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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卜生戏剧地理空间研究:地理意象与景观的构成

【摘要】:值得指出的是,易卜生剧作里并非所有与地理相关的地理物象都是地理意象,有的只是客观存在的地理景观;然而,地理景观与地理意象共同构成地理空间,因此,地理意象与地理景观都是地理空间构成的基本元素与物质基础。

国内外关于易卜生及其作品的研究资料几乎是汗牛充栋,本书引入文学地理学批评的研究方法,以其理论建构作为支撑,以问题意识作为导向,期望从一个全新的角度对易卜生戏剧进行重新审视,并通过系统而详细的研究,从而得出有意义的结论。与此同时,以对作家与作品的分析作为立足点,对文学地理学批评方法进行有效的实践,借此希望能在此种批评方法的理论建树上有所拓进。本书拟采用以下五个核心概念:

(一)地理意象

在中外文学理论史上,“意象”是一个十分重要的术语,然而对它的理解与使用一直存在争议。《辞海》有这样的解释:

①表象的一种。即由记忆表象或现有知觉形象改造而成的想象性表象。文艺创作过程中意象亦称“审美意象”,是想象力对实际生活所提供的经验材料进行加工生发,而在作者头脑中形成的形象显现。②中国古代文论术语。指主观情意和外在物象相融合的心象。南朝梁刘勰《文心雕龙·神思》:“积学以储宝,酌理以富才,研阅以穷照,驯致以怿[绎]辞;然后使玄解之宰,寻声律而定墨;独照之匠,窥意象而运斤:此盖驭文之首术,谋篇之大端。”明清后专指借助具体外物,用比兴手法所表达的作者情思。[89]

由此看来,“意象”在西方文论史上主要指审美意象,有的时候与“形象”同义;而在中国文论史上,主要指由作家的主体与自然的客体相遇而形成的“心象”。那么,本书所谓的“地理意象”,是指诗人与作家以地理物象作为载体而表现自我感觉与想象、情感与思想而产生的一种“心象”。易卜生剧作中呈现出来的与地理相关的物象,实质上是剧作家心中所营构的意象的物化形态,是主观情意与客观物象的统一体,是作为审美主体的易卜生与作为审美客体的自然物象的融合与统一。意象的产生是自然而然的,剧作家通过对自然山水的观察与领悟并在其脑海里留下深刻印象,引起其感觉反映与情感波动,这就是他与自然世界的一种深层对话,此时此刻富有内涵的意象自然产生并促使他进入创作状态。“高山”、“高原”、“雪原”、“谷地”、“大海”、“峡湾”、“激流”、“教堂”、“茅屋”、“凉亭”等,都是其剧作中突出而重要的地理意象,它们不仅是自然世界中天然存在的地理景观,而且是在地理景观基础上产生的地理意象,正是以它们为主体而形成更为集中与完整的地理空间:“高山”空间、“高原”空间、“谷地”空间、“大海”空间、“峡湾”空间、“教堂”空间、“茅屋”空间、“凉亭”空间等。值得指出的是,易卜生剧作里并非所有与地理相关的地理物象都是地理意象,有的只是客观存在的地理景观;然而,地理景观与地理意象共同构成地理空间,因此,地理意象与地理景观都是地理空间构成的基本元素与物质基础。然而,相比于“地理景观”,由于“地理意象”本身的审美性质与符号性质,它在其作品里所发挥的作用更加重要,所产生的意义更加重大,所以本书主要采用“地理意象”概念。

(二)地理空间

所谓“空间”(space),《地理学词典》中有这样的解释:

①物质存在的广延性。就宇宙而言,空间是无限的;就具体事物而言,空间是有限的。自人造卫星上天后,宇宙空间往往简称空间。②地理学上的空间是指地球上的空间,即以地面为基准,上下延伸到人类活动所能达到的地下和天空在内的一个圈带。在度量上是一个三维(长、宽、厚)空间。对地球上众多的空间现象,国外有些学者把它分作景观空间、经济空间、文化空间、生活空间和聚落空间等。[90]

不论是物质存在意义上的“空间”,还是地理学意义上的“空间”,基本上都带有哲学的意义。本书所谓的“地理空间”则是一种文学创作与文学审美意义的术语,在文学批评与研究中进行使用。在易卜生的剧作中存在着从地面到地面的、从地面向天上的、从天上到地面的、从天空到天空等时空现象,它们是在多种多样的自然地理人文地理意象的基础上形成起来的,它们拥有各自不同的形态与结构形式,在剧中具有各不相同的审美价值与审美意义。总体而言,有以南北不同方向而对接起来的地理空间,有以挪威为中心而形成的世界地理空间,有以高山与谷地的组接而形成垂直向度地理空间,也有以大海与峡湾的连接而形成的水平向度地理空间等。具体而言,《布朗德》中有“教堂空间”与“石屋空间”,《培尔·金特》中有“森林空间”,《野鸭》中有“阁楼空间”,《建筑师》中有“空中楼阁”,《海上夫人》中有“大海空间”、“凉亭空间”与“走廊空间”,如此等等。值得注意的是,同一类地理空间在不同剧作中分别出现,然而它们却具有完全不同的意义,比如“空中楼阁”在诸多戏剧中反复出现。更值得关注的是,在其所有的戏剧作品里,不同的地理空间之间相互依赖与相互制约,形成了五重地理空间结构模式:以南方与北方为框架的地理空间结构、以高山与峡湾为主体的挪威地理空间结构、以挪威为中心世界的地理空间结构、以教堂塔楼为核心的宗教地理空间结构、以凉亭楼阁为主体家园的地理空间结构。由于剧中人物观察地理景观的角度不同,存在着远观、近视、俯视、仰望、前瞻、后顾的区别,因而地理空间大小不同、高低有别、远近不同,并且总是呈现出叠合与分离、凝聚与扩张之形态,这样的变化与人物情感与思想相互呼应,与戏剧的艺术结构形成对应与关联,因而总是呈现出多角度、多维度、多样化、多色调的形态,往往成为一种整体的诗意创造与艺术建构。地理空间是作家在地理景观与地理意象的基础上,通过艺术构思与艺术想象方式所建构起来的审美空间,它大于地理景观与地理意象,是作品中存在的具有象征意义与文化内涵的美学时空体。与此相应的就是“艺术空间”,原则上说作品里存在的一切与时间相联系的空间,都是具有审美性质的艺术空间,因为它从客观物质世界而来,然而它已经经过了作家的感觉与感情的淘洗,经过了想象与选择等艺术创造环节,它已经是艺术品中的重要组成部分。本书的目的就是通过对剧作中各类地理空间构成形态、分布方式、总体格局的分析,各种地理要素[91]在空间中的表现原则及变化规律的探讨,以及它们相互之间的作用与影响关系的透视,能够发现易卜生剧作中所蕴涵的生命与艺术能量,从而更准确地揭示作家的审美情趣与艺术理想,以及他最重要的哲学思想、伦理思想与宗教精神。然而,本书一般用“地理空间”概念而不用“艺术空间”概念,因为在绝大多数的情况下它们是同义语。(www.chuimin.cn)

(三)地理圈

“地理圈”一词,来自于传统的地理学研究。首先,我们从词源学意义上探讨“圈”的本义。据《说文解字》,“圈”读juàn,意指“养畜之闲也。从口,卷声”。[92]据《辞海》:“(quān)①圆圈。②以圆圈作记号。如:加圈;圈点。③活动的范围。如:势力圈。④划界;围住。如:圈地。⑤通‘棬’。《礼记·玉藻》:‘母没而杯圈不能饮焉。’”[93]由此看来,“圈”字既指划分的特定地理范围,也指一种环形转动的艺术。其次,“地理圈”直接来自于传统地理学理论:“地球构造的一个显著特点是它的圈层性。整个地球是由一系列具有不同物理化学性质的物质圈层所构成。这些地球圈层称为地圈。”“在海陆表面附近的大气圈(下部)、水圈、岩石圈(上部)和生物圈则表现为相互交织的组合形式。”[94]“形成一个新的、比地球其他圈层具有独特地理意义的物质体系”。[95]20世纪60年代前期,这种物质体系被中国地理学者认为“是地球的一个复合圈层”,[96]A.A.格里哥里耶夫将其称做“地理壳”、[97]C.B.卡列斯尼克将之称为“景观壳”,[98]阿尔曼德称之为“地理圈”。[99]另据《地理学词典》:“地理壳(geographic crust)又称“景观壳”。形成和发展于地球表面。因研究范围不同,涉及的厚度有差别。是各个地理圈层紧密接触、相互渗透的统一整体。各个组成部分之间进行着物质与能量的转换。太阳辐射与地球内能是两个基本的能量因素。这里是生命过程活跃的场所。”[100]因此,不论是“景观壳”还是“地理壳”,不论是“地理圈”还是“复合圈层”,所指的都是围绕地球而形成的一种物质体系,是就其结构与形态而言的。因此本书的“地理圈”是一种借用,是指在易卜生剧作中所存在的相似地质与地貌,并呈相同走向所形成的环形结构:有的地理圈往往是以某个具体地理意象作为中心,而以多个地理意象连接而成的;地理圈与地理圈的反复链接组接更广阔的地理空间,许多时候,剧作家就是以此为艺术构思方式,建构起多重独特的艺术审美空间的。其剧作中存在的立体艺术表达、圆满艺术构思、环状艺术形态,正是此种地理理念的深刻展现。值得注意的是,“地理圈”有时也可与“地理空间”相互替换,只是“地理空间”的范围更为广阔。《培尔·金特》中有“奥丝家园”、“燕汀山背”、“黑格镇农庄”、“龙德山中”四重地理圈组成的挪威地理空间;以“摩洛哥西南海岸”、“撒哈拉沙漠”、“埃及沙漠”、“开罗疯人院”四重地理圈建构的世界地理空间。《海上夫人》中有“花园”、“山坡”、“大海”、“挪威”、“北欧”、“世界”六重地理圈建构的世界地理空间。可以认为“地理圈”是在“地理景观”与“地理意象”基础上形成的一种独特的地理空间,地理空间是多种多样的形态,高山、峡湾、大海、高原、谷地、海滨等地理空间中,由于点与点的结合、片与片的统一、线与线的环绕,往往会形成一种圆形的或者环状的空间形态,它与作品中主题思想的表达,人物形象的塑造产生重要的关联,这就是“地理圈”的价值与意义。

(四)地理图式

从地理学的意义上来讲,“图式”是“地图图式”(map legend)的简称,指“地图测绘中表示地物、地貌形态和特征的各种符号、规格和方法。内容包括:地形图上所用符号的式样、尺寸、颜色、注记字体的大小和排列方式,以及地形图整饰形式和说明等。它是测绘和出版各种地形图所依据的范例,也是识别和使用地形图的重要工具”。[101]同时,“图式”也是一个与心理学相关的概念,指人脑中已有的知识经验网络。本书中的“地理图式”,首先是一种实指:易卜生剧作中有着多重地理影像的交织,间或夹杂多调色彩的呈现,使本是平面而静态的图画,变成立体而动态的影像画面。对其作品里地理景观、地理意象、地理圈与地理空间等信息进行统计与分析,考察它们的类型、形态、特征以及形成方式等,通过图表与画面的形式表现出来,不仅可以直观展现其地理要素的分布结构,部分还原剧中人物活动的地理场景,而且还形成一幅幅自然山水与人文地理图画,能够给人带来赏心悦目之感。同时,“地理图式”也是一种虚指:那些地理的影像不仅有明暗、有色彩,更有冷暖:时明时暗的色调与人物的心情相关联,时深时浅的色彩与人物情感相呼应,时明时暗之色调、时深时浅之色彩之间,交错而生且彼此相连,因而具有深刻而丰富的内涵。因此,“地理图式”是以自然山水等作为风景图画的内容,有的附以简要的文字说明,用以指出易卜生剧作中自然地理以及人文地理因素分布的某些特征,那些重重叠叠的自然山水意象,不仅具有让人愉悦的美感,而且同时具有丰富的价值与意义。易卜生常将大自然中的高山峡湾、大海谷地、冰川雪原、日月星辰、凉亭楼阁、虫鱼鸟兽等风景,作为戏剧中人物故事发生的地理背景,成为人物性格与情感的象征等,这些物象不仅构成了一幅幅优美的地理风景画面,而且以象征作为手段复现于人的脑海之中,如一首首诗嵌入读者的心灵,凝结成一幅幅生动的情感图式。犹如中国文化中的一架水车、一座小桥、一个牌坊……可以构成一幅风景图画,同时也能勾起人们对故乡的怀想。正如“山”之自然意象,“在希腊,奥林匹斯山被认为是诸神之家。富士山对日本人有相当大的宗教意义。把山视为地球的中心轴,视为与上天的连接点,这种思想出现在中国、朝鲜、伊朗、印度、德国等许多国家的文化中”。[102]文学地理学批评中所说的“地理图式”,除了对从作品中存在的地理景观与地理意象,以及在此基础上形成的地理空间进行统计与分析,并由此产生种种图表归纳之外,更重要的是对内化在易卜生精神世界里的地理观念与地理思想的整体观照与综合概括,是对其地理诗学品质的一种独到揭示,与对其地理诗学理念的独到把握。前者可以称为“外在的地理图式”,后者可以称为“内在的地理图式”,两者相互为用,共同支持。在易卜生的每一部作品里也许存在独立的地理图式,而所有的作品加起来会形成共同的地理图式,它存在于作品的内层,是通过地理景观、地理意象、地理圈与地理空间建构而得到保存,也只有通过对它们的直观把握与理性分析才可以得出。诸如易卜生身上的地理基因在其戏剧作品里是如何发生作用的,地理空间在其戏剧作品里是如何建构起来的,地理意象与人物形象之间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地理景观与其戏剧的民族美学思想是一种什么样的联系,如此等等,都是内在“地理图式”的重要内容。因此,它的存在以及对于它的深入揭示,对于研究易卜生作品里的地理诗学问题,至关重要。

(五)地理叙事

“叙事”,是叙事学中的一个基本术语,热奈特在《叙事话语》中认为这一术语具有三层不同的含义:(1)“承担叙述一个或一系列事件的叙述陈述,口头或书面的话语”;[103](2)“指的是真实或虚构的、作为话语对象的接连发生的事件,以及事件之间连贯、反衬、重复等等不同的关系”;[104](3)“指的仍然是一个事件,但不是人们讲述的事件,而是某人讲述某事(从叙述行为本身考虑)的事件”。[105]文学地理学批评理论中所说的“叙事”,包括了以上三个层面的含义。中国戏剧理论中也存在与“叙事”相类似的“叙述”概念,可以分为“文本叙述”与“舞台叙述”。学者苏永旭认为戏剧中的“文本叙述”和“舞台叙述”包含三个层面意思:“显在的戏剧叙述层”、“潜在的戏剧叙述层”、“意象叙述层”,[106]何谓“意象叙述层”?他认为:

通过灯光、布景、道具、音乐和化装等诸多舞美因素传递演员或人物和剧作家内在的复杂的情绪意念的层次,既不适宜于演员“讲”,也不适宜于演员“演”,仅只适宜于“艺术直喻”或“直现”,我们把它叫做“意象叙述层”,或者“反戏剧式的意象叙述层”。它既不通过“情节实现”,也不通过“人物塑造”完成戏剧叙述,主要靠“意象叙述”来完成。传统的情节结构剧里,“布景”就是“布景”、“道具”就是“道具”。在当今的场景结构剧里,一切舞美因素干脆都成了“角色”人格的外化,都成了剧作者主观意念的外射和象征。不仅“自然物象”、“人化物象”都成了剧作者内在精神世界的具象写照,“人物形象”也成了其内在精神分裂的意象符号。[107]

在易卜生的剧作中往往存在着多种层次的叙事,如《玩偶之家》第一幕中娜拉和林丹太太互诉自己的往事,以大量对话式的讲述表现了易卜生戏剧的显在叙事。《人民公敌》第一幕中斯多克芒医生向女儿讲述往事,也是对话式叙事;第三幕中,阿斯拉克莱森讲及史丹斯戈部长往事(可参见《青年同盟》),即隐喻式叙事。而《玩偶之家》剧中,多次提及意大利那不勒斯海湾喀普里岛的“塔兰特拉土风舞”(156)、[108]《人民公敌》中挪威南海岸“城市的活心脏”——温泉浴场(311)、[109]靠近磨坊沟的“臭水坑”(320)、斯多克芒医生——波兰西北部波美拉尼亚地区海盗的子孙(374)等自然物象与人化物象,是剧中人物内在精神世界的具象写照,同时也表现了剧作家内在的思想与情感,与我们所说的“地理叙事”有着共通之处。“地理叙事”是文学地理学批评理论里的一个重要概念,它是指在文学作品里存在的多种多样的叙事方式中,以地名、地标、地理方位,更重要的是以地理景观、地理意象、地理圈、地理空间建构的方式进行的艺术传达以及所产生的艺术形态。在长篇叙事文学作品中,人物形象总是生活在特定的地理环境之间,这种特定的地理环境总会与特定的时间相统一,因此而形成一部作品的主题与人物不可能离开的艺术时空,这就是一种叙事形态。在诗歌散文等较短的文学作品里,地理因素往往对抒情叙事起着推动与发展的作用,也形成一种特殊的叙事形态。与时间相关的,可以称为“时间叙事”;与空间相关的,可以称为“空间叙事”;与空间中的“地理”相关的,可以称为“地理叙事”。由于易卜生戏剧作品里存在大量的地理信息与丰富的地理元素,并且以地理景观、地理意象、地理圈与地理空间建构的方式出现,它们与戏剧的艺术结构、艺术形态与艺术风格之间总是发生着重要的关联,因此,“地理叙事”就成为讨论易卜生地理诗学问题的重要术语与核心概念之一。不过,值得指出的是,“地理叙事”并非易卜生戏剧里存在的所有叙事方式的总称,它只是其所有叙事方式的一种,但无疑是十分关键的一种。它在多数情况下并不是一种单一的叙事方式,而是与时间叙事、空间叙事、时空一体叙事,以及伦理叙事、生态叙事等形成一种复杂的叙事形态,但往往会以其中一种叙事方式为主导。正是与其他多种多样的叙事方式一起,共同构成了易卜生戏剧艺术广博而宏大的叙事模式。