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中方言唐宋前语音特点的有力见证

关中方言对唐宋以前语音传承特点的有力见证——《类篇》研究札记

孙立新

（陕西省社会科学院　文学艺术研究所　教授）

一、《类篇》是研究汉语语音包括方言语音的重要历史文献

长期以来，我们在研究汉语共同语以及方言的过程中往往有诸多困惑，其中常常为找不到某些共同语或方言语音的来源而犯愁。如共同语或方言语音的根据，我们所看重的中古《切韵》音系（早期的《切韵》以及随后的《广韵》《集韵》等），有时候并不能解决所有问题。而《类篇》^[1]却给我们提供了研究共同语或方言的许多有力佐证资料。中华书局1984年根据光绪丙子年（1876）版本出版的影印本宋代司马光等的《类篇》，有“二品顶戴布政使衔四川分巡川东兵备道归安姚觐元重刊”字样；该书于宋仁宗宝元二年（1039）开始修纂，至宋英宗治平三年（1066）完成。当时司马光等修纂《类篇》的原因，是基于丁度等编纂《集韵》时增字很多，与顾野王编纂的《玉篇》不相参协，于是，分出一部分韵字另编《类篇》。所以，《集韵》与《类篇》虽然一为韵书，一为字书，却相辅而行。

《类篇》大致亦如东汉许慎《说文解字》的部首体例，但排字次序未按照同部首字笔画顺序排列，而其一个字的反切则往往有好几个，其中最少有两个读音是一些字两读（如“瓦”字有上声和去声两读）的根据，有的则成为我们今天研究共同语以及方言语音的有力佐证。

用现代描写手段研究汉语共同语及其方言，如用国际音标标示语音，已近一个世纪了。而一定地域方言的历史，则往往因为历史资料的不足而使得相关学者常常处于尴尬的境地。近年来，不止一次，有人问笔者，有没有可能来研究关中方言的历史？这个兴趣我们许多人都是有的，近年来也做过一些尝试。但是，因为找不到相关的历史资料，致使许多问题常常无法深化，而《类篇》正好可以作为研究方言历史或传承问题的宝贵资料。

首先举一个很典型的用到《类篇》的例子：笔者在完成《关中方言略说》（1997：106—124）^[2]一文的时候，举例时提及关中方言的本字“”，当时是按《集韵》去声宥韵“侧救切”说明其中古音根据的，而“侧救切”的读音应是zhòu，大家可以从《汉语大字典》^[3]第四册2684页看到zhòu这个读音，这个读音跟关中方言的实际读音“西安读作/tiFu⁵⁵泾阳音/tsiu⁴⁴岐山音]”关系比较远，òu跟iù之间大致可以看出一些关系，而“侧”在中古是“庄”声母字，关中方言对这个字的读音是从“精”声母来的。有一天随便翻看《类篇》，突然发现266页此字有“即就切”的注音，当时正在修改《西安方言研究》^[4]，于是就在《西安方言研究》的278页把《类篇》的“即就切”加进去了。

我们认真读近千年前的《类篇》，发现了许多我们最感兴趣的材料，而且多数是跟声调有关的材料，喜出望外，整理成篇。以下在讨论的过程中，先举出要讨论的字，这些字用加粗的来排，括号里是中华书局1984年影印本《类篇》所在的页码，然后是对问题的讨论。通常情况下，注西安读作，必要时注关中其他方言点的音；西安话单字调里上声的调值依照张锦玉、石锋的《西安话单字音声调的统计分析》（2009：38—42^[5]）一文：西安多数居民发音实验结果表明，上声调为52调值。与中古《切韵》音系相比较，关中方言亦如普通话那样平声分阴阳，中古清声母平声读作阴平，浊声母平声读作阳平；中古清声母及次浊声母上声读作上声；中古去声及全浊上声读作去声，如我们所讨论的《类篇》“艸部”字“菌”又读音为“巨陨切”，反切上字“巨”为中古全浊字，反切下字“陨”为上声字，根据普通话以及关中方言与中古《切韵》音系的对应规律，“菌”的又读音“巨陨切”为去声。但是，中古入声字的分派，只有全浊入声读作阳平在普通话和关中方言里是一致的，其余入声字，普通话是阴平、阳平、上声、去声里都有，并且多数分派到去声里了，规律性并不强；关中方言把中古清声母入声和次浊声母入声读作阴平。关中方言4个单字调的调值特点大致是：阴平31或21、阳平24或35（岐山34）、上声52或51或42或53、去声55或44。以下根据我们从《类篇》里所发现的可以讨论的材料的顺序进行讨论，序号是我们根据需要加进去的，并不是《类篇》的编排顺序。

二现代关中方言对《类篇》语料的传承

1.示部。示（3）“又，市之切。”其又读音是关中方言此字又读阴平的根据；关中方言一般把“示威”的“示”字读如“诗”，西安读作[s³¹]。祝（5）“职救切。诅也。”这个读音告诉我们，“祝”字最晚在宋代已经有去声的读法了。关中方言区铜川、耀州、彬县、旬邑、周至、武功、眉县、太白、宝鸡、扶风、麟游、千阳、陇县、富县、定边方言把“祝”字读作去声，如耀州读作[tsou⁴⁴]，周至读作[pfu⁵⁵]，扶风读作，宝鸡读作。“祝”字在关中方言区一般读作阴平，这符合中古入声字在关中方言里的演变规律，读作去声的方言的符合王力先生在《汉语语音史》^[6]里所提出的“祝”字早期读作长入的规律，该书73页指出先秦有长短入；长入后来变到了去声。

2.艸部。蒲（18）“又，伴姥切。”其又读音是关中方言把“蒲公英”的“蒲”字读如“普”的根据，西安读作[pHu⁵²]。菌（19）“又，巨陨切。”其又读音是关中方言读作去声的根据，西安读作，岐山读作，铜川读作。荫（25）“於金切。”这个读音是关中方言读作阴平的根据，西安读作。莅（30）“又，力质切。”其又读音是关中方言读作阴平的根据，西安读作[li³¹]。蓟（31）“又，吉屑切。”其又读音是宝鸡等地方言把“刺蓟（小蓟）”的“蓟”读如“结”的根据，宝鸡读作。按：关中多数方言点“蓟”字读如“筋”；《颜氏家训》曰：“近世之士遂读‘蓟’为‘筋肉’之‘筋’。”西安话把小蓟叫做“刺蓟”，把大蓟叫做“马刺蓟”。

3.口部。哮（46）“又，许教切。”这是关中方言读作去声的根据，西安读作。哑（46）“又，衣驾切。”这是“周至哑柏”的“哑”字读作去声的根据，西安读作[nia⁵⁵]。

4.辵部。迂（60）“云俱切。”这是关中方言读作去声的根据，西安读作[y⁵⁵]。违（60）“又，胡隈切。”这是关中方言读作上声的根据，西安读作[uei⁵²]。迅（63）“思晋切。”这是关中方言读如“信”的根据；西安读作。逊（63）“苏困切。”这是兴平等处读作合口呼的根据；兴平读作。逗（63）“又，他侯切。”这是关中方言把“逗他耍”的“逗”字读作阴平调的根据，西安读作[tFu³¹]。按：西安话此字声母不读送气，是为例外。

5.行部。行（67）“又，下浪切。”其又读音是关中方言把“行子”的“行”字读作去声的根据，西安读作[xaN⁵⁵]。

6.足部。跨（72）“又，苦瓦切。”其又读音是关中方言读作上声的根据，西安读作[kHua⁵²]。踉（73）“又，力让切……又，郎宕切。”其两个又读音是关中方言读如“浪”的根据；户县话口语音把“踉跄”读作[laN⁵⁵tsHaN⁵⁵]。蹭（73）“又，七邓切。”其又读音是关中方言读作去声的根据，西安读作。

7.革部。鞘（97）“又，先妙切。”其又读音是关中方言读如“笑”的根据，西安读作，三原读作[siau⁵⁵]。

8.又部。反（107）“又，孚袁切。”其又读音是关中方言“反正”的“反”字读如“翻”的根据；西安读作。按：由“反切”在古代曾写作“翻切”可资印证“反”字读如“翻”。

9.攴部。攻（107）“又，古送切。”其又读音是关中方言读作上声的根据，西安读作。

8.目部。瞀（113）“又，迷浮切。”其又读音是关中方言读作阳平的根据，西安读作[mu²⁴]。眩（117）“又，胡娟切。”其又读音是关中方言读作阳平的根据，西安读作。

9.鼻部。鼾（121）“又，虚干切。”其又读音是关中方言读作去声的根据，西安读作。

10.鸟部。鸦（134）“又，语下切。”其又读音是关中方言把“鸦片”的“鸦”字读作上声的根据，西安读作[ia⁵²]。

11.歹部。殉(143)“又，松伦切。”其又读音是关中方言读作阳平的根据，西安读作，三原读作，岐山读作。

12.肉部。脂（147）“又，轸视切。”其又读音是关中方言又读上声的根据，西安话通常读作，又读作。胥（147）“又，新於切。”其又读音是关中方言读作阴平的根据，西安读作。膜（148）“蒙晡切。”这是关中方言读作上声的根据，西安读作[mF⁵²]。膀（150）“又，铺郎切。胀也。”其又读音是关中方言又读阴平的根据，户县读作[pHaN³¹]；“膀胀”在关中以及陕南方言里是“很胀”的意思。

13.刀部。剿（156）“初交切。义取也。”这是关中方言读如“抄操”的根据，西安读作[tsHau³¹]。刺（157）“七赐切。……又，七迹切。穿也，伤也。”其中“七赐切”是普通话以及关中方言通常读作去声的根据，西安话的通常读音为；关中方言把“穿（过），伸（过）”义的“刺”字读作阴平，西安读作。

14.木部。棵（210）“苦果切。”这是关中方言此字读作上声的根据，西安读作[kHuF5²]。棣（212）“又，他计切。”其又读音是户县等处读如“悌”的根据，户县读作[tHi⁵⁵]。

15.日部。映（235）“又，倚朗切。”其又读音是关中方言读如“样”的根据，西安读作[iaN⁵⁵]。晕（235）“玉问切。”其读音是关中方言读如“运”的根据，西安读作，宝鸡、岐山读作[yN⁴⁴]。

16.禾部。稻（246）“土皓切。粳也。关西语。”其读音是关中绝大多数方言点读如“讨”的根据，西安读作[tHau⁵²]。按：李肇《唐国史补》卷下“关中人呼‘稻’为‘讨’。”宝鸡话“稻”字读如“套”，是按照此字在定母仄声的规律来读的。穫（246）“胡故切。”这是关中东部合阳等处读如“户”的根据，合阳音[xu⁵⁵]。秩（247）“直质切。”这是西安等处读作阴平的根据，西安读作；西安、临潼、蓝田、商州、丹凤、洛南、华县、洛川、高陵、泾阳、旬邑、乾县、礼泉、咸阳、户县、兴平、武功、眉县、凤翔、岐山、扶风、陇县等处，“秩”字与“织职执汁质”等字同音。

17.穴部。窘（259）“巨陨切……又，巨运切。”其两种读音都是关中方言读如“郡”的根据，户县读作。

18.疒部。痱（261）“符非切。”这是关中方言读作阴平的根据，西安读作[fei³¹]，户县读作[suei³¹]，合阳读作。疵（261）“又，蒋氏切。”这是关中方言读如“紫”的根据，关中方言把小疮叫做“疵疵”，西安读作。癑（261）“又，奴冻切。说文：痛也。一曰疮溃。又，奴宋切，病也。”其两个又读音都是关中方言读作去声的根据；“癑”字在关中方言里指冻疮的溃疡性特征，西安读作。癣（262）“又，息浅切。”其又读音是关中方言读作上声的根据，西安读作，三原、岐山读作。

19.人部。依（277）“又，隐岂切。”其又读音是关中渭北一些地方（如泾阳、三原、大荔、彬县、旬邑、淳化等处）读作上声的根据；泾阳音[i⁵¹]，大荔音[ni⁵¹]。偁（281）“又，昌孕切。”其又读音是关中方言把“王禹偁”的“偁”字读作上声的根据；西安读作。

20.广部。庶（334）“又，商署切。”其又读音是关中方言读作上声的根据，西安读作[fu⁵²]，三原读作，岐山读作。廖（334）“怜萧切。”这是关中方言读作阳平的根据，西安读作[liau²⁴]，岐山读作。(www.chuimin.cn)

21.犬部。狙（358）“又，七虑切。”其又读音是关中方言读作去声的根据，西安读作。按：普通话的阴平调，来源于“千余切”。

22.心部。懵（381）“谟蓬切。”这是关中方言读作阴平的根据，西安读作。愚（383）“元俱切。说文:憨也。”其中“元俱切”是关中方言读作去声的根据，西安读作[y⁵⁵]；此字改革开放以来很普遍地读作阳平，这是受普通话影响的结果。闷（384）“又，莫困切。”其又读音是关中方言读作去声的根据，西安读作，岐山读作。愉（384）“又，俞戍切。”其又读音是关中方言读作去声的根据，西安读作[y⁵⁵]。忘（385）“武方切。说文:不识（志，记忆）也。又，无放切。弃忘也。”此字在关中方言里有两种读音，一读阳平，一读去声：“武方切”是读作阳平的根据，“无放切”是读作去声的根据，西安读作[vaN²⁴]、[uaN⁵⁵]，阳平读法为v声母，去声读法为零声母。慷（386）“丘冈切。”这是关中方言读作阴平的根据，西安读作[kHaN³¹]。怄（386）“乌侯切。”这是关中方言把“怄气”的“怄”字读作阴平的根据，西安读作[NFu³¹]，渭南、宝鸡音[Nou³¹]。慌（386）“呼光切。又，虎晃切。”这是户县话读作阴平、又读上声的根据，户县话此字通常读如“荒[xuaN³¹]”，以单音词出现时读如“谎[xuaN⁵¹]”。

23.水部。油（406）“又，余救切。”这是关中方言把“社会油子”的“油”字读如“柚”的根据，西安读作[iFu⁵⁵]。液（418）“夷益切。”这是关中方言读作阴平的根据，西安读作[i³¹]。

24.门部。闭（438）“又，必结切。”其又读音是关中方言把“屏住呼吸”义的“闭”字读如“憋鳖”的又一根据，西安读作[piE³¹]（按：此字《广韵》又有“方结切”的读法，“方结切”即读如“憋”）。阉（438）“又，衣检切。”其又读音是关中方言读作上声的根据，西安读作。

25.手部。拚（443）“又，博幻切。”其又读音是关中方言“故意摔弃”义的“拚”字读作去声的根据，西安读作。按：北京口语此字读作[pHan⁵¹]，关中有一个俗成语为“跌死拼命”，指拼着命干某事。抻（443）“又，试刃切。”其又读音是关中方言读作去声的根据，西安读作，岐山读作。揭（451）“又，巨列切。担也。……又，其谒切。”关中方言把“扛、掮”叫做“茄”，“茄”的本字当为“揭”，“巨列切”和“其谒切”都是关中读如“茄”的根据。摘（455）“又，陟革切。取也。”其又读音是关中北部彬县、麟游等处读如“者”的根据；彬县读作，麟游读作。抗（446）“居郎切。”这是关中方言读作阴平的根据，西安读作[kHaN³¹]。按：此字关中方言声母与古音不相对应，“居郎切”应读如“钢”，关中方言却读如“康”，是为例外。揉（446）“又，女九切。”其又读音是关中方言把“带有破坏性的揉”义的“揉”字读作上声的根据，户县读作。

26.田部。畛（515）“之人切。”其读音是关中方言读作阴平的根据，西安读作，岐山读作，铜川读作。

三、其他相关问题的讨论

其一，我们通过《类篇》还可以发现其他材料。如通过《类篇》可以考证出方言本字来，看出唐宋时期关中方言的特点来。

比如考证方言本字：“牛部”41页“牸”，“疾置切。牛牝也。”陕南方言把母牛叫做“牸牛”，“牸”与“字”同音；留坝音。“刀部”159页“劐”，“黄郭切。说文:刈谷也。又，忽郭切。裂也。”关中方言把“用刀子等分开等动作行为”叫做“劐”。“木部”214页“栿”，“房六切。梁也。”关中北部不少地方把房子的大梁叫做“栿”，“栿”字读如“伏”，彬县音[fu³⁵]。“槊”，“色角切。长矛。”关中方言把长矛叫做“槊镖”，“槊”字读如“朔”，西安读作[fF³¹]，三原音，宝鸡音。“石部”342页“碫”，“都玩切。《博雅》：砻碫，砺也。”户县等处把磨砺石磨子叫做“碫磨子”；“碫”字读如“段”，户县读作。“手部”444页“撉”字，“都昆切。击也。”“撉”字在关中方言里有打击的意思，其实“敦”字也有打击的意思，《类篇》里的“撉”字是意义具体化了的字，关中方言把训斥叫做“撉打”；“撉”字西安读作，宝鸡读作[tuN³¹]，铜川读作[tuei²¹]。

我们还可以通过《类篇》看到古代关中方言的一些特点，如“人部”206页“仍”，“人之切。因也。关中语。”这里告诉我们，宋代关中方言“仍”字有“人之切”的读法。

从文字学的角度看，有的异体字在《类篇》里有不同的读音或解释，这对于研究汉字的流变具有重要的意义。如“竹部”171页，“箸，陟虑切……又，迟据切。说文：饭敧也。”“筯，迟据切。说文：饭敧也。”

《类篇》还告诉我们一些关于词义的问题，很有意思，如关中方言把小孩儿死亡叫做“殇”，《类篇》“歹部”142页“殇”字是这样解释的：“尸羊切。说文：不成人也。年十九至十六死为长殇，十五至十二死为中殇，十一至八岁死为下殇。又，式亮切。”

我们最近在陇东调查方言，陇东一带的方言，很普遍地把“舰”字读如“检”，这个字读作上声的根据可以从《类篇》“舟部”304页“户琰切”找到根据，如环县音，环县话上声调值为33。

其二，与《切韵》音系的《广韵》《集韵》等韵书相比较，《类篇》的确是填补了《切韵》音系的不少空白，这些空白可能是古代语言或者古代方言的实际材料。而从总体情况来看，《类篇》的注音是与《切韵》音系一脉相承的。下边我们比较两个在关中方言里有两读现象的字“连”和“射”在《切韵》音系和《类篇》里的读法，以证明其一致性。

“连”字，《切韵》音系一在来母平声仙韵，北京读作[lian³⁵]，西安读作；《集韵》又在去声缐韵“连，连彦切”，这是关中方言又读去声（读如“链”）的根据，西安读作。关中把狗交配叫做“（狗）连儿子”，户县叫做“连生儿”；不少地方口语还把“连住”的“连”字又读去声。《类篇》“辵部”61页“陵延切……又，力展切……又，连彦切，及也。”其中，“陵延切”跟《切韵》音系的来母平声仙韵是一致的，又读音“连彦切”跟《集韵》又读音的反切上下字是一致的；而“力展切”则可能是古代通语或方言的又读音。

“射”字，《切韵》音系一在船母去声祃韵，《广韵》“神夜切”，北京音，西安读作，户县音；《切韵》音系又在入声昔韵，《广韵》“食亦切”。关中方言把“水等从装得较满的盛具的小孔中直射而出；水等直射”叫做“射”，这个“射”字读如“石”，例句如“水能～远|～不远|酒精～得很高。”“射”字在西安话里读作。《类篇》“寸部”190页“射，食夜切……又，食亦切。”其中“食夜切”与“神夜切”只是反切上字不同，《类篇》与《广韵》的“食亦切”是一致的。

其三，普通话语音的古音韵源流未必都很清晰明朗，照样也有诸多研究上的尴尬。如“迫”字，《切韵》音系在帮母入声陌韵，从《方言调查字表》（修订本）^[7] 70页可以看出“迫”字在《切韵》音系里跟“百柏伯”同音，这4个字在普通话里的读音可以罗列如下。

百[pai²¹⁴]（按：过去，广西“百色”的“百”字读作[po³⁵]）；柏（～树）[pai²¹⁴]，柏（～林）[po³⁵]；伯（～父）[po³⁵]，伯（大～子）[pai⁵⁵]；迫（压～）[pHo⁵¹]，迫（～击炮）[pHai²¹⁴]。

以上4个字，同样都是帮母字，普通话“百柏伯”声母不送气，“迫”字声母却是送气的，这从《切韵》音系来看是很明显的例外。

而关中方言对于“迫”字的读音还可以看出古音韵源流来：关中方言把“忙迫”的“迫”字读如“百柏伯”，如西安读作[pei³¹]；老派口语把“压迫”的“迫”字读作上声调，如[pei⁵²]；而我们如今所听到的关中方言“迫”字的通常读音是[pHei⁵²]。从关中方言对“迫”字的3种读音来看，[pei³¹]是产生的最早的读音，[pei⁵²]是较晚的，[pHei⁵²]是最晚的；[pei³¹]和[pei⁵²]的声母符合《切韵》音系以及《类篇》“辵部”64页的“博陌切”；[pei³¹]还符合关中方言古清声母入声字读作阴平的规律。从理据来看，关中方言“迫”字后起的读音[pHei⁵²]是受了普通话读作送气声母影响的结果；读作上声的[pei⁵²]和[pHei⁵²]不符合古入声字在关中方言里的声调演变规律。

其四，关中方言语音的许多问题都有待深入研究。如著名语言学家李荣先生在《方言语音对应关系的例外》（1965：432～438^[8]）一文讨论到“堤（隄）”字声母送气时指出：“堤”字《集韵》在平声齐韵“田黎切”，李荣先生引用颜师古《匡谬正俗》：“江南末俗，往往读为‘大溪反’，以为风流，耻作‘低’音，不知何所凭依，转相放习，此弊渐行于关中。”又在分析“江陵陷没”致使关中“堤（隄）”字读音的变化时指出：“公元554年（梁元帝承圣三年甲戌，西魏恭帝元年）江陵为西魏所陷，阖城长幼被虏入关。‘隄’字定母一读由江南传到关中……”再如，梭（《切韵》音系在果合一平戈心），此字在关中除西安等处以外的广大地区与“搓”字同音。李肇《唐国史补》卷下：“晋绛人呼‘梭’为‘莝’；七戈反。”可洪《新集藏经音义随函录》卷2云：“‘梭’音‘莎’。”卷25云：“今梭，素禾反，关之东西皆行此音；又粗禾反，梁益之间行此音。”由此看来今关中方言读此字为[tsH]声母是唐代晋绛、梁益等处方言的存留。再如著名语言学家王力先生在《汉语语音史》^[6]一书74～77页举了若干个古入声变作长入再变作去声的例字，这些字在今关中方言所形成的异读都有古音源流。如“错”字，千各切，读作阴平，适用语境“～误|纠～”；仓故切，读作去声，适用语境“～开|～叶子葱”。“吓”，呼讶切，读作去声；呼格切，读作阴平，与“赫”等同音：～住咧。“积”，梗开三入昔精，子昔切，读作阴平：～累|～极；《广韵》去声寘韵子智切，读作去声，指柴火垛，例如“摞～|麦秸～|棉柴杆～”。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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