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长安城水利系统与西市：永安渠的作用与地位

唐长安城永安渠与西市

慈　平

（西北大学　西北史研究中心　研究生）

隋唐长安城是7—9世纪闻名世界的国际性都市，它建筑宏伟，城市布局合理，尤其在水利系统建设方面，对后世城市建设影响极大。特殊的地理位置使它的城市水利系统有“八水五渠”之称（八水即沣水、滈水、泾水、渭水、浐水、灞水、潏水、涝水等八条河流；五渠即清明渠、永安渠、龙首渠、漕渠、黄渠）。近年来，随着古都学等学科的兴起，学者们掀起了对隋唐长安城水利研究的热潮，出现了一系列成果。对永安渠问题，前人著作和论文中虽有提及，但却十分简略，而且多注重其流经路线等方面，对它的功能与历史作用未深入探究。笔者认为，永安渠是隋唐长安城水利系统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它与城内的西市有着相辅相成的密切关系。在借鉴史料和参考前人成果的基础上，本文以永安渠与西市的关系问题为中心，从历史地理的视角，全面阐述永安渠的历史作用，以供方家指正。

一、史籍中的永安渠

现在所见关于永安渠记载最早的文献应是中唐韦述所著《西京记》。韦述记载：“西市，隋曰利人市，市西北有海池，长安中，僧法成所穿，分永安渠以注之，以为放生之所。”^[1]（P49）

《长安志》首次详细叙述了永安渠的流经路线，载：“永安渠，隋文帝开皇三年开，在县南（沅按漕故水，一名永安渎，此名永安渠，名本同也，二条宜在一处，析之者非）引交水西北入城，经西市而入苑。沈水自南入焉，有福堰下分为二水，流一里，一水合交水。一水西流，又东流为渎，沈水上过流，名永安渎。”^{[2]（P293）}

《类编长安志》与《陕西通志》对永安渠流经路线的描述内容相同，而且比《长安志》更加详细：“永安渠，隋开皇三年引潏水（《类编长安志》中为交水）西北流入城，经大通、信义、永安、延福、崇贤、延康六坊之西，又经西市东，北流经布政、颁政、辅兴、崇德四坊及兴福寺西，又北入芳林园，又北入苑，注之于渭。”^{[3]（P181-182,45）}

在史料中，对永安渠记载最详细的当数《长安县志》，书中记载：“按永安渠以合丰水，故亦名风谷水，《括地志》贺兰渠入交，此其证也。渠自香积寺引交水，迳赤蓝桥，经第五桥、池陂，由丈八沟西北，东流入城。《京城录》云：大安坊西街永安渠，经大通、敦义、永安、延福、崇贤、延康六城之西，又行经西市之东，又北流入苑，注之于渭水，今香积寺以北故道犹存……《旧志》称香积渠，《唐会要》元和八年四月，发神策军修城南交渠，即此渠也。”^{[4]（P414-415）}《长安县志》可以说是集前代关于永安渠记载的大成，其他西安地方志史料中，亦有记载，但内容多与《长安县志》相同，在全面性方面无法与之相比。

其他文献也有记载，但各不相同。而关于记录永安渠的地图最有价值的是宋人吕大防的《长安图》^{[5]（P291-300）},该图是吕大防在北宋元丰年间，根据唐长安城旧图和唐人韦述《西京记》等相关资料的记载，所绘制而出并刻在碑石上，此图影响极大，后世史籍如《长安志》《长安志图》《通志·卷七二·图谱略》、《玉海·卷十五·唐两京新记》《云麓漫钞》《雍录》《长安县志》等都有辑录和引用，这些史籍中关于隋唐长安城的地图也多是参考此图而作。可惜原图已佚失，仅存夏志欣宝经堂所藏的相关拓片和今西安市碑林博物馆存有的两块关于唐长安城兴庆宫图和太极宫图的石刻图残片，不过在残片中我们仍可清晰看出永安渠出西市后的具体路线。

另外，在《雍录》、张礼《游城南记》等西安地方志史料以及《旧唐书》《新唐书》《太平御览》等正史中也有记载，但均十分简略，不再一一罗列。值得提出的是李健超先生《增订唐两京城坊考》^{[6]（P230-233）}中对永安渠的记载最有价值，该书专门列出“永安渠”词条进行注解，李先生根据考古资料和前人史籍中相关记载，将史籍所记载的永安渠的流经路线所经地名，用今天的地名标示出来，完整真实地再现了永安渠的面貌。

从上述史料中关于永安渠的记载，我们起码可以得到两个重要信息：

第一，永安渠在史料中名称不一，有永安渎、交渠、香积渠等称呼，但永安渠是最常用和常见的称呼。史料中对永安渠的开凿年代、水源地、流经路线进行了详细的叙述，而且也得到今天考古资料的证实。

第二，所有关于流经路线的记载均表明永安渠流经西市，并对西市有重要影响。

二、永安渠与西市的关系

永安渠流经西市，并对西市有重要影响，这已确定无疑，对他们之间有何种影响？相互关系又是如何？笔者认为，永安渠对西市具有供水、防洪排涝、美化、防火等功能，它们之间关系表现在以下四个方面。

首先，永安渠是西市的主要供水渠道，解决了西市除饮用水之外的日常生产生活用水问题，是西市存在发展的最基本条件。

虽然对隋唐长安城的用水量无资料可查，但可以肯定的是隋唐长安城人口达百万，拥有如此庞大人口的城市，其城市需水量必定是巨大的。虽然长安城周围八水水量丰富，城内的地表水和地下水资源也很丰沛，但隋唐长安城所在地区地处内陆，气候干燥，干旱经常发生。“从东汉初公元25年至清宣统三年（1911）的1886年期间，西安地区有干旱251次，平均7.5年一次……西安地区十年九旱，风调雨顺是难得年份，平均3到5年中旱，10年大旱，三五十年特大旱，小旱年年有，只是程度不同。”^[7]（P43）显然，仅仅依靠城内地表水和井水来供应城内是远远不够的（需要指出的是，学术界大都认为隋唐长安城居民的饮用水主要是井水^{[8]（P6-11）}，这一点在隋唐长安城考古发掘中发现了大量水井遗迹也可得到证实，文中赞同此观点）。所以，隋在修建大兴城时，充分考虑了城市供水问题，才修建了清明渠、永安渠等水渠。至唐朝又陆续开通了漕渠等水渠，自此，永安渠等五渠组成了当时长安城的城市水利系统的主题，五渠位置不一，作用各有不同，永安渠主要是解决了城西的供水问题。

由上，若隋唐长安城各坊依靠井水无法满足需要，那么西市是远远不够。西市不同于城内其他各坊，首先，它的面积要比其他各坊大得多，《长安志》载“（东市）东西南北各六百步，四面各开一门，定四面街各广百步……（西）市区衣肆如东市之制”。^{[2]（P198）}按文献的记载，东西两市面积各相当于两坊之地，换算成今天面积约1600亩，这么大的面积内，居住了大量的人口，仅生活用水量就比其他各坊多。其次，西市是隋唐长安城内最繁盛的商业区，“一街辐辏，遂倾两市，昼夜喧呼，灯火不绝”^[6]。据文献记载，隋唐长安城东西二市各有行业220家之多，有衣肆、药行、酒肆、货栈等行业。繁荣的工商业，众多的店铺，使西市除了一般的居民用水外，还需要大量的工商业生产用水，用水量巨大。再次，西市工商业的繁荣也使它拥有庞大的人口，史载“市区衣肆如东市之制，长安县所领四万余户，万年县为多。多浮寄流寓，不可胜计。”^{[2]（P240）}虽然我们无法考证出西市具体人口数，但西市在隋唐长安城内流动人口最多、人口最密集已确定无疑。以上资料足见西市面积之大，工商业之繁盛，人口之多，维持这么繁盛的商业区，依靠原来的水源是远远不够的。永安渠的开凿，则解决了这个问题。永安渠在城南入城后，沿405米等高线并非直线北上，而是在经过大通、敦义、永安、延福、崇贤、延康六坊后，绕过延寿坊，而向西北折入西市，这个路线充分考虑了西市的供水问题。

永安渠经过西市，对西市意义重大。首先，它稳定的水源和供水，大大弥补了西市缺水的缺憾，满足了西市居民日常用水。根据史料的记载，永安渠水源是拦交水而成，交水由潏河和滈河相交形成，《西安水利志》载潏河的年径流量是2亿立方米，滈河是0.95亿立方米。^[7]（P38）两河相交而成的交水年径流量就为2.95亿立方米，如此丰沛的水源足以满足隋唐长安城西居民生活用水。西市居民将永安渠之水作为日常生活用水，这在文献中得到证实。《太平广记·窦乂》记载：居住在西市的窦乂，经常雇用人在崇贤坊西门的水涧洗涤衣物等生活用品。^{[9]（P401）}而这个水渠就是永安渠。再次，西市利用永安渠的水流，开凿了放生池，永安渠源源不断的供水，保证了放生池水量的稳定，同时补充了地下水，从而为西市的工商业用水提供了保障。李健超先生指出：“（永安渠）位置在今北三门口村以西，就现在地形看，系从南三门口村东南角以三十度斜角入城内，在钻探西市及怀远坊时，发现永安渠往北流经怀远坊和西市的东部，且沿西市南大街北侧向西有伸出一段长约140米，宽3.4米的支渠，这是供应西市一般用水的来源。”^[6]（230）《西安水利志》和《西安市志》认为永安渠就是隋唐长安城西部城区的主要供水渠道。供水的稳定，使西市不会因缺水而导致工商业衰退，为商业的发展提供了最基本的保障。因此关于隋唐长安城的史籍文献中鲜见西市缺水的记载，可以说，西市能够保持长期稳定繁荣，永安渠功不可没。

三、永安渠美化了西市环境，对西市具有抗旱、防洪排涝、净化水质的作用

西市是隋唐长安城的贸易重地，统治者采取了许多措施进行管理，以保障繁荣。永安渠的开通，即是措施之一。永安渠入西市后，统治者开凿了放生池，至于放生池的面积，文献记载有两说：《长安志》认为“（西）市内兴福寺东有放生池，周二百步”^[2]（P9）；《太平广记》则认为：“西市秤行南有十余亩坳下潜淤之地，曰‘小海池’。”^{[9]（P400）}我们暂且不讨论这两处是否都为放生池，可以肯定的是放生池面积很大。而科学证明，水有蓄热、增大空气湿度、吸附灰尘、净化空气、减少噪音等作用。在环境喧闹的西市，拥有一处面积约“方二百步”或十余亩的碧水荡漾的人工湖泊，不但净化了周围空气，而且在心理上给人一种舒适、爽朗的感觉。放生池的存在，自然有商人信奉佛教消灾祈福的作用，也为西市增加了一处人文景点，同时它“大面积的水面，不仅美化了环境，为长安城营建了碧波荡漾、垂柳倒映的游览胜地。如……东西市的放生池等，都是市民游赏休闲的最佳去处”^{[10]（P194-197）}，唐代诗人王建《早春五门西望诗》中“宫颂叶叶墙头出，渠柳条条水面齐”正是真实写照。环境的优美，更加促进西市成为游人的游览胜地，唐代不少文人墨客在西市留下了诗篇。李白的诗《少年行二首》：“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落花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中唐崔颢《渭城少年行》：“贵里豪家白马骄，五陵年少不相饶。双双挟弹来金市，两两鸣鞭上渭桥。”李、崔二人的诗间接反映了西市有水有桥、自然人文相映成画的优美景致。另外，永安渠把城外交水引进城内，客观上起了一个连接城内外的桥梁作用。据《长安县志》记载，永安渠的渠首是福堰^[11]，福堰以堰拦水，使它拥有控制水流的结构，因此可人为控制永安渠的流量。在天气干旱，城市缺水时，可放水入城；河水泛滥，发生洪涝时，又可以利用堰坝阻挡河水入城。

同时，隋唐长安城整体地势低平，城内东高西低，极易发生洪涝，整个长安城甚至到了“西京平地水深四尺之上”“京城兴道坊一夜陷为池，坊五百余家俱失”^{[12]（P940-941）}的地步。在雨天，隋唐长安城如此，处于城市低洼处的西市可想而知。特殊的地形，使统治者重视西市的水利设施。据隋唐长安城的考古资料表明，西市除了具有其他各坊的排水设施外，还拥有特有的系统，“在西市内坊里的巷道下面，修筑有砖砌的暗排水道，通向大街两侧的沟内，便于排水。在西市南大街内，路面中间为车马道路宽约14米，两侧为宽各30厘米的截面呈半圆形的明沟。”^{[13]（595-611）}这些水利设施，可能就是为疏导雨水而建。同时，永安渠是露天明沟，还可以接纳地表雨水，这也减少了洪涝对西市的危害。另外，从历代所绘的长安城地图我们可以看出，漕渠也流经西市，并且永安渠与漕渠是相连的，而长安城地势东高西低，从而使漕渠也可接纳永安渠的渠水以及城内过多的雨水，使之随漕渠排出城外，而今天西安城西的主要排水渠道仍是沿唐漕渠旧线过南二环、西二环，一路向西汇入滈河，充分说明漕渠也有排水作用。永安渠、漕渠和西市其他水利排水设施，有效地组成了西市的水利系统，可以将洪涝的危害降到最低。同时，永安渠中的水是活水，清洁的水流源源不断流入西市，并且又不断向北流去，就会经常更换放生池之水，净化水质。

永安渠流经西市，可以改善西市局部小气候，美化环境，它能大大完善西市水利系统，在防洪排涝等方面起到重要作用。(www.chuimin.cn)

四、永安渠是西市有力的安全保障，维护了西市的长期繁荣

我国古代建筑多是土木结构，先天存在火灾隐患。西安所处的关中地区，地处内陆，属东亚暖温带大陆性季风气候，加上关中盆地的特殊地形，极易形成干旱燥热天气，因此历史上的隋唐长安城多次发生火灾。西市是商业重地，店铺林立，手工业作坊多，火灾发生的概率极高。在唐代，统治者已充分认识到在西市加强防火措施的必要性和重要性。《长安志》载：“（西）市西北有池，长安中，沙门法成所穿，支分永安渠以注之，以为放生之所。”^{[2]（P293）}笔者认为，西市的放生池除了具有佛门放生作用和储备商业用水作用，同时放生池里面的水，还可以用作灭火作用，否则，统治者也不会允许在寸土寸金的商业重地，无故开凿出一个面积约“方二百步”人工湖泊。可见，永安渠水、放生池，加上西市其他水源，可以最大限度减少西市发生火灾的概率和危害。笔者在查阅《新唐书》《旧唐书》《唐会要》等文献关于隋唐长安城放生火灾记载时，西市发生火灾的次数远远低于东市和其他各坊，可查的火灾仅有唐文宗太和元年和黄巢之乱两次火灾，这从一个侧面说明了西市防火和灭火措施的到位。

在西市，永安渠的水、放生池，加上原来的井水、地表水，组成了完整的防火、灭火系统，其中，永安渠是关键，它源源不断的水源保证了放生池等灭火用水的充沛。在隋唐三百多年岁月里，西市能够保持长期繁荣，远离火灾，永安渠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五、永安渠在对西市起了重要作用的同时，西市也使永安渠越发重要

永安渠在西市具有供水、防洪、排涝、防火等作用，它自身在五渠中也具有特殊地位。在隋唐长安城的五渠中，清明渠、龙首渠开凿目的主要是为了满足宫廷用水，漕渠是统治者为漕运粮食而凿，黄渠是统治者为注水曲江池。只有永安渠绝大部分流经居民区，是为满足城西居民用水，这也是五渠中唯一完全为民服务、用之于民的平民水渠。同时，西市的存在，不仅影响了永安渠的流经路线，而且使永安渠具有了多种功能。永安渠供水、防火等重要作用，是西市工商业保持繁荣的基本保障，可以说，它的畅通与否会直接影响西市的繁荣，为保证西市水源的充沛，统治者历史上多次修浚永安渠。如《唐会要》：“元和八年四月，发神策军修城南交渠。”^[14]这里的交渠就是永安渠。可以说，西市也促进了永安渠的存在和发展。

小　结

总之，永安渠和西市，一个是隋唐长安城的水利系统重要部分，一个是工商业重地，它们之间存在密切联系。一方面，永安渠不但解决了隋唐长安城西部所流经各坊的供水问题，而且对西市也起到供水、美化环境、抗旱、防洪排涝、防火等作用；另一方面，永安渠的多功能作用，使我们认识到它的畅通与否，可直接影响到西市的繁荣。为了保证隋唐长安城城西以及西市的供水，永安渠在历史上多次修浚。在隋唐长安城中，永安渠与西市相互依赖共存，西市因永安渠更加繁荣，永安渠的地位也因西市更加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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