剩几个呢?”

王敬邦深思了一下又问:“你现在兵额是多少?有没有三万人?”

刘永福答:“你不要和我开玩笑。三万人?你让我上哪儿弄那么多银子养他们?我现在实际兵数只有三千多一点。”

王敬邦大惊道:“渊亭,你只有三千人马,如何敢和法国人对阵?不仅把他们打败,还将大元帅安邺斩杀!”

刘永福一笑,道:“真是五里不同风,十里不同云。安邺哪是什么大元帅,你见过只统带几十人的大元帅吗?他不过是法国的一名三星武官罢了。他和我对仗时,只拉了两门大炮,二十几人。右堂,这里的人到底是怎么说我的?”

王敬邦笑道:“这里说的可就神了,说安邺统带三千人马,一连攻破越南四个省城,越南官军被打得抱头鼠窜。你一出来,形势登时逆转,不仅把四省收复,还砍下安元帅的项上人头。还说安元帅临死前向你跪地求饶,越南皇帝也亲自出面替他求情,你却抵死不肯答应,挥刀便将他砍了。”

刘永福高兴地说道:“右堂,照你说来,我岂不是成了岳武穆?”

王敬邦喝了一口茶说道:“渊亭啊,你讲的这些,不仅让我感到意外,大概许多人都不会相信是真的。渊亭,我现在问你一句话,你可要说实话,我听说,法国人早在两年前就练兵制械,想吞并全越,听说最近风声更紧。值此非常时期,你怎么敢离开军营?你就不怕法国人趁这时机动手?”

刘永福皱眉答道:“右堂,你以为我愿意离营?我有我的苦衷啊!越南朝廷纲纪紊乱,民少官多,遍地都是衙门。上到都城富春,下到各省,大小官员每日只知醉生梦死,不作他想。防军只知吃饭拿饷,讹诈百姓,从来就不操练。这样的一个国家,这样的一群官员,这样的一些军队,内乱尚需我大清出兵替他平叛,如何敢和法国抗争啊!若想抵挡法国入侵,越南朝廷是靠不住的,他的军队也是不行的,我进退两难哪。右堂,你能否也同我讲句实话,你这次赶来见我,是不是奉有宪命?”

王敬邦答:“你既然问起来,我也就不瞒你了。左江道周星誉周大人你知道吧?就是他老让我来见你的。周大人是两榜出身,为官很是明白。他对我讲,法国不日就要兴兵犯越,你是越南朝廷倚重的大员,此时是断无离营之理的,其中一定另有原因。现在想来,周大人真是明察秋毫啊。渊亭,你有话,只管对我从实讲来,由我回转禀给周大人。”(www.chuimin.cn)

刘永福说道:“有些话,我曾经跟赵沃赵大人讲过,也不知赵大人是否转禀给了冯子材军门?”

王敬邦一愣道:“你还不知道吗?冯军门已于两月前因病休致了。现在的广西提督,是黄卉亭黄军门。他老现在奉抚台令接统边军。黄军门曾随冯军门入越征剿李扬才,你应该见过他呀。”

刘永福知道王敬邦口里的黄卉亭,就是现在中越边境统军的黄桂兰,于是随口说道:“我记得黄军门入越时,还只是提督衔的总兵,想不到,现在倒真成了提督了。怪不得赵沃不肯再说起我的事,原来是冯军门去职了。冯军门可不是个一般的大帅,他老很会用兵啊!越南人都很敬重他。”

王敬邦道:“谁说不是呢。像冯军门这样的将才,全国能有几个?可惜制军和抚台对他都有成见。冯军门干得不舒心,便只能称疾引退,回广东原籍享清福去了。渊亭,你到底和赵沃说过什么话?”

刘永福道:“我请赵沃转禀冯军门,我想带着人马回来,我不想再为越南效力了。越南朝廷首鼠两端,靠不住。他们早晚会把我卖给法国人。哪知冯军门已经离开广西了!”

王敬邦一愣,马上戏谑一句:“你这样做,岂不是终点又成了起点了?”

刘永福苦着脸道:“你让我怎么办?法鬼一旦兴兵北犯,越南人根本就靠不住,我孤军作战能支持多久?到那时,我再退回国内谁能容我?如果越南与法国再联起手来,我还有活路吗?三千人马可就完了!我已经思考了许久,也观察了许久。越南积弱已深,很难救药。他并不是真心和法国人交往,但他怕人家;他也不是真心和大清国好,可他一有事还求大清国。他们对所有的人都不讲信用。他们是一群混蛋啊!”

王敬邦道:“渊亭,你不能这么说,越南毕竟是我大清的属国啊!”

刘永福用鼻子哼了一声道:“右堂,你还是不要说这话了。他越南要真把自己当成大清的属国看,他就不会背着大清与法国签订《法越和平同盟条约》了,法国也就不成天惦记北圻了。越南与法国签的这个条约,既害了自己,也耍了大清,更坑了我黑旗军啊!法国占领北圻干什么?不就是为了能通航进入广西、云南嘛!法国人一心要干掉我,就是因为我堵了他们的道啊!”

王敬邦点头说道:“渊亭啊,你所言甚是。你虽是越南的官,但大清国一直不肯忘了你,也是这个原因啊!周大人曾同我讲,没有刘渊亭守着保胜州,我大清的西南大门,早被法国人打开了。刘渊亭有功于大清国呀!”

一听这话,刘永福一下子站起身,睁圆眼睛问:“王右堂,左江道周大人真是这么说的?”

王敬邦肯定地说:“这还有假!不仅周大人说过这话,抚台庆裕大人也对你赞不绝口呢!”

刘永福未及王敬邦把话说完,便双膝跪倒,一边磕头一边说道:“刘渊亭替三千黑旗军,谢过左江道周大人!谢过抚台庆大人!如果大清肯接纳我黑旗军,准刘渊亭回国效力,渊亭一定万死不辞!”

王敬邦双手扶起刘永福说:“渊亭,你不要如此!你的事,周大人和庆大人都做不了主,需慢慢计议。但我这次来,总算知道了你的心愿。你还没有忘了自己是中国人。”

刘永福一脸泪水,握着王敬邦的手说:“右堂啊,我不是捡好听的说,我刘渊亭,抵死不肯向法国人让步,就是不想让他们打开我大清国的西南大门啊!”刘永福冲门外高喊一声:“快快备酒,我要与右堂大人一醉方休!”

饭后,得知刘永福雇了匠人,正在重新修整其父母的墓地,王敬邦又随刘永福到现场看了看,在坟前化了几张黄纸,磕了三个响头,这才返回。

当晚,二人宿在一处,又作了一番交谈。

刘永福试探性地问道:“右堂,依你的经验,对我的请求,朝廷能否答应?”

王敬邦一边思考一边回答:“不好说。渊亭你应该知道,我大清的武官也是多如牛毛啊,可得实缺的又有几人?渊亭,我们先不谈你回国的话,我们就说眼前。法国如若兴兵北犯怎么办?凭黑旗军的力量,能否顶得住?”

刘永福长叹一口气说:“法国大举兴兵,单凭我黑旗军的力量,肯定顶不住。但若我国朝廷当真要固西南门户的话,指令广西、广东、云南三省,就近调兵二万,分道出师,则败法国便不难矣。”

王敬邦点了一下头,许久才说道:“渊亭,你要在这里耽搁多长时间?”

刘永福思索了一下答:“我此次回来,一为省墓,二想见见冯军门,三想再招募些兵勇。如此算来,总得二十几天光景。”

王敬邦说:“好,我明儿就回去见周大人,把你的话替你说过去。结果如何,我一定赶在你离开之前转告于你。”

第二天一早,王敬邦简单用了早饭便登程返回来向周星誉禀告。

听了王敬邦的话后,周星誉沉思良久,忽然问了一句:“王右堂,你看刘永福这个人怎么样?能否担当大任?”

王敬邦答:“禀大人,下官看那刘永福,为人气豪志锐,精悍绝伦,又久在戎行,练于兵事。下官与他论及法事,他词色愤然。下官到现在才知道,他斩杀的法酋安邺,并非法国大元帅,只是个佩带三星的小武官。与黑旗军交战时,安邺只带了二十余人。下官窃思,刘永福勇则勇矣,谋略如何尚不得知。下官在平福新圩见到了他的几名心腹之人,一个个獐头鼠目,全没有一点军中豪气!说不定这刘永福,将来要败在他自己人手里。”

周星誉没有言语,起身踱起步来。

足足有两刻钟,周星誉才止住脚步,坐在案前说道:“本道适才想了又想,本道以为,刘永福虽明归越南,但他在保胜坚决抗法,这实际也是替我大清固守西南门户,其功大矣。你连夜返回平福新圩去见他,让他写个能表明自己心迹的条陈。你告诉他,法国即将对越兴兵,他想重新归顺大清的话就不要提了。他当务之急,是如何迎战法军,保全保胜。其他的话,由本道替他说。朝廷怎么想的不知道,但他对抗法国不肯让步,这总没有错。念他报国情真意切,本道尽全力帮助他。”

王敬邦知道事关重大,当下没敢耽搁,连夜又飞速来到平福新圩。

听了王敬邦的话,刘永福心下大喜,马上便把文案传来,命他铺纸赶写条陈。文案倒也好笔头,用不半天,便书写停当。刘永福把条陈递给王敬邦,说:“也不知能用不能用,你给看看。”

王敬邦笑着接过,展开看起来,条陈这样写道:

“福供职越南十余载,松楸怅望,怆感莫名。去岁乞假,蒙国王旨赏假准五个月回籍省扫,遂即抵钦州那良、扶隆筹处,业经焚黄,兹由钦程于新正二十一日抵上思平福圩。适宪台所委王委员亦于是日同到,晤谈之下,仰见宪怀慈惠,垂怜小邦,于慎重洋务之中,仍寓维持弱国之意,曷胜钦佩!遵即将南国与滇粤毗连地界及法人占据地方,逐一商知,王委员旋回面禀,自归洞鉴,可勿渎禀。惟南国孱弱不振,饷则取于赋,而赋出无多;兵则寓于农,而农未知战。法人果欲并吞疆土,福受恩深重,自当鞠躬尽瘁,率部下三千勇士,相与决战。北圻等省法人虽未必灭此朝食,而沿海各省欲办防堵,恐勇少难分。因念南国屡蒙中国三置之恩,一国同感,此万不得已之际,仍为依庭之请,务恳宪台详请发兵助援,南国之保全,即以彰中国之威声。”

王敬邦想了想说道:“你这还是在为越南说话,但里面也含有保护中国藩篱之意。就这个吧,我转给周大人。周大人让我转告你,你还是尽快回去吧,不要落法人后着。你的事情,他老自会料理,你尽管放心吧。还有,冯军门已经离任,现在回了原籍。你的事,他现在已经说不上什么话。就算他肯替你说话,上边也未必肯听。你还是赶紧回去吧。”

刘永福神色凝重说道:“周大人所言甚是。请转告周大人,我这一二天就起程返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