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法战争：游列居伯利疯狂状态

光绪五年七月一日（公元1879年8月18日），三艘法国军舰缓缓驶抵西贡码头，一脸凶相的法国海军殖民部长游列居伯利，手拎文明棍，很高傲地步下船头。候在岸边迎接的交趾支那总督卢眉，同着西贡海军部司令傅里松，大步迎上前去。施礼毕，仪仗队鸣放礼炮。游列居伯利在卢眉与白罗尼的陪同下，象征性地检阅了一下驻扎在这里的陆、海部队，然后便乘车赶往西贡海军殖民部。

休息了两天，游列居伯利驱车赶往交趾支那总督府。总督卢眉和海军司令傅里松，正会在一处，一边喝美酒，一边谈论女人。他们的面前没有任何菜肴，女人就是他们的下酒菜。

得知部长来了，两个人急忙放下酒杯，又把头发梳理了一下，这才红头涨脸地迎了出去。游列居伯利不同于其他的西贡海军殖民部长，他是法国海军的殖民部长，他直接听命于内阁总理。

卢眉和傅里松，很小心地把游列居伯利迎接进总督办公室。

游列居伯利刚一坐下，不及喝咖啡，便向卢眉、傅里松二人道出了他此行的目的。

游列居伯利瞪着圆眼睛凶狠地说道：“最近，安南发生了许多事情。按着我们与安南订立的条约来看，这些事情都与我们有关，而与中国无关。但该死的安南人，却不准我们参与，反倒与中国人打成一片，这是无视法兰西尊严的事情，我们不能再任其发展下去了。为了能拿出一个切实可行的办法，真正把北圻变成我们的基地，并确实能扫清通往云南、广西的种种阻碍，鄙人禀承刚必达总理的指令，实地考察一下北圻的情形，以为政府决策提供依据。鄙人明日就到北圻去。还有，鄙人行前，听说安南朝廷竟然照会我们，提出让我们交还南圻六省？是不是真的？安南人的胆子，为什么突然大起来？”

卢眉答：“您得到的情报很准确。”

傅里松也急忙说：“是的，很准确，非常准确！部长不仅决策正确，得到的情报也正确。”

卢眉接过话茬说：“该死的安南朝廷，的确派了名猪猡一样的使臣，向我们递交了一份索要西贡的照会。”

游列居伯利气愤地问：“总督先生，您快说，您是怎样答复他们的？”

卢眉冷笑一声：“鄙人没有接受，还把那个猪猡臭骂了一顿！他吓得尿了裤子。部长先生，您用鼻子闻一下，是不是还有尿骚味？”

游列居伯利用鼻子嗅了嗅，突然冒出一句：“安南人全是酒鬼，尿里都含有酒精。我们应该承认，安南朝廷敢这样对待我们，这都是我们的忍耐所造成的恶果！你们二位说说，北圻的商路打不开的症结在哪里？这是我目前最想知道的问题，也是内阁最想知道的事情。”

卢眉答：“我个人认为，北圻的症结在刘团而不在安南。安南国积弱已深，官多而民少，有兵而械劣，我们想摆布他很容易。刘永福和他的军队却不好对付，我们的安邺就丧在他的手里。他与我们有仇，不许我国人靠近他的防地一步。安南皇帝虽然已经向我们做出了保证，他们会将刘团迁到远离红河的地方屯扎，但至今不仅毫无动静，安南竟然又把宣光、兴化、山西三个省，交给他来管理。还提升他为三宣副提督，允许他在三省设卡抽税、募勇扩军。”

游列居伯利气愤地一拳砸在桌子上，咬牙切齿说道：“这是安南人使用的一种计策。我们必须给安南人提出一个时限，在这个时限内，刘团必须迁走，由我们的军人接防！我们可以告诉他们，我们法兰西想办的事情，没有任何一个国家能阻挡得住！”

傅里松接口道：“您说的对！是罗丰把事情搞糟了。您该把罗丰送上军事法庭。”

一听这话，卢眉也急忙抢着说：“还有波多。是他们两个把事情搞糟了！”

游列居伯利摇头说道：“不不！这不关罗丰和波多的事，是堵白蕾的无能，导致了现在这个局面。可惜，堵白蕾的军阶比我高，我治不了他。你们快告诉我，那个安南猪猡，到底在这里撒了多大一泡尿？这屋里怎么这么大酒味？”游列居伯利话毕，又起身四处嗅了嗅，忽然说道：“安南人把尿莫非射进了你们的嘴里？你们嘴里喷出的酒气，怎么比屋里的酒味还大？”

一听这话，卢眉和傅里松相互看了看，谁也没敢言语。

第二天，游列居伯利乘军舰驶往北圻，开始沿红河航道巡视。

船抵海阳，游列居伯利当晚派人把居住在城里的间谍吴源成传到舱中，吩咐道：“我以我个人的名义，给保胜的刘永福写了封密信，由你送到刘永福的手上。你对他说，我很敬仰他，并准备保举他在安南做更大的官。我国即将按照《法越和平同盟条约》，向保胜、宣光、兴化、山西等地派驻领事及军队，保证航道畅通无阻。只要他按兵不动，我们就会送给他一大笔钱；如果他肯率军迁往他处，让开红河，任由我们舰只来往，我们就能让安南朝廷赐封他王位。你告诉他，按照我们与安南订立的条约，安南国内所有的事情，都将由我国做主，别国不得干涉。”游列居伯利话毕，随手递给吴源成一个纸包，说：“这是你此行的酬劳。伟大的法兰西，不会亏待任何一位替他做事的人。我们在河内会面，上帝保佑你。你去吧。”

吴源成揣着游列居伯利的密信，连夜由陆路赶往保胜。

吴源成刚刚离开，吴源成的妻子法国人玛丽便跟着走进船舱。

玛丽是法国参谋部在册的谍报人员，受过专门的训练。她被派到北圻后，由法国政府出资，开一家杂货铺作掩护，后嫁当地人吴源成为妻，亦把吴培养成自己的人。游列居伯利召玛丽到船，一是想全方位地了解一下北圻各省及刘永福的情况，二是想让她替自己解除一下连日来的疲劳。

十几日后，游列居伯利乘船一身轻松地驶抵河内。在河内码头，游列居伯利见到了狼狈而归的吴源成。吴源成白布缠头，右臂吊在胸前，脸色乌青，左手还捂着腰部，走起路来，两腿一瘸一拐。

吴源成一见游列居伯利，马上翻身跪倒，放声大哭，赛似死了爹娘。

吴源成哭了许久，才开始叙述他到保胜后的遭遇。

吴源成到了保胜，三次求见刘永福不成，无奈之下，便将游列居伯利的密信交给哨卡递了进去。不久，里面竟然传出话来，准放吴源成进城面见刘永福。吴源成大喜，以为刘永福向法国人妥协了。

哪知见到刘永福之后，不容吴源成讲话，刘永福便发起威来。

刘永福一拍桌子，高声喝问吴源成：“狗杀才，你如何放着好好的越南百姓不做，偏要去勾结法鬼？法鬼给了你什么好处？你从实招来！”

刘永福讲话的口吻，分明是在审问案犯！

吴源成两腿一软，当即跪倒，边磕头边道：“富浪沙人只求我送信给大帅，这如何便是勾结他们？好处更是无分毫啊！”(www.chuimin.cn)

刘永福眼珠一转问：“你定是教徒了？你说，为何要入法鬼的教门？”

吴源成以为刘永福掌握了他的根底，遂不敢隐瞒，据实答道：“入了教会，便不受地方衙门的欺辱。这些，大帅久居北圻，应该是知道的。”

刘永福于是冷笑一声道：“你入了教会，自然要替法鬼办事。但法鬼要到本军的地面上传教、行商却是不行。这没有丝毫的商量。”

吴源成忙道：“大帅容禀，富浪沙人在奴才行前曾当面许下诺言，只要大帅按兵不动，或迁往他处，让开红河航道，富浪沙人就让皇帝赐封您老个世袭的王位。这是千载难逢的好事啊！”

刘永福用鼻子哼一声道：“越南的皇帝尚且听法鬼摆布，他许我的王位顶什么用！来人！”

两名亲兵应声而入。刘永福指着吴源成说道：“他来替法鬼送信，本镇总要他回去后同法鬼有个交代。你们把他带到外面，将他的双耳割下，右手剁掉，然后把他送走！”

吴源成闻听之后，浑身抖个不住，一边磕头一边涕泪横流地哀求道：“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大帅不能这么做呀！”

两名亲兵拉起他便走。拉出城门口，仇视法国人的两名亲兵，先用木棒把吴源成痛打了一顿，直打得吴源成呼天抢地，就地往来翻滚，这才摁住脑袋，用腰刀斩下他的双耳、剁掉他的右手。

吴源成负痛奔跑，脱兔一般。远离哨卡后，才将伤口简单包扎了一下，却不敢停留，只拣荒山野岭处往河内窜逃。逃得慢了，怕被黑旗军逮住，取了性命去，吃的亏可就更大了。

未及吴源成把话讲完，游列居伯利便像一头困兽一样大吼道：“不采取实际行动，法兰西尊严何在？北圻何得到手？红河何时才能通航？”

吴源成听不懂法语，不知游列居伯利缘何发怒。还以为自己没有把事情办好，法国人要干掉他。一时吓得两腿发软，浑身颤抖，跪地磕起头来。游列居伯利命人把他赶下船去，喝令他滚开。吴源成只好从陆路返回海阳。

一见他变成这副摸样，他那当间谍的妻子马上翻转面皮，雌狮一般地把他赶出了家门。他走投无路，本想搭乘一艘商船到南圻去谋个生路，哪知驻扎在这里的法军不仅不准他靠近码头，还把他捆翻，丢进海里喂了王八。

游列居伯利回到海阳的当晚，亲自给外交部长瓦定敦一封急函，提出动用武力侵略北圻的具体方案。

游列居伯利在函中这样写道：

“安南敢于破坏《法越和平同盟条约》，完全是我们软弱的态度造成的。现在，安南不仅扩大了刘团的管辖范围，而且还准许中国军队在境内驻扎。这样一来，为了保证条约的实施，我个人认为，必须进行一次远征。而根据我得到的情报，这次远征不仅要征服东京（河内），而且要在那里停留几年。三千名海军陆战队或炮兵队，三千名安南部队，十二艘炮舰或通讯舰。有了这些行动手段，我们的目的就可以达到。您必须说服总理同意这些计划，否则我们的尊严便要受到伤害。我不是在鼓吹战争，我是在为我国的前途做着某些投资。我坚信，这次的投资，将会有意想不到的巨大的回报。”

瓦定敦把游列居伯利的急函送交刚必达的同时，又说道：“总理先生，我个人认为，对安南北圻，是该采取实际行动的时候了。游列居伯利说得对，我们对北圻的投资，肯定能收获巨大的回报。您以为呢？”

刚必达没有言语，展开游列居伯利的这封措词激烈的信看起来。

刚必达把信放下，深思了一下说道：“您说的对。安南那里，是该到了非解决不可的程度了。但是，按着游列居伯利的计划，这却是笔不小的支出。动用这么大一笔经费，不经过议院讨论是做不到的。瓦定敦外长，您可否形成一个正规的书面报告？您要把理由说得再充分一些。我们有些该死的议员，是不喜欢冒险的。这些人目光短浅，只会空谈，实事一件也做不来。”

瓦定敦起身说道：“总理先生，我会在最短的时间内，向您递交一份最具说服力的书面报告。我要让那些反对政府决策的议员，无话可说。”

刚必达起身道：“法兰西是个文明的国家，他的现任总理不好战，外长也不好战。一个国家的文明是怎样体现的呢？文明是需要用强大的国力来体现的。法兰西要保持文明，就要坚持不懈地去创造财富。瓦定敦先生，您个人认为，鄙人的这个理由，能不能把一些议员说服呢？法兰西永远都讨厌战争，倡导和平。法兰西永远都不会去破坏和平，只会去创造财富。”

瓦定敦笑道：“总理先生，如果有一天您想远离政治，鄙人建议您，到一所大学去做哲学教授。您是一个哲学天才呀！”

刚必达用手拍了拍瓦定敦的肩头：“我不喜欢哲学，我的梦想是做一个诗人。”刚必达摊开两手，闭上眼睛：“美丽的夜空闪烁着焰火，一个人坐在斯特拉斯堡的莱茵河畔，手里握着盛满红酒的高脚杯，怀里搂着浑身冒火的女郎，口里朗诵着能改变历史的诗歌——”

瓦定敦大叫道：“天哪，一个接近八十岁的男人，怀里搂着一位冒火的女郎！还要朗诵诗歌！这个世界太疯狂了！太不可思议了！”

一个月后，刚必达向法国议院提交了瓦定敦的报告，并亲自讲解了这个报告。但让刚必达没有想到的是，瓦定敦的报告和他本人的讲解，不仅没有收到预期效果，反倒引起了一片哗然和满堂的反对声。多数议员更倾向于利用示威或外交的方式，把越南北圻掠为己有，而不是通过实际的武力。瓦定敦的报告未获通过。

游列居伯利听到消息的当天即飞速赶回巴黎，他要亲自劝说议院通过瓦定敦的报告。返回巴黎的途中，游列居伯利一会儿大骂刘永福该死，发誓早晚有一天要亲自干掉这个中国人，一会儿又大骂越南朝廷混蛋，从皇帝到大臣没有一个是好人。最后，他连身边侍候他的人也破口大骂起来。他说这些人心怀不轨，不是想偷他的金表，就是在打他别墅的主意，要么就是欲强奸他的宝贝女儿。此刻的游列居伯利，活脱脱是一条疯狗。途中，游列居伯利又接到卢眉紧急递送的一封情报：越南朝廷又派出贡使，由北圻过境赶往中国，去朝拜中国的大皇帝和两宫皇太后。情报又说：“我以法兰西交趾支那总督府的名义照会安南皇帝，劝他立即停止这种违反《法越和平同盟条约》的行为，但安南皇帝置若罔闻，仍然向中国派出了朝廷的贡使。我们不能再忍受了！还有一件事，也让我们无法再沉默。据我们所掌握的可靠情报，中国出兵帮助安南平叛后，把一部分军队留在了北圻，也是安南皇帝一再请求的结果！如果我们的议员，认为他本人可以不要尊严地存在，我无权说什么，但他要是认为法兰西也可以不要尊严的话，我就要杀死他！法兰西万岁！法兰西是不可战胜的！”

卢眉的信，更加坚定了游列居伯利说服议院的信心和决心。但游列居伯利赶到巴黎的当晚，外交部长瓦定敦竟然出现了麻烦——他感染上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怪病。他一会儿冷得牙齿打战，一会儿又热得浑身冒汗，而且一连几天持续发烧。经过请求，瓦定敦被获准暂时离职住院治疗了。不久，经刚必达任命，外交部长一职由法来西纳接署。此时，游列居伯利已经在巴黎等待了半个月的时间，他快急疯了。

法来西纳宣誓就职的当天，便把游移在半疯狂状态的游列居伯利请进外交部，会同公共教育部部长茹费理一起，请游列居伯利在最短的时间内，重新拟定一份武装占领越南北圻的具体计划书。

法来西纳凶狠地说道：“瓦定敦老了，他已经失去了爱国的热情。他提交给议院的计划不温不火，毫无说服力和诱惑力。刚必达总理认为，东京是打开中国西南大门的钥匙，占领东京已是迫在眉睫。东京，我们必须占领！谁敢阻挡，我们就让他头破血流！”法国人习惯把越南的河内称作东京。

游列居伯利气愤地说道：“我只是不明白，我们的议员都怎么了？脑袋生锈了吗？进水了吗？”

茹费理这时说道：“部长先生，议院的事由我去说服，您的任务是尽快拿出一份切实可行的计划书来。我们与安南之间是有约定的，我们必须强迫安南国按我们的意图来办。安南必须听命于法兰西，这是刻不容缓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