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史研究：周洪宇教授访谈录

周洪宇

(华中师范大学 教育科学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0)

摘　要：“旧三免”是指实行“九年义务教育学杂费免费”、“义务教育学生教科书免费”，“中等职业教育免费”，这些建议在党中央和国务院的高度重视下从2005年起已逐一变成现实；2008年，全国城乡中小学全部免除学杂费；2007年，全国农村义务教育阶段教科书免费，2017年，全国将实现义务教育阶段教科书的彻底免费；中职教育免学费范围2012年已扩大到所有农村(含县镇)学生、城市涉农专业学生和家庭经济困难学生。这三项免费堪称“十一五”、“十二五”期间的三大惠民工程，深得民心，体现了中国共产党执政为民、亲民务实的执政理念。“新三免”为：第一是实施“0-6岁启明星免费阅读行动”；第二是实行义务教育学生“免费午餐计划”；第三是逐步实行高中阶段教育免费；“新三免”主要是基于深入贯彻落实五大发展理念，尤其是开展教育精准扶贫的现实需要;基于国家此前已有很好工作成果的基础；基于满足人民群众需要的强烈期盼；基于学前教育、义务教育和高中教育发展的内在需要；基于国际教育发展的普遍做法；同样也是基于国家的现实财力所能提供的可能。是在具有充分的科学性和可行性条件下提出的，期盼在不久将来得以实现。

关键词：义务教育学杂费免费；义务教育学生教科书免费；中等职业教育免费；学前教育免费阅读；义务教育学生免费午餐；高中阶段教育免费

河北师范大学学报教育科学版编辑高小立(以下简称高)：周老师，您好！众所周知，在2016年的两会上，您提出了《关于实施“0-6岁启明星免费阅读行动，促进教育出版精准扶贫的建议》、《关于实行义务教育学生“免费午餐计划”，全面提高学生身体素质的建议》、《关于逐步实行高中阶段教育免费，适时延长义务教育年限的建议》等三份议案，受到了舆论的高度关注。您在后续的表述中，将这三份议案概括为“新三免”，能否请您谈谈这一方面的具体内容？

周洪宇(以下简称周)：谢谢你的访问。刚才提到的“新三免”，既有历史的思虑，也有现实的考量。

从历史层面而言，“新三免”是基于“老三免”而言。“老三免”是指我从2003年开始担任全国人大代表时，提出了《关于实行农村九年义务教育完全免费制的建议》议案。义务教育属于公共产品，应由政府提供费用。从当年国家的实际情况出发，义务教育要实行免费，必须先从农村地区开始，并且最先还得从592个国家级贫困县开始试行，然后逐步过渡到整个农村然后再到城市，以分布实施的方式进行推进。而从免费项目来讲，应是先免学杂费，然后再免教科书费。这一议案曾引起强烈反响，2003年两会期间将议案当面呈递给温家宝总理，温总理对我说：“你提得很及时。”之后又陆续提出了中职教育免费等问题。

随着我国改革开放的逐步深入，我国经济形势和综合国力得到了进一步增强。中共十八届五中全会提出了创新、协调、绿色、开放、共享的五大发展理念，我要提的“新三免”首先遵循的就是“共享”的理念，同时国家财力也能够提供较好的支撑。

第一免是实施“0-6岁启明星免费阅读行动”。前段时间，我去湖北最贫困的恩施地区调研，有学校教师和学生家长反映：我们也想重视娃娃的阅读，但说实话，一是没有太多的好书供娃娃看；二是有些书太贵，学校也买不起。如果国家财政能提供支持，学校和学生就放心了。这对我的触动很大。我牵头前前后后做了一些调研，勾勒出开展“免费阅读行动”的蓝图：向全国0-6岁城乡儿童分步免费提供阅读包，采取不同方式发放阅读包，同时，做好年度总结与绩效评估。健全实施“启明星免费阅读行动”的配套措施，由政府主导研制分级阅读标准，搭建网络平台，组建网络阅读指导教师队伍，使城乡孩子线上线下牵手一起阅读。

第二免是实行义务教育学生“免费午餐计划”。在湖北恩施调研时，有教育局长向我反映，有些地方还是重视不够、投入不够，希望以后中央财政多投入一些经费。我认为根据国家财政经费投入的比例进行测算是可以做到的。我们完全可以把目前实施的“营养改善计划”提升为“免费午餐计划”，根据区域特点，制订适合不同区域口味但大体统一、营养丰富的标准餐。同时，要加快“免费午餐计划”的立法和相关制度建设，并加强实施情况的有效监督和管理。

第三免是逐步实行高中阶段教育免费。现在谈普及高中教育，怎么普及？一个重要的举措可能是免费政策。2009年，中职教育开始实行免费，现在覆盖率已经达到90%。我们也可以分地区、按比例、分步骤、按类型，首先在集中连片贫困地区实施免费高中阶段教育，然后在农村地区实施免费高中阶段教育，最后在城市分级启动高中阶段免费教育。

高：您能给我们介绍下“老三免”的推行情况吗？

周：好的。作为这个大改革、大转折时代的一个比较幸运的参与者与见证人，在2003年当选全国人大代表以来的14年里，我曾有幸于2003年3月6日全国人大会议上当面向时任国务院总理的温家宝总理直接建言实行九年义务教育学杂费免费、义务教育学生教科书免费，2009年3月又向全国人大提交中等职业教育免费的建议，这些建议在党中央和国务院的高度重视下从2005年起已逐一变成现实；2008年，全国城乡中小学全部免除学杂费；2007年，全国农村义务教育阶段教科书免费，2017年，全国将实现义务教育阶段教科书的彻底免费；中职教育免学费范围2012年已扩大到所有农村(含县镇)学生、城市涉农专业学生和家庭经济困难学生。

这三项免费堪称“十一五”、“十二五”期间的三大惠民工程，深得民心，体现了中国共产党执政为民、亲民务实的执政理念。

高：今年两会期间，您提出了“新三免”的议案，中间有哪些故事？

周：我在今年3月6日“两会”期间审议李克强总理的《政府工作报告》时，再次有幸当面向来湖北代表团听取意见的分管教科文卫工作的刘延东副总理提出希望“十三五”期间，在“十二五”期间国家已经实行的中职免费、义务教育学生“免费营养午餐”等惠民措施的基础上，结合教育精准扶贫，将好事进一步办好、办实、办细，逐步实行高中阶段教育免费，实行义务教育“免费午餐计划”，实施“0～6岁启明星免费阅读行动”。如果说，前面的三个免费的建议是“旧三免”，那么这里的三免或许可称“新三免”。

我认为，如果在“十三五”期间逐步实现高中阶段教育免费，实行义务教育“免费午餐计划”，实施“0～6岁启明星免费阅读行动”这新三免，将进一步体现十八大以来党的治国理政理念的新发展，尤其是五大发展新理念中的“共享”的新理念。而且，我认为，这“新三免”与“旧三免”一样，也是扩大和提高包括学前教育、义务教育与普通高中教育学生入学机会、促进教育公平的重要制度供给。

高：“新三免”与“旧三免”之间，有着何种历史联系？

周：我之所以现在提出“新三免”，与2003年当年提义务教育免费、教科书免费，2009年提中职免费的“老三免”一样，都不是一时的心血来潮，也不是超越现实、不顾条件的空想，而是有所依据的。今天再提“新三免”，主要是基于深入贯彻落实五大发展理念尤其是开展教育精准扶贫的现实需要、基于国家此前已有很好工作的基础、基于满足人民群众需要的强烈期盼、基于学前教育、义务教育和高中教育发展的内在需要、基于国际教育发展的普遍做法，同样也是基于国家的现实财力所能提供的可能，是具有充分的科学性和可行性条件下提出的。希望在不久将来得以实现。

“新三免”和“老三免”一样，是基于社会现实需要、国家财力允许和人民群众期盼基础上的建言，有着一脉相承的联系。

高：国家财政是否能够支撑“新三免”所需的经费？此举是否会增加社会负担？

周：目前，中央财政收入年年递增，我认为完全可以给教育更多的支持，在继续做好“旧三免”的基础上，延伸实现“新三免”。我这里对实行高中阶段教育免费，义务教育“免费午餐计划”和“0-6岁启明星免费阅读行动”所需的经费做个初步的匡算，说明国家现有财力足以承担，以解除有关方面包括社会人士可能会有的误解。

我们从2015年国家统计局公布的统计数据来看，2015年全年国内生产总值是67.67万亿元，全国财政收入超过15万亿元，国家财政性教育经费在2.6万亿元以上。2014年，我国高中阶段招生1 416万人，其中普通高中学生796.6万人，中职业生619.76万人。目前中职免费范围已达90%，因此主要考虑普通高中免费，按每年学杂费2 000元来计算，每年需新增投入159亿元，约占2014年国家财政性教育支出的0.6%。如果把三年期间中等职业教育和普通高中也就是整个高中阶段的所有学生都算在内，全国4 200万左右的高中生，每人一年2 000元左右，估计需要840亿，约占2014年国家财政性教育支出的3.09%，占比也不太高；再如义务教育学生实施“免费午餐计划”，2016年按每天6元标准(即国家在现有“营养午餐”计划每位贫困家庭学生补贴4元的基础上，将原来余下由家庭出的2元也一次性补贴到位，不需要学生家庭自己承担)，全年按200天计，按1 200元算，集中连片贫困地区约2 132万农村学生，预计2016年需新增财政投入255.84亿元，约占2014年国家财政性教育支出的0.984%，再加上学前儿童免费阅读如果按1 800万新生儿算，需要阅读包1 800万个，按每个幼儿阅读包500元算，总费用为90亿元。而如果先从10%地区试点的话，只需要国家财政性教育支出投入9亿元购买阅读包就可进行试点。

从现有国家财政承受能力看，一年“新三免”教育支出1 100亿元左右是完全可行的，更何况原来中职、普高以及义务教育“营养午餐”事项就还有相当大的一笔投入，不能都算新增经费，新增的部分其实比较有限，实际上肯定在1 100亿之内，因此，现有国家财政承受能力完全可以承担。而且，从动态发展的眼光看，未来2016年至2020年期间，我国国内生产总值每年还在不断增加，即使按6.5%的增长速度算，因其基数越来越大，总额也相当巨大，国家财政收入将明显增加。国家财政性教育支出即使维持在4%左右，每年的教育支出也会十分可观，个人认为2020年超过3万亿不成任何问题，从这里面拿出1 000个亿左右的经费，占比很小，实施“新三免”，完全在国家财力承受范围之内。

更何况，“新三免”的实行，并不需要一步到位，可以循序渐进、逐步推进。采取“分类承担，分类实施”的思路与做法，分地区按比例承担、分步骤按类型实施，分类承担，分类实施：即东部发达地区自己承担，中部一般发达地区中央、地方各50%，西部欠发达地区中央70%、地方30%。在实施步骤上，可先在集中连片贫困地区贫困家庭学生中实施，再扩大所有农村地区最后到城市。到2020年前全部实现高中阶段免费教育、义务教育学生“免费午餐”、“0-6岁儿童免费阅读”，这完全不是梦想。

高：您在2016年5月“中国教育三十人高峰论坛”上提出了一个观点，曾为媒体报道，即每年约有千亿教育经费没花，是不是说，用这笔钱就可以解决您所提出的“新三免”问题？

周：可以这么理解。我们来分析财政的可能性。从高中来看，全国的高中生4 200万，含中职和普高，大概是840亿左右。义务教育学生免费午餐，政府正在实施营养午餐计划，政府给每个学生补贴4块钱，家长拿2元钱，一共是6元钱，这就是营养午餐的标准。我觉得政府已经出了大头了，4元钱出了，后面2元钱为什么不干脆一起出了？差这2元钱吗？不差这2元钱。学前儿童阅读是一件大事情，怎么阅读，从谁开始，家长在儿童阅读方面扮演重要的角色。这个费用如果按照每个学前教育儿童，给他发一个500元的阅读包，也不过90个亿，总体上来说，大概在1 100亿左右。

1 100亿是什么概念，我们的财政性教育经费支出在2.6万亿，其中拿出1 100亿“新三免”做不到吗？完全做得到。最近我们审查教育经费的支出时我注意到一个现象，连续几年都有近千亿没用完。政府每年新增教育经费在2 000亿左右，我们不说没用完的1 000亿可以拿来做"新三免"，我们新增的2 000亿的一半来做也是可以的。所以不是钱的问题，是决心，是政治抉择的问题。

高：为什么要大力提倡0-6岁儿童免费阅读工程？

周：中共十八大和十八届三中、四中、五中全会以及李克强总理在2014年和2015年连续两年的《政府工作报告》中，都特别提出倡导全民阅读活动，全民阅读正逐步上升为国家战略。2016年国家新闻出版广电总局出台了《关于开展2016年全民阅读活动的通知》，就2016年全民阅读工作进行重点部署。《通知》中把“大力开展少儿阅读，着力保障特殊群体、困难群体的基本阅读需求”作为重中之重。提出要通过倡导家庭阅读、亲子阅读、阶梯阅读等形式，充分利用少年宫、儿童活动中心、农家书屋等开展少儿阅读推广活动，积极利用各种绘本馆和民间少儿阅读推广机构，着力保障农村留守儿童、城市流动儿童的基本阅读需求。要建立和完善社会各界为特殊群体、困难群体开展志愿者助读、发放购书券、组织出版物捐赠等服务渠道。这些考虑与工作安排都很好，为使其中的儿童阅读尤其是农村儿童阅读落在实处，这里我们提出实施““0-6岁启明星免费阅读行动”，促进教育出版精准扶贫的建议。

目前，我国儿童阅读问题不少，农村儿童阅读尤其令人担忧。0-6岁儿童是人生成长最关键的时期，犹如清晨出现于东方地平线上的启明星，意味着儿童的人生由此起步。但是这一步怎么起，起的方向、质量如何，是每个父母，也是国家应该考虑的问题。目前我国儿童阅读中存在着读什么(书目选择)、怎么读(阅读环境)、如何买(购书渠道)、买不起(经费来源)等问题，值得引起人们的高度重视。

有资料显示，在为孩子提供阅读材料的经济实力大体相关的两个家庭中，美国儿童的阅读量是中国儿童的6倍。与英美等发达国家比，我国少儿阅读量是他们的1/6，这说明中国儿童的阅读能力还存在很大的提升空间。特别是对于占我国儿童总数45%以上的农村儿童而言(按照我国2015年城镇化率达到55%计算)，由于城乡经济发展的差别，中国城乡儿童阅读也存在很大差距，就我国城乡儿童比较，农村儿童阅读量是城市儿童的1/7，农村儿童阅读尤其令人担忧，这主要体现在：

一是农村儿童没书读。由于中国城乡差距，30%的城市孩子拥有88%的儿童图书。农村图书馆少，部分形同虚设，农村没有大型书店，农村孩子缺乏课外读物。

二是农村儿童缺乏系统的阅读支持。具体表现为农村家庭阅读环境较差。现在农村儿童很多是留守儿童，缺乏父母关爱；即使与父母生活在一起，但因大多数农村父母文化程度较低，藏书量不足，家庭文化氛围缺失，难以形成良好的阅读环境。农村幼儿园无力指导阅读。农村幼儿园虽然近几年有大的发展，但普惠性资源依然不足，中西部农村特别是连片特困地区入园率较低，加上师资数量不足，专业素质亟待提高。农村地区的公共图书馆等设施不足。90%的乡镇儿童居住地附近的图书馆数量少，完全不能满足他们的需求。

三是不少农村家庭因家庭贫困而买不起图书。由于近十多年原材料纸品等不断涨价、人力生产成本不断提高，销售环节增多等因素，目前图书价格涨幅较大，一本普通儿童图书价格也在二三十元左右，而制作精美的高档精装儿童图书则动辄四五十元甚至更贵，较之过去书价提高不少，一些家庭贫困的农村家庭往往只能“望书兴叹”，买不起儿童图书。

农村学龄前儿童能否养成良好的阅读习惯，关系到农村整体人口素质的提升，关乎中国精准扶贫工作的效果和巩固。在我国，重视儿童阅读，更要特别关注作为弱势群体的农村儿童阅读情况。实施“启明星免费阅读行动”，促进教育出版精准扶贫已迫在眉睫，刻不容缓。

高：如何进一步推动义务教育学生的午餐免费？

周：实行义务教育“免费午餐计划”是落实“共享”发展理念的必然要求，对促进义务教育优质均衡发展具有重要作用，是教育发展的现实需要。建议“十三五”期间，将目前实施的“营养改善计划”升级为“免费午餐计划”，根据区域特点，制定适合不同区域口味但大体统一、营养丰富的标准午餐，同时，加快“免费午餐计划”的立法和相关制度建设，加强对“免费午餐计划”实施情况的有效监督和管理。

实行义务教育学生“免费午餐计划”是教育发展的现实需要。2011年，国务院办公厅印发《关于实施农村义务教育学生营养改善计划的意见》，目前，全国超过1/3的县实施营养改善计划，超过1/4的农村义务教育学生享受营养改善计划补助政策，实施规模位居世界第三。但同基本实现教育现代化，推进义务教育均衡发展的要求相比，我们实行的“营养改善”计划还是低水平的、不全面的、覆盖范围较小的。一是从水平上看，虽然是“营养改善”计划，但还不是 “营养午餐”，更不是国际上实行的“免费午餐”，存在只管吃饱不注重营养健康的现象。根据《农村义务教育学生营养改善计划专项督导报告》(以下简称《报告》)显示，部分学校缺乏专业营养指导，食堂工作人员对营养配餐知识了解较少，膳食搭配不科学。二是从内容上看，政策主要集中在保障学生用餐的费用，经费投入还不能满足需求，对学校食堂人员工资缺乏长效保障，教师工作负担较重，教师除组织学生用餐外，还兼职食堂工作，从事食品采购、验收、出入库、登记造册、帮厨乃至炊事员工作等，同时，安全保障也存在问题。三是从范围上看，实施面较窄，主要集中在国贫县、省贫县，约占农村学生的1/3，更谈不上城市。迫切需要加快启动传统引擎，推动供给侧改革的角度，将“免费午餐计划”作为重大民生工程，以更大力度，更高层次，全面谋划，深入推进。

高：您是如何看待高中教育免费的？在高中教育免费方面，应如何进行推进？

周：从本质上看，义务教育学生学杂费免费、义务教育学生教科书免费和中等职业教育学杂费免费，其实就是国家为了促进教育公平，在“十一五”“十二五”期间所提供的重要制度供给。这种制度供给，尽管具体工作及后续效果也有不太令人满意、需要进一步改进完善的地方，但从总体上说，它们对于扩大和提高义务教育阶段以及高中阶段的中等职业教育类学生入学机会、促进教育公平发挥了积极作用。

我们知道，党的十八届五中全会在《决定》中提出“普及高中阶段教育，逐步分类推进中等职业教育免除学杂费，率先从建档立卡的家庭经济困难学生实施普通高中免除学杂费。”普及高中阶段教育难点在广大中西部地区和农村地区，特别是集中连片贫困地区。

作为对党的政策的回应，近年来，新疆、西藏、内蒙等少数民族地区和部分边远地区，如海南等省区都陆续推出从义务教育到高中免费的举措，甚至中部一般发达地区的陕西，也在今年1月省里的“两会”上，明确宣布从今年起开始实施对高中免费，起了一个很好的带头作用。可以说，与义务教育学制相分离的高中实行免费正在逐步成为一个势头越来越猛、几乎不可抵挡的发展趋势。(www.chuimin.cn)

现在从最困难、最急需的中西部集中连片地区的贫困家庭入手，再逐步推到整个农村，再到城市实现高中教育的免费，五年内逐步做到高中教育的免费，可以减缓财政的压力。按照分类承担、分步实施的做法，高中教育免费不仅是重要的、必要的、紧迫的、还是可行的，有可操作性的。

高：高中教育免费是否意味着可以将高中教育纳入义务教育的范畴？

周：我并不主张现在就将高中教育和学前教育都纳入义务教育范围，我的意思是教育免费与义务教育学制延长是两码事。有条件的地方，可以实行教育免费，但也不是无限免费。至于义务教育学制的延长更是件需要认真研究之后才能决定的事情，不能在没有科学研究与科学论证的情况下，就贸然宣布向上或下延长。从义务教育年限的国际水平看，2010年，共有189个国家与地区参与了世界银行义务教育年限的调查。数据显示，义务教育的平均年限为9.24年(标准差为2年)，中位数为9年。在这189个国家当中，高于9年的国家占55.1%。我国的九年义务教育年限低于世界平均水平0.24年。从中国与同属高中收入经济体的平均义务教育年限比较看，各国的平均义务教育年限高收入经济体最高，为10.27年；中高收入经济体其次，为9.50年；中低经济体次低，为8.51年；低收入经济体最低，为7.45年。我国比同属中高收入经济体的平均义务教育年限低0.5年。因此，在九年义务教育的基础上适当延长义务教育年限是中高收入和高收入国家的共同趋势。

我建议国家尽快启动对延长义务教育年限的研究。统筹国内各类教育研究机构与资源，包括民间第三方的各类社会教育智库，重点对义务教育年限向上(高中阶段)延伸和向下(学前教育)延伸、义务教育年限延长到10年还是12年等重大问题进行系统研究，提出延长义务教育年限的可行性报告。在此基础上，适时修订《义务教育法》，将延长义务教育年限纳入法制轨道，以法律保障义务教育的实现。

我更认为，在教育支出达到相当程度后，今天需要把我们工作的重心转移到对各类教育质量的关注与研究上，发展更高质量更加公平的教育是今日中国教育的最大的主题与目标。

高：今年5月6日在上海华东师范大学举行以供给侧改革促进教育公平的高峰论坛时，您在发言时提出了实施“新三免”是促进教育公平的重要制度供给的观点，您是如何思考这个问题的？

周：我们知道，制度供给是指制度供给者(政府)在给定的主观偏好、利益结构、理性水平、制度环境、技术条件等的约束下，通过特定的程序和渠道进行正式规则创新和设立的过程。而制度是指具有外部强制性的正式行为规则，包括宪法、法律、规定、条例、章程、政策等，这些都是重要的制度安排。制度供给的主体是政府。社会行为主体出于理性考虑，需要具有强制性执行特性的行为规则。但是除非这种正式规则由政府提供，否则无法保证其强制性。学校、公司、单位等都可以规定自己的正式规则，也可以看作是正式规则延伸。因为，他们的制度不能与政府出台的正式规则相违背，否则将会无效。所以，政府包括中央政府和地方政府是制度供给的唯一主体。

“十三五”期间启动逐步实施普通高中学生学杂费免费、义务教育学生“免费午餐计划”和“0-6岁启明星免费阅读行动”，也应该是而且必须是政府为了扩大和提高包括学前教育、义务教育与普通高中教育学生入学机会、促进教育公平的重要制度供给。这种制度供给，从某种意义上看，其实也是目前国家推动的“供给侧改革”的教育供给侧改革的一个重要内容。

高：由于您卓有成效的关于相关教育免费的建言，外界给您“周免费”的美誉，您怎么看待教育领域“免费”的问题？

周：尽管我一直主张，教育作为公益性的事业，免费是公益性的一个特征，尤其是在义务教育阶段。当然，我这里也要强调说明，教育也不能一味简单地追求“免费”，以为什么都免费才最好。倘若将不该免的也免了，那不是教育的幸事而是教育的误区，或者说，不是教育的坦途而是教育的歧路。须知“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羊毛还是出在羊身上的，都是用我们纳税人自己的钱，只不过从左口袋移到右口袋而已。所以，请大家注意，我这里提的“新三免”，并不是漫无边际地主张一切教育都要免费，而是有明确限定范围的教育免费。

我讲的教育免费“新三免”，要么是对国家已经做了的与打算做的，作出进一步推进和提升(即“转型升级”)的呼吁(如已经做得差不多的中职免费、即将启动的高中贫困生免费以及正在进行之中的“营养午餐”)，要么是对有明确范围的学前教育幼儿阅读单项提出免费，不涉及整个学前教育免费问题，所以，我也愿意在此澄清一点，我不是无原则、无条件的“泛教育免费论”者，也希望可能受到我的观点影响的同志，不要走极端，以为教育免费越多越好。

事实上，我已经得知有些人以我的主张作为参考和依据来呼吁高中和学前教育都实行免费，甚至主张将高中教育和学前教育都纳入义务教育范围，也有人不加区别的将我简单的归入“泛教育免费论者”而予以批评。其实这都是对我的误解，当年我主张义务教育免费，也遇到过这种来自左右两端的误解与批评，而且比今天要严厉得多，所以我今日很坦然。我提倡的是“新三免”，而非其他。

高：您认为我国实现“新三免”有哪些可供借鉴的国际做法？

周：这里可供借鉴的内容很多，比如说实行义务教育学生“免费午餐计划”对促进义务教育优质均衡发展具有重要作用。

美国作为世界强国，一直很重视教育的发展。学校供餐成为提高教育质量的重要措施。1946 年美国国会通过了《全国学校午餐法案》，将学生午餐纳入法制管理。60 年来，美国政府先后出台了10 多部法律及技术规章制度，对学生午餐法进行适当的补充与修订。美国的免费午餐制度在确保社会稳定，提供就业和促进经济发展方面起到了积极的效果，在学生的身体健康教育方面也卓有成效。

2001 年，印度政府发动了“普及初等教育计划”(简称SSA 计划)。为了配合SSA 计划的开展，中央政府开始拨巨款支持午餐计划，地方政府的积极性也被调动起来，午餐计划进展迅速。2001 年11 月28 日， 印度最高法院通过《食物权利法案》。2005 年，阿玛蒂亚·森领导的研究团队对西孟加拉邦Birbhum县的午餐计划进展情况进行了研究考察，发现免费午餐显著提高了学生的入学率和出勤率，促进了初等教育的普及，而且这种现象在表列种姓和表列种族的女童中的影响最为明显。

所以就午餐免费来说，无论是发达的美国还是发展中的印度，都有着很成功的实践经验，值得我们借鉴。

高：您为中国教育敢于直言，善于建言，这其中蕴含了您对教育怎样的感情？

周：我对教育的信念可以用两句话来概括，一句话是教育要为了一切的人，第二句话是教育要为了人的一切。

在我的人生成长过程中，对我影响最大的人有两个，一个是我的父亲，另外一个是我的博士生导师章开沅教授。我从两位人生导师身上，汲取了重要的人生力量，促使我不断向前，勇于克服困难。我对教育的建言，亦是如此。我想，我们做事业既要有理想主义的情怀，同时也要务实主义的态度，这样才能做好自己的事情。

高：您如何评价“新三免”的时代意义和社会价值？

周：“新三免”的提出，是建立在对中国现实国情的了解、对教育未来发展的展望及对国际一般经验的把握基础上的建言献策，是对我国进一步深化教育综合改革，提升教育公平和教育质量的深入思考。

可以说，如果“新三免”能够逐步实施，将是“十三五”期间党和政府在教育上推出的新的三大惠民工程，必将与义务教育免费、教科书免费、中职免费一样惠及万民，载入史册。

高：您认为“新三免”的主张，对我们这个时代将会产生怎样的积极意义和影响？

周：“新三免”的实施将有助于进一步激发教育活力、推动我国的教育公平、为教育均衡和教育质量提升奠定重要基础。

目前，我国义务教育发展不够均衡，高中教育发展不够普及；教育改革全面推进，一些领域取得重点突破，但民间和基层改革的活力有待激发，教育创新能力有待提升；保障水平明显增强，但教师队伍整体素质有待提高，教育投入稳定增长的长效机制有待建立，依法治教有待完善。“新三免”的实施将有助于缓解上述问题，并对促进我国教育事业实现跨越式发展，总体发展水平进入世界中上行列起到重要的支撑。

高：非常感谢您接受我刊采访，期待您的建议能够更多地为我国教育事业提供助力，再次感谢您！

周：谢谢贵刊的关注，谢谢你的采访。

(本文得到宁波大学教师教育学院刘训华老师的大力帮助，在此深表谢意)

[责任编辑　高小立]

收稿日期：2016-06-10

作者简介：周洪宇(1958—)，男，湖南衡阳人，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从事教育理论与教育史研究。

中图分类号：G40-011.8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413X(2016)04-0005-07

DOI:10.13763/j.cnki.jhebnu.ese.2016.04.001

编者按：华中师范大学博士生导师、全国人大代表周洪宇教授自2003年起陆续建议实施“义务教育免费”、“义务教育教科书免费”、“中职免费”，这些议案得到相关部门采纳，推动了国家相关政策的实施，产生了重大社会影响，也得到了广泛的赞誉。在2016年两会等重要场合，在既往“三免”的基础上，周教授又多次提出了“新三免”的建议。周教授是本刊的老作者，他在百忙之中，拨冗接受本刊的采访，释疑相关教育问题。在此，我们向周洪宇先生表示真诚的谢意！

【本刊专访】

ZHOU Hong-yu

(School of Education, Central China Normal University, Wuhan, Hubei 430079, China)

Abstract:Waiving of tuition at the initial stage refers to that of the 9-year-long compulsory education, textbooks and secondary vocational education which is completed by 2005. Ever since 2007 and 2008, all tuitions have been waived in the primary and secondary schools nationwide, and by 2017, the costs of textbooks will be waived. All this speaks for the favorable policies by CPC. Moreover, free reading for kids of 0-6 years old, free lunches for students of compulsory education, and free tuition for senior high school students will be implemented in accordance with the national development outlook and international standards.

Key words:free tuition for students of compulsory education; free textbook; free tuition for secondary vocational school education; free reading for pre-schooling kids; free lunch; free tuition for senior high school educa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