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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西文化下的传统科学思考

【摘要】:中国传统的时间空间也是相关于天的。

3.3 传统科学方面的相关思考

中国传统科学所体现的哲学思想常被忽视,一方面是西方近现代科学之巨大成功使其它形式的科学之价值大受怀疑,另一方面是中国传统文化常因为科学技术并不直接相关于心性道德而受到忽视。

1.中国传统科学的有机论特点

中国传统科学从不同方面看,可以归结出许多特点,如有机、全息、整体、重生成过程等,在这些特点中,它的一个根本性特点就是有机论,系统整体性的特征实际上是第二位的,因为有机论一定会强调系统整体性,反之却不尽然。许多强调整体性的机械系统却不一定是有机的,比如火炮控制系统当然有了一定的系统整体性,但它并不是有机的,其中是没有任何精神意识的,虽然它看起来有一点聪明了,但实质上只是一个机械程式的选择而已,它和简单的落体运动或复杂的天气运动一样都只是机械运动。又比如,现在许多西方科学学科都在强调整体性,但大多却不会强调有机性,有非线性数学却不会有有机论数学。

有机论的特征就是精神与物质可以相互影响作用,是心身一体的,并且,中国传统科学的有机论不仅是心物一体,而且是天地人三位一体,天地人三者均是可以相互作用的,这是一种更大的有机论。

就心身相应而言,比如中医讲七情过度可以致病,身并不是一个机械物,心也并不是机械的简单随附性现象,心是可以主动去影响身的,比如当人过于焦虑时就可能引起肠胃功能的紊乱。就天人相应而言,比如针灸中的子午流注,即气血在经络中的运行是合于天时的。就天地相应而言,农学是特别讲天时的,又比如从行星运行推测长期降雨之可能等[47]。中国传统的时间空间也是相关于天的。中国的时间讲天时,“是一种天人相参的时机化的时间观”[48]。就空间而言,中国又特别注重风水,无论是皇宫寺庙还是家居墓地。

所以,天地人相应的有机论贯穿于中国传统宇宙观的方方面面,中国传统的科学当然要关注物的规律,但它并不仅是一个物的世界,而是相关于心性和天道的,比如天文官员并不是仅仅观察星体运行,而是根据星相判断灾异,甚至以之为根据可以对皇帝是否应进一步加强德政反省进行谏言。

2.中国传统科学的合法性问题

在当今语境之下,谈到中国传统科学,不得不谈到中国传统科学的合法性问题。中国传统科学是否是真正的科学呢?这个质疑主要来自西方近现代科学的压力,其质疑的理由有两个方面。第一,西方近现代科学的基本预设就是机械论,而中国传统科学却是有机论,有机论的科学是一种别样的真科学,还是应该被淘汰掉的前科学呢?第二,西方近现代科学的发展正是在对中世纪有机论科学的超越中得胜的,如果中国传统科学只是和中世纪的有机论科学一样,不能提供更多的“新”东西,那么它显然已经被西方近现代科学超越了,至多只能产生一种或历史或哲学或文化人类学考古性的研究而已。上面实际是提出了两个问题,即有机论的科学能否成立,中国传统的有机论科学能否提供比中世纪传统的有机论更多的东西。

先看第一个问题,有机论的科学能否成立。

毫无疑问,西方近现代科学是当今世界最有影响力的科学形式,他的要点在于强调一个因果封闭的物理性的机械世界,只是从纯物理机械的角度去看世界,但这只是看世界的视角之一,我们当然还可以有其它的视角,比如中国传统的有机论科学。中国传统科学并不是仅仅将世界看成机械物,而是从精神和物理两个层次来看世界,并强调精神与物理的交互影响与作用,这也正是有机论的含义。

机械论的反诘在于,科学应该是客观的,而意识是主观的,有机论涉及了意识等主观性的东西,那还算是科学吗?这就涉及到科学的范围或限定,西方近现代科学的含义是对物之规律进行研究,我们可以将这个限定略加扩展,即科学是寻找确定的客观规律的学科。(www.chuimin.cn)

在这里我们可以参考塞尔对意识科学之可能的论证。[49]他强调要区分认识论意义上的“主观”与“客观”和本体论意义上的“主观”与“客观”。如果一个陈述依赖于观察者的态度和情感,则在“认识上是主观的”,否则就在“认识上是客观的”。他举了一个例子,“伦勃朗出生于1609年”是一个认识上客观的陈述,因为它的真假与主体的感觉是无关的,而“伦勃朗是比鲁宾斯更好的画家”则是一个认识上主观的陈述,因为它的真假依赖于观察者的主观态度。除了认识论意义上的“主观”和“客观”外,“主观”、“客观”还可以在本体论上使用,冰川不依赖于是否被主体经验到而存在,具有“客观的存在方式”,而情感等具有“主观的存在方式”。意识状态在本体论上具有主观的存在方式,但这并不能阻碍它具有认识论意义上的客观性,不能拒绝由追求认识论之客观性的科学来研究。我感到脚疼在本体论上是主观的,但“塞尔现在脚趾上有一种疼痛”这个陈述在认识论上是客观的,当然可以成为科学的对象。中国的传统科学比如中医强调心对身的影响,如怒伤肝,这就可以看成一个客观的科学陈述,虽然怒是一种主观情感,但这个陈述并不涉及是谁的怒,只是强调伤肝的情感因素是怒而不是喜或忧,无论是基督徒还是无神论者,发怒都会伤肝,这显然是一个客观、普遍,且有实用意义的科学论断。

值得说明的是,科学哲学中的后现代研究有一个思路就是强调科学中的主观性因素,比如观察中渗透了背景性理论的污染,科学知识中有着权力利益等个人因素,这些研究当然有其意义,但这种思路并不会增加有机论科学得以成立的理由。利益权力等主观因素在科学研究中增加的是认识论意义上的主观性和相对性,是要在研究中努力去克服的消极因素,虽然完全克服是很困难的。但有机论科学涉及的主观性因素,如喜怒忧思悲恐惊等七情,虽然有本体论意义上的主观性,但在研究所涉及的认识论意义上是客观的,是研究中要积极加入予以考虑的因素。

再看第二个问题,中国传统的有机论能否比西方中世纪的有机论提供更多的东西。

在面对这个问题之前,首先要进一步澄清为什么要提这个问题或要求。因为在面对中国传统文化时,学界常会不由自主地加入民族主义感情而夸大中国传统科学的意义,除去感情因素,中国传统科学要真的在今天还有科学价值,就一定得提供比中世纪有机论更多的东西。

首先,有机论式的科学在西方中世纪就有,甚至在各个民族的传统文化中都可以找到,因为原始人很容易就会想到以接触最多最熟悉的自身来比拟万物。比如,在西方中世纪,“普通人相信星辰会影响人类的命运,或者炼金术士相信行星会合可能会有利于某些特殊实验的成功”,[50]这正是天人相应的思想。又比如,伊朗等伊斯兰传统医学也注意到意识对身体治疗的作用[51],一个宫女因风寒突然站立不起,医生当众扯去其衣服,宫女羞愧之下的燥热正化解其风寒使她当时就站起来了。无论此记载之真实性如何,至少说明其医学中也是有心身相应之思想的。显然,天地人相互感应的思想是广泛存在而非中国独有,但西方近现代科学可以战胜中世纪的有机论,为何不可以战胜中国的有机论呢?仅仅说中国传统文化是有机论显然是不够的。

其次,西方近现代科学强调系统整体性的非线性科学、复杂学科、自组织、混沌理论等,既不是有机论,也不能说明中国传统文化的优越性。无论是线性科学还是非线性科学,还是混沌理论,依然是西方近现代意义上的心物二分的机械论科学而不是心物相应的有机论科学。还原性多一点还是整体性多一点并不是区分有机论与机械论的标准,圆木不可纳入方孔,圆木之圆的性状是不能还原为任何一个树木分子的,但显然这种不可还原性并不能推出什么有机论,有机性状固然不可还原为机械运动,但不可还原的性状未必是有机的,有机性还有一个更高的要求就是心物相应。

并且,上述诸种非线性科学都是在西方科学传统自身之内生长而成的,其发展过程严格说来,无论是历史事实,还是逻辑意义上,中国传统科学都不是必然的必不可少的成分。之所以中国学者认为这些科学进展与中国相通,实际上只是其哲学思想与中国传统科学的哲学思想有某些相近之处,比如对整体性与系统性之关心,但哲学思想绝不是科学本身,时空有相对性的思想在各个原始文化中早就有了,但显然离核弹的成功还远呢。客观地讲,西方近现代科学并没有从中国科学传统获得直接地助益,玻尔等对中国传统的兴趣只是在艺术或哲学上,显然玻尔在论证过程中并没有使用任何一个中国传统科学的定理作证据。又比如,计算机采用二进制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二进制可用最少的材质存贮更多的信息,如果用十进制,从0到9十张卡片可存十个信息,而十张卡片可表示五位的二进制数,可表示的数是25个,即32个信息,这里并没有太多的哲学玄机义理,周易阴阳爻之变化严格说来也并不是二进制。在牛顿看到苹果落下之前,无数的民族无数的原始人都看到了苹果落下,但牛顿只有一个,而牛顿之所以成为牛顿也不在于那个苹果,而在于他为什么看到那个苹果就可以想出引力定律,同理,西方近现代科学也并不取决于谁先有了二进制等哲学思想,而在于谁能实现它,中国历史上未能发展出西方近现代科学本身就说明了一定的问题。虽然中国现在的科学家在西方科学的诸多领域均有世界领先的成果,但他们实际上是在西方近现代科学的范式之内进行研究的,而纯正中国传统的中医或天文或农学是不可能发展出混沌理论等复杂学科的,无法想象一个人仅仅通过中医之研究可以得出混沌学中的费根鲍姆常数,费根鲍姆常数相关于西方近现代数学中的收敛性等问题,而事实上费根鲍姆之研究也借助了计算机[52],这些都早已越出了中国传统科学的范围。

西方近现代科学是机械论的,至少现在还是以机械论为主体的,从中国传统中发掘一批历史素材去比附西方历史上或当今的科学是不可能的,也是不明智的,要发场中国的传统科学就一定要发显出中国传统科学真正独特的视角与贡献。西方近现代科学现在是一支独大,事实上成为了普世的科学,使其它科学形式几乎不可能了,而要从中国传统文化中发显出不同于西方的独特视角,并且这个视角要依然有生命力,有继续存在和发展的可能与意义,显然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这个发显过程当然会是一个漫长的研究,下面只是尝试提出几点可能。

第一,其它民族(比如中世纪)的有机论科学大多已经消亡,而中国却有一些传统科学还是存在的,在今天依然有着生命力,比如中医,这是一个很大的独特性。这些学科的存在本身就说明了其视角有相当的生命力。虽然中医现在面临许多困境,但这些困难更多是社会因素而不是中医本身的问题。比如,中医讲上医治未病,中医更多强调了一种生活方式,但这种生活方式在现代快节奏的生活中不太适应了,这会对中医的存在本身形成极有力的挑战,但这些并不能说明中医本身的理论判断有问题。这些能存在至今的学科正是发显中国传统科学特色的重要基础。

第二,中西科学研究视角不同,有不同的适用空间。西方近现代科学之机械隐喻有其巨大优势与成功之处,特别是与物理科学相关的领域,但“机械比拟的影响随各门科学而不同,并且在生物系统研究中常常证明是不成熟的。”[53]机械论视角在面对有机体的领域时显然忽视了有机体的特质,即精神意识的层面,而这正是中国传统科学之有机论发扬其优势的领地。我们固然要关注天体之运行、物理之规律,但我们更要关注我们的身体,我们的心理健康,身心的协调相处等等。而中国传统的中医、气功等正提供了这些有机体方面的科学研究,其中有着无尽的宝藏。中西传统各有其独特视角,要充分发挥各自的特色,而不是简单寻求其同一性,实际上,每个独特的视角都会提供一个独到的空间或可能。西方中世纪的许多有机论之所以消亡,是因为它们常相关于物理天文等适用于机械论的领地,比如认为物体之运动在于其偏好,天体之运行是神的法则等,而这些物理领域的规律自然会逐步被机械论科学所发现,与之不同,中国流传下来的中医等有机论却多是相关于有机体的,人等有机体的规律本身就适合于有机论的,这也是中西科学的一个特点。

第三,为何其它民族的有机论没有流传而只有中国的流传了下来,还有一个理由也许有点简单,就是中国的有机论是诸有机论传统中最为系统、成功的形式,正如近代西欧的机械论科学是最有前途的机械论科学一样。机械论与有机论至少在理论上是平行的两种科学视角,机械论通过西方得以发展并走向世界,而有机论则可能通过中国传统得以保留和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