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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义识缘起:东西文化的跨越对话

【摘要】:人之识将统一不二的本体界幻化成了复杂的现象界,佛学称之为“唯识变现”。

1.2 主观方面看:有宗之唯识缘起

上文说将现象与本体看成两个世界只是暂时的,因为佛学反对任何二元对立,那是什么原因将统一的本体世界变成了复杂的现象世界呢,这个最根本的因缘是什么呢,即是人之“识”,这正是有宗思想所揭示的。“有宗思想的实质,是不满足于空宗思想的仅停留于对外界诸法的‘扫相破执’,而企图进一步去探索外界诸法背后的东西,亦即探索‘假相’之后的‘识’。”[14]

佛学承认两种层次的“有”,一是世间诸法幻象式的存在,即“假有”,另一个是诸多幻象背后的真实本体,即“妙有”。统一的妙有之所以变现成经验世界纷繁众多的“假有”,是因为“我执”(或“识”)的“点石成金”,而要透过诸多假有回归于统一不二的妙有,就要对我执进行层层深入的否定。下面从四方面加以阐述。

一、从假有到妙有(现象到本体)

佛学承认假有、妙有两个层次的有,以一颗树为例,承认假有是说树确实存在且有其功用,但这种假有是一种“幻象”,树这一“幻象”背后是宇宙本体,树这一幻象来自或正是宇宙本体自身。所以,看到一颗树,既要看到幻象式的假有之树,也要同时透过假有看到宇宙本体自身之妙有。

世间法随因缘而生灭变化,幻化不实,但这种幻化之象确实是存在的,有其功用,这是假有,佛学之空从来都不是否定经验世界的存在性。佛学强调的“空”是一个看待经验世界的观点和方法,它力图通过缘起性空、唯识变现等思想,去发现世间“多”的幻象如何指向了“不二”的宇宙本体(即“一”),去觉悟发显出这个现象背后的本体。

具体的“一”是如何变成“多”的,“多”又如何才能回归于“一”,这正是下面“唯识变现”与“转识成智”两点要加以说明的。

二、唯识变现

从本体界之“一”如何变现出现象界之“多”,其原因正在于“我”这一主体的存在,即“我执”、“识”之存在,统一的宇宙本体因人之主体性的“识”而变现成了多样的现象界。

人有八识,即眼耳鼻舌身意和未那识、阿赖耶识。人面对世界时,一个最基本的开始就是将自我从世界中区分出来,产生出一个自我感,认为存在一个自我,这正是未那识之功能。一旦有了这个“自我”,即产生了“我执”,以此为基础,就会产生各种主客之间的区别对待,比如,这个是我的,那个不是,这个对我有利,那个有害,我看这个事物是这样的等等,于是产生出了一个复杂的现象世界,佛学称之为“五位百法”。

吴信如先生形象地把这个产生“我执”的未那识比喻为一个电影开关,一转到“有我”一边,则象放电影一样展现一个复杂的大千世界,一转到“无我”一边,则顿时花花世界就消失了。[15]也可以有另外一个比喻,远处有一朵花,用万花筒一折射就变成了许多复杂的图景,但实际上只有一朵花,有我之“我执”正是此万花筒之折射功能。人之识将统一不二的本体界幻化成了复杂的现象界,佛学称之为“唯识变现”。所以,世间现象界及其缘起千变万化,最根本的缘起就是我执。因为这个纷繁的大千世界之图像正是因我执而生的,所以是缘起的,而不是先天的,是无自性的。

还以树为例,从整个宇宙来看,它只是宇宙过程的一部分,我们是以人的眼光将它与周围的空气、水分、土壤分开而视之为一个独立的个体,而对于一个蚂蚁或细菌,是不存在树这个个体的,蚂蚁可能将树根与其上边的土块看一个整体性的障碍,而对于某些细菌来说,无论是树上的绿叶,还是我们认为消失了的化为泥土的枯叶,对于它来说可能是一个连贯的美食。所以与这颗树相关的形象、意义、名称等事物皆是因人而生的,是因人之“识”而变现的。之所以将宇宙运动中一段过程独立出来称为树,正是人的一个主观分别。从儿童到成人或人类从原始到现代,正是用主观分别去为各种事物命名,每一个分别就是为一个事物命名,分别越来越多,于是这个世界变成丰富而复杂的大千世界,这个世界随着我们的命名逐渐展现,儿童在学习命名中理解了我们成人眼中世界的意义,而在儿童时期,世界是浑然一体的,没有你我他之分别,儿童和原始部落的人甚至没有人与自然的区分,这正是“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www.chuimin.cn)

这个世界只是一个统一的整体,如何面对这个统一体,比如分成物质与精神、分成地球与外星、分成植物动物等,这些面对世界的认识及其结果是一个给世界赋以意义的过程,世界的纷繁复杂正是人赋予意义的复杂。不同人会有不同的赋予方式,这个世界的表象和意义也因人而异,但世界本身却是一个统一体。

佛学并未否认树有产生氧气的假名性的功用之有,也未否认树指向了宇宙本体自身,唯识变现只是强调我们对树的认识,我们心中的树之意义是因我们的主观认识而生成的,是一个主观幻象。

三、转识成智

如果我们可以认识到世间法是唯识变现而成的,那我们就可以转识成智,达到对宇宙真相的正确认识,这个过程是在不断的否定中进行的,也可以看成通过对经验世界之“我执”成分的破除而得到的。

下面以对树的分析为例来一层层地破除“我执”,并从对立的“多”达到不二的宇宙本体之“一”。树是不依赖于人的客观存在吗?不是,如上所述,将宇宙运动的一段断裂出来称为树,认为树并不包括其身边的土壤与空气,这确实是一个主观想法,但树中的这些原子在做机械运动,这是独立于我们主观意识的客观存在吗?也不是,将宇宙视为一个机械并不是一个先天的观念。机械论隐含了物质与精神的主客二分,这种观点至少是在笛卡尔时期才有了明确的发展,而在中世纪的有机论中精神与物质并没有严格的对立,人们相信天使等精灵对其物质生活可以有直接地影响,在基督教看来,世界也可以看成上帝的话语,至少将世界看成一堆运动的微粒并不是一个普适的想当然的解答。机械论还隐含了时间和空间的观念,机械总是有一定的空间结构和时间状态,而时间和空间也是对人而言的,假如存在全能的上帝,那上帝眼中并没有人类式的时间与空间,因为上帝可以同时照看不同时间和地点之间的树,我们无法改变的过去和无法预知的未来对于上帝也是可以同时到达的,无论上帝是否存在,而时空观作为我们最根本的思维框架之一,却一定是因人而生的,我们的时空观不是曾经从牛顿的平直时空观转到爱因斯坦的相对时空观吗。树是宇宙本体的一部分吗,是否还有其它部分呢,本体是不是多呢?也不是的,树就是宇宙本体的全部,万花筒中之花虽多,真花却是一,佛学讲“月映万川”,不同山川湖泊中有不同的月影,但真月亮却只有一个。理学讲“理一分殊”,“东圣西圣、心同理同”,天理是一,只是到了不同文化地域中的人才有了不同的形式,这些不同形式是因人而生的,其根是同一的,其根就是宇宙本体之“一”。部分与整体也是因人认识之局限性而生的,对于全知的上帝或佛而言,是没有部分与整体之分的,形象而言,当一个天使同时给中国的花浇水并给非洲的草松土时,他可能将花草视为一个统一体而将花边上的小虫视为另一个天使的工作对象,什么是部分是因主体不同而不同的。所以,世间法之不同与多是因人之识的分别对待而生的,其根则是一。

上述祛除“我执”的过程,也可以看成是祛除二元对立的过程,佛学认为最终的认识是反对任何二元对立的,比如华严宗之“总即是别”、“一即是多”、“理即是事”等。佛学的路径正是在否定二元对立中达到本真之实相,因为任何肯定常会成为一种限制、常带了某种片面性。所以龙树以八不中道来强调不要执着二元对立,即“不生亦不灭,不常亦不断,不一亦不异,不来亦不出”[16]。心性、自然与天道之区分、物质与精神、运动与静止等对立都是要超越的,机械论与有机论,生物与非生物等,这些分别均是因人而生的,而终极本体是最高的辩证的统一体。正如《依莎奥义书》所言,“自性为一,且如如不动,比心灵还要迅速;它疾行于前,非感觉之所能及。它越过移动者,却仍保持如如不动……彼动静一如,彼既远又近,在一切之内,又居其外。”宇宙只是同一个宇宙,动亦不动,所以它“如如不动,却越过一切移动者”。[17]

这种终极一元论的思路虽然极端,却是各文化传统的一个共通点,在儒学中有天人合一、万物一体、民胞物与等,在基督教中则认为世界只是上帝的话语,在印度教则认为世间一切皆是梵的幻现。

当我们无限追问经验世界的本原时,无论是西方的机械原子,还是印度的地水火风四大,我们最终都会发现人的影子,甚至追问得越深就越会发现人的影响,夸克理论中人的因素甚至比原子论中人的理论成分还要多。佛学的回答是,存在一个宇宙的本体,人心之万花筒将它幻化成了大千世界,正是人之分别心将宇宙分成花草树木原子分子等不同对象,这其实是一个幻觉,而人生的任务就是要透过幻觉认识其背后的本体。

四、与建构主义的对比

如此看来,佛学与建构主义颇有相近之处,强调观察中的理论污染、强调是人为自然立法,那佛学有何特殊之处呢。建构主义强调了主观性,强调主体之差异会不可避免地导致相对主义。但佛学却与之完全是两个方向,首先,佛学固然看到了主观性,但并不仅仅是强调这个主观性有何后果,而是要超越这个主观性,并在最后达到了一种很强的一元论、绝对主义。建构主义说,因为主观性,所以世界是多样的,而佛学却说,因为主观形成了世界的多样性幻象,所以我们才要超越主观性,达到“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