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易卜生戏剧中的五重地理空间,最终形成一幅立体球状的艺术图式,即“五重地理空间示意图”。易卜生及其戏剧中存在着丰富的北欧与世界自然地理因子及其多样化的表现形式,因而建构了多种形态的地理空间,与剧作家本人也有着密切联系。......
2023-11-29
这里所说的“梯子”,与宗教意义上的“天梯”相类似。何谓“天梯”?是一个在早期文化中非常普遍的具有形而上意义的空间观念形态。《圣经·旧约》有这样一个故事:“因惧怕盛怒的哥哥,雅各向东迁移,停留在一个叫伯特利的地方(也是亚伯拉罕和罗得当年分手的地方)。看天色已晚,雅各取了块石头作枕头,进入梦乡。他看见一架巨大的梯子连接天地,许多天使在梯子上不停地爬上爬下。这时上帝就上站在他身边。”[39](《旧约·创世纪》第28章)《木兰经》第70章也是以《天梯》为主题:“[3]那是真主——天梯的主宰——发出的,[4]众天神和精神在一日之内升到他那里。那一日的长度是五万年。”[40]其中可能暗示着,虔诚的信徒可以借此而步入到真主那里,即天国的乐园。“中国人心目中的‘天梯’,往往是一座可供群巫升降的神山。”[41]由此可见,《建筑师》中“梯子”意象,具有特别的宗教内涵:剧中出现的索尔尼斯两次爬上梯子,而攀登到尖顶塔楼之上,是两次不同的接近上帝的经历,与索尔尼斯的宗教观念相联,也暗示着他梦想步入天国乐园的朝圣之路;索尔尼斯的人生之路曲折而艰难,在此过程中有过虔诚也有过背离,有过忏悔也有过苦恼,而在背离之后,最终又朝向圣灵所在的方向,完成对自己灵魂的救赎。
“梯子”类意象在剧中出现过两次,每一次出现的背景与意义都不一样。第一次是“脚手架”意象,出现在剧中第一幕。希尔达:“你爬上脚手架,一直爬到塔楼顶。你手里还拿着个大花圈,把它挂在风标上。”(30-31)第二次是“梯子”意象,出现在剧中第三幕(即最后一幕)。贺达尔大夫:“(指远处)瞧!工头上梯子了。”(94)“脚手架”与“梯子”,本是生活中常见的升降的用具或设备,是索尔尼斯用以攀登到尖顶塔楼上去的工具,此处却等同于宗教意义上的“天梯”意象,具有丰富的内涵。第一次出现是在十年前,索尔尼斯当时正值年轻气盛,对于从事的建筑事业充满信心,对于自己的人生有着美好憧憬,他能够轻而易举地通过脚手架直接攀爬到塔楼的最顶端,将大花圈直接挂在风标上,这样的行为既危险又刺激。危险是因为塔楼有相当的高度,一般人是不能够攀登上去,为了能够爬到尖顶之上,“工人们两次从上面摔下来,每次都是当场摔死的。”(93)刺激的是站在尖顶塔楼之上,一切风景尽收眼底,从而有一种居高临下之高远心境。年轻的索尔尼斯潇洒地站在塔楼最高处,春风得意而玉树临风,那样的情景打动了年幼的希尔达,并一直存留于她的记忆里,不曾忘记。第二次是在十年之后,索尔尼斯已不再年轻,甚至有了一些衰老,他经受过人生的风风雨雨:在家庭方面,家中老房子被一场大火烧得精光,两个可爱的小孩在此事故中死去,妻子因此得了忧郁症,与他没有了共同语言而形同陌路;在事业方面,他挤垮了从前的建筑师布罗维克,并且利用小姑娘开雅的感情,处处压制与算计瑞格纳,不让他单独承担工程任务。索尔尼斯的人生有对自我的维护,也有对自我的讽刺;有对青春的敬慕与恐惧,也有对年轻女性的贪恋与自责;有对妻子与儿女的内疚,也有对上帝的不断忏悔;有不懈追求精神之崇高,却也有安于现状之平易,因而他拥有一幅矛盾而病态的良知。如图4.1[42]所示,穿着红色连衣裙、年轻富有朝气的希尔达的出现,无疑给建筑师死寂而恐惧的生活带来了一丝新鲜的空气。国家话剧院评论员颜榴谈到林兆华执导的话剧《建筑师》:“当陶虹到来时,沉闷的空气改变了,她像一只小鹿般撩拨起老人青春的意绪,然而他们之间的谈话恐怕又要让人失望了,他们确乎只是在谈,言语中不夹杂一个‘爱’字,既没有彼此的思念,也没有肉体的欲望,身体也始终保持着距离,但是这种忘年恋已然超乎了世俗的爱情。那也许是老易卜生本人、老歌德、老海德格尔都曾亲历过的高峰体验吧。”[43]由此可见,希尔达在索尔尼斯生命中占有重要的位置,他们更多的是精神上的彼此依恋。通过她的回忆,他感受到了自己年轻时的朝气,同时也明白自己罪恶的灵魂,也许来自于对上帝的不敬;在希尔达的鼓励之下,他开始了第二次的攀登之旅,上到工头准备的梯子之上,准备去寻找那一座“空中楼阁”。这是惊心动魄的一幕!
图4.1 “索尔尼斯与希尔达”剧照
希尔达:(身子不动,眼睛盯着索尔尼斯)他在往上爬,越来越高了!越来越高了!瞧!快瞧!
希尔达:他站在最高的那层木板上了。到了极顶了!
希尔达:(暗中非常得意)到底上去了!到底上去了!现在我又看见他那副自由伟大的神气了!
希尔达:过去这十年中,在我眼睛里,他一直是这样。他站得多稳!虽然看起来十分惊心动魄!快瞧!他正在把花圈挂在风标上!(《建筑师》,95)
索尔尼斯太太和女客们:(同时)他摔下来了!他摔下来了!(www.chuimin.cn)
希尔达:(好像着迷似的暗自得意)然而他究竟爬到了顶上。我还听见空中弹竖琴的声音呢。(《建筑师》,96)
这一系列连续不断的动作,生动而形象地记录了索尔尼斯登上尖顶塔楼的全过程:他开始登上梯子,一步一步地往上爬,越来越高,渐渐接近尖顶,最后终于到达木板最高处,依旧像过去一样将花圈挂在风标,有着一幅自由而伟大的神气,同时开始了与上帝的对话,然而最终还是摔下来了。
导演林兆华执导的话剧《建筑大师》(即《建筑师》)中,“梯子”意象亦是最为主要的道具之一。如图4.2[44]所示,左边两幅图是此话剧的宣传海报,第一幅海报中,两架“梯子”位于图片的中心位置;第二幅海报,占据了三分之一的画面,而且配有图片说明:“通天塔边令人眩晕的意识流动”;由此可见,“梯子”意象在剧中所处的位置十分重要。最右边的一幅剧照是对“梯子”的特写镜头,可以看出“梯子”很长、很陡,也很窄,阶梯的级数也很多;年轻时代的索尔尼斯,三步并成两步不费任何力气就可以到达顶部,而年老的他则一步步向上攀登,似乎还有一点力不从心。与此同时,“梯子”意象的象征意蕴丰厚,国家话剧院评论员颜榴,更是将其理解为“天梯”:“一把红椅子、逼仄的大背板以及最后打开的天梯十分凝练,象征意味恰到好处。”[45]而“雅各的梯子”被解释成一种宗教修炼的过程,意味着从低俗世界向理想世界的攀登。“雅各的梯子”也是欧洲绘画中重要的寓意性题材。每上一级踏脚都意味着迈向完美的更高阶段。[46]因而,《建筑师》中的“梯子”与雅各的天梯有着相似之处,是索尔尼斯宗教修炼的过程,也意味着他从世俗的生活向理想的境界攀登。索尔尼斯上到尖顶塔楼去,为什么剧作家第一次用的是“脚手架”,而第二次用的是“梯子”呢?脚手架是指施工现场中,供工人们操作且解决垂直与水平运输而搭建的各种支架。可见,十年之前索尔尼斯爬上的“脚手架”,只是用几根木头或钢筋搭建的支架,也许更为粗糙与简陋,有的时候也并不安全,但他可以毫不费力地通过它,到达尖顶塔楼的顶端;而十年之后用的“梯子”,从图4.2中可以看到其两边还有护栏扶手,因而应比“脚手架”更为精致与安全,索尔尼斯如十年前一样,手里依然拿着花圈,却没有了当时的意气风发,可见他的步履是如何的蹒跚,其心情是如何的复杂了。从“脚手架”到“梯子”,由“梯子”行到“塔楼顶端”,再由“尖顶塔楼”到“空中楼阁”,建筑师索尔尼斯走过了他不平凡的一生;在那架象征着“天梯”的“梯子”之上,他一步一步地不断向高处攀登,此时,也许他忆起的是沧桑岁月的点滴辛酸,还怀抱着对幸福生活的无限向往,努力去寻找心中的那座“空中楼阁”。
图4.2 “《建筑夫师》‘天梯’”剧照
索尔尼斯的朝圣之路是曲折而艰难的,至少有三个转折点。第一个转折点出现在十年前的莱桑格,给老教堂盖尖顶塔楼的时候,他通过脚手架能够轻松地到达最高处,自从上到顶端与上帝的对话之后,他就不再敬仰心目中的神;正如他自己所说:“自从孩子死了以后,我就没有心情盖教堂了。”(54)他认为上帝并没有关爱他,也没有带给他人生的幸福,因此,他决定远离上帝,不再将他作为敬仰的唯一的神。第二个转折点出现在十年后,他在给自己盖住宅时,顶端加上了“高塔楼和尖顶”(54),这样的建筑风格与当时的民情风俗是不太相宜的。这恰恰是索尔尼斯内心不安的影像,多年来他一心只为平凡大众盖住宅,希望人们能够过上幸福而快乐的生活,那么自己也就会过上幸福生活。然而总是事与愿违,他的家庭越来越不幸福,夫妻之间相互避开甚至互不见面,他的精神也越来越不安宁,此时认为盖住宅的行为没有任何意义,物质上的满足并不能带来生活上的幸福。同时,他发现那一次远离上帝并背叛他的行为是错误的,为了弥补自己对上帝的不敬以及求得自己灵魂的安宁,他决定在自己的住宅上加盖尖顶塔楼,希望能够再次取得上帝的信任与关爱。第三个转折点发生在希尔达出现的时候,她为他的生活注入了新的活力,为他有罪的灵魂找到了一条出路,那就是从“尖顶塔楼”走向“空中楼阁”,这样正好能够治疗建筑师有病的良心。对于索尔尼斯而言,这样一条朝圣之路并不是一帆风顺的,他的信仰时有时无,与上帝之间的关系若即若离,因而呈现出一种高低起伏、曲曲折折的状态。“尖顶塔楼”是现实世界里真实存在的物象,是可以触摸并能够感知到的,因而通过“脚手架”能够攀爬至最高处;而“空中楼阁”则是虚幻的理想之处,是只可感知而无法触摸的,通过“梯子”能够达到“尖顶塔楼”最高处,也许不可能达致“空中楼阁”的境界。作为“天梯”类意象之“脚手架”与“梯子”,既可看做是一条下界至天上的一条通道,也可看做是人间的世俗生活到天国快乐的途径,也可看做是对“尖顶塔楼”到“空中楼阁”之路的向上延伸;毕竟去往天国的路途过于遥远,索尔尼斯身上存在的各种“妖魔”,[47]一直在与他做着各种斗争,他对于上帝时远时近的态度,让他的思想时刻处于矛盾冲突之中;他所追求的“空中楼阁”之路,也许只有舍弃自己的性命,才能达到那样高的境界,从而换来刹那的永生。
A.K.库马拉斯瓦米曾言:“人的躯体,人所创造的建筑物以及外在的宇宙万物,是近似的相互等同的。组成建筑的各个部分,对应于人体的各个部分。不比对应于宇宙自身的各个部分少多少。所有这些具有量度的形体,都不外乎是某种‘房子’,其中居住着或充满着某种不可见的存在物,并在时间与空间两个方面表达出这种存在物的确实存在。”[48]由此可见,“尖顶塔楼”、“空中楼阁”与“梯子”建筑类的意象,与剧中主人公索尔尼斯息息相关:“尖顶塔楼”是他精神世界的中轴线,“空中楼阁”是他追求的理想居所,“梯子”代表着他曲折而复杂的朝圣之路。三者之间相互影响,并相互关联:“尖顶塔楼”正是索尔尼斯倾尽一生都在经营的事业,其间也有隔离、遗弃与反复无常,正是其人生波动与内心冲突的不得已;“空中楼阁”是对“尖顶塔楼”意义的一种延伸,可以让他从俗世的烦忧中解脱出来,以及从有罪的灵魂中拯救出来,而极力去追求一种虚无高远的境界,人至老年的他超越了世俗的利益,其精神进入一种空灵的境界,因而,“尖顶塔楼”只是其精神领域的一部分,其终极目标却是“空中楼阁”;与“天梯”类似的“梯子”等意象,是通往“尖顶塔楼”、“空中楼阁”之路的必然通道,是其朝圣之路的隐喻。因此,三种与宗教相关的地理意象,具有丰富而深刻的宗教内涵,而且与索尔尼斯的人生与梦想相联系,也与其宗教理念相关联,整体建构了以“尖顶塔楼”为主体的宗教地理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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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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