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理论教育绍兴鲁迅研究(2015):打破精神枷锁,成为真正的自己

绍兴鲁迅研究(2015):打破精神枷锁,成为真正的自己

【摘要】:鲁迅先生说,只有打破精神上的枷锁,我们才能成为真正的人。老师应该启发学生回到自己,做真实的自己,如会思想的芦苇,即使被大风肆虐,也是秋天中的风骨。如果自己与自己不能握手言和,又如何教出精神圆满、情感健全的人呢?鲁迅先生一直在黑暗中呼唤,有时候,呼唤变成梦呓,甚至诅咒。我也曾经怨恨鲁迅先生,他的鬼气渗进我的骨髓,剥夺摇曳心底的微弱希望,让我对这个世界抱以彻底的怀疑和全盘的否定。

范玲玲

我,站在街头,孤独的影子在身后拖曳,无数年轻的身体跨过影子,向着太阳奔去。

我喜欢一个人待着,干什么都轻松。在人群中,我不知道怎样安放自己。那些年轻的心灵,有时候也会显出黎明的清寒和暮霭的黯淡,甚至会有尖锐的锋刃在暗夜中闪过。

身后不远就是鲁迅的百草园,鲁迅在那里度过一生中最优游的时光。光滑的石井栏,高大的皂荚树,鲜红的覆盆子,紫红的桑葚,油蛉在这里低唱,蟋蟀们在这里弹琴,何首乌像返老还童的孩子,美女蛇在古书中出没,幼年的鲁迅徜徉其间,唯有一颗聆听自然的心。那天我走过百草园,它和鲁迅故居、鲁迅纪念馆一起占据了整条街,被围栏圈起来,吞吐着全世界的游客。从孩子到伟人,其间几许转身?

我害怕转身,害怕投入新的原野,害怕和陌生的自己仓促撞上,镜子里显出诡异的线条。

鲁迅说,中国人向来不敢正视人生,只好瞒和骗,我们要做真正的人,敢想,敢说,敢作,敢当。

老师的职业已经变成一张皮,覆盖了我每天的身心。我很想耸身一摇,钻出来做自己。无数个夜晚的辗转换来的不过是每天早晨的茫然和惯性前行。看得见的未来白茫茫。

看久了的课文容易产生审美疲劳,顺眼顺心的学生像恐龙一样稀少,分数计较到小数点后面两位,高考像一个眼红的赌徒虎视眈眈,我被胁迫落在一个宇宙的深坑里,云霞飘过,飞鸟掠过,不留痕迹。

苦恼发酵为任性。我上课,经常陷入冥想遐思;我改作文,经常发思古之幽情。我和孩子们一起迈入写作的后花园,吟哦之间,我放逐了分数,像纯粹的诗人在尘世放歌。

尘世的分数催逼我回去,缴纳必需的税款。我蓦然醒觉自己不是一个会抢分数的人,诗人的天性蔑视那些能以数字计算的一切。那些写作得奖的同学在考场中落马,戈矛陷在沼泽里,兀自发出嗡嗡的哭泣。

文学企图逃离分数,躲在自己的壳里。

人在泥地里仰望天外,但是,人总得在泥地里站稳身子。

我企图用文学拯救分数。我备课,任凭文学之眼雕琢课文;我上写作课,捧出私人的写作经验普施众生。我把孩子们赶进了打着文学名义的圈棚里,俯仰之间,我离真善美一万年。

几位颇有天分的孩子在各级各类写作大赛中初萌生机,绽放芬蕊。没有节操的分数也在动荡中慢慢回升,它似乎让一切光鲜起来。

文学绑架了分数,并让自己低到尘埃里。

2015年的一场大雪飘白了整个天地,剥除了心的油彩,使我的内心怔忡起来。

文学是谁的文学?教育是谁的教育?(www.chuimin.cn)

那个晚上,我躲在寒冷的被窝里,身子因为激动而战栗。我看到自己像一匹狼在高冈上对着圆月嗥叫,嗥叫里有几个世纪的彷徨和迷惘。

文学不是意气的宣泄,不是矫情的摆设,不是天仙的翩跹,不是牧师的布道,文学应该从私我中逃出来,从天空中落下来,走在阳光灿烂、风雪肆虐的路上,收割田地的庄稼,抚摸农人的粗茧,顺便在金黄的稻束或粗粝的烟味中喷吐诗句。

教育不是名利的俘虏,不是分数的奴隶,教育不是一道道题目一张张试卷,不是标准答案和万能公式。教育要从镣铐中解脱出来,走在雨水润泽、虹霓闪耀的天空下,看露珠在草尖滚动,夜晚来临,萤火虫牵起浮想联翩。

文学应有普世的担当,丰厚的地气;教育须有纯粹的本质,鲜活的灵气。两者之间最大的共同点就是,用思想催生思想,用心灵感化心灵,这是对教育双方的最大尊重,也是对人类文明的最大贡献。两者之间可以交会、交融,谁也不是谁的附庸。立足于此,它们之间的融合才能赢得分数,赢得未来。

鲁迅先生说,只有打破精神上的枷锁,我们才能成为真正的人。

因为在瞒和骗中长大的人,思维是会有缺陷的,一旦觉悟,就有可能转向虚无,什么都不信。

我想说,只有在学生的心灵世界里种下精神种子,学生才能成为站立起来的人。

当学生像一个真正的人那样活着,就能不断挣断缠绕过来的锁链,永远保持最初的纯洁和勇敢,活出自己的人格追求。

高一新生军训结束,家长纷纷来接。凡有父母“接驾”的,最重的行李都是父母扛着拖着,那些接受七天军训的“士兵”走在旁边,趾高气扬,旁若无人。过几天,语文老师会看到学生激情满怀、漂亮动人的军训作文;过些时候,他还会告诉你他是多么爱自己的父母。

高二语文会考复习,我绕着同学的课桌巡视答疑。男孩笑眯眯地招手,对我说,学习一篇一篇文章有什么用?可不可以给个写好作文的公式?我知道,他一定考得不错,他聪明,他会根据分数分布调整时间,我不知道他的父母看到他的分数,是不是觉得很欣慰?或许,他把分数单扔给父母,就心安理得了?只有分数不懂爱的人是否是不及格的次品甚至废品?

高三了,空气已经变成繁弦急管。早读的声音从无渐有,却不复高一的清朗悠长。中午的教室死寂如坟墓,抬起的眼迷迷瞪瞪。下午的活动课,年级大神在樱花树下寻觅解题的灵感。他翻词典,考同学;他看闲书,知天下;他的作业不费多少力气,他的高三潇洒大气。她知己之志向,知天下之大义;她刷完题目,谈教育论女权;她的言辞锋利而满怀热望,她的高三豪壮而深沉。这样的人生,岂是单调的分数定义得了、短促的三年包容得了的?这样的生命,实是教育的幸运和光芒。

老师应该启发学生回到自己,做真实的自己,如会思想的芦苇,即使被大风肆虐,也是秋天中的风骨。人不怕脆弱,只怕瞒骗。

这样做的最大前提是,教师首先要成为独立的人,做瞒和骗的掘墓人。那些模范教师的模范事迹,那些功勋教师的功勋业绩,那些不顾家人的牺牲精神,那些只为分数的强化训练,都是违背初衷、践踏人性的表现。

一个人去龙华寺,香火鼎盛,人群熙攘,念经求签争圆满。我想起自己曾在不同的山上求到同一支下下签,从此见签如见鬼。后来我参加了佛学班,听师父教跪拜,听师父讲礼仪,听师父指点劫和命的转化。师父说,一念之间,劫变成命。我听得心下大震,一念的转化,一生的修行啊。这个过程,如同鸿蒙初开的混沌到人类文明的灿烂,是宇宙多少亿年的循环和演化啊。师父还说,如果度不好自己,就别想教化身边人。我听得醍醐灌顶,如果不能回到自己,又如何取信于学生呢?如果自己与自己不能握手言和,又如何教出精神圆满、情感健全的人呢?只有自我和谐、内外一致的人才能成为真诚的、勇敢的、优美的人物。

鲁迅先生一直在黑暗中呼唤,有时候,呼唤变成梦呓,甚至诅咒。我也曾经怨恨鲁迅先生,他的鬼气渗进我的骨髓,剥夺摇曳心底的微弱希望,让我对这个世界抱以彻底的怀疑和全盘的否定。后来我才想明白,鲁迅先生生在中国最坏的时代和变革最易爆发的年代,中国已经病入膏肓渴望换心换肺,他又是最不认命的人,不认自己的命不认中国的命,他抗拒了黑暗的诱惑,但是这种抗拒消耗他的真气吞噬他的心肺,黑暗的中国迫切需要他带来的一点光亮,没人想到先生也需要万人丛中伸出的一双断无私心绝无畏惧的手。但是苦难是掩饰不了的,否则会制造更大的苦难;痛苦的犁刀一方面割破了我们的心,一方面掘出了新的水源。想通了这一层,我自以为做出了比较切合先生本心的思考。黑暗昭示了黑暗的无所不为和难有作为,黑暗终将撤退让位于人性的启蒙和光明。黑暗昭示了活着的空洞和空虚,让我们知道怎样活着才是最有力量最有希望的。最最重要的是,人类不会放弃人,人必将以对待整个人类的态度对待每一个人。从这个意义上看,鲁迅揭示了一个人的困境,更暗示了人的巨大可能性。

所以,有人问我,如果让你重新选择,你下辈子会干什么?我说还是回到学校做老师。他很感动,说老师真伟大,一生奉献,灵魂高尚。他们理解错了,我是觉得当前中国教育形势堪忧,有生之年可能看不到解决的希望,而我很想知道结果,只能寄望来生,走向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